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多幸运呀,你还能活着
巴克纳没有自食其言,尼米兹一离开冲绳岛,他就用两翼包抄的战术取代了缓慢推进。日军防线由此遭到迂回夹击,战斗进程也大大加快。
4月24日,美军取得显著进展,嘉数防线遭到突破,第62师团退至前田高地继续抵抗。也就在这天晚上,八原完成了对阵地的调整,第24师团和第44旅团的部分兵力北移到了新阵地。几天后,美军发现日军防线上有士兵佩戴着第24师团的番号标志,这才确认第24师团也开来了一线。
日军援兵上来的时候,正赶上美军进攻前田高地。尽管他们从总体上挫败了美军的攻势,但还是丢掉了前田高地东端的两座山头。为了防止美军借此冲破防线,并从山后包抄过来,牛岛命令第24师团打破师团界限,不惜一切代价协助第62师团封住缺口。
然而对手冲击的速度比他的命令还要快。4月27日上午,在“谢尔曼”坦克的掩护下,美军再次对高地东端的日军残余阵地发起进攻,天黑前又占领了剩余的两个山头。
至此,前田高地东端已全部落入美军之手。为了执行牛岛的命令,第24师团派了一个联队过来封缺口,但现在缺口不用封了,他们要做的是再从美军那里把高地东端夺过来。
当晚,该联队所属的志村大队通过首里,向预定的出发线开去。从城市街道走过时,众人看到了一个无比惊悚的场面。原来有发美军舰炮的炮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一辆弹药车,结果炸死了几百人,地面上东一具西一具地躺满尸体,若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被丢弃在外的布娃娃。再往脚下一看,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沾满鲜血,跟开了染匠铺一般,有的石墙上还有飞溅上去的人肉。
小狗们回来了
志村大队虽然名属第24师团,但以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兵居多,也就是俗话说的,面子很艳,里面塞的却多是老棉花。大队的600多名官兵大多从未打过仗,有的还是第24师团调到冲绳岛后临时从首里师范学校征召的学生。这些年轻人还没踏上真正的战场,精神上就已经饱受刺激,出城后,发现有炮弹飞来,他们赶紧在田间散开,唯恐一不小心也被炸得粉身碎骨。
到达出发线后,大队长志村常雄大尉亲自带领两个中队,冒着美军的迫击炮火力向高地进攻。凌晨时,他们爬上了一座陡坡,没想到在山坡下的公路上,美军坦克正一字排开候着呢。
所有坦克一齐开炮,火力异常威猛。顷刻之间,100多名日本兵便命丧黄泉,侥幸没死的手脚并用,往被挖通的坟墓里或岩石后面乱钻。
志村和七个部下蹲在一座坟墓里,当了一天的“活死人”,直到太阳下山,美军坦克撤走,才敢从坟墓里钻出来。
死里逃生的志村一检点部队,发现三分之一的士兵都翘了辫子。志村深感自己的大队已无进攻美军阵地的能力,可是联队部不管:你不是还有三分之二的兵力吗,断腿掉胳膊的全算上,最好当晚就给我把高地顶部拿下来!
志村只能服从,他在自己背上绑了块白布作为标记,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率领部下向联队部所说的目标地点前进。
走到中途,志村脚一滑,掉进了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洞口。洞里面屈身躲藏着50个日军官兵,但只有几支步枪。一问,原来这伙人就是被美军从高地顶部赶下来的。
志村一进洞,洞里的人听说他带着部队上来了,全都含着眼泪欢呼起来。欢呼的人中居然还有一个大佐。志村希望这个大佐能说说他们经历的战斗或者是悬崖的情况,以便作为自己进攻的参考,可那个家伙就像是刚刚做过噩梦一样,提都不愿提,只是紧紧抱住志村:“今后,全靠你了!”
你这么大的官都靠不住,靠我能行吗?志村十分郁闷,大佐要端杯酒给他喝,也被他拒绝了。
离开山洞,志村率领部下继续前进,最后在高地边缘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4月30日上午,天一亮,在轻机枪的掩护下,志村大队的残部端着刺刀,高喊着向高地顶部发起冲锋。
所谓高地顶部,其实是一块孤立于山顶上的石灰石,从外形上看很像是一座耸立于城堡的塔楼,美军把它叫作“针岩”。志村原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会像洞里躲着的那个大佐一样被打残,没想到冲锋相当顺利,在消灭驻守“针岩”的美国兵后,他们重新在高地东端拉起了一条200码的防线。
这种消耗战是八原所乐于看到的,也是冲绳日军唯一能做到的事
志村能够取胜,一方面是由于出击突然,没有退路的日本兵都有一股子冲劲和狠劲;另一方面,是经过连续的拉锯战,美军一线部队也已经精疲力尽,其中步27师受损最重,自登陆起该师已伤亡了2661人,许多部队的战斗力减弱到约40%,有的排只剩五六个人了,像“针岩”那里就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美国兵,自然经受不住日军几百人的冲击。
一方面是要对尼米兹有所交代,另一方面,前线部队确实急需撤下战场进行休整。4月30日,陆战一师与步27师换防,第二天,陆战六师也进入南部战场。
此时岛上的美军已增至17万,冲绳岛俨然成了“小美国”。美军完备的后勤体系为兵员快速流动提供了良好保障,经过加宽和改善的道路可供数万辆汽车和卡车通行,送上岸的弹药食品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前线,海陆军的各种设施之间还架设了电话,以便陆战队和陆军能够更好地协同作战。
随着一声暗语:“小狗们回来了。”精神抖擞的陆战队员们上了前线,在进入陆军营地时,他们看到陆军同行不仅满身尘土,而且个个无精打采,就像一具具回魂尸一样。
一名陆战队员说了几句风凉话,别的人急忙制止。经过类似贝里琉岛那样“最糟糕的战役”,大家早已充分体会到了战争的艰苦、冷酷和非人道。这里没有人性本善,没有孩子气的天真,如果最终能够活下来,即使身上再脏,样子再狼狈,都能算是幸运儿。
当然敬畏不等于害怕。同样是那些一次比一次更惨烈的战役,不仅让陆战队员们学会了如何在巨大的压力下有效使用武器装备,还告诉他们,某种程度上战争也是一种探险,他们完全可以依靠严酷的训练、铁的纪律、良好的团队合作以及必不可少的好运气去闯过一道道看似难以逾越的关卡。
五则攻之
一进入南部战场,陆战队的士兵们马上就意识到,南线确实比北线艰巨。此处的日军像贝里琉岛上的敌人一样顽强,为了他们的天皇,几乎个个都甘于奋战至死,与之相比,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不会为了某个人去当炮灰,但他们知道要尽忠星条旗和自己的祖国,所以就要表现得更强硬、更忘我。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不设时间限制的绵长苦斗。陆军拥有多个步兵师,因此可以整师整师地换防,比如巴克纳在将步27师对换到岛北面的同时,就由一直跃跃欲试的步77师代替了步96师,步96师休整十天后,再替换步七师。陆战队换不了,第三两栖军参加冲绳战役的原本有三个陆战师,但是因为担任浮动预备队的陆战二师已调回塞班岛,如今岛上就只剩下陆战一师和陆战六师了,没有其他陆战部队可以替换。
陆战队破解这道难题的办法,是每师在作战时,只将两个团并列在最前线,有时甚至只部署一个团,其余兵力都放在后方充当预备队,这样尽可能地使每个陆战队员都能获得休息,哪怕是短时间的。
早在一战时期,为了冲开对方的密集火力区域,突击队概念由此诞生。这种突击队不仅需要比一般步兵部队更精湛的技术、更灵活的身手,还要无所畏惧和能够承受重大伤亡。到了太平洋战争,美国海军陆战队就成了实际上的突击队,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仅靠陆军,要击破日军依靠洞穴坑道实施的定点防御,必然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付出更大的代价。
调整部署后的美军气势如虹,他们的阵地也距离日军越来越近。炮弹不断落在第32军司令部指挥所的洞口附近,在洞口站岗的日军哨兵接连被炸死。洞里的抽风机经常把由于爆炸产生的浓烟也抽进来,这使许多人惊恐万分,以为美军在实施毒气战,因此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你落刀子、下剑雨都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开外挂,那是极品大坏蛋啊!日本人自己一直都在研究和开发毒气,但因惧怕美军以牙还牙,所以在太平洋战争中一直没敢用过这一损招儿,第32军也对此毫无准备。长勇气急败坏,他召集参谋会议,坚决要对“极品大坏蛋”实施一次大规模进攻。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无孔不入的“毒气”,以长勇的性格他也憋不住了。第32军司令部设在首里城垛下方约30米处的隧道里,非常阴暗潮湿,在里面待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让人产生出一种幻灭感和压抑感。不单是长勇,第32军军部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如果任由美军这样步步逼近,所有日军都将战死在冲绳岛,而这座岛最后也必将落入美军之手。
长勇的想法是,事无三不成,前面进攻遭致失败,并不说明后面还会败。现在趁着手里还有实力和资源,不如痛痛快快打它一下,这样才能改变颓势,扭转被击溃的命运。
美军的连日轰炸,已经把参谋人员都给整惨了。当炮弹和“毒气”倾泻而下的时候,众人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滴溜乱转,只是不好意思哭出来罢了。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而长勇的提议正好提供了这个出口。
毫无意外,参谋们大多举双手赞成,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这个人当然又是八原。
在解决到底是防北边还是防南边的问题后,八原对重新建立的防线以及战况还是满意的。目前美日两军的火力对比是十比一,人员数量是二比一,也就是说美军占有绝对优势,但在日军的顽强防守下,美军每天也只能向前推进100米左右。到4月底,第32军已经在太平洋战争中创造了纪录,他们是第一支在美军登岛后能坚持30天以上,并保持完整防御阵型的日军部队。
美国大兵擂鼓一样敲门,纵然拳头都敲肿了,也难以把冲绳岛的大门轻易敲开。这正是八原在战争之初就要达到的效果,而长勇的动议显然与之背道而驰。
那次登门请教拉近了八原和长勇之间的心理距离,也让八原对长勇产生了些许好感,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会在原则问题上自动让步。尽管明知自己在会上处于孤家寡人的地位,八原还是利索地站了出来。谁的鼻子底下都是一张嘴,你们还能不准我说话不成?
