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拿纸团砸钢盔
分进合击式的夹攻,向来是日本海军的关键战术,在“捷代号作战”中,栗田、西村分开行动,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栗田部队由锡布延海入圣贝纳迪诺海峡,西村部队则由苏禄海入苏里高海峡,由于确信哈尔西会封锁住圣贝纳迪诺海峡,金凯德当天把目光聚焦在了苏里高海峡。
自早上美军搜索机发现西村部队后,西村部队便失去了踪迹。但金凯德坚信,西村部队一定会在第二天凌晨以前的几小时内闯过苏里高海峡。为此,他命令指挥舰炮支援的奥尔登多夫少将全力堵住这一入口。
鉴于机动兵力有限,金凯德临时决定把他和麦克阿瑟共乘的旗舰“纳什维尔”号调拨给奥尔登多夫使用。麦克阿瑟私下一直在阅读和研究海战,说“它的魅力能激起我无限的向往”。他见“纳什维尔”号将被调走,立即要随舰一同前往,还兴致勃勃地表示:“我从未观看过海战,这是毕生难逢的机会。”
金凯德哪里肯答应:“只要总司令还在舰上,我就不动用‘纳什维尔’号。”麦克阿瑟的幕僚也不同意他去冒险,麦克阿瑟只得屈服,把他的司令部转移到了岸上。
西村部队虽然一早就被美机发现,并遭到了投弹攻击,但搜索机发起的只是接触性攻击,炸弹从高空直坠而下,仅仅使“扶桑”号战列舰上的飞机发射器和舰载机受了点儿伤。西村部队的总体损失并不大,与锡布延海上的栗田部队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西村部队在航速没有丝毫降低的情况下一路前行。傍晚时分,他们距离苏里高海峡已不到130海里。
这时,西村接到了栗田的电报,得知栗田部队因遭到空袭而耽搁了时间,将不能按原计划进入莱特湾与其会合。
分进合击变成了单打独斗,西村首先想到的就是事不宜迟,得乘着夜色,在天亮前加速闯关。
天罗地网
在西村部队后面30海里,就是自日本出发的志摩部队,但该部队指挥官志摩清英中将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他与西村之间既无通信联系,对西村的作战计划和意图也一无所知。
西村和志摩曾是海军军官学校的同窗,只是俗话说得好,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自进入仕途,两个人就不知不觉有了明争暗斗的意味。一开始,西村升得较快,后来轮到志摩吉星高照,一路赶超,别看如今他们同为中将,但志摩升中将要比西村早六个月,在论资排辈的日本军界,志摩就相当于西村的前辈了。
自从军以来,西村从未进入过被称为“红砖”的海军省大门,算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论作战经验,要比大部分时间任职于军令部,被人揶揄为“肥胖、愚笨、沾沾自喜”的志摩丰富得多。志摩对此也心知肚明。按照日军的惯例,如果两人合兵一处,志摩因资格老的缘故,就要担任两支部队的战术总指挥,到时西村的脸必然黑得跟乌云相仿。都是同学,志摩就不愿触这个霉头了,干脆各打各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西村部队全速前进,很快把它与志摩部队的距离拉到了40海里,离苏里高海峡也越来越近。
当晚,雷电交加,但没有月亮,夜幕笼罩下的苏里高海峡一片漆黑,像坟地一样幽静,只有当闪电掠过,才把附近弯弯曲曲的海岸照亮。单纯从天气条件来看,确实是闯关的绝佳时机,可是西村并不知道,守关人已经在前方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根据早晨探测到的情报,指挥扼守海峡的奥尔登多夫认为,己方在兵力上占据极大优势,对西村部队,不光是要击退的问题,还要全歼。
美军第七舰队原定任务为护送陆军登岸,并对其岸上作战进行支援,整个舰队仅携带了少量穿甲弹,各护航航母装载的弹药也不是鱼雷和重磅炸弹,而是爆破弹和杀伤弹。一句话,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进行大规模海战,但海峡航道狭窄,适合近距离短促炮击,可以为美军省去缺乏穿甲弹的烦恼。
富不必骄,贫不必怨,有多少棋子就布多大的局。奥尔登多夫按照各舰的作战特点,量体裁衣,用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甚至鱼雷巡逻艇堵住海峡出口,组成了一道道日舰不得不钻的巨大火网。
他布设的第一道防线,在海峡南进口附近的岛屿区,那里隐蔽着39艘鱼雷巡逻艇。晚上10点36分,鱼雷艇通过雷达发现了西村部队。随后,这些鱼雷艇便从黑黝黝的海岸边疾驰而出,一批接一批地向敌舰发起攻击。
参加苏里高海战的“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居首者)。太平洋舰队的旗舰,珍珠港事件时因正在船坞中修理未受到鱼雷攻击。1942年进行现代化改装,改建了舰桥,同时撤去全部旧式副炮,改装高平两用炮,强化了防空能力
美军鱼雷艇平时只做巡逻用途,缺乏实战经验,还没等它们驶至适当的鱼雷发射区,就已被日军驱逐舰的探射灯照得无所遁形,发射的鱼雷不仅没有一条打中日舰,己方反而还有多艘被击伤。
西村部队一边排除鱼雷艇的阻挠,一边以20节的速度继续前进,这样一脚便踏入了奥尔登多夫预设的伏击圈。
根据鱼雷艇的报告,奥尔登多夫已掌握了西村部队的航向、速度和阵形。1944年10月25日凌晨2点30分,在向鱼雷艇队发出撤离战场的信号后,驱逐舰部队兵分两路,沿着苏里高海峡的两边,向日舰驶去。
各舰纷纷开足马力,在滚滚浪涛中勇往直前。在第54驱逐舰中队的旗舰“里米”号上,舰长菲亚拉中校正通过广播进行令人热血沸腾的动员:“大家注意,我是舰长。日本舰队要阻止我军登陆莱特岛,我们一定要截住敌舰,愿主保佑我们!”
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
凌晨3点1分,“里米”号一马当先,率领其他驱逐舰快速驶进了鱼雷的射程区域。
海面漆黑一片,日舰瞭望哨的眼力再好,也难以区分舰影和岛上的山影。雷达屏则非常模糊,上面全是来自附近岛屿的复杂回波,根本看不出美舰位置的光点。
菲亚拉通过无线电,向后面的舰只呼叫:“跟随我。”接着下令:“准备发射鱼雷!发射!”
几乎就在第54驱逐舰中队射击的同时,西村部队也终于通过雷达发现了他们。日舰急忙打开探照灯,用强光罩住来袭者,第54驱逐舰中队顿时就像被一架有巨大闪光灯的照相机给拍照了一样。
西村部队的编队方式是四艘驱逐舰在前,两艘战列舰和一艘重巡洋舰居后,前后相隔1000米。整个编队一边迂回前进,以躲开鱼雷攻击,一边在强烈的探照灯光的帮助下,试图瞄准正在攻击中的美军驱逐舰。
幸运的是,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日舰无法使用巨炮或鱼雷,只能用高射炮进行射击。第54驱逐舰中队“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就毫发无伤地从对方的围攻中冲了出去。不过,他们的鱼雷也同样偏离了目标,第一轮攻击未能奏效。
直到第24驱逐舰中队赶到,两个中队合力攻击,美军驱逐舰部队才开始收获果实。西村部队担任前卫的三艘驱逐舰被鱼雷准确击中,其中,“山云”号就像烧红的铁块投入水中,在一阵咝咝声中沉没了,另外两艘驱逐舰也失去了战斗力。
第54驱逐舰中队一共发射了47发鱼雷,仅有3发击中,但是其中两发很关键,因为它们击中的是“扶桑”号战列舰的舷部。战列舰是西村部队的主力舰,“扶桑”号受创,顿时令西村脸色骤变。
在密集的鱼雷群面前,西村所在的旗舰“山城”号战列舰终于也没能幸免,受到第24驱逐舰中队射来的一发鱼雷的攻击。
凌晨3点30分,西村发出了他的最后一封电报:“在苏里高海峡北口两侧发现敌驱逐舰和鱼雷艇,我驱逐舰遭到鱼雷攻击,‘山城’号中鱼雷一发,未丧失战斗能力,继续航行。”
电报刚刚发出去,又一发鱼雷插入了“山城”号的舰体。这下,任何轻描淡写都不起作用了,“山城”号的航速迅速下降,但在其他舰船的护卫下,仍能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前进。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明智一点儿的,应该选择赶紧撤逃。西村却有一个错觉,认为只要冲过美军驱逐舰的伏击圈,即可遇难成祥,胜利到达苏里高海峡的另一头。他发出命令:“我舰遭受鱼雷袭击,各舰不要管我,继续前进,见船就打。”
西村部队的残余军舰一边施放烟幕,一边以曲折航行的方式脱离与美军驱逐舰部队的接触,向海峡入口驶去。
西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给部下所指的其实是一条彻底的覆亡之路。当时火力最强最猛的伏击圈不在别处,就在海峡入口。那里除了八艘巡洋舰外,还有六艘战列舰,其中的五艘战列舰都是在珍珠港事件中被联合舰队击伤,而后又修复的。这些从珍珠港的泥淖中打捞上来的老战列舰,一直在海峡口来回游弋,等待复仇时刻的到来。
眼见西村自投罗网,坐镇于一艘巡洋舰上的奥尔登多夫下达了开火命令。
美军早已占据最好的“T”字横头阵位。当日舰排成一路纵队驶来时,其航线恰好与美舰成一直角。一字横排的美舰使用舷炮,可集中猛轰为首日舰,而日舰只能通过舰艏的炮塔发炮还击。
开火命令一下,所有的战列舰、巡洋舰几乎同时进行射击。黑暗中,雷达控制的15英寸炮弹像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日舰。日舰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蒙了,不知道该朝哪个目标还击才好,胡乱射出的炮弹全都打了水漂儿。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次战列舰之间的夜海大战。如雨的炮弹映红了天空,爆炸声不绝于耳,一道道令人睁不开眼的曳光弹弧线,就像是一列又一列灯火通明的火车从丘陵上疾驰而过。奥尔登多夫把它称为自己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最美景色。
美军军官们通过雷达荧光屏观察着射击效果,他们把荧光屏上出现的阴影叫作“幽灵”。当看到一个“幽灵”从荧光屏上消失,人们就知道那是一艘敌舰沉没了。站在舰桥上的奥尔登多夫更是兴奋不已,当时曾有一两发炮弹朝他的军舰飞来,但他根本顾不上去察看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他和他的将士们一样,此时的全部心思都投入一件事上:如何完美地结束眼前的这场午夜猎杀。
惊到没法活了
西村部队并不愿意这样被动挨打,他们所到之处,也能把海面搅到波涛汹涌。然而由于火力不猛,射击不准,所留下的航迹很快就被一发发美军鱼雷毫不客气地斩断了。
