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血管在哪里
就在莱特湾大海战激烈进行的同时,山下已从吕宋抽出了精锐的第1师团、第26师团,准备增援莱特岛,并计划在10天内夺回塔克洛班。面对这一利好消息,直接指挥莱特战役的第35军司令官铃木宗作中将却并不领情。他放出话来:“我们快要走上舞台中心了。这是莫大的荣誉或特权,我们甚至不需要他们正派来的援军。”
铃木和辻政信都曾担任过山下的部属。在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时,铃木是山下的参谋长,辻政信是作战主任参谋。在日本陆军内部,铃木的名声一直是正面的,很多人称他“人格高洁”“正直坦率”。对辻政信却是毁誉参半,欣赏的人说他办事干练,与其不和睦的人说他处事傲慢、冷酷无情。
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时,辻政信因对山下有意见而大闹司令部。铃木因此也倒了血霉,他半夜里被辻政信从床上拖起来:“前边在打仗,你怎么还在睡大觉?”
铃木没有发火,还像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对待辻政信,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方十倍的怒火:“我从前线回来报告,你却穿着睡衣,这是什么意思!”
任凭辻政信如何吵闹,铃木依然一脸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事后,铃木被赞有君子风度,能够容人。但后来铃木在离开马来西亚时还是大骂了一通辻政信,说他是“下克上的化身”,还说“消灭这些毒虫是压倒一切的最重要问题”。可当初为什么会对辻政信如此宽容呢?铃木也说了实话:“我建议山下将军严惩辻政信并解除其职务,但是他假装不知道。”
强心剂
初看上去,辻政信和山下、铃木不太一样,前者是那种一见到就能辨别得出的坏人,后者喜欢掩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实际上,这三个人都差不多,比如在对待新加坡华人大屠杀事件的态度上就如出一辙,过后又不约而同地互相推卸责任,也就是铃木所说的“假装不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山下被调至中国东北,铃木也受到冷遇,一度从一线的作战指挥官沦落到了只能管管后勤、跑跑运输的地步。直到山下复出,他才被重新起用。
就战略眼光而言,铃木比他的老上司要差得多。山下南来时就对战争前途不抱多少希望,铃木则是摩拳擦掌,以为从此可大干一番了。
10月25日,莱特湾大海战结束的这一天,铃木在他的第35军司令部驻地宿务岛抬头仰望,没有一架美机飞过,他认为这是美军空中力量已被全歼的结果。
在莱特岛海岸边,运输舰正源源不断地将大量物资运送上岛
到中午时分,传来了萨马海海战的消息,说栗田部队如何如何神勇,不仅击沉了美军航母,还袭击了莱特湾。这当然又是一个假消息,可是铃木信以为真,这使得他对“决战莱特”的信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足,扬言“走上舞台中心”以及不需要山下派援兵的大话,就来源于此。
铃木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美军打得落花流水,他所虑的是麦克阿瑟会不会又像在巴丹、科雷希多陷落时那样,都举手投降了还“耍赖皮”,只肯让局部地区的部队投降。铃木对他的参谋长说:“我们必须要求麦克阿瑟的所有部队投降,除莱特的部队外,还包括新几内亚和其他地方的部队。”
在铃木有滋有味地做着他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已解除后顾之忧的麦克阿瑟正在集中精力从正面实施突击,当然,他面临的问题和困难确实也不少。
过去麦克阿瑟实施“蛙跳战术”,凡要攻取的岛屿,都在美军陆基飞机的航程之内。而莱特战役的一大困难,就是此地远远超过了他的飞机作战半径——原先第五航空队从莫罗泰岛出发,还可以勉强进行远程支援,不过因为台风的影响,这一飞行路线并不正常,经常被迫中断。
麦克阿瑟开始加紧整修塔克洛班机场。10月26日,美军工兵利用从运输船上卸下的成吨钢板,在莱特岛东岸的沼泽地进行铺设,但在连绵不断的季风雨袭击下,机场成为泥潭,钢板就像铺在松土上一样,整个工程进展缓慢得令人泄气。
要打好莱特战役,光靠舰载机不行,只有一个杜拉格机场也不够用,大家都了解这一点。因此,第二天,工兵们又彻夜奋战,终于在天亮前铺完了塔克洛班机场的最后一段。
10月28日,肯尼第五航空队的P-38“闪电式”飞机前往塔克洛班机场,除了有一架飞机坠毁外,其余33架全部安全着陆,这意味着“白杨树部队”也可以得到航空队的部分就近支援。
从登陆之日一直到10月底,让麦克阿瑟头疼的主要是机场建设,“白杨树部队”的推进一直很顺利,在他们的猛攻下,牧野率领着第16师团残部不断溃退,停都停不下来。
麦克阿瑟坚持不绕过菲律宾的一个重要理由,是美军在当地可以得到民众和游击队的支持。这一点正如事先所料,麦克阿瑟在菲律宾民间享有良好声誉,他们把美军潜艇偷偷送去的一种巧克力的包装纸视同珍宝,因为包装纸上印着那句著名的口号:“我一定要再打回来——麦克阿瑟。”
不管“白杨树部队”攻到哪里,菲律宾游击队都会通过无线电向美军提供关于日军的可靠情报。相反,铃木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他住在宿务岛上,与莱特岛隔海相望,但除了一些零星片断的信息,美军究竟已经推进到了哪里,他几乎一无所知。
信息如此不透明,让铃木不免心慌,对连援兵都不要就可以迫使麦克阿瑟全军投降的想法,也变得有些不自信了。
山下对这位部下的心理可谓琢磨得很透。就在铃木坐立不安的时候,山下派作战参谋从马尼拉直飞宿务岛,为的就是给铃木带来好消息:原增援计划变更,第一师团将提前几天于奥尔莫克港登陆。
听到这一消息,铃木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劲头又足了起来。
山下并没有骗他。11月1日傍晚,第一师团乘坐大型运输舰到达了莱特岛。从山下那里接到命令时,第一师团就知道美军已经在莱特岛大批登陆,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止美军继续进军,并会同第16师团和即将登陆的第26师团,重新夺回塔克洛班。
第一师团通称“玉师团”,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是日本陆军中最老的一个师团。该师团原驻中国东北,是关东军的一部分,此次奉调前往菲律宾之前,曾作为紧急增派部队在上海受训,因此士气也比较高。在前往莱特岛的途中,军官就鼓动士兵:“我们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天,拿出我们所受的训练和技能的时候到了。”
在奥尔莫克港岸上,已经有人在焦急地等待着第一师团,此人是第35军参谋长友近美晴少将。
二号公路
因为无法掌握莱特战事的准确情况,友近特地先于铃木赶到了莱特岛。来了之后,他就听到报告:第16师团几乎全军覆灭,美军第24师稳步西进,目前已进入通往莱特北部卡里加拉的二号公路。
虽然多少有了点儿心理准备,但友近还是惊愕不已,他此时才意识到铃木真是乐观得过了头。日军在莱特岛的形势已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援兵再不到,就快要崩盘了。
看到第一师团,恰如在黑夜里拾得一颗明珠。在迎接师团长片冈董中将及其幕僚登岸时,友近就急忙下达命令,要求第一师团以最快速度沿二号公路急行军,在卡里加拉东南地区集结,准备对西进的美军发动进攻。
日军运输船队。运输船队是海上作战的后勤命脉,打击运输船队,就如同陆上端掉对方的粮仓一样
片冈是骑兵部队出身,特别注意沿路搜索警戒这一套。他发现在抵达卡里加拉之前,要经过一个叫利蒙的地方,那里附近有山区。他担心仓促实施急行军,会在利蒙山区遭到伏击。
友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朝卡里加拉前进,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片冈尽管疑虑难消,但也只好一边嘀咕着“是这样吗”,一边督促运输舰加紧卸下部队和物资。
11月2日凌晨,卸货尚未结束,东方天际露出了粉红色的朝霞。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接着嗡嗡声又成了怒吼,美军的B-24轰炸机排成队形一批批地飞了过来。