八原要说的是兵法。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回到现代战争上,要想打一场成功的进攻战,不说五倍于敌的兵力优势,三倍总要有吧?可是我们有三倍于美军的兵力吗?
除了兵力不足外,嘉数高地已落入美军之手,如果日军要发动进攻,就只能去进攻制高点上的美军阵地,那是一个非常吃亏的打法。他断言:“这样去采取主动,就等于不计后果的盲动,不啻于以卵投石,必将导致失败!”
失败的后果是什么?不仅是战斗的失利,还有成千上万人的损失。第32军的人马本来就不多了,再遭重大损失,让谁来防守冲绳岛?
在八原看来,第32军最后被消灭是不可避免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但起码可以用这种持久战和消耗战,来拖住美军对日本本土的进攻,因此,比较明智的办法是按现有打法继续打下去。
眼泪战术
八原雄辩滔滔,凭的不是意气,而是理性。见一些参谋已选择闭口不言,作为航空兵参谋的榊直道赶紧起身为长勇站台,其实也就是把长勇的那一套换个方式,重新兜售了一遍。
八原不是辩不过榊直道,而是双方的思维模式实在不在一个马车道上。见跟榊直道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八原索性拂袖而去,离开了参谋室。
在参谋中间,八原的人缘并不好。相反,长勇却很受一众恃勇斗狠的年轻参谋的欢迎。八原在场时,大家对他多少还有些忌惮,他一走,参谋们马上又全部站到了长勇的一边。
不过,这一回光靠“少数服从多数”,长勇已经没法随心所欲了。作战意图定下来,计划还得由八原来写,八原在情绪上非常抵触。受八原的影响,牛岛也对进攻表现出了谨慎态度,迟迟不愿予以批准。
在整整喝了一个小时的闷酒之后,长勇找到牛岛,质问对方为什么不肯签发进攻命令。牛岛说再等等看,长勇便借着酒劲,红着脸跟这位师团长大吵大嚷起来,一边吵闹,一边还像挥舞武器一样不停地晃动着手里的长烟嘴。
牛岛素以性格温和著称,他毫不动气地倾听着,并不时对长勇表现出的战斗精神表示赞许。周围的人都觉得牛岛够宽容够大度够有涵养了,可长勇仍然不肯罢休。
这样也不是个事儿。牛岛想了想,让传令兵把师旅团长都叫过来,看他们的意见到底怎样。
日本陆军长期以来奉行的战争策略,就是要通过进攻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从侵华战争到太平洋战争都是如此。在这样一个传统思维和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的日本军人,内心都对进攻的有效性推崇备至。牛岛不是不想进攻,只是站在他那个位置上,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与之相比,一线的指挥官就没这么前怕狼后怕虎,在将官们应召来到司令部后,第62师团长藤冈武雄中将第一个对长勇的意见表示支持。
第24师团长雨宫巽中将也早就对防守战术感到失望了。虽然他这个师团从没和苏联老毛子真刀实枪地打过仗,却一向自认为拥有无穷大的进攻精神,击溃拥有先进装备的苏军三个师都不在话下,又岂惧美军?
师旅团长们众口一词,概括起来就是苦的不尽,甜的不来,再也不能一块石头抱到老了。牛岛原先就无定见,与会者这么一推波助澜,终于点头同意长勇的主张,下令在两天内组织反攻。
牛岛的关都过了,八原的关却还是过不了。急惊风撞到了慢郎中,这位有些书呆子气的参谋真要犯起倔劲来,别说长勇,谁都拿他没办法。为了能够打动八原,4月30日凌晨,长勇亲自来到八原的住处,一进门他就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放。
“没错,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之间曾有许多矛盾和争执,但我俩如今随时都有可能死在冲绳岛上。我们是一根藤上的瓜,谁也离不开谁,请你不计前嫌,支持我的进攻计划!”
长勇平时给人的一贯印象就是彪悍骁勇兼盛气凌人,但这回他不仅对部下说了软话,而且说着说着还老泪纵横。在如此突然且强大的情感攻势面前,即便是被参谋们公认为“冷血动物”的八原也坚持不住,开始随着长勇一道哭了起来。
除了施以眼泪战术外,当天受到长勇撺掇的牛岛还专门把八原拽到参谋室,劝他不要再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地难为长勇等人了:你就支持一下他们为进攻付出的努力吧。
八原恨不得生出几百个舌头来争辩,说明自己不是有意从中作梗,而实在是觉得发动这次攻势得不偿失:“进攻的结果与第一次不会有什么差别,同样是让士兵们白白送死,对改变战局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牛岛听后,一脸平静地回答:“此次攻势将是一场光荣的自杀式进攻!”
在美军的持续推进下,牛岛毫无疑问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同样渴望殊死一搏,至少从心理上缓解这种难以忍受的压抑感。
要说压抑,八原也压抑,但他从大局出发,始终反对用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来确定决策,他认为自杀式进攻看着很“光荣”,其实是对艰苦局势的过早逃避,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无奈牛岛、长勇都把话讲到了这个份儿上,作为他们的部下,再犟着就有点儿给脸不要脸的意思了,八原只好做出妥协:“已经是会议决定的事情,我肯定会尽力配合。”
如堕冰窖
八原开始埋头制订进攻计划,也像第一次制订计划时一样,他又塞进了“私货”,即在这场注定要失败的进攻中,想方设法减少兵力损失,其中之一就是让44旅团延迟一天投入进攻。
类似的事情,八原已经做过一次,而自打跟八原玩起了细腻之后,看似粗犷的长勇就慢慢展现出他的另一面:鼻头尖,眼睛亮,什么都瞧得出来。他很快发现了八原在作战计划中做的手脚,当即责令八原更正过来。
5月3日,攻势准备就绪。牛岛嘴上说“自杀式进攻”,其实也像长勇一样,指望靠这场进攻翻盘。他和长勇特地在指挥所举办了舞会兼提前庆功会,司令部一共有九名将官参与,八原也在受邀之列。岩洞里灯火通明,摆满食物和饮料,牛岛的威士忌、长勇的罐头食品都被拿出来与众人共享,在当时情况下,这就算是煮凤烹龙般的待遇了。军部的艺妓们则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旁边或斟或陪。想到第二天就可以把美军踢得跟鸡蛋一样在地上乱滚,一众人等高兴得甚至连屁股都笑了。
一片莺歌燕舞中,八原想到的却是滑铁卢战役前的惠灵顿舞会。在那次舞会结束后,惠灵顿成了击败拿破仑的英雄,拿破仑被打落凡尘,永无翻身之日。
在即将展开的攻势中,谁会拥有惠灵顿式的幸运,谁会落得拿破仑那样的下场?八原心中的答案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就在军部舞会进行当中,攻势已经展开。5月3日黄昏,第五炮兵部队把平时舍不得用的火炮和炮弹都从山洞里搬出来,对美军阵地进行猛烈炮击。大本营同时响应,实施了“菊水五号”作战。
自“菊水五号”起,为填补损失的飞机数量,日军将水上侦察机也改装成特攻机投入战斗。美军被击沉驱逐舰和登陆艇各一艘,其他型号的舰船也被击伤了四艘。
午夜过后,特攻作战基本结束,60架非自杀式的轰炸机对美军后方进行轰炸,以掩护八原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在这个环节中,两个海运工兵联队将分别在美军后方的东西海岸登陆,以便进行日军自认为最擅长的侧翼包抄战术。
两栖登陆战的要诀是攻其不备,从西海岸登陆的第26联队不熟悉地形,尤其在黑暗中,更像去了头的蚱蜢一样不辨东西,他们居然在陆战一师的前线防御带附近上了岸。
听到动静后,陆战一师立即让对方见识了“瓜岛屠夫”的本色,在重机枪的密集扫射下,第26联队无一生还,留下的唯一俘虏是一只信鸽。
美军不杀俘虏,这一人道主义政策也惠及了信鸽,它被予以释放,带去了致日军的一封信:“我们把鸽子归还给你们,不过非常对不起,我们不能把你们的爆破工兵也同时还给你们了。”
沿东部海岸登陆的第23联队比这还惨。还没靠岸,他们就被美军的一艘巡逻艇给发现了,巡逻艇打出照明弹,把东部海岸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第23联队所乘的驳船成了活靶子,大部分被击沉,少数上了岸的士兵也在平坦的滩头阵地上被尽数歼灭。
第32军军部并不知道两个负责包抄的工兵联队已经完了,这时他们最为关注的还是发起正面进攻。就在天亮前一小时,日军炮击达到高峰,震耳欲聋的炮声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后,天空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那是启动进攻的信号,刹那间,早已蓄势待发的日本兵像潮水一样冲了出去。
按照八原制订的计划,担任主攻的第24师团率先发起突击。整个上午,第32军军部从该师团收到的零星报告,都是说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其中第32联队已占领真荣田山附近,接下来就可以往前拿下棚原峡谷了。
指挥所内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人人都像除了心头钉一样快活,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八原也主动与上司和同事们打着招呼,说着一些相互赞美的话。
牛岛感到了一身轻松,他开玩笑说现在就可以将军部移到真荣田,近距离观赏第32联队如何攻入棚原峡谷。
但这只是短暂的快活。中午过后,各参战部队将完整的报告送了上来,众人读完如堕冰窖,开始急得像转磨一样在洞里乱转起来。
谨慎过头
牛岛、长勇之所以如此冲动,急不可耐地要发起攻势,在一定程度上也缘于之前美军的压力时紧时松,让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对方的刀也生锈变钝了。其实那是因为在“菊水作战”中,特攻机击中了两艘美军运输舰,舰上三万吨子弹和炮弹被全部炸毁,地面部队的弹药供给也因此出现了不足。
不足是可以弥补的。美军指挥系统保持了他们一贯的高效率,斯普鲁恩斯当机立断,下令直接从菲律宾空运弹药。
空运弹药的成本当然会很高,但以美国雄厚的国力,承担这笔开销根本不成问题。巴克纳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即无论如何,美国大兵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为此即便把银子拿来当土似的丢,也完全值得!