西村部队的主力是“山城”号和“扶桑”号,这两艘战列舰舰龄均已超过30年,假使用人来打比方,便是已接近古稀之年的老朽之辈。此前,它们一直待在濑户内海用于海军训练,实在无舰可用,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被拉到了前线。
本应退役的老舰防御能力十分薄弱,何况是被当成箭靶。“山城”号的三座炮塔被炸毁,上层结构化成废墟,西村也被炸死了。但这艘战列舰仍机械地执行着西村生前的最后一道命令,继续向前行驶。
离镜头最近的是“山城”号,稍次为“扶桑”号。这两艘战列舰已经老得跟夕阳相仿,如果仍做教练舰,猛一看还有一种厚重美,可要拿出去抢年轻舰的饭碗,就只好丢人了
凌晨3点40分,“山城”号猛地喷吐出大量烟火,随后,一个底朝天翻进了苏里高海峡漆黑的海底,当时西村的将旗还在舰上飘扬。
“扶桑”号舰长接替指挥,然而,他接替的不过是接踵而来的毁灭。在骤雨般炮弹的轰击下,“扶桑”号中弹起火,无法扑灭的烈焰裹罩了整座舰体。不久,弹药舱发生爆炸,“扶桑”号被齐腰炸断。凌晨4点30分,它步“山城”号的后尘,被苏里高海峡收容了残骸。
这是一场完全一片倒的战事。美军在此战中的唯一损失,是一艘驱逐舰被友舰误击,丧失了作战能力。而西村部队则几乎全军覆灭,包括“最上”号重型巡洋舰在内的日舰都做了海底幽魂,只有“时雨”号驱逐舰从弹雨和几乎不落的水墙中逃了出来。
刚刚逃离美舰的炮火追杀,就有一艘大舰朝“时雨”号迎面驶来。这正是“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时雨”号上的舰员把魂都给吓飞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用日语发问:“你们是哪国的军舰?”对方立即用日语回答:“我们是‘那智’号。”
“那智”号重巡洋舰是志摩的旗舰,原来这就是沿着同一航路赶来的志摩部队。
隔着老远,志摩已经看到北面的天空硝烟弥漫,透过烟雾,炮弹的闪光也依稀可见。但由于与西村之间没有直接联系,志摩并不知道西村部队已经覆灭,他还认为这时候冲入战场能捡个漏儿什么的,所以一路并无迟疑。
“时雨”号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并没有把自己部队惨败的情形告诉志摩,只是发出信号说:“这是‘时雨’号,舰舵发生故障。”
于是,被蒙在鼓里的志摩继续深入海峡。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进入的是西村部队的坟地,漆黑海面上的火光居然全是还在燃烧着的日舰。
志摩部队先是看到了被炸成两截、犹如灼热大铁块的“扶桑”号。因为被炸断的两部分都在燃烧,志摩当时还以为是“扶桑”号和“山城”号两艘战列舰的残骸。10分钟后,他又发现了右前方的一艘起火军舰,后来辨认出是“最上”号。
凌晨5点,“阿武隈”号轻巡洋舰突然遭到鱼雷艇的袭击,航速骤降至10节。黑夜中赤焰到处乱窜,美军的第二个伏击战打响了。
犹如晚上一个人走进坟地看到死尸,本来就已心慌意乱,如果再被人从背后猛击一拳,简直要惊到没法儿活了。一股凉气从志摩的脚跟一直冒到天灵盖,他急忙下令各舰转舵。
就在掉转船头的一瞬间,慌不择路的“那智”号与受伤的“最上”号相撞,将“最上”号的左舷侧撞开了一个大洞。“最上”号的官兵见状破口大骂:“慌什么!瞎眼了,看不见着火的军舰吗?”
要不是这次意外的相撞,“最上”号或许还有存活的可能,但多了这么一个大窟窿,它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志摩已经顾不上“最上”号的死活了,自己能逃命比什么都要紧。还好,志摩部队是一支规模不大的轻装部队,比较容易脱身。最后,除“阿武隈”号遭重创外,其余军舰都得以退出了苏里高海峡。在其身后,是燃烧的残骸、挣扎的水兵和大片的油迹。
当然,这也是奥尔登多夫没有穷追猛打的结果。因为他收到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敌情通报:栗田部队已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域,出现在莱特湾北部的萨马海。
奥尔登多夫立即下令停止追击。考虑到溃逃的志摩部队可能再次突破苏里高海峡,他将兵力一分为二,一半兵力向事发地点赶去,以应对栗田部队带来的威胁。
虽然派出了援兵,但奥尔登多夫很清楚,这对于救急其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且不说援兵不可能及时赶到作战海域,就算到了那里,由于舰上的穿甲弹所剩无几,也难以起到支援的作用了。
万籁俱寂
栗田的去而复返,缘于一个微小的细节。
在哈尔西决定北上之前,有一架美机始终在栗田部队上空时隐时现,极力保持接触。栗田很清楚,这是美军在海空大战中的惯例,对方可以通过这架飞机来了解他的部队的动向。下午4点20分,这架美机突然向东方飞去,从此不见踪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一次空袭。
栗田并不知道哈尔西已经率部离开,他只据此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哈尔西肯定相信胜局已定,所以才停止了追击。
棋才下了一半,所谓胜败还早得很呢。栗田马上想到了要钻这个空子,他下令舰队再次转向东进。
部队退却时,栗田曾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出电报,此时尚未收到复电。参谋们都很吃惊,一再追着栗田说:“对于下午的电报,大本营尚未回电!”
栗田只回答了一句话:“没关系,我们干我们的!”
在栗田部队东进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接到了丰田发来的训令,上面写道:“仰仗神明庇佑,全军猛烈突击!”
栗田在日本海军中的声名并不好,之前就有过坐着战列舰还被鱼雷艇追杀的笑话,并被冠上了“逃之栗田”的绰号。显然,在联合舰队司令部看来,栗田属于旧病复发,他先前的撤退决定也只能归到怯懦胆小的类型。丰田发来这份训令,就是告诉栗田,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也不管付出多大牺牲,都要坚决对莱特湾实施突击。
栗田部队的普通官兵并不知道,部队再次东进其实是栗田的单独决定,还以为这是不得不执行丰田训令的结果,因此,在训令公布后,纷纷对之冷嘲热讽。
这个说:“请把战斗托付给我们吧,在陆地上指挥海上实战(指联合舰队司令部一直在陆地上),就是神仙也难以办到。”
那个说:“不了解这种惊人的空袭,才会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什么‘神明庇佑’,倒不如换成‘全军覆灭’。”
栗田正好以上级硬性命令为由,来化解属下们的抱怨,所以对此也未多做解释。10月24日晚上8点,他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报,作为对训令的回复:“本队将置一切损失于不顾,决心于25日上午11时突进莱特湾。”
晚上11点半,栗田部队的22艘日舰以单纵队阵式进入了圣贝纳迪诺海峡。圣贝纳迪诺海峡号称魔鬼海峡,最窄处不足两英里,而当时海流的速度是每小时七到九海里,到处都翻卷着漩涡。舰队要从这里穿过,困难程度犹如用木伐渡过急流。此外,整个舰队早已实行了灯火管制,海峡两岸也看不到一点儿灯影,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摸黑航行。
到了这个时候,林加百日训练终于显现出效果。栗田部队的官兵凭借其出色的目力和坚忍的意志,始终驾驶着舰船稳步前行。对此,美方也感叹不已。一名军官由衷称赞道:“能在漆黑的深夜出色地越过海峡,真是了不起!”另一名美军军官则评论说:“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海军显示出来的一大特征是,具有闯过绝望难关的勇气和能力。”
栗田部队是日本海军当时所能动用的最强大阵容,这也是他们能闯过圣贝纳迪诺海峡的重要实力基础
在穿越海峡时,日军其实非常紧张,士兵们一个个蹑手蹑脚,屏住呼吸,唯恐暴露目标,遭到美军的突然攻击。
攻击并未出现。25日0时35分,栗田部队顺利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峡。在星火微闪的黑暗中,日舰像幽灵一般,一艘接一艘地进入了萨马岛。
突破海峡不等于高枕无忧,相反,在穿过海峡的一刹那,栗田还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莱特湾的极端重要性,大家都非常清楚,所谓“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中拔生牙”,栗田部队即便可以侥幸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峡,但从海峡出口到莱特湾这段海域,也一定会遭到美军的全力攻击。
站在美军的角度,栗田设想,对方会先在海峡出口的两岸配备潜艇部队,再利用“T”字横头阵位,将所有巨炮瞄准刚穿过海峡的舰艇射过来。仅仅这一点,就已经够受得了,更不用说拂晓之后,哈尔西航母部队将会展开大规模空袭。
完全可以这么认为,让你毫无阻碍地越过海峡就是一个陷阱,美军的真正意图,是要在萨马海完成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想到这里,栗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没有让舰队立即南下,而是将一字长蛇阵变为夜航的搜索队形,各分舰队之间相隔两海里,继续向东急驶。为了尽快脱离危险海域,舰队中连受伤的“大和”号都保持了最高航速。
让栗田格外吃惊的是,他在海峡出口没有看到一艘警戒的美舰,用雷达扫描,周围50海里的洋面也一无所有。
栗田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既然已证明暂时安全,在前进大约20海里后,他便传令舰队南转,前往莱特湾。
就在前行的过程中,栗田接到了西村发来的最后一封电报,获知西村部队在苏里高海峡遭到了美军的袭击。一小时后,他又接到志摩的来电:“我部正在撤离战场。”
根据这两封电报,栗田判断出,日军在南面的突击行动已被挫败,再也不用指望西村部队、志摩部队的配合了,只能单打独斗。那么,北面的小泽部队怎样了?有没有把哈尔西诱出去?栗田很想知道,然而,这时他与小泽也失去了通信联系。
四周万籁俱寂,没有美舰突然冲出来,但栗田部队并不相信配备先进雷达,且具有极高搜索能力的美军舰队会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到来。莫非要等天亮后空袭他们?
