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奇妙的冒险
早在莱特战役刚刚展开的时候,山下就对在战役中取胜不抱多大希望。他把莱特方面的作战当作纯粹执行上级命令,交给参谋长武藤章中将具体操作,与此同时,暗中命令参谋副长西村敏雄少将:“莱特岛最终难保,从现在起,必须考虑在吕宋岛战斗到底!”
山下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如此安排有其深刻用意。西村和武藤的私人关系不睦,让西村准备吕宋作战,一方面既可以防止秘密外泄,另一方面为了与武藤竞争,西村也必然会使上吃奶的力气,不用他再去多督促、多提醒。
山下当时就选定了战场,他告诉西村:“要以北部的碧瑶市为中心,构筑阵地,运进弹药。”
山下认为,马尼拉市区的大部分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容易燃烧,地下水又浅,无法构筑地下坑道和地下阵地。因此,不能在马尼拉市进行防御作战,而应退至吕宋岛北部山区进行持久防御。
从1944年12月17日起,山下即宣布马尼拉市不设防,同时开始转移市内外的物资和人员,然而转移过程并不顺利。
此时南方军和大本营都已改变方针,不再阻挠山下的决定,影响转移的困难和阻力主要来自第14军内部。
越左越好
山下到菲律宾就任时,曾有部下建议他留在马尼拉,但因为听说前任黑田的一大罪证就是“过于享受马尼拉的舒适生活”,所以山下马上拒绝了。
山下的司令部“樱兵营”位于马尼拉郊外,与市区相距有10千米。山下、武藤和大多数新任命的幕僚一直生活在“樱兵营”里,很少去马尼拉。山下自己只去过市区两次,一次是到任后巡回拜访,另一次是出席寺内的招待宴会。
山下或许觉得放弃马尼拉没什么了不得,驻扎在马尼拉的日军官兵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知道只要一离开这座都市,自己就将从此告别夜夜笙歌、吃喝玩乐的日子,天天饿着肚子去钻山沟。
山下决定亲自示范。12月26日,麦克阿瑟在莱特岛发动“圣诞攻势”的第二天,山下将司令部先行迁往马尼拉北部约50千米处的怡保。这样一来,官兵知道放弃马尼拉已经铁板钉钉,遂不得不跟着撤离。
山下准备等马尼拉全部撤离后,再将司令部迁往碧瑶,但有一个人始终不肯挪窝,这个人便是第四航空军司令官富永恭次,此君一直嚷嚷着要航空决战。
实际上,第四航空军的飞机已经全部损失了,日本国内补充的飞机又经常中断,哪儿有什么能力进行空战?这一点即便富永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来,他这么说,不过是像一般贪图享受的官兵一样,无心离开马尼拉而已。
没了飞机,燃料就多余了,而山下因为转移物资的需要,正好缺乏燃料,便提出进行调剂。与第四航空军一接洽,富永的高级参谋答应了,不过他不知道富永能不能同意。
趁着富永高兴的时候,这位参谋提心吊胆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富永听后脸色立刻为之一变,用鞭子敲着桌子训斥道:“岂有此理,方面军(指第14军)为什么要逃到山区去?我能给逃兵加油吗?”
训完部下,富永连带山下都给骂了:“应该把山下捆住,让他死守马尼拉,我第四航空军今后还要继续进行航空决战!”
空架子的第四航空军既不肯给山下的转移帮忙,自己也不愿撤出马尼拉,这让南方军总司令部和大本营都着急起来。南方军参谋长饭村穰中将、参谋本部第一作战部长宫崎周一少将先后来到马尼拉进行协调,但富永像一头拽不动的老牛一样,无论谁做工作都充耳不闻。
第四航空军原由南方军总司令部直辖。见富永油盐不进,饭村只得采取强硬措施,临时将第四航空军划归山下指挥,要求富永必须服从山下的命令。
饭村以为这下可以解决问题了,不料适得其反。富永自恃做过陆军省次官,又是“东条派”,对遭东条排斥的山下既不屑又敌视,现在南方军要他服从山下的指挥,犹如在刮他的老脸皮,如何忍受得了?
富永一边拒绝划归山下部队,一边提出辞职。上面不许辞职,他就装病,连第四航空军的司令部也很少去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从山下到饭村、宫崎都对此束手无策,原因就是按照日本陆军的习惯性思维和传统,向来是“越左越好”,富永的那一套虽然不切实际,但谁也不敢对他过多指责或处分。
撤往怡保之前,武藤决定前往第四航空军司令部,最后再劝富永一次。武藤和富永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窗,私人关系也不错,武藤认为自己应该能打动富永。不料他刚刚开口,富永就火了,骂声一直传到屋外。
吵着吵着,这二位索性爬上铺着大地图的桌子,盘腿坐在地图上互相瞪着对方。
富永唾沫星子横飞:“我决不离开马尼拉,打算死在马尼拉,以此向敢死队谢罪!”
武藤则说,山下放弃马尼拉是为了打持久战,是为了尽可能把美军拖在北部山区,推迟其进攻日本本土的时间。说到激动处,武藤直接批驳富永所谓的死守马尼拉,只不过是为了顾全他个人的面子罢了。
富永被人触动心思,腾地站了起来,他穿着长筒靴站在地图上拼命反驳,声音都发抖了。
一直到傍晚,除了对骂,两个人并没能争出任何结果,富永始终不肯改变他死守马尼拉的主张。
可耻的逃兵
送走“特号部队”最后一批敢死队后,富永依旧没忘记重复那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不光是你们去死,我富永也将驾驶最后一架飞机去拼命!请放心出击!”现在加上他这种态度,人们都以为,富永就算不像他说的那样,真的驾机去拼命,至少也会在马尼拉指挥防守。孰料,此君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以“视察”为名,在同一时间驾机逃到.....岛去了。
富永逃去.....岛,不要说大本营,就是南方军总司令部也没有同意。起先是富永自己有要逃跑的意思,参谋们看出来了,他们知道,富永不逃,自己也逃不了,于是就伪称南方军总司令部要让富永去.....岛。富永连正式文件都没看到,就来了个顺水推舟。于是,一群平时耀武扬威,恨不得把每个敢死队员都逼到死路上去的家伙果断扔下部属,全部做了可耻的逃兵。
富永临阵脱逃,按理说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但大本营和南方军总司令部除了给予行政处分外,未再进行其他严厉追究。这也不奇怪,在日本陆军高层,大家其实都彼此彼此,寺内不是逃得比富永还快吗?又经过谁的同意了?
山下竭力劝富永撤往山区,是想从第四航空军那里得到一些残存的航空力量和燃料等战略物资。没料到富永先是拖着不走,接着擅离职守,导致第四航空军残部完全崩溃,撤到山里的全是一些失去飞机的飞机员,而且个个情形狼狈,很多人连鞋子都破了,只能光着脚走路。
山下在大失所望之余,也愤恨至极。正好富永派了一名作战参谋来联系,说他去.....岛之后还准备以.....岛为基地,重振战斗力云云。
这时候,富永总算把自己当山下的部属了,可事到如今,还顶什么用呢?山下怒不可遏:“什么?他去了.....岛?丢下士兵,自己找借口逃跑?真是岂有此理!”
把先前富永泼给他的脏水全部倒回去后,山下对着那名参谋大声叫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让我来给他擦屁股,我才不干!”
那名参谋自知理亏,一直低头不语。武藤在旁解劝道:“即便现在把富永召回,也损害了第四航空军的威严,我觉得这样做有害无益,不如默许为好。”
武藤的意思,今后可能还有用得着陆军航空队的地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山下不肯罢休,他气哼哼地说:“对置士兵于不顾的司令官,还有什么话可说!”