杜拉格、塔克洛班机场皆为简易机场,暂时无法作为重型轰炸机的基地,所以这些B-24全部来自莫罗泰岛。
B-24一出现,为运输舰护航的日军驱逐舰立即用高射炮对空射击,在上空飞行的“零”式也冲了过去。只是如今日军飞行员的技术都太过一般,“零”式也早已褪去昔日空战不可战胜的光环。随着B-24机关炮的打响,三架“零”式几乎同时冒出烈火,像彗星一样向地面坠去。
B-24机群从运输舰上空掠过,一串串炸弹形成一条条巨大的抛物线,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其中有一发炸弹掉进了“能登丸”的烟囱,只听一声闷响,“能登丸”被炸得哀鸣不已。
“能登丸”燃起熊熊烈火并随即沉没,这艘运输舰所装的卡车、马匹和武器弹药都还没有运上码头。面对这一情景,友近急得直搓手,但又无能为力。
“能登丸”沉没,大大地削弱了第一师团的战斗力。友近为此心事重重,即使踏上二号公路也是如此。只有不知道这些情况的普通士兵还很亢奋,一个个急于上阵,以显示他们这个精锐师团的威风。
所谓二号公路,是一条用碎石铺成的狭窄道路。第一师团的兵员有11000人,行军时拉开了数千米长的队列。这么长的队列,白天不可能不引起美机的注意。在美机的轰炸和扫射下,还没到目的地,就有200多名士兵被打死了。
到了晚上,虽然美机不会再来光顾,但日本兵仍不轻松。当他们在公路两旁躺下睡觉时,蚊虫代替美机实施了新一轮袭击。早上醒来,那些没盖好脸就睡的人,眼睛都已肿得睁不开了。
11月3日拂晓,提前出发的第一师团先遣队已接近卡里加拉。就在这时,他们意外地遭遇了对面开来的美军第24师。一阵短暂交火后,日军先遣队撤进了山中。
发生遭遇战的地方,就是片冈曾提到的利蒙附近。利蒙是一个有几十间茅屋的村子,它的北面是巍峨山岭,翻过山岭,就可以看到海岸和卡里加拉。
片冈到达后,见山岭地形险要,便临时决定依山防守,阻止美军前往卡里加拉。
已到达利蒙的第一师团官兵沿着盘旋公路登上山岭。他们看到从莱特湾方向走来许多伤员,有的相互搀扶,有的一瘸一拐,还有的全身都裹着白色的绷带,看上去十分凄惨可怕。这些伤员全都是第16师团的官兵,于是一个事实得到了确证,那就是:这个不中用的师团确实被美军歼灭了。
在第16师团残兵背后,是逐渐追上来的“白杨树部队”。这支部队的总指挥官、第六集团军司令克鲁格已经查过地图,但他没有找到利蒙这座山岭的名字,只能暂时叫它“无名岭”,而且他还从空中侦察情报中了解到,日军一支大部队已进入了“无名岭”。
现在,克鲁格不仅要对付突然杀出的这个不速之客,还要提防可能从卡里加拉登陆的其余日军。为慎重起见,他命令前卫师第24师停止前进,暂时不要向山岭进发,等待后续的第一骑兵师(骑一师)赶上来后,两师再进行配合作战。
11月5日上午,按照克鲁格的指示,第24师派部队登上“无名岭”,对日军实施侦察性攻击。
因为空袭等原因,第一师团大部队迟迟无法到达指定地点。片冈只能让已到达部队先行对“无名岭”的山顶进行控制。箱田小队来得比较早,它的三个分队作为前驱,一大早就拨开树丛,朝山顶攀登。但是还没等日军到达山顶,就有一颗手雷飞了过来。紧接着是更多的手雷。它们就像一筐筐被打翻的苹果,沿着山坡乱滚,炸得周围的泥土不停翻腾。
这是美军扔出的手雷,他们扔手雷的距离通常比日军远一倍,简直跟扔垒球差不多。神子小分队被炸得鬼哭狼嚎,一名曹长被炸断了腿,分队长神子清伍长上去摸了摸,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
神子以前是小学教员,珍珠港事件后不久才应征加入第一师团,尚未经历过实战。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到了迫击炮的捶击声、机枪的嗒嗒声以及同伴们惊慌的叫喊声。
真的开练了,这名伍长吓得两腿发软,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喊出了“开火”的命令。
断头岭
神子小分队完全被压制,甚至作为分队长的神子自己都不知道美军在哪里,他只能一发发地胡乱射击,然后就是躲炮弹、躲子弹。
美军的子弹非常密集,跟下冰雹一样,神子就是搞清楚对方射击的具体位置,也不敢硬碰硬地还击。实在无法,他便用刺刀把自己的钢盔挑着举起来,立刻,那顶倒霉的钢盔就被打得像风铃一样叮当作响。
美军很快就停止射击并撤出了山顶,但日军已受到很大损失。另两个分队遭到迫击炮和机枪的包围射击,总共只有三个人活下来;神子这个分队还算好,包括他在内,活了六个人。
美国陆军的打法和海军陆战队有很大不同,喜欢一步步地按程序做事。比如在这次战斗中,前线指挥官就过于机械地执行了上级关于侦察作战的命令,未能一鼓作气地控制山头。要放在陆战队,肯定是不依不饶,打到日军灰飞烟灭为止。
日军由此得到宝贵的喘息机会。到了晚间,又一个分队登上了山顶,还拖上来一门山炮。就连神子也回过神来,把附近的地形都侦察了一遍。
11月6日上午9点,第24师重登山顶,正式对“无名岭”上的日军展开进攻。但此时战机已失,战斗难度和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大大增加。
箱田小队用山炮连发四发炮弹,基本摧毁了美军的重机枪阵地。接着,小队所属的八寻中队主力增援上来,山炮也由一门增加到五门,可以组成具有相当威慑力的炮队。
有了主力增援,本来已觉得快顶不住的神子顿时活跃起来,他端着刺刀,带着部下朝美军重机枪阵地冲去。美军重机枪阵地已经面目全非,机枪手们的身体被炸开,皮带上的子弹像鞭炮似的响着,而子弹的爆炸又引起了手雷的爆炸。
日军在实施登山训练。这种训练非常严格,要求士兵携带武器,瞬间冲上山头
失去机枪掩护的美军士兵争先恐后地退下山岭,撤退途中,不时有人被子弹打倒在地。
在“无名岭”山顶参与防守的日军实际只有一个小队,但他们依靠山炮和中队主力的支援,挫败了美军的强势进攻。为表彰参战的八寻中队,第一师团专门将他们据守的山岭命名为“八寻岭”。
神子在这一战中立了大功,大队长佐藤大尉把他叫去,在功劳簿的第一页记下了其战绩,同时让他顶替战死的箱田准尉,担任小队长。神子喜不自禁,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光荣和“梦之花”。
天快亮的时候,神子以新任小队长的身份,和另外两名小队长一起向中队长八寻中尉进行汇报。八寻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除八寻中队外,佐藤大队的其余各部都在开赴前线的途中遭到伏击,几乎被全歼。
片冈担心的伏击一事真的被言中了。后来,神子在撤退时曾经过一个充满尸臭的山谷。山谷里有数以千计的日本兵尸体,全都又肿又烂。一开始,神子还以为这些日本兵是被蛇咬死的,仔细一看,“蛇”原来只是防毒面具的橡皮管子。
这座山谷被称为“死亡谷”。就在这座山谷,美军以极其准确的炮火将开赴前线的日军杀了个干净,其中就包括佐藤大队。
大队主力这么一完,在其他增援部队到达之前,“八寻岭”就只能靠三个小队,确切地说,是80名日本兵来防守了。
此时,美军骑一师也到达了前线,与第24师合兵一处。这两支部队同属第十军团,由军团长赛伯特少将直接指挥。按照赛伯特的命令,第十军团以“八寻岭”为重点,向日军防线发起了更大范围的攻击。
“八寻岭”上到处长满齐肩高的茅草,易于隐蔽。藏在茅草和掩体中的日本兵没有一个人随便开枪,全都瞪大眼睛看着美军往山顶攀爬,直到相距60多米,八寻才喊了一声:“射击!”
美军猝不及防,纷纷被射倒在地。经过在中国东北几年的严格训练,第一师团的官兵不仅拥有良好的作战纪律,而且枪法精准。不过,三八式步枪打起来比较慢,每打一枪就得把五发弹夹压一下。神子怕这样压不住对方的冲锋,就让机枪手把火力集中到美军进展减慢的一侧,同时投掷手雷。
美军阵脚大乱,不得不再次溃退下山。经过这次战斗,八寻中队仅剩25人,但美军损失更大。自此,美方对利蒙这里的山岭有了一个新的称谓,叫作“断头岭”,日军在利蒙一带所设的防线则被称为“山下防线”。
莱特战役开始陷入僵持局面,连麦克阿瑟也被惊动了。像麦克阿瑟这样的人,一旦置身战场,就如同仙鹤遇到蛇洞,闻闻气味就知道洞口在哪里。他马上便做出判断,“断头岭”将成为两军争夺的关键,不夺下这片山岭,美军就无法深入莱特北部山区。更重要的是,日军还可以凭借无名岭为掩护,从另一侧的奥尔莫克港继续源源不断地运来援兵和补给。
在几名幕僚的陪同下,麦克阿瑟亲自赶到第24师主阵地。在山坡下临时搭设的帐篷里,他找到了赛伯特。
当天下着雨,临时帐篷内的积水已到了膝盖,一名士兵不停地用钢盔往外舀水。赛伯特则坐在用弹药箱支起的桌子上,一边察看地图,一边嚼口香糖。
按照麦克阿瑟的计划,他要在月底前拿下莱特岛,以便腾出手来进攻吕宋。时间相当紧张啊,你老兄居然还嚼口香糖,这么沉得住气?麦克阿瑟顿时就火了。
赛伯特没想到总司令会亲自来到自己的指挥所,赶紧上前敬礼。麦克阿瑟哼了一声:“哦,你倒轻松。我问你,你为什么停下来?”