战前的寂静,往往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先兆。恐惧感笼罩着整个舰队,直到天渐渐放亮,官兵们都不敢合一下眼,他们预感到,一场比锡布延海海战还要激烈的大空袭就要到来。
牺牲战术
10月25日,上午6点27分,太阳升起。栗田马上下令以“大和”号为中心,将夜航的搜索队形变为防空的环形队形。
变换队形的信号刚刚发出,旗舰“大和”号桅楼上的瞭望哨就报告,在东面的水天一线处出现了几个黑点。这时的萨马海海域乌云低垂,雾气弥漫,天色也稍显阴暗,所以视野较为模糊,瞭望哨凭目力观察,一时难以确定那几个黑点究竟是什么。
随着天色不断放亮,黑点逐渐放大,可以看到四根军舰桅杆,接着航母及其警戒舰船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同一时刻,瞭望哨还发现了远方天空中的美军舰载机。
接到报告后,栗田的参谋们一致认为,这肯定就是第38特混舰队,而且看样子,对方并没有察觉栗田部队的到来,否则空袭早就开始了。
栗田遇到的当然不是第38特混舰队,那是金凯德第七舰队的一支航母特混大队,代号“塔菲-3”,指挥官是斯普拉格少将。
第七舰队与之编制相同的还有“塔菲-2”和“塔菲-1”,后面两支特混大队当时正分别在东南海区和南部海区执行巡逻任务,而“塔菲-3”处于最北端海区。它们的任务都是各守一边,独立封锁住通往莱特湾的去路。
在此之前,斯普拉格也收到了反潜巡逻机的紧急报告。巡逻机发现了栗田部队,但是它自身只配备了深水炸弹,仅能袭击潜艇,无法攻击战舰。
斯普拉格刚收到报告时还不相信,因为他和金凯德一样,都以为有一支强大的水面舰艇部队正在固守着圣贝纳迪诺海峡。
这个飞行员是个新手,会不会误把哈尔西的快速战列舰当成了日舰呢?斯普拉格下令再探再报:“作战室,告诉那个飞行员核实他发现的情况。”
一份简短急促的回复很快传来:“目标肯定是敌舰队,军舰上都有塔式桅楼。”
多层上层建筑和塔式桅楼,是日军大型战列舰的一个标志,所以飞行员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几乎在同一时间,美军的无线电报员收听到了日本人叽里咕噜的谈话声,雷达屏上也哔哔作响,显示附近出现许多不明舰船。一名信号员急忙拿起望远镜进行观察,最后证实日军舰队果然正朝己方开来。
斯普拉格少将。日军大型舰队的袭击,让这位“塔菲-3”指挥官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不安
这正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斯普拉格顿时大为紧张,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同是航母为主的特混大队,“塔菲”系与第38特混舰队的那几支大队有很大区别。斯普拉格的“塔菲-3”虽有六艘航母,但它们都是由商船或油轮改装而成的小型护航航母,几乎没有装甲,火力很弱,基本任务也只是为莱特岛的运输舰队和登陆舰艇提供空中掩护,并不随同战列舰和重巡洋舰一起作战。
与较弱火力相应的是,这些小航母的外壳都比较薄,不能保护易爆炸的汽油、弹药和鱼雷舱。海军水兵们开玩笑地称之为“番茄罐头”,将它们归类为“易燃、易受攻击、可牺牲的舰只”。除此之外,小航母的最高航速仅为16节,只及日军战列舰和巡洋舰航速的一半,比同舰队中的护航驱逐舰还要慢,有“吉普航母”的名号。
面对栗田部队的突袭,“塔菲-3”无疑处于完全弱势的地位。斯普拉格也从来没有设想过,依靠手下这些吨位小、航速低的护航航母和一些战斗力不强的警戒舰,他竟然要同日军的快速水面舰艇部队决一死战。他悲观地认为,一旦交锋,“塔菲-3”坚持一刻钟以上都几乎不可能。
然而,假使“塔菲-3”不主动上前迎击,莱特湾的舰船就将立刻陷入灭顶之灾——在陆军和军需品被送上岸之后,美军运输舰队的大部分舰船都已撤离莱特湾,但还有50多艘单薄的货轮、战车登陆船和两栖舰艇停泊在港湾里。
斯普拉格毅然决定用牺牲战术来拖住栗田部队,他将自己面临的危险情况电告金凯德,并且说:“如果我们能把敌舰队吸引过来,就能延缓它对莱特岛的袭击,直至援兵到来,尽管我们的末日显然会来得更快。”
在接到斯普拉格的电报之前,金凯德其实已经手足无措。当天凌晨,有些心神不安的他曾经通过无线电向哈尔西询问:“圣贝纳迪诺海峡是否已有第34舰队守卫?”
由于哈尔西的旗舰“新泽西”号战列舰上的无线电通信发生混乱,金凯德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才收到回音,哈尔西的答复只是一个简单的“否”字。
金凯德这才知道,哈尔西原来根本没有编组什么第34特遣舰队,更没有安排力量守卫圣贝纳迪诺海峡。他惊愕万分:“哈尔西怎么会放弃执行这个周密的战斗计划呢?这是不可理解的。”
千钧一发
哈尔西一心要歼灭小泽部队,早已把圣贝纳迪诺海峡完全丢给了金凯德。
在第38特混舰队连夜北上的过程中,航母的夜舰巡逻机曾发来报告,告知栗田部队已转向东进,向圣贝纳迪诺海峡驶来,同时海峡里长期熄灭的航标灯也被点燃。听到这个报告,包括李中将在内的几名将领对继续北进都犹豫起来,但哈尔西依然不为所动。
一干将领中,最可能对哈尔西产生影响的是第38特混舰队司令官米彻尔,可米彻尔自己都被“架空”了。当米彻尔的参谋半夜叫醒他,希望他阻止哈尔西的鲁莽举动时,米彻尔首先问:“哈尔西将军收到那个报告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米彻尔便说:“如果他要听我的主意,他会来问我的。”随后便回船舱睡觉去了。
哈尔西认为,栗田部队早就被打得半死,就算去而复返,金凯德要对付它也不费吹灰之力。后来在回顾自己的这一决策时,哈尔西仍不承认自己的失策:“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并掌握同样的情报,我还会这么干。”
哈尔西为栗田创造了机会,他立即电告联合舰队司令部:“天赐良机,我们正全速前进,准备攻击敌航空母舰。”
栗田和他的参谋们一样,始终认为眼前要攻击的目标是第38特混舰队,或至少是其中的一支航母大队,同时茫茫雾海也为“塔菲-3”提供了包装。在日军瞭望哨的眼中,“塔菲-3”的规模颇为宏伟,这也使得栗田对之深信不疑,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要对付的居然是一支经不起折腾的弱旅。
萨马岛海战中的“大和”号战列舰。它集合了当时日本最高的造舰技术,其正式称呼为“军舰大和”,舰名“大和”是以奈良县的旧国名大和国来命名的
按照正常的海战程序,栗田应该改变环形队形,以战列舰和重巡洋舰为掩护,派轻巡洋舰和驱逐舰先行实施鱼雷攻击。但有了前一天的经历,栗田深知自己未必能得到友军的空中支援,如果继续整编队形,很可能失去这一先发制人的绝好战机,为此,他下令:“保持现有阵形,立即全速突击!”
这是一个后来看来足以致命的错误。各个分舰队自行指挥,跑得快的猛然蹿到前面,跑得慢的则一下子落在了后面,整个舰队陷入一片混乱。
早上6点59分,“大和”号率先发难,9门18英寸巨炮一齐开火,炮弹在40秒钟内飞越了32英里,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在美军航母旁边激起了50米高的水柱。
斯普拉格见状赶紧传令舰只转向,全速逆风东驶,这样既可拉大与日舰之间的距离,又便于航母甲板上的航载机起飞。
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的无数次海战都证明,在飞机与军舰的角逐中,军舰取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到舰载机飞来,栗田马上想到,如果不集中炮火抢先对美军航母实施当头一击,他的部队可就危险了。
决不能再有丝毫犹豫,犹豫一分钟,战机就可能被浪费60秒。栗田大叫:“首先封闭敌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使之无法离舰,然后一举歼灭敌机动部队!”
所有日舰遵令直接用前炮台开炮,除18英寸火炮外,14和16英寸火炮也加入其中,各种口径的炮弹恶魔般地飞向美军航母。斯普拉格急忙命令各舰施放烟幕,全速规避。
为确定烟幕中的弹着点,日舰开始使用装了染料的带色炮弹,炮弹不断在海面掀起红、黄、蓝、绿各色水柱,水柱哗啦哗啦地落下,构成了一幅极其恐怖的景象。美军水手们惊呼:“他们用彩色炮弹打我们!”