甩下这句话,山下拔腿就走,再也不愿跟富永有任何联系和接触了。
1945年1月2日,山下回到“樱兵营”住了一夜,接着奔向碧瑶。第二天,他便接到报告,美军舰艇和船队正大批北上。
这次的两栖登陆部队是扩大后的“白杨树部队”,总共有陆军28万,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投入兵力最大的一次战役。担任直接支援的是金凯德的第七舰队,海军舰艇达到1000艘以上。
1月4日,麦克阿瑟登上新旗舰“博伊西”号轻巡洋舰,率领舰队沿着菲律宾西海岸深蓝色的海域,浩浩荡荡地向吕宋驶去。
四周只有引擎声和海浪拍击舰体的声音,气氛平静而又紧张。置身这种情境中,麦克阿瑟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乘坐着鱼雷艇在波涛中起起伏伏,他与死亡擦肩而过,但同时也抱定了重返的决心。
山本五十六不是说过吗?战争就是赌博,这些赌徒中间还奉行着一句格言,叫“一去不复返”——骰子一旦掷出去,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麦克阿瑟不是赌徒,他不会用骰子,但他在给自己的大烟斗加烟丝的时候,会轻轻地说上一句:“小赌徒们,有时你们说的话也可能是错的,告诉你们,我不仅回来了,还要连本带利把失去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尽管实施了严格的无线电静默,但是在舰队出发的第二天,还是有几艘日军的小型潜艇突然闯了过来,其中一艘还向“博伊西”号发射了一发鱼雷。
眼见鱼雷穿过海水,直冲舰体而来,“博伊西”号舰长急忙发出“各就各位”的口令,通过左躲右闪的规避动作,将鱼雷那道致命的白色水纹化为无形。
护航驱逐舰和舰载机随即蜂拥而上,对闯进来的日军潜艇进行清除。日军出击的潜艇除一艘逃脱外,其余皆被摧毁。
整个过程中,无论多么扣人心弦,麦克阿瑟始终没有离开过甲板,他站在舰桥上,抽着烟斗,镇定自若地观看着这场海上遭遇战的每一个场面。
对于美军舰队来说,最危险的不是潜艇,而是日本海军“神风敢死队”的自杀飞机。仅在民都洛,短短一星期内,“神风敢死队”就击沉“吉普航母”一艘、驱逐舰两艘,包括麦克阿瑟原来的旗舰“纳什维尔”号在内,三艘巡洋舰和其他许多舰船受到重创,几百名水手死亡或受伤。
遭到“神风敢死队”攻击的“埃塞克斯”号航母。可以看到飞行甲板上散落的日机残骸以及奔忙的消防队员
1月7日和8日这两天,麦克阿瑟的这支远航舰队也受到了“神风敢死队”的连续攻击。有人担心,在进攻部队还未到达滩头之前,就可能被自杀飞机“屠杀”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人建议重新考虑登陆问题。
山下地雷
无论“神风敢死队”的威胁有多么严重和可怕,麦克阿瑟都不会转舵回撤,因为撤退不仅意味着战役的失败,也等于“给自杀飞机戴上了胜利者的桂冠”,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原本,哈尔西准备再次空袭.....岛,以阻止日军从.....岛派飞机支援吕宋岛。但在麦克阿瑟的要求下,哈尔西推迟了这次攻击行动,转而为美军舰队提供力所能及的空中援助。
另一个收到紧急增援令的是肯尼,他从民都洛岛上派出了所有飞机。
民都洛岛是麦克阿瑟在吸取莱特岛的教训后,精心选择的攻击目标。这座岛上的土质坚实而干硬,修建机场最为理想,美军登陆当天就开始修建两个简易机场。五天后,肯尼就把战斗机转移到民都洛,从而形成了与莱特岛迥然不同的支援环境。
美国海军舰载机和陆军飞机不间断地进行空中巡逻,加上舰队本身严密的防空火网,把日机造成的损失降到了最低,舰队逐渐接近吕宋岛西海岸。麦克阿瑟凭栏远望,他看到了陆上熟悉的界标,那是马尼拉、巴丹、科雷希多,一个个曾饱含着悲伤、孤独和献身精神的地名。
美军选择的登陆地点,是菲律宾西北部的仁牙因(一译林加延)海滩,三年前,本间正是在大致相同的地方抛锚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再次体现了麦克阿瑟要改变“一去不复返”格言的决心,他要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种方式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
麦克阿瑟认为“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计划了”。为了成功实施这一计划,麦克阿瑟在战役发起前采取了一系列疑兵手段,试图把山下的注意力移向吕宋岛的南部。
该做的和能做的都做了,这些疑兵之计究竟有没有效果,还得看登陆时日军的反应。
1月9日拂晓,1000多艘美军舰船挺进至仁牙因海岸外。按照通常的两栖作战程序,舰炮和舰载机先对滩头来了一番“刷洗”,沙滩上的沙土被炸起几十米高,飞机尖厉的呼啸声足以震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上午9点30分,登陆部队乘坐着2500多艘登陆艇,向海滩发起冲击。海上景象立刻变得壮观无比,视野内密密麻麻的全是舰船,除了普通登陆艇,还有履带登陆车、“鸭子”、登陆炮艇、水陆两用坦克等各种登陆装备,这些装备不仅能把士兵送上岸,还能直接参加抢滩作战。
麦克阿瑟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心理准备。日军大本营把吕宋战役称为“决定性的战斗”,东京电台更是已经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美军登陆吕宋岛的意图,并且说这一行动将遇到“战争史上最热烈的一次迎接”。
“鸭子”。正式名称为DUKW,一种六轮两栖卡车,同时也是第一种可在驾驶室内改变轮胎气压的车辆,它的轮胎可完全充气以应付硬地路面,亦可降低轮胎气压以适应沙滩那样的软路面
实际情况却是日本人的反应出奇地平静,毫无“热烈欢迎”的迹象,与几个月前莱特岛登陆的情形相比,有天壤之别。在美军看来,仁牙因滩头的防御阵地哪里是不堪一击?简直就是空的。
麦克阿瑟由此判定,他先前采取的疑兵手段已经成功,山下受骗上当,肯定已经把部队向南移动了,否则仁牙因滩头的防守不会如此空虚。
然而,这次他低估了对手,山下不仅没有受到干扰和迷惑,相反还准确地预计出麦克阿瑟的主要突击方向,甚至连发起登陆的具体日期都猜到了。
山下不是没想过加强滩头防御,但他缺乏防守滩头阵地的重武器,比如大炮。之前,他一时大脑膨胀,曾想发明一种反登陆武器,专门用以炸坦克,并命名为“山下地雷”。
所谓“山下地雷”,其实就是在细长圆筒里装上炸药。做完之后,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得先试验。试验那天,司令部、兵器部来了近千人捧场,山下站在了最前面,迫不及待地要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智慧成果。
整个操作过程是,日军出动一辆“活坦克”,向另一辆被飞机炸坏、无法动弹的“死坦克”驶去。靠近后,坐在“活坦克”里的士兵从炮塔里探身出来,向作为假想攻击目标的“死坦克”投掷“山下地雷”。
单纯从炸药的装填量来看,试验是成功的。在一阵爆炸声和黑烟里,“死坦克”被炸得四分五裂。不过也正因为炸药填得太多了,爆炸气浪一下子吹向旁边的观众,好几个人都被炸药的碎片击伤了,其中就包括站得最靠前的山下。
山下受伤的是腿部,伤势虽不算太严重,但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负伤。为保住自己的面子,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山下一边按着腿,一边低声关照来搀扶他的人:“稍微碰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对谁也不要讲。”
没有哪一辆美军坦克会一动不动地让你投炸弹或地雷,更重要的是,撤到吕宋的日军根本就提供不了用于装填的足够炸药。“山下地雷”供观赏可以,但实在难以应付实战需要。
向马尼拉冲刺
缺乏空中支援,缺乏必需的粮食、武器弹药,这都是三年前麦克阿瑟面对本间部队登陆时所遭遇的困境。当时就有军事分析家认为,麦克阿瑟没有必要死守仁牙因海滩,结果不但没有守住,还空耗了兵力。
山下在莱特已经投入了太多力量,到莱特战役结束时,第14军只剩下9万“拖泥带水”的部队。为组织吕宋战役,大本营派来了第10师团、第19师团等部。山下也就地进行征集,把受过军事训练的日侨以及海空部队的地勤人员都收罗起来,使兵员达到27万。
对于这27万人马,山下认为应该精打细算,不能像莱特战役时那样用于一次性决战。具体来说,就是打持久消耗战,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菲律宾地区广大,我们可以尽情地打”。
原先,山下曾想学麦克阿瑟,将部队集中于巴丹作战。但巴丹面积太小,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他因此将所辖日军分成三个作战集团,分别防守三个不同的山区。仁牙因海滩没有发生激烈战斗,实乃山下有意为之,他要“把敌人放进来打”,到预定山区予以消耗。
两栖登陆战的配方都差不多,要做出不一样的味道,还要靠指挥策划者事先事后的精心准备
当美军登陆时,形成阻碍的主要不是步兵,而是朝海岸俯冲过来的几架“零”式。美军早已做好了应付的准备,滩头上用高射炮组成了牢固火墙,“吉普航母”上的飞机也如猛虎扑食一般扑过来。不一会儿工夫,搅局的这几架日机便冒着黑烟栽进了大海或沙滩。
整个上午,麦克阿瑟都站在“博伊西”号的舰桥上观看两栖登陆战,直看得他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五个小时后,他带着部下和幕僚们上岸了。这时海军已抢修好了一个水泥面凸堤码头,麦克阿瑟一行完全可以沿着这个码头上岸,但上次莱特战役的经历,让他认识到涉水上岸的举动不仅足够拉风,还能引起新闻舆论的兴趣和高度关注,于是他重复了这一场面。
傍晚时,5万多陆军及其装备安全登岸,一个宽27千米、纵深达到6千米的延伸滩头堡也随之建立起来。麦克阿瑟对此很满意,他发表了一份公报:“解放菲律宾和控制西南太平洋的决定性战役已经到来!”
与当初本间的作战计划相似,美军在仁牙因海滩登陆后,随即沿中央平原南下,向马尼拉实施攻击。
中央平原地势开阔,交通四通八达,无险可守。山下也早已放弃了这一地区,日军全都躲在两侧的山里。麦克阿瑟了解菲律宾的地理,过去防守菲律宾时,他同样也没有在中央平原屯兵作战。若按麦克阿瑟的脾气,他就会长驱直入,大步突进。然而,克鲁格在性格上是与麦克阿瑟相反的人,他平时作风谨慎,不喜冒险,而且作为前线负总责的指挥官,他必须考虑两侧的日军会不会乘机攻其侧翼,甚至袭击美军侧背,切断前线部队与仁牙因供应基地的联系。
宁可慢,不可险。基于这一宗旨,克鲁格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战法,一边前进一边等待后续部队上来。登陆后的四天里,克鲁格部队只向前推进了16千米。
马尼拉尚在185千米之外,按照这个速度,起码需要两个月才能到达马尼拉城外。而在进攻吕宋之前,麦克阿瑟向华盛顿做出的保证,是登陆后两周内就能解放马尼拉。
两周与两个月,时间相差实在太多。这时,已有盟军战俘侥幸从集中营逃出。据披露,几周来,处于歇斯底里情绪下的日军已开始对战俘展开秘密屠杀,在巴拉望集中营,有150名美军战俘被残忍杀害。当事人讲述的细节惨绝人寰,闻所未闻,军方负责记录的情报官员尽管见多识广,但在倾听的过程中也不由得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从“巴丹死亡行军”起,类似的报告都对麦克阿瑟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折磨。三年来,只要在他面前一提“巴丹老兵”,他的心就会像针刺一样痛。他知道,解放马尼拉的进程每延误一天,“巴丹老兵”就会增加一天的危险,如果真是两个月,很可能没等美军冲进马尼拉,战俘们就已被杀得精光了。
此外,海军那边的硫黄岛战役急等着开张。尼米兹向麦克阿瑟提出要求,借给金凯德的舰船一个月后要送还,他好用来进攻硫黄岛。
过早把舰船还给尼米兹,麦克阿瑟担心日本海军会从背后攻击他的滩头阵地,而光凭民都洛机场的飞机,又不足以应对这种威胁。因此,麦克阿瑟计划在拿下克拉克大型机场,拥有相当数量的飞机后,再归还舰船。
克拉克机场在马尼拉,到不了马尼拉,就别想占据机场,弄不好硫黄岛战役还得再次推迟,这样麦克阿瑟的责任就大了。
他要的不是慢条斯理,四平八稳,而是决定性突破,是向马尼拉冲刺!