赛伯特试图辩白:“报告将军,敌人的抵抗太顽强了,这鬼天气也——”
麦克阿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这么多,我要你在一个星期内必须到达山那边,夺取奥尔莫克港,否则你就回家养老吧!明白吗,先生?”
麦克阿瑟说这番话的时候背着双手,眼睛紧紧盯着赛伯特,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包括赛伯特在内的一干部属都很少见麦克阿瑟如此大发雷霆,哪儿敢再打马虎眼儿,连连说:“是,是!”
送走麦克阿瑟,赛伯特把团长们都召集到他的帐篷里,劈头盖脸地发了一通火,然后宣布解除一名团长的职务,由自己的情报官维尔贝克上校接替。
维尔贝克是一个比一般一线步兵指挥官更具进攻意识的幕僚军官,这也是赛伯特对他委以重任的主要原因。维尔贝克先指挥部队从侧面进攻“断头岭”,但日军早有戒备,攻击失败了。维尔贝克并不气馁,他决定第二天早晨继续发起大举进攻。
战壕足
11月8日拂晓,台风夹着雨点席卷了整个“断头岭”。山上一人多高的茅草被大风一吹,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一样,有些棕榈树甚至被拦腰折断或连根拔起。
这不是一个适合进攻的天气,但维尔贝克还是按原定计划发起了进攻。迫击炮开始猛烈轰击“断头岭”,炮声中,美军士兵沿着泥泞的山坡,迎着暴风雨向山顶冲去。
正在躲避日军机枪扫射的美军士兵。在并不比别人多一条命的前提下,善于隐蔽和保护自己也是战场上必须遵守的法则之一
八寻中队在山顶的阵地被迫击炮摧毁,被迫撤下山顶,躲进了二号公路附近的掩体内。眼看美军即将占领他们的“八寻岭”,八寻命令部下集中火力朝大雾笼罩的山顶射击,不管射得中射不中,先制造一个火力猛烈的氛围,让美军不敢越过山顶。
美军果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辆M4“谢尔曼”坦克。这辆坦克沿着公路行驶,从背后向日军掩体射击,八寻中队被包围了。
见势不妙,两名日本兵跃出掩体,将炸药包扔在了坦克履带下面。当他们返回时,炸药包发出了沉闷的爆炸声,坦克也抖动了一下。
“谢尔曼”没有什么大碍,但谨慎起见,坦克车手还是掉转车头,绕过公路转弯处撤退了。
在日军掩体的正面,已经有美军士兵登上山顶。神子等人索性冲上山顶,用手雷将不多的美国兵炸倒后,再下山躲进掩体。如此反复几次,加上失去了坦克的掩护,美军终于撤围,再次放弃了“八寻岭”。
维尔贝克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曾攻下距离“八寻岭”几百米远的另一座山头。然而整个“断头岭”有很多座这样的山头,大部分仍在日军手里。
维尔贝克决定在已占据的山头上就地宿营,以便寻机再战。美军以山上的岩石作为壁垒,上面盖上一层帆布遮雨,然后在周围拉上铁丝网,同时布置了严密的岗哨,防备日军随时进行偷袭。
尽管配备了一些防雨装备,但一直没有停歇过的滂沱大雨还是让美军苦不堪言。作为补给路线的二号公路已成泽国,工兵不得不运来一车一车的沙石垫路。住在山上的很多美军士兵都患上了“泡脚病”,脚变成了所谓的“战壕足”——长时间处于低温、潮湿的环境,使得双足冰冷、肿胀,有的甚至皮肤剥落,痛得刺骨。
这种苦在日军那里是要乘双加倍的。美国大兵们住在遮风挡雨的掩蔽所里,温饱至少不成问题。日本兵却缺吃少喝,也无任何御寒用具。因为全身湿透,冷得发抖,他们只好把防毒面具上的橡皮管子割下来,用以生火取暖。
11月10日,雨下得更大了。美军从早上起对“断头岭”实施炮击,地面随之不断颤动,八寻中队的掩体出现塌方,那一刻,神子甚至想起了他在国内曾遭遇过的可怕地震。
炮击通常是进攻的前奏,意识到这一点,神子急忙率队冲上“八寻岭”。“八寻岭”上已布满弹坑,面目全非,好像变成了另外一座山岭。
神子从山顶上望去,一群群美军已经爬到半山腰,看上去人数非常多,而跟随在神子左右的日本兵已寥寥可数。面对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神子等人又从山顶撤下来,退到掩体中与美军对抗。
打了没多久,八寻中队长就阵亡了,临死前他发出了撤退的命令。整个八寻中队包括神子在内,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人,这些人在用完最后的子弹和手雷后,逃到了联队后方。
“八寻岭”丢掉了,神子所在的佐藤大队也不复存在。但接待神子的军官向他表示祝贺,说佐藤大队取得了“伟大胜利”。
神子非常疑惑,他们在“八寻岭”坚持了这么久,难道联队里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前线的真实情况?
同样焦虑不安的还有坐镇“樱兵营”的山下和武藤章。他们认为这样下去,不仅莱特战役没有成功的希望,就是吕宋的防守也将受到拖累,陷入困难的境地。
可是大本营和南方军总司令部对“决战莱特”并不死心,仍然宣传莱特岛防御战乃战争胜负的关键。这令山下、武藤十分郁闷,两个人商量后,决定由武藤去找南方军参谋长饭村穰中将,当面陈述意见。
见到饭村后,武藤说明了意图,希望能叫停“决战莱特”。饭村也不含糊,直接把大本营的命令搬出来做挡箭牌:“大本营说在莱特岛作战是天赐良机,既然命令已下,你我照着执行就是。”
武藤先前对莱特在哪里都不知道,但跟着山下混了这么多天,他早已明白局势有多么严峻。饭村的太极拳非但没堵住他的嘴,还把他给弄得急了起来:“大本营所说的天赐良机早已不复存在,而且对莱特岛上的守军来说,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天赐良机!”
说到这里,武藤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情绪十分激动:“现在停止这种无谓的作战,为时还不算晚!”
饭村仍然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在此之前,我军已在多处玉碎,特别是塞班岛,真是丢尽了面子。大本营把莱特岛作为战争的关键,必有难言的苦衷。”
听饭村的意思,好像南方军跟这件事浑不搭界。武藤气得脸色发白:“你知道为什么成立南方军总司令部吗?南方军的任务,就是调停驻外部队和大本营之间的关系。接连不断的玉碎,已经让大本营失去了理智,不可能灵活地改变指导方针,等于患了‘动脉硬化症’!”
为了进一步说服饭村,武藤继续一口气说下去:“大本营好像着了什么魔,因为他们的一纸命令,多少生命白白地丧失了,而且还在继续丧失着。这一切,南方军总司令部每天都是能亲眼看到的!”