千钧一发之际,萨马海上突然下起暴雨,如有神助的暴雨遮挡了日舰炮击的视线,斯普拉格赶紧指挥各舰驶往降雨水域。
利用瓢泼的雨水做掩护,美军航母飞行甲板上的舰载机终于得以全部起飞。每艘“吉普航母”只可搭载18~36架飞机,在战斗打响后的10分钟内,附近的“塔菲-2”舰载机也赶来支援,这使舰载机数量急剧增加。
虽然数量不少,但所有的美机都奈何不了日军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因为它们的预定任务是攻击海岸目标,所以机上没有配备攻击水面舰只所必需的穿甲弹或鱼雷,而是携带了杀伤炸弹和深水炸弹。要对付士兵和潜艇,这两种炸弹的确是致命武器,可若用来对付战舰,充其量只能在钢板和大炮挡板上蹭一个印子。
尽管如此,美军飞行员们仍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扔完炸弹后,他们还不断驾机越过栗田部队的上空,通过这种虚张声势的方式来分散日舰的注意力。
舰载机的攻击力有多少成色,此时此刻,哪里看得出来?栗田能观察到的,只是天空中那密密麻麻的机群,这让他愈加深信自己是在同强大的第38特混舰队交手。
栗田不敢全力前推,他采取了一种消磨时间的战法,即从三面对美军航母进行包围。不过由于必须不断转舵,以躲避美军舰载机的袭击,所以日舰舰炮的命中率暂时还不高。
可是这并不能降低斯普拉格的危机感。随着包围圈的不断缩小,两支舰队的距离减至12海里,美舰已处于日舰大炮的射程内,而美舰的大炮丝毫不能威胁日舰。一旦栗田完全闭合包围圈,里面的“吉普航母”很容易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一定要想办法将日舰逼远一点儿。“塔菲-3”共有三艘驱逐舰,战斗开始15分钟后,美军以攻为守,在“约翰斯顿”号驱逐舰的率领下,这三艘驱逐舰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舍命进攻
如果说美军在海战中也有过类似于自杀式冲锋的话,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位驱逐舰舰长在发起攻击前对官兵们说:“我们是同绝对优势之敌进行殊死搏斗,不能抱有活下来的希望。”
当驱逐舰队冲锋时,日军的重磅炮弹不断在舰船周围掀起山一般高的水墙,驱逐舰就在枪林弹雨和层层浪花中疾驰,速度快到连舰体都抖动起来。一时间,舰上的官兵就像坠入神话中的梦幻世界,简直分不清这是传说中的演义还是现实中的故事。
“约翰斯顿”号驱逐舰的舰长埃文斯中校是印第安土著,这在当时的美国海军军官中实属罕见。埃文斯具有非常坚强的意志和胆略,听到日军炮弹如隆隆驶过的货物列车一样的声音时,舰桥上的一名水兵忍不住做出了弯腰躲避的动作。埃文斯非常镇定地安慰他:“不用躲,能听到这声音就说明没有命中。”
埃文斯是典型的美国军人的思维:不怕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他命令军舰照准着弹点逶迤航行,因为他知道日军炮手在不断调整射击的目标区域,往弹点前进反而不易中招,这样“约翰斯顿”号就可以在沉没之前射出鱼雷了。
很快,埃文斯发现“熊野”号重巡洋舰正处于有效射程之内。“约翰斯顿”号边冲边射,一口气射出了10发鱼雷,其中的一发鱼雷炸飞了“熊野”号的舰艏。“熊野”号立即丧失机动能力,被迫退出了战斗。同样靠边的还有“铃谷”号重巡洋舰,该舰被炮弹炸坏,也陷入了无法航行的惨状。
在这次美军驱逐舰的舍命进攻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还是下面这一幕:正在督战的栗田突然发现有六发鱼雷向“大和”号的两侧袭来,“大和”号急忙规避。事有凑巧,六发鱼雷的速度几乎和“大和”号的航速相同,“大和”号无法折回,只好改变航向,同鱼雷结伴行驶了大约十分钟。
因为这个原因,“大和”号落在了舰队的后面,栗田看不到逃走的美军航母,无法掌握战场局势。“塔菲-3”趁机后撤,双方舰队的距离拉大到16海里以上。
在撤退过程中,断后的“约翰斯顿”号遭到了猛烈报复,从日军“金刚”号战列舰上飞出的三发14英寸炮弹钻入了“约翰斯顿”号的机械舱和锅炉舱。那一瞬间造成的冲击,犹如“一条小狗被一辆救火车撞了”,在其后不到十秒的时间里,“约翰斯顿”号又连中三发炮弹,舰桥后部的舰楼被完全击毁,航速也骤降至15节。
包括“约翰斯顿”号在内的“塔菲-3”官兵大多为预备役人员或刚刚入伍,从没有像样地训练过。在遭到疯狂打击后,一名平时显得很顽强的水兵精神上完全崩溃,他开始一边跑一边哭。还有人进入了一种梦幻般的状态,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
不过这只是少数人,多数官兵并没有被残酷的现状击垮。舰长埃文斯的脸和胸膛都被弹片擦伤,手指头也被炸断了两根,但他不为所动,用手绢将手包扎后又继续指挥。
一场及时雨让整个“塔菲-3”得到了片刻喘息,也挽救了“约翰斯顿”号,使它暂时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
正在追击的栗田部队,最前面的是“大和”号。这应该是栗田最得意的时候
眼见情况紧急,斯普拉格不得不用明码电报请求支援:“如敌大口径火炮对我舰只再继续轰击五分钟,我们的军舰将荡然无存。”
在发出求援电后,埃文斯率部南撤,朝莱特湾方向航行。这是三面包围下的唯一缺口,同时埃文斯也希望奥尔登多夫的舰队能够从这个方向前来营救他。
“塔菲-3”一退,栗田即下令发射军舰弹着观测器进行侦察,这使他得以迅速掌握了“塔菲-3”的去向。栗田部队随后一面向南急驶,一面实施雷控射击。
过去,日军海战时都是用测距仪来测定距离,用炮火把敌舰夹在中间后,再炮击其中央部位,以求击毁目标。现在用了雷控射击,可以自动瞄准,按说准确率应该更高了,但栗田部队是从林加锚地开始才突击学习这一技术,炮手们技术水平不过关,失误太多,以致只能追却射不中。
另一方面,如果日舰协同一致,也可以将撤退中的“塔菲-3”追上并完全围困住。可由于没有调整队序,栗田部队一直显得异常混乱,联络的不畅通又加剧了这种混乱。最后的结果是,在绵延达15海里的横向追击面内,栗田部队这边不知道那边,那边也不了解这边,各舰都只能沿着外圆弧,根据自己的判断自行追击。
看到日舰在两翼和后面穷追不舍,斯普拉格下达命令:“驱逐舰发射鱼雷。”
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名号手
驱逐舰“希尔曼”号、“霍埃尔”号以及已受到重创的“约翰斯顿”号,再次遵令杀出,其中“约翰斯顿”号已没有鱼雷,只能用舰炮进行射击。
在阵阵雷雨中,日舰的大口径炮弹像特别快车似的从三艘美军驱逐舰的头顶飞过。为模糊日军的视线,驱逐舰不断用舰艉的烟幕施放器喷出白烟。这些白烟连同烟囱冒出的油腻黑烟,将舰身重重围绕起来。
在向前猛冲的同时,美军驱逐舰还要不时倒退,以免彼此相撞。经过这样舍生忘死的冲锋,它们终于逼近了敌舰。
三艘美军轻装甲舰,要对付的是四艘战列舰、八艘巡洋航和一艘驱逐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斗场面都称得上惊心动魄,在海战史上,也很少有战舰能在如此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奋不顾身,英勇作战。
“希尔曼”号、“霍埃尔”号发射的鱼雷并没能击中日舰,但是日军重巡洋舰“羽黑”号在转身躲避鱼雷时,船舵被一发炮弹击中,被迫退出战斗。“大和”号也立即停止射击,以避开疾驶而来的美军驱逐舰,随后这艘旗舰便远离了战斗,栗田无法再指挥舰队。
最后一批鱼雷射完了,“希尔曼”号向斯普拉格报告:“任务完成。”
打完鱼雷,便只能用舰炮。相对于日军的战列舰和巡洋舰,驱逐舰的小口径火炮并无多少抗衡的资本,用炮手们的话来说,“简直就像拿纸团砸钢盔一样”。“希尔曼”号的舰长对舱面军官说:“从现在起,我们只能虚张声势吓唬人。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名号手!”
美军驱逐舰的悲惨时刻随即到来。“霍埃尔”号首先成为日舰集中射击的目标,凡是舰炮射程内的日舰都没忘记向它发射炮弹,一时间弹如雨注,到该舰完全沉没时,它已连续40次被炮弹击中,真正是被打得千疮百孔。
“希尔曼”号也中了多发炮弹,带色炮弹的鲜红染料混合着舰员的鲜血,把舰桥和上层建筑染得一片殷红。“希尔曼”号尽管通过左闪右避逃了出来,但已丧失作战能力,只能用向弹药舱注水的办法才能使自己不沉下去。
血还没有流光的是“约翰斯顿”号。除了舰长埃文斯指挥得当,“约翰斯顿”号一直照准落弹区域的浪花前进,从而避开了一些炮弹外,还得益于舰体钢板非常单薄,击中它的炮弹往往只会贯穿舰体而不会带来致命的爆炸。
驱逐舰无力再战,“塔菲-3”中能继续护卫航母的,便只剩下四艘护航驱逐舰。这些护航驱逐舰只是为反潜战而设计,在航速和机动性上都不如正规的驱逐舰,一旦置身于如此激烈的海战,连自保都很难。
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在发现日军巡洋舰从侧翼实施迂回后,斯普拉格下达命令:“小男孩们发起鱼雷攻击!”四艘既小又慢的护航驱逐舰于是联合发动了第二次鱼雷攻击。这种攻击谈不上有多少威胁,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攻击结束后,两艘安然返回,一艘受重创,还有一艘再也没能回来,它的名字叫“罗伯茨”。
“罗伯茨”号在射出三发鱼雷后即被日军炮弹击中,日舰的重磅炮弹像罐头刀一般割破它的左舷,自烟囱至舰艉都被轰成一堆废铁,只能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水里。
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尽管前部火炮已被摧毁,但在炮手长卡尔的率领下,“罗伯茨”号仍利用后部火炮继续射击,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停过。其间,他们共发射了300发炮弹,正式的炮弹打完了,照明弹、实习弹也被填进了炮膛。
连续发射使火炮热到几乎要熔化,到第七次发射时,大炮爆炸,大部分炮手当场丧命。卡尔的躯干被炸断,但这位坚强不屈的炮手长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仍试图将一发24千克重的炮弹塞入炮膛。
“罗伯茨”号在这场寡不敌众的战斗中沉没了,继之而上的是本已处于相对安全位置的“约翰斯顿”号。
看到护航舰也无法再实施拦阻,日军巡洋舰正向己方的“甘比尔湾”号航母扑去。“约翰斯顿”号的舰长埃文斯喊道:“打那艘巡洋舰,把它的炮火从‘甘比尔湾’号吸引过来!”
接到命令的炮术指挥官立即回答:“是,长官。”但他随后又小声嘟囔道:“这不是开玩笑吧?”