麦克阿瑟不断向克鲁格发去命令,要他加快进度,并很直白地批评了“白杨树部队”的表现:“非常缺乏干劲。”
克鲁格很是委屈。他争辩说,“白杨树部队”的特长是缓慢而小心翼翼的丛林战,要快,找巴顿,人家走路不用脚,用履带,每天可以前进二三十千米乃至八十千米。
克鲁格还提到,日军在破坏桥梁,他没有足够的浮桥来代替这些桥梁,这也影响了前进速度。
麦克阿瑟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要的也不是理由,而是结果。克鲁格不能执行命令,让麦克阿瑟遇到了他在太平洋战争中最为棘手的指挥危机。为此,他一度考虑是否要采取果断措施,解除克鲁格第六集团军司令官的职务。他的参谋长萨特兰也随声附和,建议把克鲁格“打发回国”,由自己来接管“白杨树部队”。
麦克阿瑟虽然有时脾气暴躁,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深知克鲁格的能力和水平,不是一个可轻易取代的指挥官。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家伙准是个疯子
1月14日,麦克阿瑟把司令部从“博伊西”号轻巡洋舰上迁到达古潘镇,开始亲自上岸督战,同时派人通过私下关系去见克鲁格。
来人劝克鲁格:如果麦克阿瑟不得不亲自来催促他加快行动,那老爷子肯定会大发脾气,到时就顾不得老同事的脸面了……
麦克阿瑟除了擅长演说,还经常喜欢耍一些小手段,并且屡屡得手。克鲁格在压力下终于改变打法,他指挥第14军沿中央平原向前推进,争取尽快夺取马尼拉和克拉克机场,同时派第一军沿侧翼并进,以肃清山里的日军,保护第14军的后方和侧翼。
相对于第14军,第一军的任务非常重。在山下的副参谋长西村的主持下,日军提前在山坡上挖掘了大量洞穴,用以储存弹药和其他补给品。这些洞穴与山脚下的坑道工事相连,构成了许多既能够独立防守,又可以相互掩护与支援的防御体系。
日军缺火炮。山下手里正好有一个坦克师团,明知自家的小坦克抗衡不了美国人的大家伙,“山下地雷”也用不着了,山下就把一些坦克埋在地下,只露出一个炮塔,从而形成阵地内的暗堡。
可想而知,要突破这样的防御阵地绝非易事。在阵地里据险防守的日本兵同样如岩石一般顽固,几乎每个人都拒不投降,似乎必须被炸碎脑袋,或用被刺刀捅个透亮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麦克阿瑟深知战斗之艰难,他没有光坐在司令部发号施令,而是乘上敞篷吉普车,深入第一军的前沿阵地,直接当起了战术指挥官。
有一天夜里已经12点多了,麦克阿瑟才从吉普车上下来。炊事兵给他准备好了晚餐,但肯尼见他没吃几口,于是赶紧问:“您怎么了?”
麦克阿瑟回答:“乔治,我累极了,吃不下。”
第二天黎明前,肯尼准备动身,正想向麦克阿瑟辞别。值班军官告诉他:“总司令两小时前就上前线去了。”
肯尼失声叫了起来:“什么?这家伙准是个疯子!他如果一直这样干下去,迟早会失去工作许可证的。”
麦克阿瑟完全投入进去了。他的父亲在这里成名,他也在这里驰骋,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是岩层上的每一条纹理。这些优势使他相信自己能够避开一个个陷阱,识破各种诡计,因此他才要赶到前线,亲自为士兵们设计一些极微小的技术细节,全然不顾敌军的子弹在周围呼啸。
在切实了解前线的需求后,麦克阿瑟把M4“谢尔曼”坦克和火炮都调了上来,并给菲律宾游击队发放武器弹药,让他们辅助作战。
菲律宾人在打游击战方面很有些天分,在三年的游击战中,各支大大小小的游击队让驻菲日军伤透了脑筋。据说,他们平均每杀死八个日本人,才会损失一个自己人,水平相当高。
游击队接到麦克阿瑟的统一命令,四面出击,通过狙杀日军后勤部队和巡逻队、割断电话线、炸毁军火等方式,搞得前线日军鸡飞狗跳。更重要的还是他们提供的情报,没有这些情报,美军在很多地方几乎是寸步难行。
正是依靠游击队的指引,美军飞机对日军防御阵地进行了准确的空中轰炸,被当作暗堡的日军坦克多数被炸毁。麦克阿瑟给其中一支游击队的评价是:“起到了前线作战师的作用。”
吕宋战役前,山下在会见记者时屡次声称,要把美军放进来打。然而这么多天了,都是被美军打,被美军攻,而且还有越来越顶不住的趋势,山下的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了。武藤领会了他的意思,便让作战参谋制订反击命令。
吕宋岛的日军除了人数还能凑合一下外,其他都穷到彻骨,哪儿有本钱和美军对打?作战参谋很老实地说:“进行反击实在勉强,能阻止敌人的攻击,再给予一些杀伤,就很不错了。”
武藤也认为是这个理儿,可是山下不同意:就算咱们兜里只剩下一块钱,都得装出一百块钱的样子来。
武藤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劝告那位不愿起草命令的参谋:“难道你不应该也考虑一下山下阁下的面子吗?”
展现绝活的时机
为了照顾山下的面子,由山下直辖的“尚武集团”对第14军展开了反击,参战部队除一个步兵师团和一个步兵旅团外,还包括坦克师团的一个连队。
结果当然只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仅1月16日和17日两天,日军就被打掉了9辆坦克,阵亡250人,而美军仅死伤了85人,外加损失3辆卡车。
第14军向前推进的速度大大加快,至1月21日,已抵达打拉,此地距马尼拉只有一半的路程。麦克阿瑟对这样的进度基本是满意的,当记者要他对何时结束战斗发表评论时,他也变得从容自信了许多:“我没有确定的时间表。这次作战的进展速度是迅速的,而且远远超过了所有的希望和预计。”
“九七式改”(右)击毁美军的M4A2。九七式坦克安装的是短炮管,主要用于支援步兵,反战车能力很弱。为对抗盟军的新型坦克,才在炮塔上安装了长炮管,谓之“九七式改”。吕宋战役中,日军用三辆“九七式改”实施伏击,全部损失后击毁了三辆M4坦克。这是该型坦克最成功的一次战例,此后它在对阵M4时即完全处于被动挨揍的地位,原因还是双方在性能上相差太大。“九七式改”要在接近200米时才能贯穿M4的正面装甲,而M4在1000米外就能击破“九七式改”
不满意的是山下。他已经打急了眼,在第一次反击失败之后,又在1月23日晚发起了第二次反击。
这次更惨,面对已经装备齐全重型坦克和火炮的美军,日军很快就变得只有招架之力。坦克师团的旅团长重见伊三雄少将乘着指挥车往前冲,“谢尔曼”迎上前去,几发炮弹,就将重见连人带车给炸飞了。
到1月24日,第14军又前进了16千米,已靠近克拉克机场。
起头易,到底难。距离目标越近,地面战斗也越激烈。负责防守克拉克的是山下三大战斗集团中的“建武集团”,该集团突然出动一个坦克旅,几十辆坦克密密麻麻地冲过来。在缺乏坦克支援,且重武器和火箭筒不足的情况下,突前的第161步兵师被迫撤退,整个战线也随之后移了近两千米。
第14军遭遇到了自登陆以来最顽强的抵抗。接到报告后,麦克阿瑟急忙驱车赶来,在他的调度下,一批无后坐力炮和火箭筒被紧急运至161师阵地。利用这些反坦克利器,161师在将日军坦克一辆接一辆地击毁的同时,乘势前推,重新填补了战线上的缺口。
稳住阵脚后,第14军又继续向“建武集团”发起进攻。“建武集团”是三个集团中战斗力最弱的一个,陆海空部队的地勤人员都杂乱无章地混在里面。特别是第四航空军的残部,因为富永的出逃,人心散乱,连阵地都没能构筑起来,加之集团长官冢田理喜智中将又刚刚到任,不熟悉情况,导致该集团渐渐失去了抵抗能力。
到第四天,麦克阿瑟终于将克拉克机场收入自己囊中。克拉克机场是日军在菲律宾群岛上最大的空军基地,当肯尼前来察看时,机场附近仍有600多架日机,其中的500架已经被炸得体无完肤,但另外100架因为藏在树林里,或完整无损,或只受到轻微损伤。
美军工兵部队迅速填平了跑道上的弹坑,没多久,整个机场便整修一新,从战斗机、重型轰炸机到运输机,均可在这里起降。这时,即便减少海上舰队,麦克阿瑟也不用过分担心滩头阵地遭到袭击和地面部队缺乏空中支援了。
1月28日,第14军距马尼拉仅48千米,其战线已拉得足够长。不过由于几次反击的失败,山下已失去了切断美军进攻线的信心。在他的三个作战集团中,“建武集团”已陷入崩溃状态,“尚武”“振武”也逐渐受到压迫,所有日军都想趁美军先行占领马尼拉的机会,在山里暂时喘息一下。同样,第一军除了保障第14军和堵住日军的下山道路外,一时也难有更多作为。
当一个新的僵持状态出现时,高手再次展现绝活的时机也就到了。
正在莱特岛负责清剿的第八集团军司令艾克尔伯格中将奉命抽出部队,加入吕宋战役。1月29日,该集团所属的第11军在克拉克以西海岸登陆,封住了日军往巴丹半岛逃窜的道路。两天后,艾克尔伯格又亲率第11空降师在马尼拉以南登陆。
尽管在指挥过程中,因为性格及看法不同,麦克阿瑟与艾克尔伯格之间时有冲突,但作为麦氏手下的第一猛将,艾克尔伯格还是越来越受到重用,到新几内亚时期的比亚克岛之战结束,艾克尔伯格即升任新成立的第八集团军司令。由此也可以看出,战争时期的将领要获得提升,主要靠的是能力和战功,而不仅仅是人脉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艾克尔伯格的风头已经超过了麦克阿瑟的老同事克鲁格。
让艾克尔伯格以集团军司令的身份,亲率第11空降师在敌方背后登陆并发起冲刺,是麦克阿瑟的安排。山下已经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这就意味着,除了马尼拉外围会遭到一些零星抵抗外,市内本身无防卫力量,艾克尔伯格可以毫不费力地率部胜利进城。
艾克尔伯格以前基本上担当的都是啃骨头的角色,前段时间在莱特岛负责扫尾,干的又是一项不引人注目但又非常吃力的苦活累活。麦克阿瑟将心比心,作为一种补偿,他希望把解放马尼拉的殊荣“送给”艾克尔伯格。
由于日军正在全力对付第14军的进攻,第八集团军的两次登陆都很顺利和轻松。第11空降师在没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就上岸了,之后他们夺取了一条曾经用来运糖的小铁路。利用这条小铁路,部队迅速直插马尼拉,速度之快,使得日军连破坏桥梁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进至塔盖泰岭时,第11空降师才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抵抗。这时空降部队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该师第三旅的伞兵从天而降,塔盖泰岭防线一击即穿。
塔盖泰岭与马尼拉相距40千米,站在山脊上,可以看到马尼拉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艾克尔伯格向麦克阿瑟报告:“很快即可收复马尼拉。”麦克阿瑟据此向记者宣布:“马尼拉正在向我招手!”