一个是嘴上用功夫,一个是心里用功夫,结果当日军冒冒失失地发起进攻时,正好给美军已经满满当当的弹药库提供了大快朵颐的机会。位于最右侧的第89联队虽然一开始向前推进了几千米,但最终还是被拦在一片无遮蔽的开阔地里。美军的陆炮、舰炮以及战机排着队上,一会儿工夫,整整2000名日本兵就都被拿去打点了阎王爷,第89联队损失惨重,几乎丧失了一半人。
中间的第22联队为了加强掩护,特地施放了烟幕弹。因为要放烟幕弹,前进的步子就慢了,等到烟雾散去,美军的炮弹正好飞过来,把日军士兵们炸得魂飞魄散。
第24师团的三个联队中,只有左侧的第32联队依靠坦克联队的支援,算是小有成就,已到达真荣田山附近。这是冲绳战役中日军唯一一次使用坦克来担当进攻的角色,付出的代价是坦克联队几乎被打垮,中战车被打得动弹不得,只有一些轻战车还在先头部队后面跟着,但在夜色降临后,也被美军火炮给一辆接一辆地点了天灯。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第32联队在推进过程中还与第62师团一部搅和在了一起,部队被弄得乱七八糟,没法整理。
第32联队的先头部队是伊东孝一大尉率领的一个大队,他们成为日军当天取得突破的最大指望。即便在缺乏坦克支援的情况下,伊东大队长仍接到命令,要他继续向棚原峡谷发动攻击。
伊东已经被打醒了,知道若还是从正面硬攻,部队就算全部死光,也到不了峡谷。他改变策略,花时间对美军阵地进行了侦察,然后实施穿插,乘夜色越过公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进了棚原峡谷。
5月4日凌晨,伊东大队终于夺取了峡谷的控制权。伊东清点了一下人马,尚余459人,但是随队的无线电报务员已走失,没法发电报,伊东只得向军部所在方向发射了一颗预定的信号弹。
按照原定计划,第24师团不管从哪个地方取得突破,第62师团或第44旅团就要上去接力。在实际作战过程中,第62师团因自身防线薄弱,想上去帮忙也做不到,第44旅团倒是能动,事实上也准备动了,就是一旦伊东大队夺取棚原峡谷,就马上予以增援,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接到八原的命令。
制订这次作战计划的是八原,具体负责指挥的也是他。八原不是没有看到伊东的信号弹,问题是他不确定这是否表示伊东真的已经占领了峡谷,他还想等电报来了予以确认,结果便造成第44旅团按兵不动,没有在伊东大队最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在这之后,即便八原想调援兵也来不及了,因为美军已迅速对伊东大队形成包围。
棚原峡谷位于美军后方一千米处。显然,谨慎过头的八原错失了一次大好战机,如果他当时能够胆子再大一点儿,没准儿就能在战场上创造出一个奇迹来。由此可见,一个善于谋划的军师不一定擅长现场指挥,八原跟长勇或者牛岛的角色位置真应该调个个儿。
5月5日凌晨,围绕棚原峡谷,两军展开了拉锯战。伊东凭借战前在此开掘的地下坑道以及新挖的一些工事进行防守,美军则把迫击炮、手雷、火焰喷射器都用起来,铁扫帚般一座掩体一座掩体地扫过去。当天,有100多名日本兵被烧死或炸死,能让伊东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原先走失的报务员又找到了部队,还能靠他和军部取得联系。
第二天,经过持续的激烈交火,伊东大队只剩下不到150人。眼看着伊东自己都要进坟墓了,这时忽然有一块用纸包着的石头飞进了他的掩体,打开一看,原来是报务员刚收到的撤退命令——此时即使是长勇也能看出,反攻已经完全失败,如果不让伊东大队撤退,这个大队就一个人都回不来了。
陆战队的爆破兵用炸药引爆并摧毁了一座日军碉堡。日军攻势的再次失败只说明了一件事:你是哪个林子的鸟,就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哪个林子里待着为好
接到命令后,伊东赶紧组织撤退。伤员是没法带回去的,按照日军的规矩,伊东给他们分发了手雷,然后再把还没受伤的人集合在山脚下,到午夜时分才摸着黑进行突围。
在突围过程中,伊东的人马又报销了不少,真正突出来的,只有包括伊东在内的十几个人而已。
度日如年
5月6日,傍晚6点,牛岛使用加密的无线电报,命令所有参与进攻的部队回撤到5月4日前的阵地。随后他召见并向八原道歉,后悔自己没有听对方的话,贸然发起了进攻。
这的确是一个赔巨本的买卖,在为期两天的战斗中,第32军共损失了7000人:除了那两个一去不复返的工兵联队外,第24师团整整被削掉了五分之二。
为了支援这次攻势,日军的坦克大炮统统上阵且被毁得不轻。坦克联队从战场上撤出时,仅留下六辆坦克给牛岛作为纪念,它们就像莱特战役时的日军坦克那样,被用土掩埋起来,当作碉堡使唤了。第五炮兵部队投入作战的大炮多数被美军摧毁,与此同时,还白白耗费了大量炮弹,使得岛上无法补充的弹药储备接近枯竭,牛岛不得不下令节省弹药,之后每天每门炮的用弹量从50发减到15发乃至10发,其火力已下降到了最初的一半。
本来是想提高士气,打美军一个措手不及的,到头来不但落了个“江里来,水里去,枉费心机”的下场,肠子还被人踢成了三段,第32军内部一片愁云惨雾,士气也由此一落千丈。
5月8日,继击破日军的攻势后,又一个重大喜讯传至冲绳岛:德国宣布战败投降!
当天中午,冲绳海面的每一艘美军军舰都向日军阵地发射了三发炮弹,以示庆贺。第十军团参谋部内群情振奋,大家摩拳擦掌,都希望借着捷报频传的机会,向日军“发起决定性进攻”,必要的话,可以吸收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建议,在敌兵侧后伺机登陆。
美军士兵们通过收音机聆听德国投降的消息,欧洲战事已经结束,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取得完全胜利的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巴克纳没有听从参谋们的意见,他还是认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像现在这样逐步深入日军防线最为妥帖。
妥帖自然是妥帖了,但在避免冒险的同时,后者有可能带来的甜头你也就品尝不到了。在重新展开进攻后,美军才又一次体会到,打败日军白白送死的冲锋是一回事,要消灭躲在洞里的日军却依旧是另外一回事。
5月9日,美军在东海岸攻下了一座名叫锥子山的高地。高地上有日军留下的炮兵阵地,美军炮兵立即予以控制,准备反过来对日军发动急袭。可是天不助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重型武器和军用物资运不上来,只得暂时停止进攻。直到两天后,经过激烈的肉搏战,前线部队才终于又向前推进了800米。
美军那边不过是快与慢的问题,日军这边则早已是度日如年。尽管八原使出浑身解数,在发动攻势时,没有让另外两支主力整建制上阵,但仗打到现在,第62师团也仅剩下四分之一的兵力,第44旅团算是最好的,人马尚余五分之四。所谓折脚猫儿难学虎,断头鹦鹉不如鸡,第32军军部的唯一想法只能是守住防线,但就算是要实现这个目标,看起来也已经是千难万难。
在和航空兵参谋榊直道等人计议之后,长勇决定派榊直道去东京,面对面地敦促大本营对美军舰队实施大规模空袭,以求扰乱第十军团的海上供给线。
和尚跟着月亮,要真能借它点儿光倒也不错,但八原认为榊直道的东京之行不会起多大作用——从冲绳战役开始,大本营实施的“菊水作战”基本就没有停过,虽然确实对美军舰队造成了不小威胁,可对地面作战的影响实在有限。
再说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本营可用的作战飞机将越来越少,冲绳岛最后总是要丢的,又何必把飞机都拿来填坑呢,若是囤积起来用于日本本土防御岂不更好?
话虽这么说,可谁又甘心坐以待毙呢?所以八原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此进行反对和阻挠,还参加了榊直道的欢送会。
其实,不管长勇发不发求援信,大本营都在卖力地组织力量对美军舰队实施空袭,每次使用的航空力量也都几乎达到所能动员的极限。在五次“菊水作战”中,数百架特攻机冲破美军密集的高射炮火力网,把近20艘美军军舰送入海底,另有25艘军舰被撞到遍体鳞伤。
被自杀飞机撞中的“邦克山”号航母。火焰从甲板上喷出,舰上官兵慌忙躲避。虽然在冲绳作战期间,美军舰队已提高警戒,但仍有漏网之鱼,水兵们往往都要到攻击前一刻,才会惊觉大难临头
鉴于新手往往不敢也无能力攻击大舰,他们开始在特攻队员中增补一些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以便将攻击范围重新扩展至航母级别。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固然不可能持久,但在宝贵的飞行人材耗尽之前,其攻击的威力和效率却不容小觑。
就在5月11日晚,日军实施了“菊水六号”,加上此前的“菊水五号”,总共出动飞机597架,其中特攻机300架。这一次,连第58特混舰队的旗舰“邦克山”号航母都遭了殃,它被两架特攻机撞中,损伤极其严重,死亡和失踪舰员达到396人,264人受伤。其中一架特攻机撞上“邦克山”号,爆炸产生的气浪将飞机发动机掀进舰队司令官米彻尔所在的舱室,舱内的14名参谋军官当场阵亡,米彻尔仅以身免。当他逃出来时,除了身上所穿衣服外,其他行李物品全被烧得精光。
只好换旗舰了。伤愈复出的“企业”号航母的桅杆挂上了一面蓝旗,上面有三颗白星,这正是米彻尔的旗舰标志。
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在美国海军中,“企业”号是绝对的元老级战舰,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太平洋战争的缩影。在它身上,可以闻到珍珠港轰炸散发出的焦烟味,可以看到从中途岛死里逃生的飞行员们那苍白而坚毅的面孔,还可以回忆起瓜岛“铁底湾”时期一个个不眠之夜。
最残酷的海战、最冷血的厮杀、最难开启的航程、最令人心潮澎湃的两栖登陆战,它都身在其中,几乎一次都没有错过。最初同“企业”号一道并肩作战的兄弟航母,“列克星敦”号、“约克城”号、“大黄蜂”号、“黄蜂”号一艘接一艘沉入海底,它的首批敌手也相继毙命——最后一艘是沉没于恩加诺海的“瑞鹤”号。
硝烟散尽,“企业”号依然生龙活虎地游弋在海上,而且每次受伤,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返战斗岗位。截至1945年5月初,由“企业”号舰载机独立炸沉的敌舰就有74艘,在与其他航母协同作战中击沉的敌舰更达到数百艘之多。
“企业”号完工于太平洋战争之前,老资格的海军军官们都认为,那正是“企业”号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秘密:战前时间宽裕,那时的人们制造每艘船都像制作一把竖琴一样精雕细刻,用尽心思和工夫。
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企业”号都成了美军军舰中的阿喀琉斯,那个希腊神话中无人可以打败的英雄。它也由此无可争辩地成为太平洋舰队的象征,并被赋予了一种人格化的生命意义,水兵们亲昵地称呼它为“老E”(E是“企业”号英文单词的第一个字母)。虽然在某些方面,“企业”号可能不如那些新的重型航母先进,但只要它出现在海面上,就会立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和欢呼:“老E来啦!”