埃文斯此时充分显示出了自己作为舰长的勇敢和智慧,他指挥“约翰斯顿”号从日军舰队前方横穿而过,同时对日舰实施齐射,以打乱对方的整体部署。
这是战舰编队才会使用的一种战法,但埃文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它用到了单独一艘舰上。炮手们也都全力以赴,经过不间断的长时间射击,大炮炮身的油漆都被烧得隆起,不时起火燃烧。
埃文斯的战法收到了奇效。日舰本已做好对美军航母发射鱼雷的准备,然而遭到“约翰斯顿”号出其不意的反击后,不等接近目标,它们就不得不将鱼雷发射出去。这些鱼雷在途中失去速度,使得美军航母能够轻易进行规避。
“约翰斯顿”号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就像苍蝇见到血一样,日军的一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立即向它聚拢过来。五打一,舰上已没有一发鱼雷的“约翰斯顿”号等于被判了死刑。
埃文斯不情愿地下令弃舰,“约翰斯顿”号舰艏向下,沉入大海。在古今海战史上,面对强大的敌人,护航警戒舰像这样毫不退缩、挺身护主的事例是很难见到的。
日军受到极大震动。当日军驱逐舰慢速靠近时,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向漂浮于海面的“约翰斯顿”号幸存者们进行扫射,反而有一名穿着白色军服的舰长在舰桥上举起手,致以庄重的敬礼。
“约翰斯顿”号共有327名官兵,最后只有141人被救起,印第安舰长埃文斯未能生还。
“病中孤妇”
“吉普航母”前面再没有什么护卫舰可用来遮挡了。在被日军的重巡洋舰赶到下风方向后,它们也无法再利用烟幕掩护自己。
日舰紧紧相逼,大口径炮弹激起一道道高达45米的水柱。“吉普航母”一边左闪右避,一边用“蹩脚舰炮”还击。这些航母舰炮的口径不过5英寸,炮弹打在日军战列舰上只能冒起一股轻烟,打在炮塔上更是转眼就化为一团飞絮随风飘散了。
“吉普航母”不是日舰的对手,不仅进攻乏力,它们那单薄的飞行甲板也很难抵挡住重炮的轰击。
殿后的“甘比尔湾”号最惨,在一个小时内,几乎每分钟都要被炮弹击中一次。直到它沉没时,一艘日军巡洋舰还在不停地向它发炮轰击。
除“甘比尔湾”号外,还有几艘航母中弹受伤。“塔菲-3”之所以没有全军覆没,一方面是由于日军的雷控射击精度不高,美军的损管作业又很得力,另一方面,“吉普航母”的薄舰壳反而救了它们的命——日舰使用的是穿甲弹,这些穿甲弹一般都直接穿了过去,没有在舰体内爆炸。
不过,“塔菲-3”的覆灭看起来已只是个时间问题。斯普拉格连连向金凯德呼救,金凯德将斯普拉格的电文转发给哈尔西,同时自己也向哈尔西发出了一封明码电报:“请李全速前进保卫莱特,请快速航母立即出击。”这封电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一方面敦促哈尔西组建由李率领的第34特遣舰队并尽快回援,另一方面也借此威吓栗田部队。
被日军战舰连续轰击的“甘比尔湾”号,炮击引起的浓烟几乎完全覆盖了这艘可怜的“吉普航母”
然而,金凯德的电报并未能得到他想要的回应,在300海里以北的恩加诺海面,哈尔西正干得热火朝天,眼睛里全都是被他打爆的日舰,既不可能也不甘于分身。
哈尔西本可以兵分两路,在率航母群进攻小泽部队的同时,派第34特遣舰队防守圣贝纳迪诺海峡。但是他认为小泽部队既是航母部队,又一直是联合舰队的绝对主力,若将部队分开攻击,受到的损失将会大得多,倒不如全上。这样既可以把所有舰炮集中起来,以加强航母的对空防御,又可利用航母的舰载机来加强对所有舰只的空中掩护。
然而哈尔西其实是上了日本人的当。直到马里亚纳海战,小泽部队确实还是联合舰队的主力,但在那次海战后,因为丰田要实施“突入作战”,这支部队被一拆为三,栗田、志摩的部队先后分离出去,这使得剩下的小泽部队本部像是“失掉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妇人一样”。
分走的两支毕竟还都是护卫舰队,对小泽部队而言,更为伤筋动骨的是组建“T”部队。小泽部队共拥有三个航空战队,一航战是虚的,正在编制过程中,连航母都还没能造出来,可以使用就是三航战、四航战,可以说,谁要是从这两个航空战队中抽走哪怕一架飞机,都像是要抽小泽一根筋一样。而丰田为了组建“T”部队,从中抽走了大部分兵力。
“T”部队被投入.....海峡海面,与哈尔西的第38特混舰队作战,结果是他们在激战中蒙受了巨大损失,抽走的那些航空兵力再也没能回到小泽部队。美国报刊就此讽刺丰田,说这次.....海峡海面作战,实际上是他的一次赌博,不过是一次大失败的赌博。
眼见得所剩不多的航空兵力犹如一盆水浇到雪地里,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小泽心疼到五脏都差点儿移了位。
就在这个时候,小泽接到了大本营下达的“捷1号”令,命令他们“抓住一切机会,捕捉、歼灭敌舰队”。
拿到命令的小泽哭笑不得。现在他的舰队已经沦落到了快卧床不起的地步,从失欢的老妇人变为“病中孤妇”,而且还是搬迁到贫民区的“病中孤妇”,不仅外面陋巷茅屋,里面打开一看,也是一副一贫如洗、倾家荡产的模样。纸面上小泽虽有八艘航母,但除去尚未建好以及舍不得消耗已留在日本本土的之外,实际只有四艘航母,这四艘航母上没有一架像样的飞机,仿佛是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衣柜,可谓寒碜到了极点。
为了给自己的航母配备飞机,小泽绞尽脑汁。在把抽到“T”部队的舰载机残余部分收集起来后,他总算凑齐了108架飞机。108架飞机只是美军一艘大型航母所载的飞机架数,并且驾驶这些飞机的飞行员绝大多数都是实习生,只接受过最低程度的训练,连起飞降落有时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适应海空作战的需要了。
什么都能凑,唯独飞行技术凑不出来。没有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不管是在甲板上自由地起飞降落,还是有效地对敌舰实施鱼雷攻击,都无从谈起,这些技术可不是实习生们用三五个月或者半年时间就能掌握的。
有人打比方说,小泽就像贫穷人家的主妇,为了办件喜庆的事,好不容易拼凑了一桌饭菜,可是这桌饭菜的质量相当差。
骗局
如此低劣的舰队一旦与哈尔西部队遭遇,恐怕连千分之一获胜的可能性都没有。左看右看,大本营给小泽部队的命令都更像是:“被敌舰队捕捉,被敌舰队歼灭。”
按照原先的方案,在策应栗田部队后,小泽部队还要继续突入莱特湾。而在小泽看来,这一点更加缺乏可操作性,因为在此之前,他的舰队可能早就被哈尔西打得灰飞烟灭了。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于是,小泽提出了干脆担当诱饵角色“作为牺牲品被吃掉”的想法。他对丰田说:“本舰队的使命是把自己暴露在敌机动部队面前,并把敌舰队诱向北方海域,从而减少栗田舰队的损失。为此,本舰队宁愿置蒙受特大损失于不顾。”
丰田明白小泽的困境,也知道这种困境正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小泽一提议,他马上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早在哈尔西对栗田部队实施攻击时,小泽就找到了美军航母的位置。无奈哈尔西没有发现他,小泽只好决定先出动舰载机实施袭击,以便吸引哈尔西的注意。
10月24日,第38特混舰队一天都没消停过,上午是海军中将大西泷治郎的飞机空袭,到了下午,“来访客”就换成了小泽的舰载机。
空袭之前,小泽曾派出两批六架搜索机,但一架都没有返回,这是平时训练不足且通信装备不完善造成的恶果。小泽由此想到,一旦正式展开袭击,在更加复杂的战时状况下,舰载机返回航母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为防万一,在派机出击时,小泽专门补充了一条重要命令,规定因天气不佳等情况确实不能归舰的舰载机,可以转去菲律宾的陆上机场。
小泽一共出动了58架舰载机,都是小泽通过不同渠道四处搜集来的陈旧飞机,光年代和型号就有七八种,实际上是一个大杂烩。
这些破飞机的飞行员水平也很差,却个个自以为是,出战时全都是一副“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的表情。他们飞到美军航母上空,发动了一次他们以为的进攻,便草草收兵回营了。汇总到小泽那里的战果是:击中美军重型航母、轻型航母各一艘,并使之起火燃烧。
这自然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更糟糕的是,派出去的舰载机只要没被打下去,全都以小泽有令在先为由飞到陆地上去了,只有三架飞机由于没有找到美军航母,中途返回母舰。
尽管上午和下午来袭的日机分属不同的单位,但它们在美军眼里其实都一个样,哪里辨别得出哪个算大西的,哪个是小泽的?哈尔西认为这次零散的空袭大概也是来自陆上,根本没有加以留意。
无奈之下,小泽只好打破禁忌,拼命发送无线电信号,以吸引美军侦察机的注意。也不知发了多少遍,直到哈尔西结束对栗田部队的第五次攻击波时,这件事终于有了点儿眉目。
总算被哈尔西找到了,小泽喜不自禁,急忙向栗田发去一份“诱敌成功”的电报。谁承想,小泽的旗舰“瑞鹤”号航母上的无线电发报机性能很差,栗田压根儿就没收到这封电报,反而先前栗田被哈尔西的舰载机炸得七荤八素的那份告急电,倒是让小泽收到了。
疑心生暗鬼,小泽开始担心自己的诱敌计划并没有成功。暮色将近,再坐等下去就没机会了。小泽打定主意,让前卫舰队高速南下寻找第38特混舰队,他自己也率队紧跟而来。
25日晨,当栗田部队从圣贝纳迪诺海峡前往莱特湾的时候,小泽已驶至恩加诺海域。恩加诺原是西班牙文,它的意思就是“引诱”或者“骗局”。
这场骗局的主谋者小泽为他的舰载机做好了打算。既然舰队的使命就是充当“牺牲品”,并且超过一半的舰载机都没有返回母舰,那么剩下一点儿可怜的飞机还能有什么作为?与其在与哈尔西作战时白白损失掉,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一道儿送给大西算了。
早上6点10分,除留下直接护卫航母的战斗机进行象征性防守之外,小泽将用于攻击的战机全部派往菲律宾陆上基地。其实也不多,一共才十架,这十架舰载机颤颤巍巍地扇动着翅膀,在空中发出“再见”的信号后,就凄凄惨惨地飞走了。至此,小泽部队已完全丧失了航空作战能力。
上午7点12分,小泽看到美机从东南方向飞了过来,诱饵生效了。
体无完肤
哈尔西并不知道小泽部队只是个内囊极其虚弱的空架子,更没想到会因此中别人的圈套,当战机向他报告已锁定敌舰时,他还认为自己咬上了一条大鱼。
上午8点15分,120架美军舰载机分成两路向小泽部队冲杀过来,小泽也立即指挥麾下仅剩的29架飞机派上前迎战。这是力量对比天差地别的一场空战,美军飞行员打起来跟玩儿似的,几乎把日机当成了可以随意射击的标靶,空中到处传来他们兴高采烈的声音:“小伙子,拣一个吧,叫他们尝尝滋味!”很快,日机便被扫得一干二净。
8点20分,在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数发鱼雷和炸弹击中了小泽的旗舰“瑞鹤”号航母。当年参与偷袭珍珠港的日军舰母,之前都一个个完蛋了,“瑞鹤”号是仅存的一个。这艘老舰的飞行甲板被炸得四处冒烟,舵机损毁,只能手动操舵,航行速度也随之降了下来,已落到舰队后面。
在幕僚们的再三劝说下,小泽被迫离开燃烧的“瑞鹤”号,转移到一艘轻巡洋舰上继续指挥战斗。
仅仅第一次攻击,便把小泽打得没了脾气,这颇有些出乎哈尔西的意料,但同时也让他更加豪气勃发。第38特混舰队拥有10艘航母、787架飞机,完全有能力和资本发动一次更猛烈的攻击。而以哈尔西的性格,今天不打得小泽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是绝不会收工的。
TBF鱼雷机正在向“瑞鹤”号发动攻击。事实证明,缺乏舰载机保护的航母在战场上没有存在价值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金凯德发来了呼救信号。哈尔西一开始没搭理,按照他的想法,无论是扼守圣贝纳迪诺海域还是保护莱特湾,都与他无关,那是金凯德的分内活儿。他应该做和正要做的,是在守了一夜并击败小泽部队之后,来个乘胜追击。再说了,恩加诺作战海域距离莱特湾足足有225海里,九个多小时的航程,岂是说回就能回的。
哈尔西告诉金凯德,实在不行,可以让苏里高海峡的奥尔登多夫增援斯普拉格。奥尔登多夫舰队有战列舰,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已经残破不堪的栗田部队?
可是之后金凯德仍然呼救声不断,并且坦白了自己的窘境:奥尔登多夫舰队此前对莱特岛实施了连续五天的炮击,弹药已所剩无几。苏里高夜战又用去了部分穿甲弹,现在不仅老战列舰缺少弹药,就连驱逐舰也没有多少鱼雷,且很多舰只燃油不足。以这样的状态,即便援兵能及时赶到,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哈尔西一下子被激怒了,他认为金凯德真是够无能的,这也不行那也不济:要是我有那么多护航航母,在奥尔登多夫的援兵到达之前,用舰载机就足以自卫!是,我的快速战列舰和舰载飞机确实阵容强大,弹药充足,但这不是离得太远嘛,哪里来得及赶回去?