陆军特种兵
解放马尼拉似乎已不成问题,现在最让麦克阿瑟焦虑和担心的还是“巴丹老兵”们的安危。
美军在莱特登陆后,山下计划把关在吕宋岛各集中营里的战俘全部运往日本本土,一来可以让他们充当苦力,二来如果盟军进攻日本本土,这些战俘也能作为人质,使盟军有所顾忌。第一批从马尼拉上船的盟军战俘共1619人,经过一路非人的折磨,在日本下船时仅剩450人,其中至少还有100人后来也悲惨地死去,这就是与“巴丹死亡行军”并列的“死亡航行”。
当时,麦克阿瑟还不知道“死亡航行”的事。他从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是,随着盟军步步紧逼,山下已无力把战俘全部运走,幸存下来的部分战俘被集中关押在马尼拉以北100千米处的卡巴图安。
在日本的军队体制和观念中,士兵通常只被作为一种战争的工具,一旦失去这个职能,沦为战俘,就会变得毫无用处,不配生存下去。而且日本也从未加入过《日内瓦公约》,这使得他们在虐待和屠杀战俘方面毫无顾忌。美方对此做出的评估是,若不采取措施,卡巴图安战俘生还的概率将非常渺茫,活不过几天。
与日本以及其他一些东方国家不同,“战俘”这个词在西方没有任何一点儿屈辱的意味,恰恰相反,它代表着一种历经沧桑和磨难的光荣,与“英雄”同义。更不用说麦克阿瑟本身就对“巴丹老兵”们有着发自内心的愧疚感,他愿意付出任何可能的代价来挽救这些昔日部下的生命。
营救战俘行动被放到了与解放马尼拉同等重要的位置,麦克阿瑟向克鲁格下令,对卡巴图安的战俘展开营救。
这是一次极具风险的作战行动。营救部队进入的是日军控制区域,不管前进还是后撤都会面临许多麻烦。而且卡巴图安附近的日军也不少,据估计集结着八九千人,一旦打起来,不但救不了人,自己也极可能会赔进去。
战争就是你死我活,不允许有太多的浪漫色彩和感情用事。退一步说,就算行动能够成功,在日军指挥官的眼中,让精英部队冒着危险去营救一些已无作战能力的人,也完全是一次毫无价值的愚蠢举动。
克鲁格的价值观与此南辕北辙,他和麦克阿瑟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认为值得去做:“它听起来很危险,但这将会是一次奇妙的冒险。”
克鲁格把任务交给了穆西第六突击营。这是一支模仿英国特种部队建立的新兵种部队,所有队员都是从步兵中精挑细选的,他们具备不一般的身体素质,能熟练运用各种轻武器,之前还在新几内亚的雨林中进行过多年的极限训练。
营长穆西上校毕业于西点军校,他不仅像麦克阿瑟一样戴墨镜,抽烟斗,而且同样个性鲜明,富有想象力和冒险意识,因此有“小麦克阿瑟”之称。在美军登陆莱特岛之前,穆西率领突击营占领了海湾中的三座小岛,为莱特战役立了大功。可是穆西本人并不特别兴奋,因为小岛的日本兵很少,还不够突击营塞牙缝的。后来,穆西非常沮丧地给克鲁格发了一条消息:“我们到了这里,但糟糕的是,我们还一枪未发,日本人就不见了。”
到了吕宋战役,似乎更没有突击营亮相的机会,许多突击队员无事可干,只能被派去给克鲁格的司令部站岗放哨,这让穆西和他的部下们感到绝望。
对克鲁格布置的营救任务,穆西心花怒放,突击营里也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激情。
就像荷叶上的露水珠,这边缺了那边圆,在经历多少天无所事事的煎熬后,上天总算给了这些陆军特种兵大显身手的机会。
激动是一码事,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是另外一码事。按照自愿原则,穆西从突击营的800名队员中选出了120人。他告诉参加行动的每一个人:“行动将极其危险,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不会回来。”
穆西再次重申,任何人对完成任务有疑虑,都可以当场放弃和撤出:“我只是想要那些觉得自己幸运的人。”
突击队员们互相讨论了一番,都认为自己是幸运儿,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穆西简单介绍了一下任务内容,然后说:“你们要把每一个战俘都带出来,就算背也必须把他们背在背上。”
1月28日,凌晨5点,突击队六人一组登上卡车出发。走到途中,包括穆西在内,所有队员下车徒步行进,在当地菲律宾游击队的帮助下,朝卡巴图安战俘营进发。
这次营救行动采取了高度保密的方式,除了克鲁格和少数情报人员,“白杨树部队”中没有人知道突击队已经出动。队员则一律头戴不起眼的帽子,身穿已摘掉徽章的褪色服装,全身上下不允许佩戴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饰品。
突击队必须在晚上穿过日军所使用的一条公路。夜色中,可以看到公路上的日军坦克排成了长龙,各种车辆像流动的金属河流一样绵延了好几千米,看上去无穷无尽。
这是仍在北撤的日军大部队,只有等到日军车队间歇消失,突击队才能匍匐穿过公路。
穿越刚刚开始,穆西突然发现,北面100码,有一辆巡逻的日军坦克正把炮口对准他们!
穆西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这辆坦克,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突击队虽然配有用以摧毁坦克的火箭筒,但战斗只要一打响,就会暴露目标并导致行动失败。
幸好日军坦克并没有看到他们,总算无惊无险。
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除穆西的忧虑。突击队和菲律宾游击队加在一块儿有200人,通过公路至少需要花半个小时,要继续穿行,很难不被日军坦克发觉,怎么办呢?
穿越地狱
蹲伏在草丛中的突击队员们小声议论起来。有人提议,可以先沿着路沟走,然后从公路桥下穿过公路——日军坦克固然会沿着公路巡逻搜索,但是因视野所限,不可能看到下面的路沟。
穆西批准了这个提议。突击队随即进入路沟,沿着沟底爬行。借着月光,日军坦克的轮廓和炮筒的闪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再近一些,甚至可以听到坦克车手在驾驶舱内交谈的声音。
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爬行,其危险程度简直与穿越地狱不相上下。爬行时,突击队员们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就连呼吸也被吞到了肚里”。半个小时后,他们成功地穿过公路,进入相对安全的灌木林。
1月29日拂晓时分,突击队已接近卡巴图安战俘营,他们计划在晚上正式展开营救行动。
在指挥方面,穆西总揽全局,担任突击指挥官的普林斯上尉则负责制订具体方案。与穆西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同,普林斯做事稳重细腻,两个人正好形成互补。在突击队里,如果说穆西是灵魂,普林斯就起着大脑的作用。
穆西(左)和普林斯(右)组成指挥营救行动的一对黄金搭档,他们将确保以最小伤亡完成艰难的营救任务
普林斯盘算到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大到战俘营里日军的兵力、碉堡和观察塔楼的位置,小到前卫挂锁的大小式样、每一道铁丝网的位置高度。
这些细节决定着行动的成败,而为突击队提供相关信息的,主要来自“白杨”情报组。“白杨”情报组是克鲁格创建的一个敌后情报小组,这个情报组具有非凡的侦察和情报搜集能力,曾在新几内亚营救过66名荷兰战俘,而没有折损一个人。
突击队出发前,克鲁格就已经将“白杨”情报组派了出去,有足足两个班的侦察员在战俘营附近收集情报。让穆西和普林斯失望的是,由于时间太紧,“白杨”能提供的情报还是很少,无法满足突击队的需要。
除了“白杨”情报组,突击队依赖的还有游击队,假如没有菲律宾游击队的协助,他们几乎是寸步难行。当天与突击队在一起的游击队领导人,一为帕胡塔,一为乔森,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传奇式英雄人物。
在菲律宾,各个游击队都有自己的控制区域,也就是“地盘”,卡巴图安战俘营正好就是帕胡塔的“后院”。当穆西让帕胡塔谈谈看法时,帕胡塔突然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攻击?”
突击队已经将行动时间告知了游击队。对帕胡塔的明知故问,穆西和普林斯都甚感吃惊:“今晚,计划就是这样规定的。”
帕胡塔听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先生,负责地说,那是自杀!”