无论武藤发急也好,动情也罢,饭村都像岩石一样无动于衷。面对这么一块“无脑石”,武藤毫无办法,又咆哮一阵后,他踢开自己坐的椅子,愤然离开了南方军总司令部。
人来投主,鸟来投林。当初奉命给山下当参谋长,武藤还觉得挺幸运,以为建功立业有望了,他从未料到自己会面临如此窘境。一想到从明天起,还要陪着山下一道继续毫无指望地熬下去,坐在汽车里的武藤便禁不住要流眼泪。
傍晚,武藤把详细情况向山下做了汇报。山下似乎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他听完后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实在对不起,正因为我信赖你,才让你受累的。”
一句客套话,听在武藤和其他人的耳朵里,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大家都明白,就算“马来之虎”也回天乏术了。
门外汉
按照日本陆军不成文的规矩,作战参谋分量很重,陆军内部流传着一句话,叫“到了战场上,参谋做主张”。尤其是参谋长,有时往往能帮助军事主官下决心,在决策可能出现偏差时也能及时予以纠正。正是了解这一点,武藤才会找上饭村。饭村这个人虽然还不至于和饭桶画等号,却属于庸碌型高官。这位缺乏实战履历的参谋长,整天只知道跟在寺内屁股后面唯唯诺诺,没有多少自己的胆识和主见。有人说饭村所做的事,充其量也就相当于一个中尉或大尉级的专职副官。
武藤走后,饭村倒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早已习惯这样数黄道白、指东话西地打马虎眼儿,可此事事关重大,又唯恐因此而担责。
想来想去,饭村还是跑去向寺内进行了汇报。
寺内一听,马上答道:“继续莱特岛作战,这是既定方针。”
寺内怕山下、武藤不服管束,11月11日,将他们召到南方军总司令部,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我已听了你们第14军的意见,但莱特战役还是要继续进行!”
山下、武藤条件反射似的回答:“是,我们全力以赴!”山下又随后补充道:“我完全了解您的意图,我一定执行,务求成功。”说完,两个人向寺内行了个礼就走了。
目睹这一情景的饭村对寺内佩服得五体投地:“命令没用一分钟,总司令官的威力可了不得。”
寺内如此自信满满,是因为继第一师团之后,第26师团也已在奥尔莫克港顺利登陆。除此之外,当天还有一支运输舰队向莱特接近,上面载运了一万名日军。
这么多部队登上莱特岛,寺内就不相信决战会失败,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嘛。
寺内做梦都不会想到,有关运输舰队出行的电报,早已被麦克阿瑟的“卡斯特”密码破译队破译。当天早晨,日军运输舰队驶入奥尔莫克湾,但尚未进港,便被美军第38特混舰队给盯上了(当太平洋舰队由斯普鲁恩斯指挥时,称为第五舰队,而在哈尔西统帅时称为第三舰队,第58特混舰队的番号也随之更改为第38特混舰队)。约200架舰载机呼啸而来,经过三轮攻击,美军以损失九架飞机的代价,炸沉了所有运输舰和四艘护航的驱逐舰。海面上鲜红一片,运输舰上装载的一万名日本兵,除少数人游泳得以生还上岸外,其余全部给海龙王做了食材。
一万日本兵,已接近一个师团,就这么一弹未发地损失掉了。对于美军舰载机的无情攻袭,日本海军及其航空兵早已显得无能为力,能够组织空中反击的只剩下陆军航空兵,而其战术仍然是“特攻作战”。
当初东条独揽大权时,提拔了一些亲信帮自己分掌各个部门。后宫淳大将是东条在陆军士官学校时的同窗好友,他为东条监视反对派,遭到很多人的不满,称他是“后宫上等兵”。为酬谢后宫,东条任命他为参谋本部高级次长和航空总监。
后宫是陆军出身,当高级次长问题还不是很大,航空总监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既未学过航空,从前也未在航空部门任过职,根本就是一个门外汉。
越是门外汉,越喜欢不懂装懂,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馊点子。后宫一到航空本部,就标新立异地提出了所谓的“后宫战法”,要陆军航空兵带机撞击,效仿步兵进行肉搏拼命。
后宫虽位居航空总监,但航空本部毕竟还有一些内行,所以最初“后宫战法”并没有马上推广开来,直到海军航空兵迅速崩溃,这一战法才最终占了上风。参谋本部随即制订了“特”号作战计划,“特”就是特别攻击,也就是“敢死”的意思。
海陆军航空敢死队都以带机撞击为目的,不过细节上有所不同。具体来说,海军是用普通飞机硬撞,陆军则在原有飞机的机头上加装了引爆管,飞机所携炸弹也比平常轰炸机多一倍,而且是固定在机身上的,飞行员想投放都投放不下去,被称为“拼命飞机”。
驾驶“拼命飞机”的“特号部队”由富岳机队和万朵机队组成,指挥他们的是第四航空军。这支陆军航空队原驻新几内亚,败退至菲律宾时已被歼灭了大半,不得不进行重编。新任司令官富永恭次中将原任陆军省次官兼人事局长,此人也是东条的亲信,与东条、后宫乃一丘之貉,绰号“富永上等兵”。
富永在航空方面同样是个“彻底的外行”,让这个外行出任航空军司令官,是陆相杉山元的主意。杉山重新出山后,第一件事就是清除东条一派,正好富永担任次官时,曾把陆军省的汽车提供给东条私用,杉山找到由头,把富永一脚给踹了出去。
杉山要的就是在派系斗争中排除异己,至于富永指挥航空军是否称职,会不会因此影响战事,则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富永做事跟东条、后宫完全一样,沽名钓誉,重形式过于内容。上任之初,他大白天就在马尼拉市中心举办了防空演习。演习当天,一群飞机在马尼拉上空盘旋、俯冲,并向地面发射火箭炮。富永从窗口伸出脑袋,看得兴致勃勃:“干得好啊,真来劲,好极了!”
他转过头问副官:“这是哪个部队?”
还没等副官答应,一个高级参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敌机空袭!”
空袭嘛,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有这么多威武的飞机,还怕对付不了?富永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他指着窗外一架飞得很低的深绿色飞机,随口问这名参谋:“你知道那是什么飞机?”
参谋看了看说:“那是F6F舰载战斗机,看来,来袭的飞机是F6F和TBF的几个编队……”
富永这才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他赶紧打断参谋的话:“原来这不是我们的演习?”
参谋哭丧着脸说:“今天的演习还没有开始!”
此地无银三百两
富永在菲律宾可谓出尽洋相。航空部队指挥官没有亲临一线的必要,他却硬要跑到前线去指挥。他又喜欢让飞行员向他当面报告,这一举动不仅于战事无益,还徒增了许多伤亡。
在前线待了不到十天,富永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被追击、被击溃的永远是日军,他再怎么大喊大叫、大声训斥,也不能改变败局。
富永逐渐失去了他那本来就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自信心,“特号部队”成了他手中唯一的王牌。
尽管富永在航空作战上是个睁眼瞎,可在哄人为他卖命方面很在行。他做过陆军省的人事局长,懂得如何收买人心。每次敢死队员出发前,他都要亲自接见和握手,接见前他已背熟了每个敢死队员的名字和履历,谁谁谁,都能随口喊出来,这让许多敢死队员激动不已。
接见时,他还会朗诵自己为敢死队写的歌词,最得意的是结束语:“我绝不会仅仅让诸位去带机撞击,做出牺牲。第四航空军的所有飞机都将步诸位的后尘,富永也决心乘坐最后一架飞机去拼命!”