为了打发金凯德,哈尔西只能给正从加油地赶回的麦凯恩大队下达命令,要该部以“最快的速度”援助斯普拉格,除此之外,他觉得再也不能为金凯德做什么了。
哈尔西摩拳擦掌,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眼看着小泽部队已是三更油尽的灯,再晚也得灭,处于这种危机之中,小泽却并无忧色,相反还很高兴,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打哈尔西,而是挨哈尔西的打!
就在被美机攻击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小泽还没忘记向栗田发出电报:“敌舰队已被我诱至北方,目前敌人正集中火力向我机动部队进攻。”
让小泽事后感到吐血的是,栗田居然还是没有收到这封极其重要的电报。自始至终,栗田都以为自己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哈尔西部队”苦斗呢。
真的哈尔西来不了,假的哈尔西已经支撑不住。斯普拉格的舰船或沉或损,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同时栗田部队距离莱特岛登陆滩头也已相当接近。
上岸指挥的麦克阿瑟虽不能亲临海战现场,但他通过远方隆隆的炮声,就知道海战进行得多么激烈。他还看到,由于“塔菲-3”的航母或被击沉,或甲板被炸裂,原有舰载机不得不飞往杜拉格机场,有的油不够就一头栽入了附近海湾。麦克阿瑟既痛心又焦虑,却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甘比尔湾”号上的飞行员与他的“野猫”战斗机。虽然“甘比尔湾”号被击沉,但飞行员仍可驾机作战,他们的英勇表现挽救了“塔菲-3”
与此同时,斯普拉格已经感到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就是打得再好,到这时候“也该在海里喝水了”。
眼看“塔菲-3”灭亡的时刻就要到来,一名美军信号员突然大声喊道:“该死的,伙计,他们竟溜了!”听到信号员的喊声,斯普拉格赶紧上前观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日军舰队确实是在后退。
斯普拉格的大脑已近乎被残酷的战斗麻痹,他害怕这只是幻觉,直到在空中盘旋的飞机送来一连串报告,才确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后来,他将之归结为神的护佑:“全能的上帝特别眷顾我们。”
这当然不全是运气。对于栗田来说,到了嘴里的肉就没有咽下去又吐出来的道理。问题是打了这么久,他不仅没尝到肉味,嘴边上还被烫了无数个泡。
且不说美军护舰群的英雄主义举动有多么震撼,就说天空中越来越多的舰载机,就够壮观的了。当时,“塔菲”系列三支舰队的舰载机大部分都飞了过来,所有飞行员接到的命令只有一条,不要盯住一艘受伤的日舰穷追猛打,也不要全力去炸沉一艘舰艇。相反,要化整为零,分头出击,像蚊子一样不停地骚扰敌人。
按照这条指令,美机实行交替作战,想尽一切办法对日舰进行干扰。用一名飞行员的话来说,是在“用武器库里的不论什么东西,包括门把手,来打日本舰队”。
“塔菲”舰载机的弹药和鱼雷大多已经消耗在支援登陆上,所剩不多,一旦用完,飞机便回去加油,加了油又飞回来,做出模拟俯冲动作,通过这种假动作来钳制日舰。
在美机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浪式空袭下,栗田部队的“鸟海”号、“筑摩”号和“铃谷”号三艘重巡洋舰遭到重创,开始逐渐沉没。到了这个时候,感到阵阵肉疼的栗田才如梦初醒似的说了一句:“是啊,我必须立即进击莱特湾!”
全世界都想知道
美军舰船和飞机的英勇反击,让栗田对眼前之敌是“哈尔西部队”这一点更加确信无疑。同时,海面上美军施放的大量烟幕弹以及瓢泼的大雨,都妨碍了他对战场情况的观察。换言之,栗田并不知道自己对“塔菲-3”造成了多大损失,只知道自家舰队已经受伤不轻。
对“哈尔西部队”的全速追击已持续了两个小时,哈尔西的航母全是30节速度的快速航母,就算己方已占据主动,这么没完没了地追逐下去,也不可能追得上。
别忘了,上级的命令是进莱特湾打“空船”,而不是和哈尔西缠斗。本来小泽应该负责把哈尔西给引开的,结果他没完成任务,倒让我在这里给他擦屁股!
上午9点11分,栗田向他那些零零散散的大舰发出信号,要它们退出战斗,“以每小时20海里的速度向北与我靠拢”。
栗田不是说不打,他是要重整队形后向莱特湾进攻。不过,这一关键时刻的松劲,真像是“全能的上帝”从九重天给“塔菲-3”发下了一张赦书——当栗田下达命令时,他的两艘重巡洋舰与“吉普航母”已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直接瞄准,而在巡洋舰后面跟进的两艘战列舰同样也距离美舰很近。
“塔菲-3”意外得救了。斯普拉格也顾不得猜测对方心思,赶紧率部向莱特湾驶去。
向北225海里,同样处于绝境的小泽部队就没这么走运了。
9点45分,哈尔西发动第二次空袭,130架飞机横冲过来。这次美机可以在无空中拦阻的情况下,直接攻袭日军舰队。小泽急忙部署高射火力网,试图用凶猛炮火来弥补空中劣势。
历史学家如此描绘当时的场景:在明朗的晴空中,日军的炮火筑起一座火焰吞吐的殿宇,殿宇的列柱五彩缤纷,绚丽夺目。殿宇下面,各舰以Z字形左闪右晃,以躲避劈头盖脸而来的炸弹以及飞窜的鱼雷。
面对猛烈的空袭,这种抱着脑袋钻地洞的办法显然是徒劳的。轻航母“千岁”号冒出阵阵浓烟且严重倾侧,最后在水中无法动弹,轻巡洋舰“多摩”号亦多处中弹,落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原来航母作战这么有劲!在“新泽西”号的指挥台上,哈尔西乐得手舞足蹈,他命令李中将的战列舰扑上去,用重炮对小泽部队进行轰击。
美军战列舰离小泽部队仅52海里,在哈尔西看来,大获全胜已成定局。
就在这时,金凯德又发来了电报,还是叫救命:“李在哪里?”在近三小时的电报往来中,这是金凯德第二次用明码发电,可见他已经慌乱和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看到这封十万火急的求援电报,哈尔西惊讶万分:不是已经让麦凯恩大队去增援了吗?
哈尔西忘了,麦凯恩大队离莱特湾足有300多海里,比恩加诺到莱特湾还要远,就算麦凯恩接到命令后马上行动,也得好几个小时后才能到达战场。
几分钟后,哈尔西又收到了尼米兹发来的电报。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亲自下达战术指示,这是前所未有的,哈尔西不得不予以重视。
尼米兹发这个电报也是出于不得已。之前金凯德向他发来了雪花一般的告急电,参谋们也认为尼米兹应该出面干预,命令哈尔西派兵增援斯普拉格,但都被尼米兹拒绝了。尼米兹一向很尊重前线指挥官的现场处置权,如果不是极特殊的情况,他反对越级进行干预。
然而,随着金凯德的呼救信号越来越尖锐刺耳,尼米兹终于接受了参谋们的建议,即至少问一问哈尔西:第34特遣舰队现在何处?
电报中就是这么一句话。不过出于保密,夏威夷的密码员还会在正式电文前后添上几句混码。前面一句是“火鸡在水边跳舞”,后面一句是“全世界都想知道”。
“火鸡跳舞”,谁都知道这跟正题毫无关系,“全世界都想知道”就未必了。“新泽西”号上的译电员一看,还以为这几个字是正文的一部分,就原封不动地译出来交了上去。
尼米兹和哈尔西私底下是老朋友,尼米兹从不会以训斥的口气跟哈尔西说话,然而给译电员这么一画蛇添足,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在含蓄地责备哈尔西了。
“蛮牛”好像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晕头转向,情绪也顿时从惊讶转为愤怒。他摘下帽子,狠狠地摔在甲板上,然后大声骂了一句听起来让人脸红的话。一名部下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劝解:“别这样,你究竟怎么啦?要镇静!”
哈尔西认为自己受到了尼米兹的侮辱,气得一个劲儿咳嗽。同幕僚们闷闷不乐地合计了近一个小时后,他才无可奈何地下达命令,决定组成第34特遣舰队,再加上博根航母大队,由自己率领着南下增援金凯德。
哈尔西一心想留下来痛宰日军航母,但现在不可能了。他后来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我放弃了我从当军校学员时起就梦寐以求的机会。对我来说,这场战争中的最伟大的一次战斗结束了。”
秋风扫落叶
对小泽的攻击改由米彻尔负责,由他指挥的部队分别是:谢尔曼、戴维森两个航母特混大队以及杜博斯水面舰艇群。
米彻尔被称为当时美国海军中最懂海军航空兵的将领,空袭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当即率部继续向北追击,以便对残余的日军航母实施空中打击。
将近中午,米彻尔发动第三轮攻击,由200余架舰载机组成的突击机群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从日舰上空刮过。奄奄一息的“瑞鹤”号连中三发鱼雷,倾覆沉没时,舰上还飘着一面巨大的战旗。
午后,在第四轮突击机群的猛攻下,轻航母“瑞凤”号葬身海底。“瑞凤”号在圣克鲁斯海战中就被重创过一次并侥幸逃脱,这次是连本带利都还给人家了。
继两艘航母之后,小泽部队的两艘战列舰“日向”号、“伊势”号成为最主要的目标。这是两艘三万吨级的战列舰,但因为缺航母,它们的后甲板被撤去四门14英寸大炮,改成飞行甲板,各可装载不同类型的飞机24架。这样就成了航空战列舰,而且号称是可以炮空两用的“双刀名将”。
实际上弄巧成拙,小泽并无飞机来供两舰装载,结果大本营只好重新发出指令:“伊势’号和‘日向’号两舰作为战舰使用!”