5月14日晨,已升格为米彻尔旗舰的“企业”号航行至九州岛以南海面,准备出动舰载机攻击九州机场。
早上6点25分,护航战斗机与前来攻击的五队日机发生空战,飞行甲板上的人员眼看着几架飞机从云层中跌落下来,拖着火焰和烟雾栽进了大海。
这些来袭的敌机并不可怕,直到警戒雷达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幽灵”距航母20海里,舰上尾炮一齐指向这个方向,等待对方一出现便立即开火。一刻钟后,“幽灵”果然迅速向航母接近,它先是钻进云层飞了一会儿,接着便从2600米的空中下降。
此时“幽灵”与航母之间的距离已拉近至三海里。大家都看清了,这是一架“零”式。
“企业”号装备的127毫米高射炮开火了,“幽灵”马上缩回云层,反应极其快捷。
每个舰员都知道“幽灵”来者不善,绝不会轻易离开,因此所有眼睛都紧盯着飞机隐蔽的云层,雷达也保持着密切监视,甲板上没有起飞的飞机则全部泻空汽油入库,以免甲板被撞或被炸弹击中后发生连锁反应。
“幽灵”的确没有走,它还紧贴着船艉在飞行,不过由于受到云层的遮蔽,好像穿了隐身衣一样,舰员们凭肉眼发现不了。
在方位上,日机与航母呈30度角,速度大约为每小时450千米,据此判断这肯定是一架用于自杀的特攻机。能够罩住这架特攻机的只有雷达,依靠雷达的指引,127毫米高射炮、40毫米高射机枪全被集中起来,持续不断朝其射击。
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这一情景也许会感到奇怪:航母上的枪炮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开火,可那里除了云朵,什么也没有啊!
这个时候,唯有舰员们才能感受到那种直攫人心的恐怖和紧张。他们知道空中有一架不顾死活地要与舰只相撞的飞机,而且驾驶员不把自己撞到粉身碎骨就决不会罢休。这名驾驶员显然是一个非常老练的空战高手,从飞行技术到心理都极其成熟稳定,他一边从容镇定地向航母接近,一边敏捷地变换高度位置,在避免被过早击中的同时,也不让正在左右转舵的航母脱离自己的攻击范围。
早上6点56分,特攻机冲出云层,开始向“企业”号俯冲。目睹这一情景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周身血液都凝固了。谁都能看出,以飞行员驾驶水平之刁钻以及发动自杀攻击时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态度,飞机一定会朝航母薄弱的地方撞过来,最后的结局是不管损失程度如何,舰员出现伤亡将注定难免。
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劫,“老E”早就知道什么情况是最危险的。舰上除了127毫米高射炮、40毫米高射机枪外,20毫米高射机枪甚至于步枪等各种口径的轻重武器也全都呼啸起来,大家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特攻机阻杀于半途之中。
绝处逢生
天空中的枪炮痕迹密如烟雨,日机机身多处中弹,机尾已经拖出火焰和黑烟,但除了微微晃动外,飞机并没有因此坠入海中。之后,飞机越来越近,眼看着机翼形成一条笔挺的直线,犹如一把雪亮的利剑扎向航母。
随着惊雷般的一声巨响,这个火光四射且尖声呼啸的流星滑过舰桥,径直撞在了前升降台的后面,整艘航母为之一震。
就在撞击前的一刹那,炸弹脱离飞机,接连穿透两层甲板,在一间塞满卫生纸的舱室上面炸开了。舱室里的卫生纸起到了类似弹簧垫的作用,结果爆炸力向上冲起,将升降台炸掉了三分之一,被炸掉的部分腾空甩出有100米远。
爆炸产生了炽烈强光,站在驾驶台后面的军官被这一强光刺激得眼花缭乱。他们勉强挣扎着看到一块长达40米的钢板已经像香蕉皮一样翻卷起来,仿佛飞鸟般迎空飞舞,再接着便落到了海面上。
被自杀飞机攻击的“企业”号航母。在遭到自杀飞机重创后,“老E”退出战斗,就此结束了自己在太平洋战争中富有传奇色彩的战斗生涯
除了制造时精益求精,拥有一支经验丰富、反应快捷的损管队,也是“老E”能够无数次绝处逢生的秘诀。仅仅几秒种时间,身穿石棉工作服的损管队员便冲上被滚滚浓烟包裹着的甲板,控制了船上的火势。
特攻机爆炸时的场面看上去惊心动魄,但“企业”号物质上的损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除了破损的升降台、被掀起的甲板以及机库中被烧毁的几架飞机外,仅炸断了几根集流管,而且自始至终也没有造成难以控制的大火。
集流管被炸断后,船内涌进了2000多吨海水,修复甲板也得花上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不过在“企业”号的征战史中,这些都只能算是轻微的小伤,“老E”依旧可以像一个遍体伤疤的老兵那样,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让军医替他包扎伤口。
但有人永远都不能开玩笑了。“企业”号一共有14名舰员被炸死,这14名士兵从尘世间带走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那架拖着火焰并急剧增大的特攻机,以及它那利剑般笔直的机翼。
死里逃生的人们同样忘不了刚刚经历的惊悚一幕。日军飞行员的尸骨被捡拾起来,与被烧黑的飞机残骸一块儿陈放在甲板上。
透过军装和衬衣的撕破口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肌肉发达、健壮结实的航空兵。不过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能力有多强,现在他就是一具残尸,而且只有上半身是比较完整的。
水兵们列队从这具残尸前鱼贯而过。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肿胀的面孔、瘫软的脖子,或者是仍旧圆睁着的呆滞的眼睛上,几乎所有人关心的,都是日军军装上的黑色纽扣。那些纽扣上面雕刻着“神风敢死队”的队徽:一枝带三片叶子的樱花,大家心里所想的是,这些漂亮的战争纪念品不知会落在哪些幸运的高级军官手里。
战争会让人变得残忍和可怕,即便是从所谓文明社会出来的美国大兵,打仗打久了,心理上也会产生阴暗和冷血的一面。作为一个典型的美军陆战队员,莱基直言不讳地透露,其实早在瓜岛战役时,当听到“某某牺牲”的消息时,除非战死者是自己的亲密朋友,否则他并不会感到特别伤心。很多时候,为了不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冷血动物,他只能被迫做出悲伤的表情,装出如丧考妣的样子。
莱基开始以为只有他是这样,后来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他们如同那个“战利品狂人”一样,脑子里只接收两种信号,其一是逃得性命的暗喜,其二就是猎杀对手和获取战利品时的刺激。这是人性光辉被剥离后,战争褪色为单纯的死亡游戏的一种本能表现。
当“企业”号上的水兵看到返回的另外两艘航母时,脑子里的第一种信号开始变得愈加强烈起来。这两艘航母分别是“富兰克林”号和“邦克山”号,它们也遭到了特攻机的攻击,而且全被炸得焦头烂额,满船的尸臭竟至数日不绝。
“5·14攻击”令第58特混舰队损失惨重,米彻尔也不得不在三日里两易旗舰。怎样防范和对付特攻机,由此成为美国海军需要重点攻克的一大课题。
美国人理性和善于总结的头脑,是其撒手锏。他们运用统筹学原理,重新设计了舰队面对特攻机攻击时的战术:大型军舰比如航母和战列舰须与日机来袭方向保持垂直,这样既便于高射炮集中轰击,也可减少被特攻机撞中的概率;小型军舰比如驱逐舰和登陆舰则要与日机攻击航向平行,同时采取突然急转和增速的方式,尽可能让日机难以对准目标。
读谷机场,美军用防空炮对夜间来袭的日机进行射击。在密集的火力网下,可以看到机场上停靠的“海盗”式战斗机的轮廓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防患于未然。美军在冲绳岛和附近小岛上都建起雷达站,陆基战斗机根据雷达预警的报告,不间断地实施空中巡逻警戒以及拦截。
大量战斗机迅速进驻冲绳岛上的嘉手纳和读谷机场,它们的频繁出击,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日军在冲绳海面发动的空袭。
指挥空袭的丰田不爽了:早就说这两座机场重要,你们不听,任美国人捡了去,如今可给你们颜色看了。
再多说也是无益,第32军连自家防线都难以维护,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反击夺回机场。丰田只能自己想办法,他想到的办法是实施一次敢死空降突击。
空降突击
此次空降行动被命名为“义号作战”。大本营从陆军伞兵第一旅中抽调了120名精锐官兵,组成“义烈空降队”,由奥山少佐担任空降队队长。空降队原计划5月23日发起攻击,但因为天气不好,行动推迟了一天。
5月24日,傍晚6点40分,载运着空降队的12架轰炸机向冲绳岛飞去。途中因发生故障,有4架飞机返航或迫降,剩下的8架于10点抵达目的地。
日机以机腹着陆的方式分别在两处机场强行降落。未等飞机完全停稳,空降队即从机舱中跳下,向机场上停放的飞机投掷手榴弹和燃烧弹。
等到机场燃起冲天大火,美军守备部队才反应过来,急忙开火还击。经过短暂交战,突击队员连同机组人员共56人被全部消灭。
突击队除队长奥山的座机装有电台外,其他飞机均无通信设备,在飞抵目标后,奥山也中断了通信,因此空降队着陆和予以破坏的情况,日军指挥部全不知晓。丰田原计划在实施空降突击后,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航空兵攻击,但由于接下来几天的天气条件都不理想而被迫放弃。
事实上,这是一次较为成功的空降突击。到大火被扑灭时,两座机场已瘫痪了近三天三夜,美军共有7架飞机被击毁,26架飞机被击伤,另有7万多加仑的航空汽油化为灰烟,损失相当惨重。
两名陆战队员一边前进,一边用汤姆森冲锋枪进行射击。这种无险可据的地形,迫使作战双方只能当面锣,对面鼓,拼个你死我活
缺少了陆基战斗机的预警和拦截,美军舰队的防空任务重新变得艰巨起来。但是正如八原预料的那样,无论空袭多么猛烈,能造成的后果至多也就是美军舰队受损失,巴克纳的第十军团不会也不可能受到太大影响。
当然美军在岛上的推进也一点儿不会轻松。在双方殊死争夺的前田高地,山头已被鲜血染红。美军一个步兵营在8天中减员过半,36小时内连着折损了8个连长。
日军也被打到了脚底直晃悠。以守卫“针岩”的志村大队为例,兵员已经从首里出发时的600人锐减至150人,且大多身负重伤,只能奉令撤往后方。