“拼命飞机”要起飞了,富永固定的作秀时间也到了。他每次都要站在机场跑道边上,拔出战刀在头顶挥舞,并且大喊:“前进,前进,前进!”那滑稽的样子,就好像在枪林弹雨中指挥地面部队进攻一样。
富岳机队、万朵机队很快就在自杀式攻击中毁灭了,大本营又把八纮机队派往菲律宾。
前面两个机队的成员并不都是技术生疏的新手,其中甚至有作战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他们对这种自杀式攻击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有人出战时便不管效果如何,只求一死,还有人私自在“拼命飞机”上加装了可以投下炸弹的钢丝绳,竭力避免与飞机同归于尽。
特攻队员的平均年龄只有17岁。照片中的特攻队员均属于海军“神风敢死队”,其自杀机的设计不像陆军“特号部队”那样搞得有去无回,但生还者仍旧寥寥,图上仅佐佐木俊夫(最右)一人在战争中幸免
八纮机队不同,成员多数是少年飞行兵,全是20岁上下的年轻人,当然也更好哄骗。一说“你会成为活着的军神”之类的鬼话,这些年轻人就信以为真,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乖乖地被驱使着送命去了。
大本营的原计划是让海军“神风敢死队”攻击美军航母和战列舰,陆军“特号部队”攻击美军运输舰。但好大喜功的富永把攻击目标也改成了和海军一样,从富岳机队、万朵机队到八纮机队,都是优先寻找美军航母和战列舰进行撞击。
“特号部队”确实给美军舰队造成了一定损失。仅在11月一个月里,“拼命飞机”就撞上了哈尔西的第三舰队的七艘航母,炸死近三百名舰员,几百人受伤。同一时间,金凯德的第七舰队也未能幸免,共被击伤两艘战列舰、两艘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和两艘运输舰,其中一艘军舰还被撞沉了。
当然对美军舰队而言,这种飞蛾扑火般的自杀式攻击除了有些吓人和不可思议外,并无伤筋动骨的效果,更无法帮助山下改变其运输线实质上被卡住的现状。
山下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莱特岛是保不住的,增兵莱特,犹如是拿雪去填井,就没有能填满的时候。11月13日,南方军和第14军举行会议,他在会上再次提出了停止莱特决战的意见。
可是寺内的想法没有根本改变,只是在山下的要求下,勉强同意可安排吕宋岛的兵力部署,前提是不能影响莱特决战。
要说寺内麻木不仁,对战场形势的变化完全没感觉,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在号召下属坚持作战的同时,这老小子当天便离开马尼拉,后撤到了西贡,给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事先跟大本营商讨过,不是因为有危险才逃跑的。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知晓内幕的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寺内其实就是怕死才跑的。跑到西贡后,一旦战败,他还可以继续逃到陆地相接的中国,与驻中国的日军会合在一起。
寺内原本就是一个无能的庸才,到太平洋战争的中后期,南方军总司令部更是失误频频。而寺内之所以能始终霸住这把交椅,只是由于东条在任时,怕他会与自己争权,所以才把他一直摁在了南方军。
寺内和南方军总司令部的转移,对山下的那些年轻参谋来说,是件值得敲锣打鼓庆祝的事。当然,如果这件事能来得更早一些就好了。一位同样对寺内不满的司令官对山下说:“总司令部的转移,为时晚矣。”
山下回答:“寺内能撤出去,还算不错,再慢了,他就会陷在菲律宾动不了了。”尽管山下表面上竭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的话里话外已不再对这个逃跑的上司客气了。这位司令官听后赶紧恭维道:“说得对,与菲律宾共存亡,有阁下一人就足够了。”
先前按照寺内的意思,山下已向第35军司令官铃木发去电报,要求主攻部队离开二号公路东进,从陆路直接穿过莱特岛,朝塔克洛班进发。这时,他又向铃木增发了一封电报,说如果他不再向莱特运来援兵的话,吕宋将成为今后的主战场。
铃木哪里知道上层这么多盘根错节的纠葛,他的第一反应是被弄晕了,不知道山下究竟要他怎样,还要不要再进攻塔克洛班。
隔层肚皮隔座山,铃木也不好明着去问。思量一番后,他决定让片冈的第一师团发起反攻,这样不但能守住“山下防线”,而且万一越过山头进击,还能分散美军的注意力。
新式武器
“白杨树部队”一直未放弃对“断头岭”的攻击。骑一师原先是为吕宋战役准备的,现在也全力以赴投入了战斗。各个山岭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反复复要冲杀几十次,美军才能最终掌握控制权。
到铃木下令第一师团发起反攻时,除了东南端的几座悬崖,美军占领了“断头岭”的全部山头。
几座未失的悬崖由神子所在的第57联队控制,守卫山头的主要是后卫部队,其余人马已乘夜色向后撤退。撤到半途,他们接到了片冈转发的反攻命令,于是只好又返身折回。神子作为补充兵员,也被重新派到前线,在安田中队带领一个分队。
所谓反攻,只是上层指挥官闭门造车的产物。比如安田中队,当时兵力已减员到不及原来的四分之一,而且弹药食品奇缺,八个人只能吃一个饭团。
饥饿比恐惧更令人难受。士兵们全都饿成了皮包骨,守住阵地都够呛,哪里还有力气向美军发动进攻?
山下不是没有向莱特岛运送物资,但是在美机的空袭下,80%的作战器材和粮食都在途中沉入了海底,计划送到岛上的7000吨大米,真正登岸的不过1000吨。就是这1000吨大米,大部分也在部队接收之前被美军的炸弹或炮弹毁掉了。
日军没能发动反攻,而美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火焰喷射器等武器都用上了。最让神子害怕的一次是一发炸弹落到了他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但没有立即爆炸,而是深钻到了地里。神子当时还以为是一发哑弹,突然,他前面的地面如火山一样爆发开来,掀起了成吨的泥土。
其实,这发“哑弹”装了迟发信管,是发可以控制爆炸时间的炮弹。神子并不知情,他坚持认为美军用了某种新式武器。
神子在爆炸中受了伤,被送往后方。他被送走时,第57联队已减员到不足400人,并在美军的压力下逐渐解体。
11月23日,美军终于突破了日军在“断头岭”的防线,除零星抵抗外,这座山上已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片冈唯一能做的,就是率领师团残部拖着美军,不让其沿二号公路南下。
“山下防线”变得岌岌可危,铃木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到这个时候也开始垂头丧气。当山下派出的参谋与他联系时,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哀叹:“仗打得这么糟,很对不起山下阁下。”
虽然击破了日军的反攻企图,并占领了“断头岭”,但美军要继续往前突进也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菲律宾群岛的雨季到了,季风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莱特岛上的降雨相当于往年降雨量的两倍,整个岛已变成了一片无边的泥沼。
原先的几条重要道路都要穿过沼泽或水稻田,经过重型车辆的不断碾轧,全都成为泥河,前线部队急需的给养面临减缓甚至中断的危险。日军则利用沼泽地形继续进行防御,美军的伤亡因此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说“白杨树部队陷入了泥潭”,无论是比喻还是字面意义都恰如其分。美军在莱特岛的进展十分缓慢,进攻吕宋的计划也被迫一再拖延。如果可以,按照麦克阿瑟的一贯性格,不光是赛伯特,他恨不得把克鲁格的职务都一并撤掉。
正在视察前线的麦克阿瑟。老麦从来就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将领,在菲律宾战役中,他沿续了这一风格
光急没有用,麦克阿瑟被迫改变了原先速战速决的想法。他从设于塔克洛班的司令部出发,蹚着没膝深的泥水,亲临前线进行视察,现场解决各种问题。为此,麦克阿瑟曾一连数小时召开军事会议,有时会议开到中途,日机前来轰炸,他也不离开,而是继续主持会议,向幕僚人员下达各种指示。
会议室不止一次挨过日军的炸弹,里面弹痕累累,千疮百孔,有好几次麦克阿瑟都差点为此送命。提及这段往事,他的部下幕僚对主帅当时的勇敢镇定无不表示由衷地钦佩。
在调查了解中,麦克阿瑟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出于减少损失的考虑,金凯德那些身形单薄的“吉普航母”都已撤离莱特湾,从海上进行支援的主要是哈尔西的第三舰队,但他们也面临着日军第四航空军以及“特号部队”的疯狂攻击。
要阻止自杀式攻击,最好的办法是用舰载战斗机进行空中警戒,在“拼命飞机”飞到舰队上空前就予以击落。发现日机后击落不难,难的是盯住它,往往十几架舰载机才能盯住一架“拼命飞机”,这是一个非常累人的活儿。哈尔西的飞行员们个个精疲力尽,给养也所剩无几。哈尔西在犹豫徘徊数日后,被迫返回加油点进行补给,已无暇再派飞机对地面部队进行支援。
那段时间正是台风肆虐的时候,莫罗泰岛机场也不能实施远程支援,于是所有压力都压在了塔克洛班机场身上,这个简易的机场里挤满了从新几内亚调来的战斗机。
山下很快就意识到了塔克洛班机场的重要性,他从.....岛和日本本土调来了尽可能多的飞机,以吕宋岛为基地,不断对塔克洛班机场实施空袭。仅仅在一次空袭行动中,美军就有27架飞机被炸毁,弹药库和油箱更是几乎每晚都遭到毁坏。在麦克阿瑟的印象里,除了科雷希多,盟军驻地还从来没有遭到过如此猛烈、持久和有效的空袭。
11月26日,日军第四航空军配合空袭行动,派代号为“熏”的空降部队(“熏空挺队”)在塔克洛班机场强行着陆。“熏空挺队”是一支受过特殊训练的空降兵敢死队,有80余人,队员全是被强征的.....岛高山族青年。尽管这支空降兵敢死队着陆后即被全歼,但还是把美军吓出了一身冷汗,机场在使用上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山下手里的运输舰固然少得可怜,不过他正是趁着对手空中力量严重不足的机会,采取类似瓜岛战役时“东京快车”的方式,连续不断地向莱特岛进行增援。
一次不多,积少成多,数量就可观了。到11月底,原定增援莱特岛的第一师团和第26师团大部分都上了岛,他们与第16师团的残部会合在一起,拥有了五六万人马。
“马来之虎”并非浪得虚名,还是有两下子的,所以麦克阿瑟称山下是日军“最优秀的军人”。面对这样的对手,麦克阿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在增建机场的同时,他决定把第32师、第11空降师也调到前线,以增强己方的攻击力量。
叫花子兵
山下已经看出,麦克阿瑟的软肋就是莱特岛上的新建机场,只要能摧毁机场,美军就难以发起吕宋战役,要对付莱特岛上的美军也会变得相对容易。反过来,机场不除,同样也会成为他山下的软肋——这些简易机场不仅威胁着整个菲律宾,还威胁着日本本土与南方之间的运输线。
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谁要想占得先机,就要比对方先一步走出妙着。为改变局势,山下向铃木下达了“WA行动”计划,预定将部队全部调往一个叫布劳恩的村庄附近,对美军新建的北机场发动进攻。
“WA行动”计划的战略意图够阴毒,但它是一个匆匆制订出来的作战计划,并没有充分考虑天气等复杂的客观因素。面对暴雨成灾的恶劣天气,担任主攻的第26师团质疑,认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按照规定时间到达布劳恩。
铃木据此向山下提出请求,希望延期两天行动。山下不让:兵贵神速,都这个时候了,还畏难怕苦不成?