空荡荡的飞行甲板反而为美机轰击提供了方便,飞行员们都把炸弹往那里扔。“日向”号、“伊势”号不断受到轰炸,舰腹洞穿,飞行甲板也被炮弹掀起的大量海水淹没。
不过,这两艘航空战列舰的命倒很硬,如此反复轰炸,居然都没有沉。小泽见状,急忙指挥它们以及其他残余舰只逃离恩加诺海。
五轮空袭结束,米彻尔命令杜博斯水面舰艇群实施追击,不惜夜战,也要消灭被舰载机击伤掉队的日舰。
杜博斯率四艘巡洋舰和十二艘驱逐舰发力猛追,下午5点,他们追上并击沉已失去动力的轻航母“千代田”号。天黑之后,又撵上了三艘正在抢救落水士兵的日舰,将“初月”号击沉,另外两艘日舰则乘机逃脱。
杜博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深追。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因为小泽逃至中途又折返了回来,当时他还拥有两艘航母战列舰、两艘巡洋舰、六艘驱逐舰,加上日军夜战经验丰富,一旦交火,杜博斯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到了深夜,“多摩”号巡洋舰由于受伤落后,被美军潜艇击沉,成为在恩加诺海损失的最后一艘日舰。小泽不得已打道回府,他完成了诱饵使命,损失也比预计的要小得多,遗憾的只是没有成果,因为栗田未接到过他一个字的电报。
如果第34特遣舰队不南援,如果米彻尔仍拥有诸多快速战列舰,美军在恩加诺海海战中的战果肯定不限于此,所以哈尔西一直到死都坚持认为,他真正的错误在于“命令舰队掉头转向”。
这一消极情绪从哈尔西决定南援起就一直纠缠着他,到当天上午的11点15分他才最终拍板南下,而在五分钟后,栗田部队的阵形集合调整完毕,开始向莱特湾直线挺进。
这时栗田部队虽已遭到较大损伤,但仍具有强大攻击力,莱特湾的形势瞬间变得空前紧张。
得到栗田部队接近莱特湾的报告,麦克阿瑟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知道,一旦栗田部队占据莱特湾的入口,凭海上炮火即可将这个区域所有的运输舰摧毁殆尽,大量堆积在滩头的补给品也将被破坏。至于已经登岸的陆军部队,遭致日军海陆两方面的夹击更是毫无疑问了。
他赶紧向哈尔西和金凯德发报:“立即驶返莱特湾,保护登陆滩头!”
哈尔西距离遥远,根本没有收到麦克阿瑟的电报。金凯德倒是收到了电报,可是他根本无能为力,不管是精疲力竭、支离破碎的“塔菲-3”,还是从苏里高海峡赶回的援兵,都不可能挡得住栗田部队。
在前往莱特湾的路上,栗田部队曾遇到过美军的小股舰队。对方一看栗田部队的规模,就知道不是对手,赶紧转舵向南,而栗田也不予理睬,继续指挥舰队向目的地进发。
在作战报告中,栗田写道:“我军的作战目的不在于攻击敌航空母舰,而是决心完成突入莱特湾的作战计划。”
只要再过两个半小时,栗田部队就能到达莱特湾,并看到那些束手待毙的美军运输舰。全部日舰都做好了准备,所有的大炮、鱼雷也已装填完毕,处于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捷1号”似乎胜利在望,然而从出发地南行一个小时后,栗田突然下达了“舰队全体舰只左满舵,北上突击”的命令,决定停止向莱特湾进击。
栗田平时沉默寡言,除了情报收集外,他往往都是亲自做出决断。这一命令下达后,全军为之愕然,官兵们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得便宜处失便宜
在距离莱特湾仅仅只有40海里时,为什么栗田会突然掉转船头不战自退,这成了世界海战史上的一个难解之谜。
有人认为栗田是病糊涂了。他的登革热一直没有痊愈,中途落水又加重了病情,所以无法做出清晰判断。日后栗田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当时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神经始终高度紧张,身体和大脑也都处于麻木的状态,只是在硬撑而已。
那栗田怎么没有稀里糊涂地往前走,而是掉头呢?原因是他受到了错误情报的影响。
金凯德和斯普拉格在上午都曾用明码电报求救,其用意就是为了让栗田听到并吓唬他。栗田果然截听到了,而且确实有些心虚。他随即做出判断,除败退的“塔菲-3”外,哈尔西还有主力没来。
在如此急如星火的电报催促下,哈尔西主力必然会快马加鞭地赶到,这是可以预计的;另一方面,“塔菲-3”没有战列舰和重巡洋舰,栗田断定在即将赶到的阵容中会装备战列舰和重巡洋舰。
接近中午,栗田又从马尼拉方面得到一个“重要情报”:美军强有力的机动部队正抵达附近洋面,距此100海里。
当时哈尔西才动身不久,这显然是误报,但栗田根本没有时间去分析情报是否准确。他只知道自己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突进莱特湾,牛刀杀鸡一样地去捕捉那些“空船”,二是放弃莱特湾,转而北上迎击哈尔西。
打“空船”看似简单,其实未必。两年前,栗田在印度洋作战时就碰到过这种事,他下令用舰面炮火对准盟军空舰船开火。炮弹成功击中目标,但充其量只是在船舷上炸开几个和炮弹口径大小差不多的洞,很难将其击沉。
栗田部队的另一个任务是炮击滩头阵地。栗田也觉得不太靠谱,麦克阿瑟的登陆已经基本结束,滩头阵地肯定很稳固了,就是拿三式弹来轰,又能轰出什么结果?
最主要的是,如果被拖在莱特湾,万一赶来的哈尔西主力趁势掩杀,堵住退路,栗田部队势必陷入包围,结局只能是葬身海底,而获得的补偿最多不过是击沉几艘空的美军运输舰而已。
如果说锡布延海海战让栗田大吃苦头的话,击退并追击“塔菲-3”则给他带来了信心。看看吧,不论多么威武坚韧的美军航母,也经不住“大和”号的一发炮弹吧?至于那些警戒舰船,只要“大和”号紧盯着射击,两三发炮弹过去,必定粉身碎骨。
栗田相信,“塔菲-3”即便不是哈尔西的主力,起码也是其航母特混大队中的一支。既然“塔菲-3”都能搞定,哈尔西主力难道就碰不得?
栗田部队中,仅以“大和”号为例,共携带18英寸炮弹1080发,迄今为止仅使用了81发,8%都不到。以现存炮弹的数量,再应付四五次大型海战绝没问题。
“和空舰船同归于尽,恕不从命”“宁可把尸体沉入西太平洋海底,也不让它暴晒在莱特湾的沙滩上”,正是出于这些考虑,栗田在事先没有请示大本营的情况下,就决定采取第二种选择,即推迟突入莱特湾的计划,先与哈尔西主力对阵再说。
“大和”号的舰桥由圆形和椭圆形的铁块铸成,栗田在上层坐镇指挥全军;参谋们在下面的作战室里收集和整理情报,通过参谋长小柳富次少将送交给栗田。对栗田的命令,小柳也有些疑惑,但在栗田向他说明意图后,他立即对此表示赞同。
旗舰“大和”号的桅杆上升起了战斗信号:“本舰队决定同位于苏禄安岛灯塔5度113海里处的敌机动部队决战。”
看到这个信号,各舰发出一片“万岁”的欢呼声。栗田部队的官兵本来就不愿跟莱特湾里的“空船”作战,是栗田硬压下去的,现在栗田改弦更张,自然很受大家的欢迎。
栗田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捷1号”计划的目的。这个计划就是要引开哈尔西,突入莱特湾,最后摧毁麦克阿瑟的登陆部队,哪怕是同归于尽。要不然,小泽、西村、志摩不全变成打酱油的了吗?
得便宜处失便宜,栗田一个念头,那些沉入海底的日舰算是白做“牺牲品”了。这位日本海军将领可能完全没有想过,如果他摧毁了莱特湾里的舰船和美军沿岸临时搭建的机场,即便麦克阿瑟已经完成了登陆,美军庞大的登陆部队也会立刻陷入被动局面,他们会失去补给,失去增援,甚至失去空中掩护。说得更可怕一点儿,山下甚至有可能全歼美军登陆部队!
后来,栗田终于承认自己错失了良机:“我只能依据我看到的情况采取行动,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夺取胜利是那么近。”
这叫挨打
中午12点30分,栗田部队掉头往北,以便决一雌雄,结果搜寻了半天,连“哈尔西主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栗田倒也不用太过失望,舰船没有,舰载机可以有。派出舰载机的,是奉哈尔西之命第一个出发的麦凯恩大队。下午1点15分,由麦凯恩派出的约70架美机编队向栗田舰队袭来。
本来够栗田喝一壶的了,只是这些舰载机远道而来,携带着副油箱,所以无法挂较重的鱼雷,仅挂了炸弹。光是炸弹,无法给栗田部队造成多大的损伤,但麦凯恩大队锲而不舍,接连发动了几次攻击,一直到下午3点,还有美机频繁向栗田部队实施攻击。
栗田心里发毛了。幸亏没有一头钻进莱特湾啊,要不被堵住了还出得来吗?
至此,他完全放弃了重新突入莱特湾的任何念头,现在他考虑的是还要不要继续与“哈尔西主力”拼杀下去。
从航载机飞来的方向判断,可知美军航母应在偏东北方向的海域。但栗田部队没有配备侦察机,无法探知麦凯恩大队的准确位置,倒是麦凯恩大队把他们的位置给锁定死了。也就是说,美军航母可以安全地处于栗田部队巨炮的攻击圈外,并从攻击圈外自由自在地派舰载机前来空袭。
如同完全不对称的棒球比赛,一方连续地打,连续地得分,另一方却像个睁眼瞎一样,既看不到也触碰不到对方,甚至连击球的机会都没有。这叫打仗吗?这叫挨打!
眼看距日落只有三个小时,栗田还剩下一个机会,那就是实施日本海军最拿手的夜战。可是要打夜战的话,也必须在天黑之前查明麦凯恩大队的动向和位置才行。
应栗田的再三请求,将近傍晚时,吕宋岛上可以参战的日本陆基飞机几乎全部出动,以对其进行空中支援。这正是这么多天来栗田一直苦苦企盼的,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第一个挨炸的不是美军航母,而是他的“大和”号!