帕胡塔告诉穆西,“自杀”的意思不是指营救行动本身不自量力,而是时间上存在问题。根据帕胡塔的情报,当天晚上会有一股携带重装备的日军从卡巴图安市出发,加上附近路过的北撤部队,战俘营前的道路将直接被日本军用车辆塞满。突击队在这个时间段发动攻击,无异于自取灭亡。
帕胡塔给穆西的建议是:“我认为你应该等待24个小时。”
经过慎重考虑,穆西决定接受帕胡塔的建议,推迟营救行动,这样也可以给“白杨”更充裕的时间来收集情报。突击队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为此破例向克鲁格发出密电:“新发展,延期24小时。”
几分钟后,无线电报员收到了克鲁格的答复:“同意。”
1月30日,下午两点,“白杨”将完整的情报送至普林斯手中。普林斯依据情报和自己的构思,拟定了袭击方案并提交给穆西。
普林斯对方案很有自信:“这是一次有组织的混乱,我们想要把所有的地狱之门都打开一道缝,但是裂缝的程度由我们来精心设定。”
剩下的就是怎样把方案变成现实。突击队需要在不到30分钟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这需要高水平的协作技能,甚至还得有一点点运气才行。
在方案讨论过程中,大家最为担心的问题,是如何在预定阵地上不被发现——突击队必须提前到达预定阵地,并在那里一直潜伏到晚上,但就算天黑下来,日军哨兵借助月光仍可能看到他们。
很多困难是事前谁都想不到的。正当众人皱着眉头苦思良策的时候,游击队长帕胡塔发话了。
恐怖游戏
既然是自家“后院”,帕胡塔及其手下的游击战士就对卡巴图安战俘营非常熟悉。他们观察到,营地的日军警卫很害怕头顶飞过的美军飞机,哪怕是这些美机什么都没做,只是俯冲一下,警卫们也会吓得半死。
帕胡塔让穆西试着召唤美机来营地嗡嗡叫几下,分散日军警卫的注意力,帮助突击队安全进入袭击阵地,“不费一枪一弹,只是飞一次”。
帕胡塔的办法立即引起了穆西的兴趣,他再次打破无线电静默,向克鲁格发去了密电。不过能不能如愿以偿,穆西自己也没有把握,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毕竟这是个临时插曲,即便克鲁格同意,他也要再与肯尼的空军联系,而现在离行动时间只差几个小时,很可能来不及了。
下午5点45分,突击队直接瞄准战俘营的大门压了过去。穿过一片稻田后,普林斯低低地挥了挥手,示意队伍停下来。
这里距离战俘营还有一千米,即将进入一片平坦开阔的大草原,草原上没有可以隐藏的树木,只有单调的草皮。突击队要在草丛中像蛇一样爬过去,爬上千米才能接近营地大门。
可想而知,这样的爬行过程绝不会轻松惬意。到达预定阵地时,每个人都感到脖子酸痛、肩膀灼痛,手臂也像玩了一小时的游戏一样抖个不停。
到达预定阵地,并不代表着能放松一些,因为突击队已进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范围内:趴在草丛中,他们能看到营地院子里的情景,甚至可以辨认出塔楼上哨兵的轮廓,一旦被日军警卫先发觉,在无遮无拦的情况下,营救行动就等于是自杀。
下午6点40分,黄昏快速降临,血红的太阳已经落了一半,期望中的飞机并没有出现。
到了这一步,退路是没有的。普林斯不再等待飞机,他发出信号,率领C连的90名突击队员向营地大门蠕动前行。
快接近大门时,突击队员们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而含糊的隆隆声。他们吓了一跳,以为行动已经暴露,但是几秒钟后,队员们就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架美军飞机。克鲁格在收到穆西的请求后,争分夺秒地把事情给办成了。派来的飞机是二战后期美国陆军最新式的战斗机,也是唯一专门用于夜间作战的战斗机,型号为“P-61”。“P-61”的外表跟一般飞机不一样,一团漆黑,与无烟煤相仿,所以又称“黑寡妇”。突击队在新几内亚受训时曾经看到过它,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克鲁格接到电报后,就了解了穆西的用意,他派“黑寡妇”来这里,说白了,就是为了吓人一跳。当“黑寡妇”从战俘营上空飞过时,日军警卫部队果然一片混乱,全都争着找地方躲避。
“黑寡妇”P-61。高空、高速,凭借机载雷达可进行长时间地空中巡逻,但由于设计复杂且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当其进入太平洋战区服役时,盟军已经取得制空权,因此没有能够得到太多的发挥余地
意识到美军并非要发动空袭,日本人又被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家伙迷惑住了,他们从没见识过这种飞机,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怀疑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黑寡妇”从上司那里接到的任务不是战斗,而是使圈套和障眼法。驾驶飞机的是一名高水平全天候飞行员,凭借纯熟的飞行技巧,他一会儿转弯,一会儿急停,一会儿盘旋,不开一枪一炮,就把天空变成了表演特技的舞台。
玩到尽兴处,飞行员关掉引擎,让飞机蹒跚飞行,朝着远处山麓直冲过去,然后消失在了山丘背后,给人的感觉就是它已经坠毁了。日军警卫刚舒了口气,“黑寡妇”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忽高忽低地展开了新一轮的恐怖游戏。
“黑寡妇”在关键时刻出现,为突击队接近大门提供了天赐良机。日军警卫们全都张大着嘴巴,抬头望着天空,地面完全被忽略了。突击队员们得以一步一挪地移至公路旁,进入一个灌木丛生的路沟里休息。
越过公路,就是战俘营的大门。铁丝网已近在咫尺,队员们甚至可以看到铁丝上的一根根倒刺。不过,他们现在所要做的是保持沉默,等待另一组队员的开火信号。
“攻占巴士底狱”
突击队分成两组,一组包括C连的90名队员,由普林斯指挥,从正面进攻,另一组是F连的30名队员,由墨菲中尉指挥,从背后进攻。
晚上7点30分,墨菲组进入了最后的开阔地,这一地段曾经是墨菲最为担心的,但是突击队遇上了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太阳正好完全下山。
菲律宾天黑时的变化快得惊人,一眨眼的工夫,就好像是一块魔术幕布把天空给完全罩住一样,到处都是墨水一般的漆黑。有的队员回顾这一情景时,说他一生中从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夜——尽管突击队员距离战俘营不到20码,警卫却完全看不到他们。
7点40分,墨菲看了一下夜光手表,距离原定时间已经晚了10分钟。他端起自己的M1式加兰德半自动步枪,深吸一口气后扣动了扳机。
突击队员都有自己挑选的中意武器,大多数人都像墨菲那样手持加兰德,少数人拿的是汤姆森冲锋枪和勃朗宁自动步枪,但几乎每一个突击队员的肩膀上都挂着两条子弹带。
墨菲的步枪刚一开火,其他人枪膛里的子弹立刻像笼中放出的飞鸟一样喷射了出去,15秒内,塔楼和碉堡上的日军哨兵全都消失在血雾中。
枪声就是信号。在营地前方,普林斯组的超强火力也在瞬间爆发出来,他们像修剪干草那样修剪了不多的几个目标,碉堡中的卫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成了筛子。
在火力的掩护下,突击队员理查森快步越过公路,来到大门口。他开始准备用汤姆森冲锋枪的枪托砸开挂锁,失败后才掏出点45口径自动手枪,打算用子弹来敲开挂锁。
正当他掏手枪的时候,大门内的一个日军警卫举枪射击,但心慌意乱下,没有打中理查森,只是把理查森的手枪给震落了。
理查森抄起汤姆森,一梭子干掉了警卫,然后捡起手枪,一枪就把挂锁打开了。
所有突击队员从路沟里一跃而起,穿过大门,快速进入了战俘营。一进营地,所有近距离武器都找到了它们的用武之地。勃朗宁自动步枪被调到自动挡,一扣扳机,便是每分钟550发的高速射击,构成了一道持续不断的火墙。
火墙所过之处,只听到日本兵的尖叫声和呻吟声,突击队员看不到敌人,也没有遭遇任何强有力的抵抗。
战俘营内有一个大型金属棚车库,里面藏着坦克。火箭筒手正将炮管对准车库,忽见一辆长长的卡车从车库里冲了出来,他立即扣动扳机。火箭弹带着弧光飞出,将卡车炸得爆裂开来,车上企图逃跑的日本兵无一幸免。
击毁卡车后,火箭筒的炮口转向车库,几番施射后,车库被火箭弹完全摧毁。透过巨浪般的火焰,突击队看到了两辆坦克的轮廓。
障碍基本清除,从前后方冲进来的两组突击队员一边欢呼着“攻占巴士底狱”,一边冲向战俘营房。
在难以想象的长期折磨下,战俘们的精神已脆弱到不足以应付任何突变。当突击队员用电线切割器剪断铁丝网,招呼他们出来的时候,这些可怜人不但不愿出来,还吓得四处乱跑,就像是“打开厨房灯之后四处逃避的害虫”。
在战俘的眼中,突击队员们也显得相当古怪,陌生的制服,陌生的枪,魁梧的身材,简直如同见到火星人一般。一名战俘甚至用审问的口吻发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美国士兵,突击队员!”
这名战俘大叫起来:“你们从我这里滚开!什么突击队员?”
突击队员被激怒了:“给我离开这他妈的鬼地方,我们来是救你们出去的。别问那么多的鬼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上还有几千名日本兵在等着,没法再耽搁了。劝说无效,突击队只能动粗,一些一时听不明白又不肯离开的战俘被直接推出门去,或者遭到靴子的“款待”。
最让突击队员头疼的战俘不是别人,正是卡巴图安的美军指挥官达克沃斯上校。他的脚跟死死钉在原地,坚决不肯走,也不让突击队员带走其余战俘,理由居然是营救行动没有得到他的批准,万一日本人来了,他们会被全部杀光。
突击队员们哭笑不得。最后,一名队员猛然抓住了这位上校的胳膊:“你不再负责这里了,现在是麦克阿瑟将军负责。我建议你赶紧到大门口,否则当心我一脚踢烂你的屁股!”
幽灵战士
从最初的紧张中清醒过来后,战俘们才明白他们真的是被解救了,突击队就是他们的救世主。这时,战俘们开始喜极而泣,有人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我们被遗忘了。”
突击队员立即安慰他们:“我们不会忘记你们,我们正是为你们而来!”
在卡巴图安集中营里,除了美军战俘外,还关押着许多其他国籍的人,包括英澳荷等国的盟军战俘。此时月亮已经升起,突击队员因此能够看清囚犯们的样子,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大为惊骇:被截肢的,患肺结核的,有湿脚气病的,没腿的,没头发或没牙齿的……
一名队员把战俘描述为“一群刚被拔光羽毛的病态老鸟”,几乎每一个战俘都是皮包骨头,体重轻到突击队员可以一次背起两个,“给人的感觉就像背一个10岁的小孩”。
实际上,这些“老鸟”大多是跟突击队员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许多人都曾是巴丹半岛上“好斗的杂种”。是什么样的摧残,才能把昔日勇士折磨成这个样子?
队员们流下了眼泪,他们把愤怒发泄到遗漏在角落里仍想要抵抗或偷袭的日军警卫身上。火箭弹直接把日本兵撕得粉碎,目睹这一场面的队员大呼痛快:“看见这些该死的日本人被炸上了天,真是过瘾!”