到了12月3日,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三天,马尼拉的气象观测员发出预告,说前线将有狂风暴雨。山下这才感到有调整的必要,于是下令铃木推迟一天进攻。
第16师团残部也奉命参与“WA行动”,但这个师团一直处于支离破碎的状态,大部分人都在为寻找食物发愁,通信联络已完全断绝,所以自始至终都未能收到推迟进攻的命令。
12月6日,按照原定计划,第16师团天亮后不久就向布劳恩进发。虽然仍号称师团,实际上他们只凑足了300人,因为有人开小差,到正式出发时连300人都没有,而且个个破衣烂衫、精疲力竭,称他们是“叫花子兵”也毫不为过。
北机场本身没有防卫,当“叫花子兵”们端着刺刀冲进停机坪时,只看到了一群露宿的美国工兵。工兵们干了一天的活儿,累得不行,对日军的突袭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从未开过枪,见此情景,只得撒腿就跑。
不过工兵也不是好惹的,有个炊事兵躲在厨房里,五个饥不择食的日本兵进去抢东西吃,结果全被这烧饭的哥们儿给宰了。
接着,附近的美军闻讯赶到,一通猛揍,把突袭者赶到了北面的树林里。
按照原来的计划,白井伞兵联队会来北机场与“叫化子兵”会合,但是因为行动推迟,伞兵联队并未前来支援。“叫化子兵”们不知内情,他们一边挖工事,一边对伞兵破口大骂。
伞兵联队共有700人,此时还在吕宋待命。下午三四点,天气好转,其中的356人登上了双引擎运输机。为避免被发现,由战斗机掩护的运输机在莱特绕来绕去,兜了老大一个圈,到黄昏时,运输机群才朝布劳恩飞去。
在布劳恩的上空,机群遭到了美军高射炮火网的拦截,26架运输机中有4架被击毁,其余的及时降低飞行高度,才避开了高射炮的追杀。
晚上6点40分,伞兵开始跳伞。他们原定在北机场集中,然而由于天黑看不清楚,只有联队长白井恒春中佐及60名伞兵在目标地点着陆,主力落到了北机场以东的圣巴勃罗机场,距目标地点超过2000米。
北机场早有美军防守,白井那点人难成气候,如何突得进去?他们转而与躲在树林里的“叫化子兵”会合。另外一边的主力伞兵着陆后,马上对圣巴勃罗机场实施冲锋,一面冲一面还用英语大喊:“喂,你们的机枪哪里去了?”“投降吧,你们已经挡不住了!”
圣巴勃罗机场驻着一些守军,但没有人想到敌人会从天而降,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日军伞兵趁势点燃了机场上停放的飞机和油库。
直到点火的时候,日军才发现机场上的飞机非常之少,一共也没几架,显然这不可能是北机场。破坏圣巴勃罗机场后,这部分伞兵又前往北机场找到了白井。
白井检点全部人马,已有500人左右。重新进行部署后,他们对北机场发动了进攻。12月7日,上午10点,北机场被日军占领。
占领不等于完全巩固,白井还需要等待第26师团的到来,只有得到这个师团的接应,“WA行动”才能算是取得成功。
意料不到的棋子
第26师团能不能来,还得一个人点头答应才行,这个人就是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将第32师、第11空降师调到前线,就是为了弥补力量上的真空和不足。第26师团难以穿过美军的防线,一个大队好不容易接近布劳恩,又被第11空降师给截住并击退了。
白井的另一个期待是第二批伞兵能够空降北机场。不料恶劣的天气再次笼罩莱特,运输机无法起飞,第二批伞兵来不了了。
美军调集整整四个营对北机场里的日军展开围攻,日军孤立无援,在坚持三天后,大部分战死,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逃进了山里。
指挥官高不高明,有一个客观标准,那就是当战局陷入僵持状态时,他能不能用自己的想象力和胆略来打破僵局。山下的“WA行动”尽管失败了,但这步棋不可谓不妙,若是成功,完全有可能翻盘。同样的,不走出一着让对方意料不到的棋,老麦也就不称为老麦了。
当白井拂晓袭击北机场时,一支美军运输舰队突然出现在奥尔莫克湾,运输舰上载运的是刚增援上来的第77师。
麦克阿瑟亲赴前线解决补给问题,不是为了作秀,是因为他深知后方补给线的重要性,那是一军之命脉,一旦有失,就等于堵住了前线部队的血管。
日军的血管在哪里?不用说,自然是奥尔莫克港,莱特岛日军的所有物资和援兵几乎都从那里来去。麦克阿瑟早就留意到了这一点,也早就想通过两栖登陆将其切断,但是原来这样做的条件并不具备,主要是缺乏足够的护航战斗机和登陆艇,若仓促上马,难免失败。
12月初,所有技术性难题基本得到解决。在麦克阿瑟的请求下,尼米兹派来了几个中队的海军陆战航空队助阵,登陆艇之类的工具也已逐步备齐。
海军陆战航空队参加过艰苦的贝里琉岛战役,飞行员不仅技术高超,而且与陆军航空队相比,对地面部队支援的意识更强,也更熟悉太平洋上岛屿的地形特点。
这几个飞行中队本来驻扎在所罗门群岛,任务是不断重复性地轰炸被“蛙跳”绕过的那些岛屿,这一工作自然是再单调枯燥不过,因此在接到新任务后,飞行员们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有了这些强有力的空中力量支援,麦克阿瑟认识到,关闭莱特后门的时机已到。接下来,他只需在莱特岛西海岸猛击一掌,就够山下受的了。
12月7日,在美国人的概念里,它是珍珠港事件的三周年纪念日。就在这一天凌晨,美军从莱特岛东海岸出发,绕过莱特岛南端,向奥尔莫克港发起了两栖登陆战。
天亮之前,日军一架战斗机飞至奥尔莫克湾时,发现下方集结了无数大小船只,数量超过百艘,飞行员立即判断这是美军的运输船队。一架战斗机根本没有能力向一支庞大的运输舰队发起攻击,这架日机急忙掉转机头,全速返航,向上级进行报告。
早上6点40分,天已大亮,12艘美军驱逐舰一齐对奥尔莫克港下方6000米处的海滩实施炮击。随后,第77师的第一批部队乘坐登陆艇冲上了滩头。
莱特岛西海岸与铃木所在的宿务岛仅一海之隔,宿务岛上有日本海军基地,铃木以为可用以保护,所以既没有在海岸滩头增加防守兵力,也没有设置障碍物,第77师登陆时未遇任何抵抗。接下来,他们便沿海岸北上,向奥尔莫克市挺进。
得到返航日机的报告,铃木忙令尚未到达布劳恩的第26师团主力后转,以解救奥尔莫克。同时,山下也迅速调整了部署,除命令原定空降布劳恩北机场的第二批伞兵着陆奥尔莫克外,他还派出了另外两支日军舰队进行紧急增援。
在所有这些援兵到达之前,奥尔莫克附近所有能参战的后勤兵全部被组织起来,阻止美军向城区接近,以争取等待救援的时间。
背后插刀
对双方来说,这都是性命攸关的一搏。日军后勤兵虽然缺乏训练,装备低劣,却也凶猛无比。他们光着上身,端着刺刀进行白刃冲锋。美军则用机枪扫射,一排排地将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扫倒在地。
等到机枪都不够用的时候,火焰喷射器也被拿出来,直接朝着密密麻麻冲上来的日军喷火,阵地上到处充满了火药味和烧焦的尸体气味。
除了机枪和火焰喷射器,美军也没有更多的重武器,加之缺乏足够的空中火力,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和艰难。这个时候,如果日军援兵能够及时赶到,第77师将面临极大压力。
麦克阿瑟在决定发起两栖登陆战时,自然不会不考虑这些因素。第26师团主力首先被第11空降师给拖住了,前进不得,后撤亦不能。
12月8日黎明,日军伞兵在奥尔莫克以北的丛林中着陆。但他们那一小撮兵力与第77师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破身子轻轻一捏就碎了。
第77师在击溃由日军后勤兵组成的防线后,又几乎全歼了第26师团留守奥尔莫克市区的一个大队。12月10日,美军成功突入奥尔莫克市区。此时市区内触目所及的,全是冒烟的瓦砾和燃烧着的建筑物,浓黑的烟雾将这个地区完全包围起来。
当天早上,山下派出的第一支增援舰队进入莱特岛西海岸。美国海军陆战航空队第12大队早已等候多时,飞行员们立即驾驶着F4U“海盗”式战斗机杀了过去。
海军陆战航空队所用战机都不是最新式的,除战斗机用“海盗”外,轰炸机他们还爱用“无畏”。很多人认为这些机型略显陈旧,与“地狱猫”“地狱俯冲者”相比,还有些寒酸,但陆战航空队的脾气就跟陆战队一样,不管什么时髦不时髦,实用就行。
手动的春田步枪怎样,看起来似乎没有半自动、自动那么带劲,可是它打得准,一枪一个,陆战队员就舍不得丢。航空队也是如此,“海盗”到他们手里,那就是见谁灭谁的风火轮。
美机一顿拳打脚踢,日军五艘运输舰当即被击沉三艘,舰上载运的士兵和弹药等物资全部落水。海面上浮满了落水者,700名日本兵在惊慌中被飞机扫射打死或淹死。剩下的两艘运输舰急忙夺路而逃,但在陆战航空队的追击下,又被炸沉了一艘。
第二支增援舰队侥幸未被美军发现,并在午夜过后接近奥尔莫克港。就在此时,美军驱逐舰发现目标并立即向日舰开火,一艘护航驱逐舰被击沉。
有替死鬼当盾牌,日军运输舰继续前进,当其中的一艘运输舰停在码头,要让部队下船时,突然被岸上的炮弹包围。
日本人哪里知道奥尔莫克市早已落入美军手中,还以为是城里的第26师团误会了,一个劲儿地喊:“别打,别打!”