前田高地很快落入美军之手。攻下前田高地后,美军继续前推,M4坦克和改造的新型喷火坦克全都被投入了第一线。这些战场上的钢铁猛男冒着日军的枪林弹雨,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M4碾轧日军的战壕,冲入日军的阵地,喷火坦克则张开大口,将凝固汽油射入日本兵躲藏的山洞和坑道之中。
一旦感觉防线有被突破的危险,日军就像防守前田高地那样,借助夜色和烟雾的掩护,悄悄把部队撤往下一道防线,战斗逐渐发展成一种固定模式,即日军凭险死守,美军依靠猛烈火力的支援取得突破,接着,日军后撤到下一道防线死守。
这样重复的结果,就是日军防区变得越来越小。截至5月21日黄昏,美军已进入首里城的外围,并对首里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眼看首里防线已接近崩溃,且再无预备队可以进行补充,八原首先想到的就是放弃首里,后撤到冲绳南端的喜屋武半岛建立新防线。可是这个想法,他却不敢当着面跟长勇讲。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在中国古代的官渡大战中,袁绍因没有听从谋士田丰的话吃了败仗,回过头来,他不仅没有感佩田丰,还在又羞又恨的情绪支配下,把田丰杀了。第二次攻势失败后,长勇的心态与袁绍相仿,见到八原后那一张臭脸板得比铁片还难看,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不能心平气和地进行交流的地步。
为了避免一见面就电闪雷鸣,八原让年轻参谋长野英夫去向长勇提出他的建议。听说要放弃首里,长勇果然一百个不情愿,不过他同意召开会议进行定夺——不是一般的参谋会议,而是包括了所有作战单位参谋长的扩大会议。
一开会,想法更多,三支主力部队的意见全不一致。第62师团说不是不能撤,是撤不动了,因为他们已经耗掉了几乎全部的实力。
与之对立的是第24师团,他们的运输联队还有八辆完好无损的卡车,这使得该师团更倾向于撤到喜屋武半岛。
同样支持南撤的还有第44旅团,但是旅团参谋长认为最好是撤到东部的知念半岛。理由是知念半岛拥有防御坦克的天险,而且由于四面不是海就是悬崖,美军很难通过两栖登陆来实施包围。
与会者众说纷纭,会议只能无果而终。长勇原本以为军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未曾想三票中仅得一票,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起了变化。
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趁着长勇气焰稍减的机会,八原鼓足勇气找到他,指出第62师团和44旅团的想法均不靠谱:首里城过于拥挤狭小,一旦遭到围困,全都得做美军的炮下之鬼;在东部防线已遭突破的前提下,撤往知念半岛颇不容易,更重要的是那里的防御工事也很小,没法容纳第32军。
在八原看来,只有南撤喜屋武才是上上之策。它一方面具有知念半岛的优势,沿岸以天然悬崖作为屏障,基本不用担心美军的两栖登陆,另一方面又没有知念半岛的缺陷,地下坑道和储存物资足够第32军所需。
按照长勇一贯的恶劣脾气,八原猜想对方听后很可能会气得跟个活死人差不多,然后朝他大叫大嚷,他也已做好准备与长勇展开一场激烈的口舌之争。不料长勇此时苦守首里的信心已经动摇,再经八原正过来反过去地这么一分析,居然直接就同意了他的观点。
5月23日,牛岛也批准了八原的建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成功有序地撤往喜屋武半岛。毕竟第32军还有五万人马,加上伤员和火炮弹药,要想做到让美军没有丝毫察觉,本身就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会议讨论时,第62师团顾虑的也正是这一点。
八原最担心部队还没撤过去,防线已被捅穿,倘若后撤路线因此被渗透进来的美军拦腰截断,第32军就可能遭到合围,那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担心成为现实,八原制订了周密的撤退方案。其中重要的一项是在5月25日,由第62师团残部主动发起攻势,不过这次进攻是假,抑制美军的推进从而为后面的大规模撤退提供掩护是真。
大本营虽然没法减轻第32军的防守压力,但在掩护撤退方面还是能帮上点儿忙的。自5月24日起,丰田接连下令实施了“菊水七号”和“菊水八号”作战。
在一架又一架特攻机的俯冲攻击下,美军水兵魂飞魄散,他们可以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与西方哲学和思想完全不同的可怕行为。有那么一刻,他们甚至会忘掉自己以及自己危险的处境,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来:所有特攻队员都好像被施了催眠术,着了迷一样要寻找舰船同归于尽,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由此,美军中开始流传关于特攻队的种种说法和谣传。有人说,特攻队员参加战斗时会像僧侣那样穿长袍戴头巾,并且服用兴奋剂;有人说,特攻队员只要一走进飞机驾驶舱,就会被紧锁在驾驶舱里,就算想出来也没有机会;还有人则怀疑特攻队是一支经过特殊自杀训练的精英部队。
其实这些都是局外人的想象。特攻队员不会服兴奋剂,也不会被锁在驾驶舱里,而且成员中除了后期加入的少数老航空兵外,大多数都是在宣传的蛊惑下,自愿加入的普通日本青年,称不上是航空精兵。
青木保宪少尉就是其中之一。青木时年22岁,参战前在农校读书,后来应征加入海军,并学会了开飞机。到太平洋战争末期,有经验的飞行员越来越稀缺,青木便被调到航校担任了教官。
“神风敢死队”要征集志愿者,他们反复宣传,说日本的生产率比美国要低得多,特攻作战是克服这一劣势的最好办法,谁只要有胆加入敢死队,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一艘美军航母或战列舰,让至少1000名敌人与自己一起葬身鱼腹。
在发动宣传攻势的同时,航校的所有教官、学员和飞行员都拿到一张纸,自愿者要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圈,不愿参与的画三角。
说好都是自愿的,有几个人想都没想就在自己名字上画了三角:你们就算是说出大天来,性命还是我自己的,不去!
轮到青木,他觉得画三角的都是老鼠胆,太不给航校争气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参加敢死队,像宣传中所说的那样,撞沉一艘美舰,也算是英雄一场了。
画完圈圈,青木以特攻队员的身份前去接受训练。所谓的特攻训练非常简单,先是进行距离水面九米的低空飞行,爬高后即向一个控制塔开火。
都是一去不复返的人机,大本营既无条件也无必要在这方面花费成本,短平快地让你们适应一下,差不多就得了。
几个星期的训练很快就过去了。所有参与训练的教练机都被改装成特攻机,机身内安装了副油箱,机翼两侧则各安一发250千克的炸弹。这时青木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画的那个圈圈的分量。
拼死出击
5月25日,青木所在的飞行队被调至九州岛上的出击基地。随着死神的一步步逼近,他整个人如同被火烧油煎一般。
其他人也是如此,先一批的六名特攻队员奉令参与“菊水七号”作战,但他们在飞走后又驾机飞了回来。看到同伴的窝囊样,青木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优越感。
5月26日,青木将要参与的“菊水八号”作战进入倒计时,他刚刚产生的那点儿优越感顿时荡然无存。中午,美军对出击基地进行了轰炸,但是青木却躺在草地上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他的想法是反正都是死,被炸死了跟自我毁灭又有多大区别?
如果不知不觉中真让一发炸弹给报销了倒也好了,最难受的就是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挨地朝埋葬自己的土坑走去。青木在路边看到了一只苍蝇,他停住脚步,突然大声喊道:“多幸运呀,你还能活着!”
5月27日,出击的最后时刻到来了。青木似乎已经想通了一切,他的情绪突然又变得亢奋起来,他分别给家人写了明信片,作为最后遗言,誓言:“我神土绝不会毁灭。”
晚餐时,好多特攻队员只是轻轻呷了一口断头酒,青木却毫不犹豫地举起杯子干了个底朝天。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得通红,一位大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留下来,下一批再去。”
青木回答:“不,没有问题!”
即将执行“神风”特攻任务的飞行员,表情神态非常复杂
用完晚餐后,特攻队员们即乘着卡车来到机场。他们不像有些美军想象的那样穿长袍戴头巾,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画有“膏药旗”的救生衣,也就是说必要时候同样能选择逃生。
照例,特攻队出发前都要举行告别仪式。举行仪式时,青木听到一群参谋在交头接耳,在说话在发笑,他对此愤懑不已,感到他们的牺牲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尊重。但是接下来主任教官的一席话令他不禁动容:“今天晚上是满月,它会照料你们的,所以你们并不孤单。我日后再去与你们团聚,请你们等待我。”
以主任教官平时表现出来的品德,青木相信对方一定能说到做到,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参战队员都因此流下了眼泪,觉得自己的拼死出击已经有价值并获得了认可。
青木乘坐的是一架双座机,他是指挥官兼领航员,另外还有一名更年轻的驾驶员横山。青木的职责之一就是要监督横山,以免他在半途中扛不住,掉转机头又飞回基地。
按照计划,“菊水八号”将在午夜12点开始,青木让横山降低高度,以便与其他特攻机一道发动攻击。这时相隔尚有一英里的美军舰队已开始发飙,高射炮火的闪光令青木的眼睛都无法睁开。
除了越打越准的高射炮外,他们的飞机还差点儿被一架“地狱猫”给逮住。特攻机上连支手枪都没有,碰上战斗机就是作死的节奏,青木和横山立刻被唬走了三魂,吓掉了七魄。幸运的是,“地狱猫”并没注意到这只“小龙虾”,当青木打开玻璃舱盖,站起来四下张望时,发现“地狱猫”已经飞走了。
继续往冲绳飞,他们终于发现了一艘美军驱逐舰,青木喊道:“俯冲!”