突击队和战俘队伍陆续从战俘营门口拥出。在距离营地100码外,一直蹲伏在稻田里进行观察的穆西立起身来,他将带领大家前往预定村庄集结。
此时,营地附近仍有断断续续、稀稀拉拉的枪炮声,但很快,东北方向传来了更大的喧闹声,菲律宾游击队的阻击战打响了。
从“白杨”提供的侦察情报来看,战俘营南面的卡巴图安市驻扎着约7000名日军,乔森游击队的80名战士负责封锁这一面的公路,以阻止赶来增援的日军。
卡巴图安市距离战俘营超过六千米,而且战俘营通往外界的电话线已被剪断,所以卡巴图安市的日军对袭击的事毫不知情。给营救行动带来直接威胁的,是位于战俘营东北方向的卡布河。
帕胡塔指挥的游击队员。既到灵山,岂可不拜如来?纵横来去的菲律宾游击队让日军很是头疼
在卡布河岸边的竹林里,有一个中队的大约1000名日本兵在宿营,营地距离战俘营不到2000米路程。这个中队的日军属于精锐部队,配备有坦克和装甲车,一旦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跨越河上的一座木桥,朝战俘营飞奔而来。
帕胡塔指挥的200名游击队员,就在卡布河一侧充当着门神的角色。墨菲打响开火信号后五分钟后,放置于卡布河桥的一发定时炸弹就爆炸了,木桥被炸出一个大坑。这样一来,坦克和装甲车无法通过,但是日本兵仍可以从间隙中穿过。
帕胡塔游击队埋伏于公路两侧,以“V”字形对通过大桥的日本兵进行阻击,河床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
以往帕胡塔游击队员都属于“幽灵战士”,打几枪干掉几个日本兵就跑的那种,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不能打正规战——除了具备较丰富的作战经验外,游击队的武器相当不赖,既有战前就配备的机枪,也有麦克阿瑟送来的新式武器,包括火箭筒。
日军50人一批,连上四批,都在桥上就被游击队给扫倒了。许多死尸从桥上被定时炸弹炸出的弹坑中掉下,跌进河里,其他尸体则乱七八糟地挂在桥下方的支撑木架上。帕胡塔告诉他的战士:“日本人将不停地上来送死,因为他们不知道其他方法。”
一名游击队员刚刚学会使用火箭筒,他把火箭筒扛到肩上,瞄准对岸进行射击,一辆满载日本兵的卡车中弹爆炸。日军从没见过这种武器,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发现火箭筒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游击队如法炮制,隔着河继续对隐蔽在树丛里的坦克施射,短短几分钟内,日军的几辆坦克就全被炸毁了。
这是三年来帕胡塔游击队打的第一场大仗,他们牢牢控制住了局势,为战俘撤退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生命行军
晚上8点5分,沐浴在月光中的卡巴图安战俘营仍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普林斯手握加兰德站在大门口,注视着战俘们逐个儿离去。
从大门里出来的战俘越来越少,突击队员向普林斯报告说,他们相信营地已经完全空了。
普林斯掏出自己的点45手枪,重新进入营地。他对每个营房都进行了一遍检查,以确定没有留下一个人。检查完之后,普林斯向营地上空发射了一发红色信号弹,以此告诉所有行动的参与者突袭行动正式结束,必须迅速撤退。
8点40分,普林斯和走在后面的一些战俘到达了预定集结点。
如何把战俘们安全带回,曾经是最让突击队头疼的难题之一。在过去几个月里,日军已将强壮一些的战俘挑选出来运至日本,留在卡巴图安的战俘大多身体孱弱,根本就不能走远路。
办法还是游击队长帕胡塔想到的,他建议用水牛板车载送。
在菲律宾农村,水牛也用来拉水稻,当时水稻正好已经收割完了,水牛板车比较容易征集到。
看到战俘们全部坐上牛车,普林斯朝天空发射了第二发信号弹。这次是通知帕胡塔和乔森,让他们从掩护位置撤退。
归途依旧充满艰险,但每个战俘的脸上都带着幸福之光,因为他们进行的不再是死亡行军,而是生命行军,是“向着生命和自由的征程”。
即将进入美军控制区域的那天早上,平静的天空突然传来阵阵飞机的轰鸣声,四架低空飞行的战斗机排成直线出现在地平线上。突击队员们大吃一惊——排成直线,不是对地扫射的姿势吗?
一名队员立即喊道:“日本人的飞机,隐蔽!”
战俘们迅速从牛车上跳下来,钻入附近的稻田。有人喃喃自语:“噢,上帝,不管怎么说,可别是现在。”
突击队员举枪瞄准,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来者是美国陆军的P-51“野马”式战斗机,飞过来的目的不为别的,只是想向巴丹和科雷希多的英雄致敬!
“野马”排成队形,摇摆着表示问候的机翼,一次次从英雄们的头顶掠过,好像在说:“欢迎回来!欢迎回来!”
这一幕深深打动了在场的所有战俘。三年来,没有人不盼望这一幕,而当这一幕真正到来时,几乎有些虚幻的感觉:“这些飞机就像他们在1942年曾经许诺过的那样到达了,但是,哦,我的上帝,他们迟到了!”
前来致敬兼护驾的,不仅有飞机,还有坦克,救护车、卡车、红十字货车也在路上等候多时。战俘们由牛车换乘卡车,一路过去,道路两旁站立的几千名美国士兵争先恐后地向战俘送上糖果和香烟,表达着对归来的英雄们的那份崇敬之情。
被解救的部分盟军战俘。营救行动结束后,穆西、普林斯被授予优异服务十字勋章,所有参加行动的美军军官和部分士兵被授予银星奖章,其余所有参加行动的队员、包括参战的菲律宾游击队全体官兵,均被授予铜星奖章。作为盟军特种部队的一次经典军事行动,卡巴图安营救还被载入军事教材,成为现在美军各部队学习的典范
接着,有战俘看到了坦克车炮塔上的星条旗,这是他沦为阶下囚以来看到的第一面美国国旗。他说,在那一刻,他的心跳停止了。不仅是他,所有卡车里的人都立正站立,流着泪向国旗敬礼:“我们毫无保留地哭泣了,我们没有觉得耻辱。”
过了一段时间,麦克阿瑟亲自对获救的战俘们进行了探望。这是一次相隔三年的歉疚之旅,在他的部属、卡巴图安战俘营的美军指挥官达克沃斯上校面前,从不轻易落泪的老将军哽咽了:“对不起,让你们等太久了。”
在卡巴图安营救行动中,不包括帕胡塔游击队的阻击,仅突击队就在行动中打死了近千名日军。美方仅有四人死亡,其中两名突击队员死于交火,两名战俘因身体状况严重恶化而未能支撑到最后。
这是一次具有史诗意义的大营救,其策划之精细、动作之干练、结果之有效,称得上是美军同类行动中的顶尖之作。麦克阿瑟称赞道:“没有哪次行动像这次一样给过我如此多的满意。”
此时,麦克阿瑟和艾克尔伯格已经遇上了麻烦,本来他们以为马尼拉既不设防,自然轻易可下,谁知城里仍然全是不肯买账的日军。
山下率部一走,海军少将岩渊三次就带着17000名海军陆战队官兵和海军人员重新占领了马尼拉。所谓庙小衙门大,权高级别低。岩渊名义上属山下指挥,却根本不听山下的,也拒不执行后者的不设防命令。他强令4000名陆军治安部队归其指挥,叫嚷着要依城死守,为此不惜让有“东方的珍珠橄榄”之称的马尼拉化为一片废墟。
第11空降师很快在马尼拉南部郊区受阻,美军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依然进展缓慢。
艾克尔伯格似乎注定就是啃骨头的命,麦克阿瑟要让他轻轻松松取得全功的初衷泡汤了。这倒也罢了,重要的是马尼拉还关押着许多美军战俘以及当年没来得及逃离菲律宾的平民百姓,其中包括许多妇女儿童。最新情报表明,他们的处境十分危险,负责看守的日本兵变本加厉地实施虐待,许多人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失去了生命。
卡巴图安大营救的成功,让心急如焚的麦克阿瑟大受鼓舞和启发,他把主意打在了刚刚登陆仁牙因,自北面朝马尼拉压过来的骑一师身上。
骑一师离马尼拉还有110千米,但该师师长马奇少将从麦克阿瑟那里得到的指示是:“到马尼拉去!绕过日本佬,打退日本佬,但是要到达马尼拉!”
马奇挑选出数百名干练官兵,组成“快速突击部队”。他们全部乘坐坦克和机动车辆,准备从宽广的中央平原上直冲过去,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马尼拉,解救战俘的同时,设法阻止日军破坏这座城市。
有坦克代步,速度不是问题,但为了保证速度,快速部队势必无法顾及侧翼的安全,要是山区的日军突然杀过来怎么办?马奇也不知道侧翼山区的日军到底有多少,会对快速部队构成多大威胁。
这是一道曾经困住克鲁格的难题。马奇的幸运之处在于,美国海军陆战航空队已大批来援,这使他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解决方案。
眼见为实
早在莱特战役时,陆战航空队就对地面部队实施了“接近支援”,但这还只算是小试牛刀,航空队承担的任务多是一些例行的战斗机任务,比如保护己方的运输舰队,攻击日军舰船,进行空中巡逻等。
吕宋战役开始不久,两个航空大队集结于仁牙因附近的达古潘机场,合称“达古潘大队”。“达古潘大队”拥有七个中队的俯冲轰炸机,皆为SBD“无畏”式,这使他们终于获得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在马奇的快速部队出发后的四天里,九架“无畏”式一直在行进纵队的前方和侧翼进行巡逻。“无畏”式配备有对空联络人员,这些联络人员乘坐在装有无线电的吉普车里,随同快速部队一道前进,并同飞机随时保持着联系。一方面,地面部队指挥官可以通过联络人员的报告,提前获知前进路上的一切突发情况;另一方面,只要地面部队遭遇抵抗,便可立即呼叫飞机采取行动。
陆军本身也有航空队,但过去地空协同的效率并不高,原因是前方部队发现情况,提出空中支援的需求后,还必须经过陆军指挥系统的层层认可。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结果往往错失良机。现在马奇按照陆战航空队的要求,给予管理无线电吉普车的军官自主权,这名军官可以不上报就通知飞机攻击任何目标,以确保地面部队的前进不受阻碍。
看似又小又老的“无畏”式在陆战航空队的调理下,发挥出惊人的潜力,它们的无情轰炸和扫射,使沿路企图阻挡或袭击的日军望风而逃。地面人马根本不用担心侧翼发生什么变故,只管心无旁骛地向南猛冲即可。
骑一师师长马奇将陆战航空队视为陆军最好的朋友,对其赞不绝口:“我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在这次战争中,陆战队的俯冲轰炸机队是我所见过的最具有弹性的部队,他们可以尝试各种不同的战法,而且通常都是有效的。对于这些俯冲轰炸机的驾驶员和射手,我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扬他们。”
由于原先效果不佳,另一个师的师长并不看好地空协同,觉得马奇对陆战航空队有些过誉。在他看来,飞机能把炸弹投在前线1000码以内的地方就要谢天谢地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马奇就把他带到一线去参观,当他们到达一线时,正好前线部队被150码以外的一个日军阵地给卡住了。按照陆军一般的做法,这时就必须等炮兵将日军阵地击毁后才能恢复进攻。且不说得耗费很多时间,就算炮兵上来了也会面临困难——日军阵地位于山脊反斜面,地面炮火很难打到。
一辆无线电吉普车随即出现在前方位置,它用布板向飞机指示目标,并且用无线电把目标的具体情形向飞机进行说明。为了准确起见,联络人员还向目标位置的上方发射了一发做记号用的白磷弹。
轰炸机中队马上行动起来。中队长在不投弹的情况下,先驾机对准目标飞一遍,等到位置确认,才投下第一发炸弹。紧接着,整个中队的轰炸机鱼贯而进,照葫芦画瓢,纷纷把炸弹投在既定目标上。其间,飞机投弹的最大误差不超过30码。
日军阵地顷刻被毁,趴在地上的陆军士兵闻讯站起,继续大踏步前进。前来参观的那名师长目瞪口呆,对马奇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希望自己的步兵师也能够马上获得同样的空中支援。
飞机的有效掩护,使得快速部队的穿插速度达到了每小时48千米。2月3日,晚上7点,他们越过马尼拉市界,成为盟军进入马尼拉的第一支部队。
在菲律宾游击队的配合下,快速部队穿过大街,冲散了三五成群的日军散兵,到达被当成监狱的圣托马斯大学。一辆绰号为“战斗基础”的坦克撞破前门,快速部队由此进入,将关押在校园里的5000名美军战俘和美国平民俘虏全部予以解救。
第二天,37师的先头部队冲进老比利比德监狱,又救出1500名战俘,其中有800人都是在巴丹半岛上被俘的,这些战俘都经历过恐怖的“巴丹死亡行军”。在以后漫长的三年时间里,日本人也只给他们提供少得可怜的粮食定量,里面全是蛀虫和鸟粪。当被解救出来时,每一个战俘都已经骨瘦如柴,身上破烂不堪,脚上的鞋也早已磨成了碎片。
但他们仍然是战士。当麦克阿瑟前来看望时,这些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战俘无一例外地都站到自己的铺位前,以立正的姿势迎接着他们的老长官。
一个战俘以低沉的声音对麦克阿瑟说:“您回来了,上帝保佑您!”在那个时候,麦克阿瑟甚至感到了一丝羞愧,他立即答道:“我来迟了,但是,我们到底还是回来了。”
王者归来
到此为止,除突进市内的快速部队,美军三个师的大部队已从外部将马尼拉紧紧包围,其中骑一师、第37师像一把抡起来的铁锤,从北面狠砸下来,第11空降师固守南面,仿佛是坚固的铁砧,使得日军无法寻机退入南面山区。
快速突进的打法,是遇饭吃饭、遇粥喝粥,只要能够快速插过去,其他均退到其次。城市攻坚战就不同了,这里的日军全都据守在一幢幢大厦里,很难把他们赶出来。同时出于保护菲律宾平民的考虑,麦克阿瑟禁止使用飞机轰炸日军的据点或进行空中支援,甚至重炮也被要求尽量少用,这无疑又加大了攻坚的难度。
美军不得不一幢楼一幢楼地进行攻击和搜索,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2月7日,第37师终于在坚硬的外壳上敲开缺口,突入马尼拉市区,得以与前几天营救战俘的先头部队会合。麦克阿瑟不顾幕僚们的劝阻,搭乘第37师的一辆坦克跟了进来,并发表公报,宣布:“美军已突入马尼拉的城区,马尼拉的秩序将会很快得到恢复!”