但对方打得更猛了,随着运输舰的沉没,舰上的日军连同坦克、迫击炮全部葬身大海。
这支增援舰队一共两艘运输舰,沉了一艘,只有一艘得以卸下援军和给养。对莱特岛的日军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山下援救奥尔莫克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奥尔莫克登陆,等于是在日军后方阵地之间打进一个楔子。麦克阿瑟得到报告后欣喜若狂,他向正在司令部里等待消息的记者们大声宣布:“我们已在‘山下防线’的背后插上一刀,敌人已成为瓮中之鳖,我们的胜利不久就会到来!”
麦克阿瑟这背后一刀插得真是够深够狠的,美军虽然还未能完全突破“山下防线”,但在补给线被切断后,铃木第35军已逐渐处于崩溃边缘,武器和粮食不足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严重。
没有谁愿意坐以待毙,不到最后一刻,山下也不可能放弃求生策略。他积极策划,准备组织新的援兵再次登陆莱特岛。但他没有料到的是,12月15日,麦克阿瑟再次实施“蛙跳”绝技,绕过菲律宾中部许多防备森严的岛屿后,突然一拳打在吕宋岛正南面的民都洛岛上。
民都洛岛上守军不多,美军未遇抵抗即顺利登岸,接近傍晚时分,已向内陆推进11千米。占领民都洛,美军就获得了打开吕宋岛大门的钥匙,形势变得对麦克阿瑟十分有利,这使山下不得不下决心放弃莱特岛。
山下向南方军总司令部报告后,寺内急忙派参谋长饭村赶到马尼拉了解情况。饭村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第35军已有八万人命丧于莱特岛,幸存官兵也被饥饿、疾病折磨,只能在痛苦和死亡中挣扎。另外,日本海陆军又损失了1000架飞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第四航空军以及“特号部队”。
一记当头棒喝,让饭村从“良机已到”的幻想中回到了现实。经过他的转述,躲在西贡的寺内也明白大势已去,只能以南方军的名义向大本营如实汇报。
圣诞攻势
东条被迫辞职后,出任首相的是小矶国昭大将。小矶长居朝鲜,只是一位预备役大将,在陆军里缺乏前任东条那样强大的势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真正掌控大本营实权的并不是他,而是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
虽是空头首相,但小矶绰号“朝鲜之虎”和“日本的秃头冠军”,在朝鲜和中国这些弱国上强势惯了,根本就没有低调的习惯,在对战争进展缺乏足够了解的情况下,他就信誓旦旦地公开表示,日本必将取得莱特之战的胜利。在一篇向全国发表的广播讲话中,他还把莱特战役比作是“天王山之战”。
天王山之战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一次经典战例,后来日本人将所有起关键作用的战役都叫作“天王山之战”。小矶以此作比喻,意味着莱特战役被抬到了半空中,舆论一散播开来,连裕仁天皇都认为只要莱特战役打赢,日本就能赢得太平洋战争。
放弃莱特的消息已在参谋本部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小矶还被蒙在鼓里,直到进宫觐见天皇的途中,相关消息才姗姗来迟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让他措手不及,并且尴尬万分。
气急败坏的裕仁天皇没给老家伙一点儿面子,当即问小矶,现在怎么向国民解释莱特的失陷——保住莱特,说是可以赢得战争,失了莱特,莫非就是战争失败的证明?
诚惶诚恐的小矶只好嘴里不停喃喃着,说他将采取措施,尽力挽回局势云云,然而他心里非常清楚,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天皇迟早会让他滚蛋。
就在山下向上报告的时候,美军登陆民都洛岛的部队还在继续往内陆扩展。12月19日,他们控制和新建了岛上机场,为地面进攻提供了一个新的航空基地。山下知道再也不能坐等下去了,他电告铃木,在停止“莱特决战”的同时,让铃木重新部署部队和选择地点,以便与美军打一场持久的牵制战,实际上就是允许第35军撤出莱特。
这封电报三天后才到达铃木手里。在此之前,麦克阿瑟指挥从奥尔莫克登陆的第77师继续向“山下防线”后背发动攻击,同时从正面进攻的美军也加强了攻击力量。处于夹击之下的日军,就像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压着,纷纷成了肉饼。
12月21日,第77师的先头部队与第24师在“断头岭”上胜利会师。“山下防线”彻底崩溃,第35军被切割成孤立的若干段,不是在孤军挣扎,就是溃散于群山之中。
还没等收到山下的电报,铃木就急忙命令残部往帕隆蓬集结。帕隆蓬是日军在莱特控制的最后一个主要港口,也是确保他们能够逃出莱特岛的最后一个据点。
无论是山下的电报,还是铃木的反应,都太晚太慢了。12月25日晨,麦克阿瑟发动“圣诞攻势”。第77师一个加强营乘坐登陆艇在帕隆蓬港上岸,并在中午前后攻下了这个港口。已到达港口的日军残部除被美军就地消灭以外,其他全部沿莱特西海岸向北逃进了山里。
当天下午,麦克阿瑟向记者宣布:“除了少数地方要肃清残敌外,莱特战役可以说是结束了。山下大将遭遇的,可能是日本陆军历史上最惨重的失败。”
莱特战役开始以来,麦克阿瑟和山下在这座岛上斗智斗勇,现在终于分出了高下。美军原先的最高军衔是四星上将,为了鼓励在二战中做出贡献的将帅,美国国会专门设立了一个新的特级军衔,即五星上将。因在莱特战役中的杰出表现,麦克阿瑟被提升为五星上将。同时被列入这一名单的,陆军中有马歇尔、艾森豪威尔,海军中有金格、尼米兹。
既然莱特这里已经十拿九稳,麦克阿瑟就把莱特岛的扫尾战交给了新成立的第八集团军,以便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能为已经推迟的吕宋战役做准备。
第八集团军奉命进入莱特北部的崇山峻岭作战,至次年4月清剿才大致结束。第35军参加莱特战役的部队前后达到七万之多,除第一师团、第16师团、第26师团外,还包括第102师团等部,最后生还的只有5000人左右。
虚构的幻影
日本投降后,裕仁天皇当面告诉麦克阿瑟,自从“山下防线”崩溃,日本政府就知道战争失败了。当时对裕仁和日本政府形成强烈刺激的,除了莱特战役的一败涂地,还有美军轰炸机对日本本土的持续空袭。
在夺取马里亚纳群岛之前,中国成都是美军用于空袭日本的主要基地,选用机型为B-29。
B-29是一种比B-17、B-24的航程更远的重型轰炸机,有“超级空中堡垒”之称。二战中,美国对轰炸机的研制投入了巨额费用,其中投资最大的莫过于B-29,每架轰炸机价值60万美元,全部加起来,乃“30亿美元的豪赌”,而后来美国在原子弹上也只不过花了20亿美元。
水涨船高,B-29飞行员的薪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年薪达到1700美元。在当时的美国,一个哈佛大学学生的学费不过1000美元;纽约一家上好的酒店,一晚上房费也只需要3美元。一名B-29飞行员的收入,已经足以养活一个四口之家。