由老掉牙的教练机改装成的特攻机机身笨重,速度奇慢,一个俯冲之后,并没有撞上驱逐舰,而是“扑通”一声钻到海里去了。
青木和横山从水里爬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飞机机头朝下地沉入了海底。他们给自己的救生衣充了气,准备向冲绳岛上游去,但是一艘军舰驶到了他们身旁——那是一艘驱逐舰,美军的。
一个用于救人的钩子搭住了横山的裤子,青山命令他:“把钩子踢开!”
横山使尽力气也没法把钩子踢掉,最后像条鱼一样被拖上了驱逐舰。在他后面,青木紧抓着他的胳膊,也沿着船侧的软梯爬了上去。
“你在往上爬?”横山回头一看,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打错了算盘
在“菊水七号”和“菊水八号”中,日军共出动飞机737架。正如青木、横山遭遇的那样,为了增加特攻机的数量,在这两次特攻作战中,教练机也被改装成了特攻机,使得特攻机达到208架。尽管相当数量的特攻机都不可能撞中目标,但它给美军舰队造成的骚扰完全可以想象。
第58特混舰队的舰载机飞行员不得不每天出击,有时一天就要起飞好几次,这样连轴转的日子一过就是两个多月。为飞行员服务的机械师和维修队每天都要值班到深夜,等待对飞机进行检修和保养。
舰队的水兵也同样处于24小时待命状态。特别是驱逐舰,它们必须轮流进行雷达警戒,水兵在六天中有三天完全不能休息,只能抽空在甲板或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打个盹,吃饭也只能趁战斗间隙狼吞虎咽地嚼上几口干粮。
士兵累了困了,至多发几句牢骚,骂几句娘,若是指挥层都打熬不住,就会对整个战局产生直接的不良影响。冲绳战役已进行80多天,斯普鲁恩斯的班子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身心受到的压力简直要把他们给压垮了。为了保证战役指挥,尼米兹果断采取了一项前所未有的举措:在战役进行当中更换指挥官!
5月28日,哈尔西接替斯普鲁恩斯,米彻尔和特纳也分别被其他高级将领替换,第五舰队和第58特混编队同时被改称第三舰队、第38特混编队。
海上的真空袭和陆上的假进攻,果然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美军。侦察机虽然观察到日军在向南移动,但并不认为是在组织撤退。这时首里一带正好在下大雨,坦克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前线的掩体也像漏了底的船一样,必须不断往外舀水才行,第十军团情报部门由此得出结论:日军在利用恶劣天气做掩护,用预备队来替换前线部队,“现在看来,日本人认为坚守首里是最妥善的办法”。
巴克纳和陆军的战术是逐渐包围首里,但海军陆战队不愿如此拖拖拉拉。5月29日,陆战一师向首里高地发动进攻,发现日军防线十分薄弱。第十军团情报部门据此才做出新的判断:“首里阵线的守军只是一个空架子,军队的大部分已撤至别处。”
5月31日,陆战队和陆军击溃日军的殿后部队,从两个方向开进了首里。首里是古代冲绳国的都城,此时这座城池已成一片瓦砾,大块大块的城墙像被推倒的积木一样东倒西歪,只有两个被炮火打坏的铜钟还能勉强被辨认出来。
占领首里让巴克纳欣喜若狂,认定:“将首里防线后撤,牛岛可打错了算盘。”
陆战一师一营营长罗斯中校冒着可能受到日军狙击的危险,勇敢地在首里城的城墙上升起了旗帜
为什么打错了算盘,巴克纳告诉身边的幕僚:“日本人没有办法再筑起另一条防线了。现在除了对付零星抵抗外,大功已经告成。”
巴克纳的话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对是因为一般而言,弱势一方在这种临阵大撤退中往往会付出极大代价。第32军的撤退行动基本算是成功的,但在美军的猛攻和追击下,有足足2万名日军被消灭,要知道,在那次失败的攻势中,日军也才损失了7000人。在剩下的3万日本兵中,训练有素的精兵仅占20%。
另一方面,倾盆大雨在给美军追击造成困难的同时,也同样阻碍了日军对武器的搬运。第32军在撤退过程中损失了大量武器,只有五分之一的机枪和十分之一的重型武器随部队运至喜屋武半岛。
为了解决第32军武器短缺的问题,附近尚未遭到攻击的日军守备部队用小船运来弹药,但刚刚接近喜屋武就被美军击沉了。大本营冒险用飞机空投,投下的不过是些手雷、掷弹筒等小零碎,对第32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巴克纳说得不对的地方,是牛岛又在喜屋武半岛依托可供防御的山峰建立起了新防线。与之前的前田高地相比,这道新防线更高,山势也更险,像一堵大墙拦住了美军的去路。
6月9日,在经过一阵炮击和轰炸后,美军踩过齐脚踝深的泥泞道路,向喜屋武防线东部的八重濑岳发起全线进攻。
美国人给八重濑岳起了个名字,叫它“大苹果”。八原用于防守“大苹果”的是第44旅团的两个联队,其中的第六特设联队是新组建的部队,全部由后方勤杂人员组成,从来没有打过仗,能对付着用,完全是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罢了,因此很快就被美军给赶出了阵地。
情急之下,八原急忙将预备队派上来补漏。这支预备队是八原从第五炮兵部队、信号部队以及工兵部队中抽人手组建的,一样属于烂到掉牙的杂牌军,不仅没有经过训练,而且装备也非常拙劣。说是拿去补漏,结局却是被美军放进水晶茶碗,一口就吞到肚子里去了。
6月12日,美军攻克八重濑岳,防线西部的第24师团侧翼被暴露,第24师团长雨宫巽中将向第32军军部告急,要求赶紧组织力量重新夺回八重濑岳。
力量,力量在哪里呢?八原手上还控制着仅有的两个独立大队,不过那也是第32军最后的预备队了。
只有吃老本吃到死了。八原把牙一咬,脚一跺,干脆全派上去吧。
难解难分
在编制上,八原派出的两个大队均隶属于第62师团。第13大队接到命令先上,但一上来就气了个半死:美军占据着山头,他们得仰着头攻,几乎没有什么地形可作为掩护,完全暴露在美军的火力之下。头天战斗,第13大队便损失了一半人马。
陆战队士兵穿过一座已被战火破坏的村庄,路旁有阵亡日本兵的尸体。置身于这种狼藉一片的环境,显然谁的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
第13大队好歹上来了,第15大队却还不知踪影。打人就要先下手,八原急得没法,他不惜打破正常指挥程序,绕过第62师团,直接向第15大队队长发去命令,要求对方立即发起进攻。
不是第15大队不想攻,是他们没那个能力。在预备向八重濑岳开拔的时候,美军坦克横在了前面。
第15大队没有反坦克武器,步兵跟坦克斗,犹如堂吉诃德在跟风车打仗,根本就无门径可入。大队长受伤后,坐在担架上指挥作战,可依然拿面前这些砍不开、扯不烂的钢铁战车毫无办法。
6月15日,美军在巩固了八重濑岳阵地后,又攻破了第44旅团的两翼防线。八原再无预备队可用,被迫拆东墙补西墙,将第62师团残部补充给第44旅团,第62师团长藤冈武雄中将也随之接过了第44旅团的指挥权。
第62师团的实力只剩下以前的60%,而且就这60%也不是开战时的那些人了,所以即便两支部队并为一支,还是挡不住美军的强大攻势,到6月18日,第62师团、第44旅团都被逼退至海边。
美军攻击西部防线的时间比东部要晚一些。原因是位于小禄半岛的日本海军分遣队对其侧翼具有一定威胁,若不事先铲除,往前攻时就有腹背受敌之忧。
这支分遣队原来就驻扎在小禄半岛,任务是保护海军港口以及航空站。8000多人的海军,加上1000多名冲绳国民自卫军,有接近10000人,但他们中大多数是信号兵、鱼雷保养兵、海军仓库兵和自卫队员,只有几百人受过地面战训练,装备也非常有限。
按照牛岛发出的撤退命令,分遣队应该在自行摧毁所有重武器后,向南撤退到喜屋武半岛,与陆军会合。结果分遣队司令官太田实少将错误地理解了命令,提前五天便开始了南撤。
撤到喜屋武半岛后,他们发现新阵地用起来不爽,于是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了熟悉的小禄半岛。
美军用来对付这支鸡贼部队的是陆战六师,战斗用了一个星期才基本结束。在向第32军军部拍发最后一封电报后,太田实选择了自杀,但他的部队共有159人投降,是冲绳战役以来日军投降人数最多的一次。
一占领小禄半岛,在步96师的协同配合下,陆战一师即朝着日军的西部防线联手展开进攻。
美军在进攻东部防线时,日军防线出现了整体溃败的情况,伤亡数字飙升,每天被歼灭数量达到了3000人。多数日军退缩到岩洞之中仅仅是为了保命,而不再是以掩体为堡垒对美军实施积极杀伤。
巴克纳认为自己的反洞穴战术成功了,由喷火坦克和火焰喷射器组成的攻击火力,足以粉碎日军的地下坑道。
其实,他的这种战术并不是特别新鲜,火焰喷射器早就是攻克岩洞和地下掩体的必备利器,喷火坦克在硫黄岛战役中也露过脸了。美军之所以攻得如此轻松,关键还是东部防线上的日军缺乏训练和武器,根本就不是美军的对手。
西部防线就不同了。驻防此处的第24师团集中了第32军所余精兵,他们凭借地形的掩护和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可以做到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而陆战一师也不是好惹的,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6月12日,就在东部陆军攻克八重濑岳的同一天,陆战七团的两个连使出海军陆战队的拿手绝活,以黑夜为掩护发动奇袭,占领了山岭顶峰。
撤至喜屋武半岛后,第五炮兵部队的实力还算保存得相对完整,占总数一半的大型野战炮都能作战,其中包括16门150毫米榴弹炮。天亮后,这些集中在北面山坡的火炮切断了这支陆战队与其他部队的联系。陆战队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只好就地掘壕防守。
在被死死钉住的那几天里,坦克扮演了陆战队救星的角色。北面山坡是陆战队获得援兵和弹药,运走伤员的必经之路,而除了坦克,任何部队都无法通过日军的炮火封锁线。
日军的火力实在过于猛烈和密集,在山顶的美军甚至都不敢直起身子,撤运伤员时都不得不把伤员放在雨布上,然后拖到坦克旁边,通过坦克下部的逃生舱送到坦克里。可以想见,倘若没有坦克的支援,遭到孤立的这两个陆战连铁定是完了。
被日军反坦克炮阻击的M4坦克。M4的车身外形较高,不易躲藏,在距离较近的情况下,反坦克炮可对它构成较大威胁
当然那些每天来往于山上的美军坦克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在日军反坦克炮的袭击下,前后共有21辆坦克被摧毁。
6月15日,陆战一师又实施了一次奇袭,各路人马合兵一处,突破了第89联队的防线。
仅隔两天,从小禄半岛开来的陆战六师快马赶到,挥手一记追魂剑,不仅劈开了第22联队的防线,还几乎将该联队全部包了饺子。
只有位于中部的第32联队的防线尚保持完整,也因此成为美军重点攻击的目标。黄昏,在奇袭方面已经玩得如鱼得水的陆战队一个迂回,再次从背后向第32联队投去一杆标枪,从而把西防线的日军也挤压到了极限。
铁的准则
第24师团所余部队大多训练有素,且配备的武器弹药也较为充足,这使得陆战一师一侧的战斗始终进行得异常激烈,以至很多陆战队员都想起了贝里琉岛上那座曾被鲜血染红的“血鼻岭”。
由于伤亡较大,很多战斗补充兵都参加到一线作战中来。在冲绳战役初期,陆战一师也有一些补充兵,他们在参战前已在后方接受过一段时间的陆战队训练,所以战斗素质较好,也比较容易融入陆战队的氛围,而现在这些补充兵是直接从美国运来的,除了必要的新兵训练外,有关陆战队的训练只有短短几个星期,用陆战一师的标准来衡量,还远远不够格。
新兵怕炮,当新兵们第一次暴露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之下时,他们变得不知所措,作战效率也非常低下,老兵们看得直摇头。
接着,当需要将伤员从炮火下抬走时,一些新兵又表现得缩手缩脚,不敢或不愿意冒险前去抢救受伤的队友,他们“就像迷糊的小白脸似的把一切都弄糟了”。不放弃任何一个队友,向来都是海军陆战队里铁的准则,是谁也不能打破和轻视的,老兵们被激怒了,终于板起了脸:“你们到底去不去抬伤员,不去,就先开枪突突了你们!”