然而,战斗并没有像麦克阿瑟说的那样在短时间内结束,非但如此,还越来越难打了。2月12日,马尼拉的两万日军收缩至南部滨海地区。这里有古老的旧城墙,城墙用厚厚的石头垒起,非常坚固。美军冲不进去,只得用重炮和迫击炮连续轰击,城区被炸成一片火海。
当肃清马尼拉残敌的扫尾战斗还在继续时,麦克阿瑟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巴丹半岛和科雷希多岛上。
科雷希多岛扼守着马尼拉湾,不夺回该岛,美军就无法安全地使用马尼拉湾以及港口设施。除此之外,对麦克阿瑟来说,巴丹和科雷希多还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哪怕迟一天收回,心里都会堵得难受。
第37师的两名士兵在马尼拉街头。照片上的铁丝网和士兵凝重的神情,都显示着市内作战的艰险
吕宋岛上的日军与外界的通信联系早已中断,这使得美军在情报收集方面变得较为困难。当时认为日军在巴丹建立了坚固阵地,并有6000~8000人驻守,就像当初美军守巴丹一样,所以麦克阿瑟判断那里将有一场恶战。实际上,巴丹半岛上只有少数日军,抵抗力也微乎其微。
眼见收复巴丹胜利在望,麦克阿瑟抑制不住喜悦之情。2月16日,在几名参谋的陪同下,他决定亲自到前线视察。
一行人乘两辆吉普车,沿海岸公路行进。麦克阿瑟不断地催促驾驶员:“向南,向南!”
驾驶员一直开一直开,结果开到了超出战线8000米的地方,到了日军的范围内。如果不是一座桥挡住去路,车可能还会开得更远。
一批美军的P-38“闪电”式战斗机打这里经过,还以为他们是日本人,便准备进行扫射。幸亏飞行员还不算鲁莽,扫射前用无线电与地面人员核对了一下。地面人员知道麦克阿瑟可能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地方,马上通知飞机不要随便攻击,这才把麦克阿瑟从自家飞行员的枪口下给救了出来。
麦克阿瑟到前线,不光是为了亲眼见证巴丹的最后收复,他还有意观看正在科雷希多岛实施的空降行动。
就在这一天,第503空降团的约1000名士兵在科雷希多最高处的阅兵场和高尔夫球场实施了空降。
根据掌握的情报,科雷希多只有约900名日军,加上又经过了反复轰炸,麦克阿瑟判断夺取科雷希多相对会比较容易,用一个空降团“黑虎掏心”,便可一举奠定胜局。等到空降团落到地面上,他们才发现岛上的日军超过了5000人,跟巴丹的情况正好相反。
日军对空降行动措手不及,这让空降团讨了一个便宜。不过,日本人接着就清醒过来,并展开反扑。空降团寡不敌众,伤亡达到了四分之一。
情况变得复杂了。同一天,美军通过两栖登陆和持续空降,使科雷希多岛上的美军增加到3000人,然而仍无法一锤定音。
2月21日,美军拿下了整个巴丹半岛,而科雷希多岛上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5000名日军,如果阵地对阵地,面对面地打,并不难解决,但他们并不是协调有序的部队,组织相当混乱和分散,而这种状态的日军往往最难对付,有许多人甚至不惜炸毁坑道和山头,和美军同归于尽。
2月26日,科雷希多岛上枪声渐息。这场战斗充分显示出东西方两支军队的不同。在极端的武士道精神教育和宣传下,日本士兵通常都会认为,在战场上即便自杀也不应投降成为战俘,当了战俘不仅同样可能会被对方处死,而且意味着失去尊严。当听说一些被俘的美国兵要求通过国际红十字会通知其家人时,他们对此感到非常纳闷和诧异:这些卑劣的美国人怎么会厚着脸皮举起双手投降,还要让他们的父母也为他们感到羞愧呢?
三年前,驻岛的美军只抵抗了12个小时,指挥官温赖特在发现抵抗变得毫无意义后便决定投降。三年后,明知必亡的日军硬是与占绝对优势的美军打了整整11天,除21人逃跑外,其余全部被打死。实际上从结果来说,11天跟11个小时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第503空降团空降科雷希多。伞兵部队以空降到战场为主要作战方式,特点是装备轻型、机动性高、兵员精锐
麦克阿瑟乘坐鱼雷艇象征性地回到了科雷希多。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戏剧性和传奇性的时刻。当初他在一个阴沉的夜晚离开,现在则在明媚的阳光中实现了王者归来。
路还是离开时的原路,麦克阿瑟对部属们说:“诸位,回来的路程真是漫长。”登岛后,他下令前敌指挥官在日军阵地的废墟上升起美国国旗:“让你的部队把军旗升到顶,再也不要让敌人把它拉下来!”
2月27日,经过长达三个多星期的鏖战,马尼拉之战终于宣告结束。后来打扫战场时发现,有近17000名日军被击毙,约3000人得以逃脱。美军的损失也不小,仅在市内的战斗中就伤亡了6575人,其中战死1010人。当然损失最惨重的还是市内的菲律宾平民,在日军实施的疯狂大屠杀中,被屠杀的平民超过了10万人。
当麦克阿瑟踏上刚刚被美军收复的马尼拉大街时,市内已经满目疮痍,连空气中都充满着尸体的恶臭。曾经高大而庄严的树木只剩下断枝残叶,昔日闻名的大厦更是仅留下躯壳,那些熟悉的界标和城市标志全都无影无踪。
三年前,美军从马尼拉撤出时,为保护这座美丽的远东都市,麦克阿瑟按照战争惯例,宣布马尼拉不设防。此次日军虽然也表面宣布不设防,事实上蛮横无理地进行了破坏和屠杀,这被认为是日本最大的战时罪行之一。麦克阿瑟对此义愤填膺,他说:“这一片灰烬,已经决定了肆无忌惮的敌人将遭到同样的下场。”
飞行炮兵
山下虽听不到麦克阿瑟的话,然而他能切实感受到对方给予的压力。
美军已对日军司令部所在地碧瑶实施了三次大空袭。碧瑶是一座被松林覆盖的城市,号称“松之都”,经过反复轰炸,松树和街中心几乎都被炸烂了。山下觉得司令部不保险,就把自己的住所移至山腰防空洞,并亲自指挥对防空洞的伪装和警戒。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山下在防空洞的入口处发现有人经过。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问声“早上好”,而是担心自己的防空洞会不会因此引起美机的注意,立即怒骂道:“在那里走的是谁?浑蛋!”
被骂的人是代替回国的西村敏雄接任参谋副长的宇都宫直贤少将,旁边还跟着他的一名副官。宇都宫起初还以为山下没看清楚,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军官或士兵,但山下显然早就认出了他:“在防空洞附近转来转去,会被敌机发现的!像你这样地位的人,不该起到模范作用吗?”
宇都宫是从宿舍前往司令部上班的。他还特地选了天没亮的时候,因为一般来说,美机来袭最早也要从早上8点开始,而现在才5点!