日军飞行员的水平太差了,居然把“大和”号当成了美舰,栗田气到恨不得一掌过去,把这帮菜鸟给打个满天星。
弄清炸弹扔错地方后,陆基机群赶紧用无线电询问,美军舰队究竟在哪里。栗田只好按照自己的推测提供了一个地点。陆基机群飞了出去,但过了没多久就返回栗田部队的上空,通报说并没有发现美军舰队,就扬长而去了。
栗田空欢喜一场,此时他的官兵已经精疲力竭,情绪也开始低落。更糟糕的是,舰队的燃料快用光了。
还说什么与“哈尔西主力”决战,只有赶快避开美军舰队的空袭,逃回去才是正经。下午6点30分,栗田决定放弃整个行动,撤出战斗,随后这支舰队便朝着圣贝纳迪诺海峡急驶而去。
晚上7点25分,栗田收到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来的一封电令,这实际上是对栗田放弃突入莱特湾报告的回复。收到栗田的报告后,包括丰田、草鹿等人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显然对此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他们给栗田的回复是:“若今晚有机可乘,当进行夜战;若无夜战希望,由司令官决定向补给基地前进。”
真会说话啊,有机可乘,你们自己来看看,我还有什么“机”可“乘”?既然联合舰队司令部会说便宜话,栗田就依葫芦画瓢地也给大西发去一封电报,说他根据可靠情报分析,美军舰载机还会追上来进行报复,“我认为这是贵队发动先发制人的攻击,夺回制空权的大好机会”。
在连续几天的海战中,栗田部队始终没能得到大西陆基航空兵的任何实质性援助,既无直接护卫,侦察也是瞎侦察,提供的情报没有一个是靠谱的,栗田对此非常愤懑。他不知道大西会不会“先发制人”,但他十分希望能拿这些菜鸟飞行员堵堵枪眼,在帮自己解脱危机的同时,也能出点儿胸中的闷气。
晚上9点30分,栗田部队大部分进入圣贝纳迪诺海峡,只有“野分”号驱逐舰落在了后面。在与“塔菲-3”的交锋中,“筑摩”号重巡洋舰受到重创,这时正在下沉。“野分”号落后,就是为了把“筑摩”号的舰员接出来。
战场上,落后一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人如此,舰亦然,真正的哈尔西追上来了。
暗黑战法
哈尔西本可以直接率战列舰和航母兼程南下,但又带上了需要加油的驱逐舰,驱逐舰一加油便拖累了整体,行程几乎可以用慢如蜗牛来形容,直到下午4点,舰队才把速度提上去。
进入萨马海海域后,哈尔西兵分数路,他自己率直辖部队向圣贝纳迪诺海峡疾驶,想抢在前头,把栗田部队的退路给堵住。午夜刚过,他终于到达了离圣贝纳迪诺海峡不远的地方,但还是晚了一步,栗田部队已经通过海峡撤了出去,回到锡布延海,尚未进入海峡的只有一艘“野分”号。
北上未竟全功,南下又是如此结果。向北300海里,向南300海里,敢情我这一天都白忙活,就剩给你们跑腿了?哈尔西气不打一处来,他把一股无名火全都发泄在了“野分”号身上,炮击加上鱼雷,很快就把这艘倒霉的驱逐舰给打了个底朝天。
炮塔被击中冒烟的“大和”号。姊妹舰“武藏”号的沉没,给之前相信大和型战列舰为不沉舰的日本海军带来很大冲击。不少人相信,“武藏”号是代替“大和”号毁灭的,而“武藏”号的悲剧也一定会轮到“大和”号
钻进锡布延海就算完了吗?做梦!第二天天刚亮,哈尔西向锡布延海派出战机,对仍在逃窜中的栗田部队接连实施了三轮空袭。
栗田已经给大西发去了电报,但与前三天一样,当他遭遇天样大、火样急的困境时,陆基飞机仍然连半个面都没露。栗田部队除了光着膀子挨炸,毫无办法。
美军的第一轮空袭就击伤轻巡洋舰“能代”号,并使其失去航行能力,“大和”号也被两发炸弹击中。从第二轮起,美机目标重点对准“大和”号,出动的是B-24“解放者”。B-24是四发重型远程轰炸机,号称“空中霸王”,500千克的大炸弹威力惊人。
在B-24的猛烈轰炸下,“大和”号连中两弹,第一发炸弹在舰体外部炸出个大洞,“大和”号锚室进水,这意味着它再也不能抛锚,即使回到港湾,也只能在港面漂泊了。另一发炸弹则击中了“大和”号第一号炮塔左前方的水线部位,炸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在挨炸的过程中,“大和”号巨大的舰体就像遭到地震的建筑物一样剧烈摇晃着,舰身周围炸弹激起的水柱有大楼的一两倍高,落下来的海水好几次都溅到了栗田身上。
第三轮空袭接踵而来。“能代”号就此被送入海底,尽管“大和”号施展浑身解数,以最大航速行进,仍被三发炸弹连续命中,涌入的海水达到3000吨。
“武藏”号已葬身海底,莫非这次要轮到“大和”号了?为使这艘超级战列舰保持平衡,舰员拼命注水,“大和”号的后部被注水2000吨,加上涌入的海水,“大和”号总共容纳了5000吨海水,相当于一艘巡洋舰的重量。
还好,这个肚子胀得鼓鼓的大胖子还能坚持。在跌跌撞撞地航行大约1000海里后,它和其他残兵败将一起逃出锡布延海,踉踉跄跄地返回了基地。
从林加锚地出发时,栗田部队共有35艘军舰,等到达基地时,已锐减至15艘,幸存舰只除“雪风”号驱逐舰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外,其余全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损伤。最明显的标志是,由于舰体铆钉松动,造成了重油泄漏,导致各舰返回港湾时,舰艉都拖着长长的重油尾迹,看上去就好像是满身血迹的陆军部队败退到了营地一般。
舰只被折腾坏了,舰员更没少受罪。连续三个昼夜,栗田及其部下长时间置身于浓浓硝烟中,即便回到港口,衣服上仍散发着一股硝烟的臭味,他们出发时身上的那股杀气也完全被垂头丧气替代。
日后检讨,栗田承认,停止突入莱特湾,是莱特湾大海战的根本转折点,也确实是他犯下的一个巨大错误,他就像是“一名棒球比赛中失败的投手”。不过,栗田同时表露了自己的委屈:“我的舰队是经受敌空袭的世界纪录的创造者,‘大和’号连续遭到敌机19次空袭……”
栗田部队的作战海面是陆基航空兵活动的最佳区域,陆基航空兵协助舰队作战,本来也是“捷1号”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可是在长达三天的海战中,栗田却没有从航空兵部队那里得到任何援助,既无直接护卫舰队的战斗机,也没有搜索机帮助他进行侦察,栗田为此深感愤懑。
公正地说,在这件事上,栗田倒真有些错怪大西。对援助舰队作战,大西不是“不想为”,而实在是“不能为”。
早在莱特湾大海战开始之前,大西曾就掩护栗田部队突击一事,向联合舰队司令部拍发请求电,表示以他现有的条件,要为栗田部队配备战斗机,起码得等上两三天才行。
.....地区还有福留繁指挥的第五基地航空部队,大西的想法是用这两三天时间将.....地区的航空兵调过来,这样他的兵力就充裕多了,也才能为栗田部队提供直接的空中掩护。可是联合舰队和栗田部队都等不了,特别是栗田部队,老担心燃料不够用,中途根本不敢停留,这使陆基飞机要找到舰队位置都不太容易。
另一方面,大西也考虑到,就算派战斗机直接掩护,他的那些菜鸟兵也非美军飞行员的对手,与其白白地让美机给打掉,还不如组成“神风敢死队”继续去撞美军航母。在大西看来,这等于是间接援助了栗田部队——美国人的舰载机得在航母上停飞吧,我把航母击沉,不就减少了在空中受到的威胁吗?
10月24日的那天早晨,大西派海军“神风敢死队”对哈尔西的航母部队实施第一次攻击。这次突袭击沉了“普林斯顿”号航母、“伯明翰”号巡洋舰,但既然是自杀式攻击,就是有去无回,大西当时无从知晓战果。
不知道结果,并不影响大西对“特攻作战”的热衷。“特攻作战”本身就是一种暗黑战法,而且是黑到一定级数的那种。10月25日上午11点,“神风敢死队”再次向莱特湾飞去。
当时栗田部队正好北上去寻找“哈尔西主力”,莱特湾与斯普拉格的“塔菲-3”均绝处逢生。在岸上忧心如焚的麦克阿瑟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帝啊,你保佑了我!”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立即登上附近的一艘运输舰。
站在运输舰上,他看到了距离不远的“塔菲-3”。只见海面上到处都是冒烟或正在下沉的战舰,救援船只不停地穿梭往来,有的把受伤的舰船往岸边拖,有的打捞落水的海军官兵。
突然,天空出现了五架“零”式。起初,无论麦克阿瑟还是斯普拉格,都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毕竟才孤零零的五架“零”式,派几架“地狱猫”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们给揍下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没等美军舰载机上去迎敌,这些日机就首先爬升到1000英尺的高空,然后咆哮着俯冲下来。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战斗机,还是俯冲轰炸机?
一架“零”式一边用机枪扫射,一边向“基特昆湾”号的舰桥冲下来。人们以为飞行员随即就会把战斗机拉升起来,不料它朝航母左舷的狭窄通道直冲下来。
飞机没有撞在航母上,它在舰旁50米处栽入了大海,一声爆炸,激起百米高的水柱。水兵们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才想到今天的“零”式有些反常,是一些“邪恶的俯冲机”,驾驶这种飞机的飞行员是“恶魔俯冲者”。
又有两架日机向斯普拉格的旗舰“方肖湾”号航母冲来,看样子显然也是要同归于尽。“方肖湾”号急忙用高射炮进行拦阻,最后一刻,两架日机被当空打爆,带血的残骸甚至溅到了舰员们的身上。
第四架日机看错目标,掠过一艘航母后,在远处的海面上爆炸。
一架日机被美军航母的高射炮击中后起火坠落。“神风敢死队”在莱特湾的作战还只是开了个头,之后的自杀式进攻将愈演愈烈
还剩最后一架,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它撞穿了“圣洛”号航母的飞行甲板,燃起的大火引爆了舰上的弹药和航空汽油,随后发生的一连串爆炸几乎把“圣洛”号截为两段。快到中午时,这艘曾在上午顶住日军大口径火炮射击的小型航母沉入了海底。
这幕场景被麦克阿瑟尽收眼底。海空大战是如此残酷激烈,令久经战阵的老麦也悚然心惊,他嘴里不停地咕哝着:“罪孽!罪孽!”
得知麦克阿瑟居然站在运输舰上观看敌机的自杀式攻击,金凯德急忙向该舰舰长下达命令,要求迅速驶回,以保证这位总指挥的安全。
回到岸上后,麦克阿瑟得知,整个莱特湾大海战已经结束,日本人的自杀式攻击虽对“塔菲-3”造成损失,却无碍大局,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当即给尼米兹发去一封报喜电报,感谢他领导下的第三舰队在这次海战中提供的“友好合作”。
由于哈尔西的过失,不仅海战险遭惨败,莱特岛上的美军也一度面临危局,海陆军内部不可避免地会对哈尔西有一些怨言。为了让自己的老朋友不至于难堪,尼米兹和麦克阿瑟都不约而同地竭力为哈尔西辩解。尼米兹写信给金格:“我从不认为,哈尔西是在知道锡布延海日军兵力部署的情况下,扔下圣贝纳迪诺海峡不管的。”
面对司令部人员的纷纷议论,麦克阿瑟敲着桌子说:“行啦,不要再对‘公牛’说长论短了。在我的名册上,他仍是一个善战的海军将领。”
的确,没有人可以从不犯错误,尤其是在莱特湾大海战中。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海战,从作战规模、区域、时间、投入兵力,甚至所包含的大小战役上,都创造了难以超越的新纪录。
相对于哈尔西所犯的错误,栗田等人的错误更大,导致的后果就是,日本海军在此战中几乎被全歼,总体力量消耗超过了开战以来的四分之一。
皮里走了肉,说被掏空就被掏空了。自此以后,联合舰队的水面舰艇部队完全丧失活动能力,航母再也没有携带舰载机作战,这种具有巨大容积的浮动舰只竟然只能充当运输舰,干干搬运工的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