看着老兵们圆睁的怒目,新兵怯了,相比日军的炮火,他们显然更害怕这些桀骜不驯,任何时候都敢作敢为的老兵。
陆战队员正在救治自己的同伴。“不抛弃任何一个战友”,实际上也是卡尔逊“工合”精神的体现,即“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新手们不得不壮着胆子加入了抢救行动。其实他们并不是不勇敢,只是因为之前训练强度不够,短时间内难以适应周围这种极度恐怖和暴力的氛围。
不适应,就得强制适应,否则你永远成不了一个真正的陆战队员!
冲绳战役开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战况顺利到超乎想象,担任浮动预备队的陆战二师曾被大家认为不再需要,尚未登岸就被送到了塞班岛,但实际上该师的陆战八团仍留在海面上待命。6月17日,陆战八团从喜屋武半岛附近登陆,正式投入冲绳战场。
陆战八团也是一支久经战阵的陆战老兵团。士兵们的技战术动作十分娴熟麻利,有的机枪手在自己重机枪的冷水套筒上刷了“日本佬复仇女神”的字样,还有的迫击炮手放弃普通的弹药袋,换上了一种特殊的军用背包,因为这种背包可以装更多的炮弹。陆战八团登岸之后进展极快,“走得就像蝙蝠离开地狱一样”,他们的及时加盟,对已经精疲力竭的陆战一师而言,不啻于添上了一台力道十足的发动机。
第32军没有援兵,连勉强凑出的预备队也打光了,下半世的光景已渐露端倪。即便最能支撑的第24师团也出现了严重缺员,只能利用战斗间隙将勤杂人员补充进去,但这些勤杂人员的武器都是空手两拳头,上面说要打,他们除了眼观鼻、鼻观心地答应一声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叫大势既定。巴克纳用降落伞向牛岛送去了劝降书,他先肯定“阁下的部队作战英勇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对手的尊敬”,接着劝告对方:“你与我一样,也是个陆军将领,长期研究和运用步兵战术,相信你与我同样清楚,彻底摧毁本岛日军的抵抗,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巴克纳建议牛岛“体面地投降”,但牛岛只是报之以微微一笑,接着便趴在行军床上埋头写他的励志诗。长勇缺乏牛岛的这份涵养,他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握着战刀在洞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前线日军的炮火大部分都已经哑了,美军甚至认为第32军已没有大炮,或者是炮弹打光了,因此当巴克纳提出要亲临前线督战时,没有人觉得此举有太大的危险。6月18日,巴克纳登上陆战八团团部附近的一座小山,观察部队推进情况。在此之前的几小时内,这座小山未遭到过一次炮击,但巴克纳一上山,日军炮弹就打过来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第一发炮弹便击中巴克纳身旁的岩石,锋利的岩石碎片扎进了他的胸膛。
几分钟后巴克纳因伤势过重而停止呼吸,连抬下来进行抢救都来不及。在太平洋战争中阵亡的美军将领里,巴克纳的军衔和职务是最高的,他也是美国自南北战争以来,第一个战死疆场的陆军中将。
有人说,战争之神是嗜血的,它不会为那些过分怜惜士兵的将领安排好的下场。巴克纳一直笃信谨小慎微的“陆军式”指挥风格,以致宁愿拉长战役的时间,都不肯采取任何在他看来过于冒险的战术,可当胜利的曙光好不容易到来,逐步推进的战术即将取得成功时,他却意外地倒下了,让人不得不感叹天命之难违。
你最好趴下
第三两栖军军长盖格代理了巴克纳的职务,成为指挥最多陆军部队的海军陆战队指挥官。当然这时候谁指挥其实都一样,战斗已到了收尾阶段,日军接近弹尽粮绝,以第24师团为例,每个大队都只剩下80支步枪、5挺机枪和5个掷弹筒,这在以前连一个中队的武器配置标准都达不到。
各部队之间的通信联系也逐渐断绝。许多部队完全丧失了军纪,士兵们拒绝服从军官的指挥,他们开始抢夺食物和水,并对当地居民展开野蛮的大屠杀。
6月18日晚上,第32军军部举行了一次宴会。这也是第32军最后一次集体晚餐,与发动攻势前的那次宴会相比,不仅参与者的心情都苦涩无比,餐桌上的食品品种也减少很多——牛岛的威士忌在多次撤退中已丢失殆尽,只能拿日本土产的米酒来充数了。
但牛岛仍然不想和“投降”二字有任何瓜葛。他在山洞里给全军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规定前线指挥官一旦阵亡,其他军官可以不等上级命令就接过指挥权。当部队实在无法再组织抵抗时,也要“坚持到最后有秩序地死”,指挥人员从旅团级开始,直到师团级、军部,挨个剖腹自杀。
按照牛岛的指示,一些官兵将潜入北部山区开展游击战。入夜之后,这些人换上老百姓的衣服,三个或两个一组,仅携带手雷及轻武器就上了路。
此时随着包围圈的逐步缩小,美军已习惯对方的小规模渗透,一般夜间都会发射照明弹。照明弹将整个前线区域照得通明,趁夜突围的日军被发现后大部分倒毙在了行军途中。
6月19日,盖格乘胜追击,指挥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兵分两路,像两把铁钳一样继续朝退守的日军包夹过去。
当陆战五团三营K连行进在泥泞的山路上时,他们看到了遭坦克碾轧后深陷在泥里的日军死尸,看上去就像被压扁的昆虫一样,情景既奇异又瘆人。
如果你认为从此可以一路坦途,那就错了。很快前面便传来“嘘……砰”的响声,有人喊道:“散开!”大家立刻像鹌鹑似的分散开来,包括“大锤”斯莱奇在内的十几个人躲进了浅水沟里。
日军的反坦克炮弹飞了过来,第一发越过一辆装甲车的车顶,在远处田野里爆炸,第二发炮弹击中了这辆装甲车的左侧,装甲车摇晃着停下来,开始冒烟。驾驶员试图发动引擎,但是紧接着又有两发炮弹击中了它的侧面。
千招万招,走为上招,再不走就晚了。驾驶室里的两名陆战队员赶紧钻出来,一阵飞跑后,跳进了斯莱奇他们藏身的那条水沟。
斯莱奇好奇装甲车里装的是什么,一问,才知道全是供给步兵连的弹药,炮弹、手雷、迫击炮弹什么的,这要燃火爆炸,车里和附近的人全得玩儿完,难怪这俩小子跑得如此气喘吁吁。
众人的小心脏全像鹿儿一般突突乱跳,只有一个人不但没有丝毫慌乱,居然还从沟里站了起来。
这是哪位大神?斯莱奇惊讶地抬头望去,发现此人身穿一件干净的粗布衣服,拿一台手提摄影机,原来是个战地摄影记者。他站起来是为了拍摄装甲车燃起的浓浓黑烟。
斯莱奇好心地提醒他:“嘿,兄弟,你最好趴下!那玩意儿随时可能炸得齐天高,它装的是弹药!”