当着副官的面,宇都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说了声:“实在对不起。”可山下仍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宇都宫赶紧带着副官,弯着腰从路旁的篱笆边上绕过去了。
经过这件事,宇都宫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他认为山下有失大将的器量,也未免太过小心了一点儿。
这种小心也许是必要的。在那段时间里,美机每天在空中进行搜索,竭力寻找山下的藏身之所,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他躲在哪里。
除加大空袭频率外,从3月份起,已完成攻占马尼拉任务的第37师重新加入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九个师的美军向山区敌人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
曾在突击马尼拉中建立奇功的“无畏”式机群也再次担任起开路角色,用轰炸和扫射,使地面部队安然迅速地通过了山区的各种隘路。日军拥有高射炮,但他们敢打美国陆军的飞机,却不敢碰“无畏”式,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小型俯冲轰炸机太厉害了,只要一开炮,就无异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结果必然是被跟踪而至的机群消灭——“达古潘大队”在这方面不遗余力,有时一次攻击会使用100架以上的飞机,可以想象日军高炮阵地将会被炸成什么倒霉样。
“无畏”式逐渐获得了“飞行炮兵”的美名,陆战航空队的地空协同战术也得到了更为广泛的认可。陆军航空队现学现卖,从而使这一战术成为美军地面进攻的一种标准模式。
日本人可能缺乏大智慧,但不乏小聪明和小狡猾。作为对策,他们想出了鱼目混珠的办法,开始故意摆出假的布板,并且偷偷使用美军的无线电频率,从中发出错误指示和命令。他们甚至还向美军阵地发射白磷弹,为的是让天空中的美机认友为敌。
小伎俩就算能偶尔得逞,也只能使上一两回,多了便非常容易被拆穿。根据日本人以往的战术理念,山区的地形条件应该最适合防守,但飞机、大炮、坦克乃至推土机改变了这一切,顶着缺水、炎热等困难,美军“一英寸一英寸”地向前顽强推进。
4月16日夜,山下让宇都宫负责留守,他和武藤乘汽车率先逃离碧瑶。这时,无论山下还是武藤都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每天就只能听听报告,报告的内容大致相同,不是桥梁被雨水冲走,就是一个个阵地被美军攻陷。
4月25日,美军坦克开入碧瑶市内,宇都宫也只得仓皇逃往后方。
美军攻击日军在碧瑶的据点。躲在山里的山下已经很难翻起什么大浪来了,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在后面紧紧追赶的不光有美军,还有美式装备的菲律宾游击队,别瞧他们是游击队,但兵强马壮,武器弹药比日军还充足。宇都宫一行有次迷了路,返身时路过一个游击队根据地,只见装粮食和弹药的箱子在露天摆放得到处都是。已经饿昏头的士兵提出来,不如拼一下,夺几个箱子过来。
宇都宫一瞧,对方至少有2000人,他这边通信兵、宪兵加一块儿不过250人,而且步枪子弹平均不过10发,一旦打起来,都不够给人家当点心的。
最后这帮人还是屏住呼吸,偷偷从根据地旁边溜了过去。
君命有所不受
5月23日,美军第25师突破了卡加延河谷的入口。卡加延河谷是山下的后方据点,为了阻遏美军的攻势,山下、武藤调集各师团,准备发起山地伏击战。
卡加延河谷被称为吕宋岛粮仓,山下选择进入山区作战,很大程度上也正是看中了这里的粮食保障。可是实际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日军进入河谷地区才发现,这里的水田在两三年前就已处于荒芜状态,得用好几年时间进行垦殖整理,才能有所收获。
别说几年,麦克阿瑟连几个月的时间都不会再给他们。日军各部队迫不得已,只好在阵地附近临时种一些甘薯果腹。甘薯这东西能有什么营养?很多士兵饿得都走不动道儿,纵然接到调动命令也无法按时走到预设阵地。
这是接到命令的,还有更多没接到命令的。进入河谷的日军普遍缺乏通信器材,报务员、译电员也死伤惨重,一些日军部队早已处于不通信息的离散状态。
所谓的山地伏击战还没组织起来,阵形就被冲到七零八落,山下及其所部只好继续逃向卡加延河谷深处。麦克阿瑟发表声明,宣布北部吕宋战役的主要部分已经结束。
为避免伤亡,从这时候起,美军采取了进击与持久包围相结合的战法,这使战线出现了暂时的对峙状态。两军隔河相望,从早上到下午,乒乒乓乓互相射一阵,到了傍晚就自动停止射击,各自到河里去打水取用。
第25师穿过卡加延河谷。中间是一个死去的日本军人,从他所穿衣着上可以看出日军生活状况之惨
这时最困扰山下部队的不是美军,而是粮食,甚至连山下本人都很少能吃到米了,原本胖乎乎的肚子明显瘪了下去。他不得不一次次在自己的皮带上打上新的扣眼,并且故作幽默地对自己的副官说:“家里人知道了,会高兴的吧,因为曾经说过,再稍微潇洒一点儿才好!”
假装出来的“潇洒”并不能帮助日军摆脱困境。一天天消耗下去,各部队坐吃山空,粮食仅能勉强支撑到8月底,以后就连甘薯都毫无指望了。这使山下部队实际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与其说他们是在与美军作战,倒不如说是在与饥饿作战更恰当。
同一时期,麦克阿瑟正在寻求解放菲律宾南部诸岛。按照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原意,这些作战行动应该交予菲律宾游击队完成。但前面一系列战斗打下来,麦克阿瑟认识到,单靠游击队恐怕难以完成这一使命,而他对“拯救”整个菲律宾群岛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未获得联席会议正式批准的情况下,麦克阿瑟从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中抽出两个师给第八集团军,授权艾克尔伯格发起“胜利战役”。
有人天生就适合啃骨头,而不是取巧。艾克尔伯格就是这样的战将,他总共实施了52次登陆作战,逐个儿拿下了包括宿务、棉兰老岛等诸多岛屿。这些岛屿中,美军最后一个占领的是棉兰老岛,它是麦克阿瑟在解放菲律宾中曾经考虑的第一个进攻目标,如今却阴错阳差地跑到了末尾。
麦克阿瑟对艾克尔伯格的指挥非常满意。6月3日,在艾克尔伯格等人的陪同下,麦克阿瑟登上“博伊西”号巡洋舰,从马尼拉出发,沿着当年他逃出科雷希多时的路线,对已接近尾声的胜利战役进行了战场巡视。
在巡视的过程中,他们曾乘着吉普车,冒雨在泥泞的路上走了八个小时,行程达到190千米。强烈的颠簸使得艾克尔伯格的牙齿像竹板一样咯咯作响,全身各个关节都疼痛欲裂,但比他大整整六岁的麦克阿瑟仍精神抖擞,身体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越玩越上瘾
继“胜利战役”之后,意犹未尽的麦克阿瑟又把目光瞄向了更远的南方,决定向曾被他用“蛙跳”方式甩到背后的婆罗洲等地发动进攻,这就是“双簧管”战役。按照麦克阿瑟的说法,“双簧管”战役是为了彻底切断日本的石油和原料供应,实际上早在1945年春天,美国潜艇和空军部队就已经完成了此项任务。一些人认为,麦克阿瑟不过是打得手痒,闲不住,还想继续打下去。
你这里倒是越玩越上瘾,可旁边还有没轮到上场的呢。麦克阿瑟的“双簧管”计划一公布,澳大利亚人就急了起来。当初新几内亚战役打得那么苦,澳军没少流血牺牲,现在美军在菲律宾不断攻城略地,澳军却一直被留在新几内亚,干着清剿日军残兵的杂差,这不是卸磨杀驴吗?是不是觉得别人家的骨肉,总是煨不热?
麦克阿瑟本想让艾克尔伯格继续负责“双簧管”战役,但来自澳洲的批评声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于是默斯黑德中将指挥的澳大利亚第一军团被替换上阵。
澳大利亚军队在婆罗洲登陆。心肝都不能托着五脏,拥有共同利益的盟军之间也不免有纷争,不过要是不这么争一下,澳军也不可能从麦克阿瑟手里得到表现的机会
6月10日,麦克阿瑟和肯尼站在“博伊西”号的舰桥上,观看了澳军在婆罗洲文莱湾登陆的过程。
澳军成功登陆两小时后,麦克阿瑟与肯尼等人登岸。当时附近仍响着一片日军的步机枪声。肯尼感到很紧张,然而麦克阿瑟还是和以前登岸时一样,表情轻松自如,显得非常开心。他一边不断地向前走,一边与路边的美军巡逻兵交谈,问他们在朝什么方向射击。
过了一会儿,站在麦克阿瑟身边的一位摄影记者被日军狙击手击中了肩部。看到这一情况,肯尼实在忍不住了,硬是拉着麦克阿瑟回到了“博伊西”号上。
麦克阿瑟哪儿是耐得住寂寞的人,第二天他又上岸了。穿过一块沼泽地后,一行人爬上了一辆吉普车,继续向丛林深处进发。
行不多远,他们被一个澳大利亚上校给拦住了,表示这里已进入了最前沿,十分危险,不能再往前去了。麦克阿瑟用手一指,说他已经看到了,前面至少500码外的地方全是澳军,哪儿是什么最前沿。
麦克阿瑟是五星上将,那位上校不问都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级别,但他并没有被吓住:“将军,那不过是一支前进巡逻队。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正在敌人的火力范围内!”
麦克阿瑟甩开上校,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如果你看不见他们(指日军),你就不能打击他们。”
上校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我这还是生平头一回看到一位总司令当尖兵。”
在肯尼等人眼中,麦克阿瑟确实是在“寻找更多的麻烦”,一个总司令哪儿用得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文莱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麦克阿瑟又跟随澳军向巴厘巴板进发。
盟国海军在巴厘巴板附近曾遭受到最惨重的损失和失败。麦克阿瑟在舰上就告诉默斯黑德:“今天我们可以把三年半以前的旧账清算一下了。”
7月1日,澳军在巴厘巴板登陆。日军在这座石油储量丰富的港城建立了非常难以对付的海岸防御工事。为摧毁这些工事,第七舰队发射了38000发炮弹和7300枚火箭。
进攻军队在登上海滩时没有遭到什么抵抗,人员也无一伤亡,但在内陆,他们遇到了顽强的抗击。随同大部队登岸的麦克阿瑟选择了一座小山丘作为观察阵地。小山丘的周围全是澳军士兵,他们趴在散兵坑里朝日军射击,而日军阵地距此只有200码,显然这回老麦在不知不觉中又充当了一回尖兵。
煽情但绝不矫情,豪迈但绝不粗俗,亲民但绝不做作。这是麦克阿瑟受到士兵热烈追捧和爱戴的重要原因
打着打着,日军一挺机枪扫了过来。周围的人全部卧倒,只有麦克阿瑟仍站在原处,身体挺得笔直,手里还拿着一张地图。
一个士兵急忙大喊:“卧倒,快卧倒,将军!”麦克阿瑟就像没听到一样,仍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给人的印象,好像日本造的子弹没有一发能把他打倒一样。
这次经历真的把大家都给骇住了。麦克阿瑟回到马尼拉的时候,谁都不同意他再上前线。一家报纸还直接对他发出劝告:“您真以为危险是那么甜滋滋的吗?是她的脸蛋白皙,使您沉迷不能自拔吗?下次碰到这种情况,卧倒,将军,卧倒!”
7月4日,麦克阿瑟正式宣布菲律宾战役结束,被零散分割于北吕宋山区的山下部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要解决它,也不过是一刀了断的事。至7月底,澳军夺取了婆罗洲的所有目标,“双簧管”战役完成得像“胜利战役”一样漂亮。
三年来,在麦克阿瑟主持的西南太平洋战场上,共有八个集团规模的日本陆军被击溃或丧失战斗力,即便是那些没有被完全消灭的部队,也被孤立地分隔在太平洋的各个小岛上,他们对盟军进军日本已构不成任何实质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