B-29并不是一夜间冒出来的。早在珍珠港事件之前,美国军方就认为需要生产一种长距离飞行的大型轰炸机,以保卫美国免遭纳粹德国的威胁。不久,珍珠港事件爆发,B-29被匆匆赶制出来,正常情况下需要几年才能完成的工作,几个月之内就搞定了。
正在等待装弹的B-29轰炸机。B-29不仅是二战时各国空军中最大型的飞机,同时也是当时集各种新科技的最先进武器之一。它可以在万米高空进行高速飞行,当时轴心国的大部分战斗机都很难爬升至这种高度,就算勉强能爬上去,也追不上B-29的速度
有人这样形容B-29与其他飞机的区别:就像步枪之于弹弓。这种超豪华的飞机有30米长,就像家里的客厅一样宽敞,里面能舒舒服服地坐上10个人。当飞机飞到万米高空时,温度会骤降至零下50摄氏度。这时其他机型的乘员就要穿厚衣服,戴笨重的氧气罩,但B-29不需要,它备有机组人员密封箱,飞行员可以照旧穿着日常服装待在里面。
舒适的环境,整齐的铆钉,强有力的发动机,新型的轰炸瞄准器……从外到内,B-29都漂亮新颖,说它是“空中的凯迪拉克”毫不为过。
然而,由于赶了工期,B-29也存在一些机械问题。比如发动机过热会导致起火等,所以一开始它并不受飞行员们的欢迎,没有人愿意驾驶B-29。此后,缺陷逐步得到解决,但实战效果究竟如何仍然是一个未知数。作为试验,美军首先用B-29对泰国曼谷的日军营地进行了轰炸。98架B-29从印度起飞,其中刚刚起飞就坠毁的,中途发生故障返回的,没有飞到目标地点的,不一而足。等到真正接近曼谷时,整个机群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与成都到日本相比,印度到曼谷的航程要短得多,此次任务表明,要将B-29这种空中的庞然大物用于实战并空袭日本,面临许多现实困难。尽管如此,美军还是认为空袭曼谷“从作战角度看是成功的”,用B-29袭击日本也值得一试。
1944年6月15日,即在美军登陆马里亚纳群岛的同一时间,B-29做了空袭日本的第一次尝试。当天午夜前后,92架B-29从印度飞往成都,在成都加油后,直飞九州岛的八幡制铁所。八幡制铁所是一家大型钢铁厂,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使用的军舰、坦克等重武器,很大一部分都采用八幡制铁所生产的钢材。
就行动本身而言,这次轰炸也不能算成功,因为只有一发炸弹击中八幡制铁所,但不管怎么说,空袭日本的火炬已经被点燃了。
攻取马里亚纳群岛,使得原先的许多困难,比如需要飞越驼峰航线、后勤供应棘手等问题不复存在。11月24日,在奥唐奈准将的率领下,第73轰炸机联队的111架B-29从塞班机场出发,向东京实施首次空袭。自此以后,东京以及日本的主要城市不断受到空袭。
每次突袭时,B-29机群都将兵工厂作为袭击的重点目标,东京的中岛飞机公司、名古屋的三菱飞机公司屡被轰炸。炸弹命中率之高,迫使这些工厂开始把设备转入地下。
B-29的连续突袭让联合舰队意识到,他们停泊于东京湾的军舰也不安全了。
别的倒也罢了,日本人最舍不得的就是“信浓”号。建造之初,“信浓”号曾被设定为“大和”号、“武藏”号的姐妹舰,但在珍珠港事件后,联合舰队又决定将它改成航空母舰。这么一改,使得它的完工时间比“大和”号迟了近三年,直到1944年11月11日才宣告建成。
“信浓”号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航空母舰,其飞行甲板由两层钢板制成,上面还铺设了混合板,可抵御500千克炸弹的直接命中。从理论上讲,这是一艘最难以击沉的航母。可是从当年的“威尔士亲王”号,再到后来莱特湾大海战中的“大和”号、“武藏”号,几乎所有现代海战的实践都表明,所谓“不沉战舰”不过是一个虚构的幻影。
为了确保“信浓”号不被B-29击沉,联合舰队让它赶快逃离东京湾。11月28日下午,在三艘驱逐舰的掩护下,“信浓”号匆忙启程,前往相对还比较安全的濑户内海。
11月29日凌晨0点30分,“信浓”号的观察员发现水天一线出现了一个黑影。这名观察员判断不准这究竟是云朵还是美军潜艇,其他舰员也各有各的看法,无法达成统一意见。
值班军官和副舰长获报后,轮换着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言之凿凿地判定:“是云彩。”
既然长官都说是云彩,大家就放了心,“信浓”号继续破浪南下。
黑影哪里是什么云彩,那是美军潜艇“射水鱼”号!
“射水鱼”号原来的任务是营救落入海中的B-29飞行员,但是因为当天的空袭临时取消,“射水鱼”号获准离开指定海域,可自行选择攻击目标。“射水鱼”号的艇长恩赖特中校于是决定到东京湾外的海域碰碰运气。
在东京南面100海里的海面上,潜艇雷达发现了目标,恩赖特举起望远镜,镜头里出现了一艘日军的“油船”。“射水鱼”号朝“油船”开过去,当距离拉近准备下手时,恩赖特才看清楚那是一艘航母。
即便是中了百万彩票,也未必有这么幸运。“射水鱼”号迅速潜水,从惊涛骇浪底下包抄到“信浓”号附近。
凌晨3点17分,恩赖特一声令下,六发鱼雷以每八秒钟一发的间隔速度,向这艘巨型航空母舰扑去,其中四发笔直地扎进了舰身。
四发鱼雷几乎都在同一部位炸响,海水穿过受伤部位,汹涌地灌入船舱。
这要放在普通航母,舰长可能早就慌了,至少也应降低航速甚至停下来,“信浓”号的舰长阿部俊雄大佐却丝毫不以为意。
“信浓”号不是普通航母,这是一艘赶超“大和”号、“武藏”号的超级舰。在莱特湾大海战中,结构基本相同的“武藏”号是被击沉了,可那是中了19发鱼雷和许多炸弹,全身被打成筛子才沉下去的。区区四发鱼雷,能奈我何?
阿部下令,“信浓”号继续以20节的速度航行,他相信舰上的损管队很快就能阻住进水。
阿部想不到的是,因为“信浓”号采取了突击施工的办法,内部的水密性很差,有些舱室都没有安装密封门,加上损管队没来得及进行充分训练,没有抢险经验,导致涌进舱里的水一直有增无减。“信浓”号闭着眼睛开一整晚,舱里也就灌了一整晚的水。
到拂晓时,连普通舰员都看出“信浓”可能要沉了,阿部这才下令减慢速度,但已经太迟了。
上午10点18分,“信浓”号严重倾斜,阿部下令弃舰。半小时后,这艘超级航母带着阿部及1000多名舰员沉入海底。
从正式服役出航到成为残骸,仅仅维持了17个小时,在大型舰船的寿命史上,“信浓”号创造了最短的世界纪录,而且直到沉没,也没有发射一炮,没有载运过一架飞机,等于设计者赋予它的双重使命一个都没能完成。
“信浓”号航母。在美国核动力航母“企业”号服役之前,“信浓”号保持着最大排水量纪录。但由于缺乏舰载机、防空火力、训练有素的水兵,它同时也在日本海军已建成航母中创造了最短命纪录
“信浓”号一度被日本人认为是海军复兴的象征。得知“信浓”号沉没,许多人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军舰,竟然也会被打沉吗?”
岂止是大军舰,事实上,日本的整个战争机器都将被打沉。用麦克阿瑟的话说,失败的阴影正以空前的速度遮没着日本所谓的太阳,“全日食的日子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