记者转身朝斯莱奇望了一眼,眼神里全是不屑。显然斯莱奇等人趴在地上的动作很让他瞧不起。
一群胆小鬼,看哥的!记者端起摄影机,继续拍摄。
这时,装甲车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装甲车飞上了天。巨大的冲击波将记者掀翻在地。尽管他并没有受伤,但看得出来,这位“勇士”浑身颤抖,非常害怕。
在老兵眼里,记者和过去那些“纪念品猎手”都一样,整天在云端里过日子,平时习惯于喝喝热咖啡,看看报纸,出现如此反差再正常不过。斯莱奇乐得鼻子上都是笑,他靠近记者,再一次提示:“我告诉过你的。”
无数次与死神打交道的经历,才能真正锤炼出一个在战场上看得穿、把得定的老兵
记者已经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便沿着水沟爬到后方去了,用斯莱奇的话来说,是“责任在召唤他往后方去”。
在将装甲车炸爆后,日军的火炮便将炮口对准了陆战队的坦克,但是M4“谢尔曼”可没这么好说话,几分钟之内,它们便让对方闭住了嘴。
于事无补
斯莱奇的经历还不算太凶险。在双方近战的第一线,日本兵腰缠手雷,一窝蜂地从岩洞里冲出来,扑到美军坦克底下炸坦克。为了阻止这种不要命的“肉弹攻击”,步兵们被迫端起原本用来清剿山洞的火焰喷射器,直接把火往扑上来的日本兵身上喷。
当天的战斗异常激烈,达到了整个战役的顶峰。继巴克纳后,美军又一名将星殒落——步96师副师长伊斯利准将阵亡。
到这一天为止,日军在两处孤立据点尚能维持有组织的抵抗,一处在摩文仁村附近,第62师团、44旅团残部以及第32军军部都被驱赶到了那里,还有一处在真荣平村附近,负隅顽抗的是第24师团残部。
中午时分,美军坦克已接近摩文仁,牛岛所在岩洞的出口处不停落入坦克炮弹,听得让人头皮直发麻。就在这时候,长勇突然走到牛岛跟前对他说:“非常感谢你。”
见牛岛有些莫名其妙,长勇解释说:“发动攻势前,我本以为你不会听我的意见,而你却听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牛岛只好回答道:“我想那样做会容易些,我向来都主张让部下自己做决定。”
长勇喘了口粗气:“我曾经想过,如果你不批准我的计划我就切腹,但你却依了我,而且还是笑着答应的,没让我费什么事……”
说出这番话时,两人都如泥塑一般静在了那里。良久,长勇才揭示了旧事重提的理由:“因为这件事,我想在今生你我分手之前,感谢你一番。”
后悔也好,矫情也罢,反正都已于事无补。当晚第五炮兵司令部人员全部自杀,牛岛则向大本营拍发了一份诀别电,里面抄录了他写的诗句:“弹尽弓矢绝,鲜血天地涂。魂其归来兮,守卫皇国土。”
无论哪一处据点都快顶不住了。6月20日,美军收拢铁钳,在第32军军部的岩洞,不仅可以听到坦克炮的声音,连美军轻武器的射击声也能清晰入耳。
美军通过坦克和游弋于海岸边的舰艇,不停地向岛上日军播放劝降书。与塞班岛和关岛的劝降效果不同,天快黑时,有4000多冲绳平民和800名日军官兵主动向美军投降。
两名日军官兵举着双手朝K连走来,在他们后面,一名日军狙击手正朝这两个“变节者”开枪,子弹掀起了路上的尘土,美军士兵大喊:“到这儿来躲着,你们这些浑蛋!”
投降的日本兵安静地走了过来,然后服从美军命令,让坐着就坐着,让蹲着就蹲着。
对打黑枪的日军狙击手和其他死硬分子,除了一个个干掉,并没有更好的办法。K连曾用日语向躲在一座灵堂里的日军喊话,让他们投降,但是无济于事,最后只好用机关枪整弹匣整弹匣地往里打,出来多少打死多少,直至全部消灭。
K连所在的五团三营是最早到达冲绳岛南部尽头的美军部队之一。当天晚上,他们在俯瞰大海的高地上构筑了防线。
这并不是可以用来睡安稳觉的夜晚。日军在四处进行偷袭,斯莱奇将他的迫击炮摆在靠近一条珊瑚路的岩洞里,以便可以发射照明弹或高爆炸弹。
陆战队员能清晰地听到有人从珊瑚路上走过,珊瑚被平头钉鞋踩得咯吱作响。有的新兵没有经验,还扣动扳机询问口令,结果惹得老兵们都笑起来——这个时候穿着平头钉鞋在黑漆漆的路上穿行的,除了出来偷袭的日本兵,还会有谁?
日本兵一边跑一边射击,子弹从斯莱奇的身边穿过,打到了邻近掩体边上。那个掩体里有一只火焰喷射器的氢气瓶,钢瓶被打穿后发出了尖利的咝咝声。
斯莱奇有些紧张地问火焰喷射手:“你这玩意儿会不会炸?”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不,氢气瓶不会燃烧。”
射击战进行了一夜,前来偷袭的日本兵不是被打死,就是逃回了洞里,但在天亮前,两名日军军官爬上一座陡坡,往K连的一处炮兵阵地扔去几颗手雷,挥舞着军刀跳了进去。
见军刀砍了过来,一名陆战队员来不及射击,急忙用手中的卡宾枪进行遮挡。军刀切断了他的一截手指,卡宾枪的红木把也被切开,刀口一直切到了金属管处。
其他陆战队员立即端起卡宾枪射击。卡宾枪是一种用以替代M1式加兰德的半自动步枪,它由15发弹匣供弹,枪托上还可附加携带两个备用弹匣。因为具有弹容量更大和射击更为精准的优点,使得卡宾枪到太平洋战争后期已完全取代加兰德,成为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主要制式武器。
在卡宾枪的扫射下,两名日军军官都被打成了肉酱。当斯莱奇闻讯也提着枪赶过来时,他看到其中一名军官的半个脑袋都被打没了,只剩下一堆成为碎末的颅骨、脑髓和血浆。
他们用不着跟死人打仗
6月21日,牛岛、长勇确定要发动一次夜袭。与以往不同,这次夜袭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夺回什么阵地,而是要利用这段时间进行自杀。
在军部人员的自杀名单中,参谋们并不被包括在内。长勇虽然与八原不和,但他对参谋的作用却认识很深,他认为,自杀已经使得日本陆军在太平洋战场上损失了大量的参谋军官,第32军绝不能再持续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做法。他允许军部的所有参谋活下来,并特别指派八原、长野英夫等人将冲绳作战的情况向大本营进行汇报。
八原请求牛岛允许他自杀,但被牛岛拒绝了:“你要是一死,就没有人知道冲绳战役的真相了。你要暂时忍辱负重,这是你的司令给你的命令。”
单纯从军事角度而言,第32军在冲绳战役中的表现是很出色的,正如长勇在他的诀别信中所言:“我军运用了一切能用的战略和战术。”之所以最后还是不免失败,原因还是“在物质上占优势的敌人面前,这些都没有多大效果”。
既然自认为已经尽到了职责,在即将自杀前,牛岛和长勇“并不遗憾、惊慌,不觉得可耻或内疚”。
6月22日,牛岛、长勇走出岩洞,在可以俯看大海的悬崖平台上先后切腹自杀。在切开自己的腹部之前,牛岛忽然说了一句:“冲绳人一定会恨我的。”
他的这句话不是没有来由。冲绳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远多于日本,这也使得冲绳与日本在情感方面比较疏远,到了冲绳战役的最后阶段,日军便把一腔邪火都发泄在了冲绳老百姓身上,他们的屠杀造成了岛上大量平民的死亡。直到今天,冲绳居民与日本人之间还存在着一道难以填平的鸿沟。
在岛上,第32军的所有下属部队都已损失殆尽,剩下的人不是自杀,就是在进行“渗透”,也就是找空隙逃命。在海上,从6月3日到6月22日,日军又发动了“菊水九号”“菊水十号”作战,但能够出动的飞机和飞行员都越来越少,攻击效果也在不断递减,“菊水作战”只能宣告结束。
当天,第十军团在嘉手纳机场举行升旗仪式,宣布美军拿下了冲绳岛。
每个美军士兵都收到了尼米兹发放的慰劳品:两个新鲜的橘子。斯莱奇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望着蔚蓝色的大海,他不敢相信在冲绳岛的苦难已经走到尽头,按照他的直觉,这种战役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幕的。
果然,陆战队接到命令:“回到北部进行扫荡,在那个地区把负隅顽抗的日本佬全部扫清!”
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去扫荡本非所愿,更让人郁闷的是,他们还得负责打扫战场,掩埋日军的尸体。许多人抱怨起来:“上帝,为什么在我们杀死他们后,还要把这些发臭的浑蛋埋掉?让那些该死的后方部队去闻闻他们的香气吧,他们用不着跟死人打仗。”
7月2日,尼米兹正式宣布冲绳战役结束。从收尾到扫荡阶段,都有相当多的日军放下武器投降,这在以前是罕见的——就在6月15日前,战役持续了两个半月,但美军总共只俘虏到322名日军,而从6月15日到6月30日,仅陆战队就收容了日军投降人员4029人,这里面不仅有个人或小组投降,还有成建制的部队在军官带领下投降。前后加起来,投降日军总数达到7400人,是太平洋战争以来日军的首次大规模投降。实际上,他们大多是被强征入伍的冲绳本地人,并不情愿给来自日本本土的“日本佬”卖命。
一群日军俘虏正等待美军进行审讯。战前日本政府对冲绳籍日本兵和冲绳平民进行宣传,说他们一旦被美军俘虏,将遭到酷刑和杀害。在谎言被揭穿,发现可以得到“美国人比较人道的对待”后,冲绳居民大多选择了投降美军
在这场战役中,美军总共有7613人阵亡或失踪,3万余人受伤,而非战斗减员超过了2万人,比之前太平洋战场上的任何一次战役都要多。丘吉尔认为,冲绳战役完全有资格以史诗般的战斗,被列入世界上最激烈、最著名的战例之中而流传后世,但美军在战役中所付出的惨重伤亡,无疑让珍惜国人生命的美国人不敢再直面“史诗”,他们甚至没有举办任何与此有关的大规模庆祝活动。
战争是残酷的,其间充斥着暴力、鲜血和痛苦。当年和斯莱奇一起登上贝里琉岛的K连老兵只剩下26人,大约只有10人还没有受过伤。以斯莱奇亲眼所见,到真的兵刃相向,美日两军没有一个人会做到仁慈,以平常的标准来看,都称得上是残暴和野蛮的原始人。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残了,那么多美好未来化为过往烟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斯莱奇给出了属于他个人的答案:“如果生活在这个国家很美好,那么为其战斗也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