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老爹去看黄鼠狼了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08 属于: 世界大战


1943年上半年,忧郁和伤感像是蘸了水的藤鞭,在山本五十六的身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血痕。他在年初给友人的信件中写道:“开战以来,阵亡将士已近15000人,实在令人悲伤、慨叹。”

属于山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自中途岛一战后,山本必须面对的,已经是“兵戈声声一年去,阵亡将士若云消”的境况。与损兵折将对应的,则是败仗连连。撤出瓜岛后,山本一度想保存实力,避免立即决战,但俾斯麦海战迎来了第二个“中途岛”。

单就人员损失而言,日军在俾斯麦海战中的损失就超过了所罗门海战中的任何一次,而八艘运输舰无一存活的残酷现实,也表明大规模运输船队补给的方式在新几内亚再不可行。拉包尔方面只能改成小规模的“东京快车”,即用高速驱逐舰、潜艇、机动驳船等工具来运送补给。

这一情景,与瓜岛战役进入中晚期阶段时几乎一模一样,山本深感震惊。当时军令部主张打持久战,继续固守防线,但山本产生了不同的看法:“现在不预先给予大打击,就没有机会挽回了。”

山本对美国战争潜力的认识太深刻了,他知道,在美军加速北进,局面持续恶化的严峻形势下,日本如果再坐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4月3日,山本打破开战以来主帅身居后方的惯例,亲临拉包尔航空基地,发起“伊代号作战”。

“伊代号作战”是一次大规模的空中反击战。山本从各航战部队抽调飞机160架,加上海军岸基飞机190架,编成了一个飞行集团。就飞机数量而言,这个飞行集团既赶不上偷袭珍珠港时期的南云机动部队,也不及菲律宾、来战役时期的基地航空兵,更不用提作战水平了——一名飞行员因为技术不熟练,竟然刚起飞就掉了下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流年不利的背景下,就算把整个日本海军的力量都握一起挤干水分,能剩下的恐怕也就这些了。山本深知利害攸关,他不仅将司令部推进到第一线,亲自指挥和掌舵,还身着纯白军服,来到机场为出征的飞行员送行。

“伊代号作战”是自珍珠港事件以来,联合舰队发动的最大规模的空袭行动。经过四次空袭,飞行集团共击沉盟军战舰3艘、运输舰2艘,击毁飞机25架。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山本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欣慰之色,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众人都深感意外的决定。

死亡请柬

4月13日傍晚,山本向肖特兰等前线基地发出电报,他将亲往各基地视察,以进一步鼓舞军心士气。

驻守肖特兰岛的城岛高次少将接到电报,不由得大惊失色。日军此时在前线早已失去了制空权,就在两个月前,陆军的今村也是这样,心血来潮地说要到前线视察,结果还没着陆,便与数量多达30架飞机的美机飞行编队不期而遇。

幸亏当时今村座机的飞行员有两下子,马上驾机钻进云层,惊险地躲过了攻击。

已经有前例在那里了,还非要往枪口上撞,城岛真不懂大头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难道一定要掉回脑袋,才会真正学乖一点儿?

城岛对部下说:“对这封电报,你们只能参考,用不着信以为真,这事太愚蠢了。”在山本出发的前一天,见事情仍无变化,他又赶到拉包尔,当面进行劝阻:“长官,此去凶多吉少,太危险了,请不要去,飞行还是取消吧。”

山本回答:“不,已经通知了各基地,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在等我,我还是得去。”

劝阻山本出行的并非只有城岛一人。南云卸职后,小泽治三郎中将出任第三舰队司令官,他首先站出来表示反对,大多数将领也认为此举十分危险,应暂缓出发,可是最后全都被山本打了回来。

除了对山本要冒险亲临前线吃惊外,众将还惊诧于他所发的电报。城岛说:“司令长官简直发疯了,这哪里是电报,分明是发给敌人的一份请柬。”

那份电报的内容确实太过详尽,基本就是一份关于视察的日程安排表,什么时候出发,几点几分到哪个基地,全都在上面。

城岛当时恨不得把拟电稿的拎出来揍一顿:“在这样风云变幻的前线,怎能把长官的行动计划用如此冗长详细的电文发出来?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干!”

给山本拟电稿的是他的副官渡边海军中佐。这件事其实有些冤枉渡边,渡边开始是要求陆军派专人送交的,但通信官说没必要,只管发出去,绝对安全。

其实,通信官拍胸脯并不是没道理。因为新密码4月1日刚刚启用,用了不到两星期,而且这套密码是极难破译的五位密码,就算被美国人截获了,对方也无计可施。

于是,电报发出去了,可一发出,即被太平洋舰队无线电情报分队截获。

无线电情报分队的前身是夏威夷情报站,它不仅继承了情报站的机构,也继承了情报站的幸运。1943年1月,新西兰巡洋舰在瓜岛附近海域撞沉了一艘日军潜艇,并从潜艇上得到了日本海军最新版的密码本。

这叫鹊儿拣着旺处飞,你人气大旺的时候,彩头就会争先恐后地拥来。无线电情报分队现已拥有1000多人,依据缴获的密码本,力量大为增强的专家组很快就摸索出了日军密码变化的规律。

联合舰队的通信官坚信美国人对密电无可奈何,事实是,情报分队在收到“死亡请柬”后,只花了几个小时,便将其完整破译。

4月14日凌晨,情报参谋莱顿拿着破译密电,急匆匆地找到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一见面,他就激动地嚷道:“我们的老朋友山本有消息了!”

尼米兹已忙了一个通宵,正歪着身子躺在椅子上,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无精打采,但朝电报瞥了一眼后,他整个人立刻坐直了。

山本的行程表,这么详细,天哪!看完电报,尼米兹转身察看地图,对山本的行程路线追踪了一遍。之后,他确认山本此行的第一站,将进入亨德森机场周围300英里范围,正好在从瓜岛起飞的美军战斗机的航程之内。

与山本打交道这么长时间,尼米兹对这位联合舰队司令官的秉性习惯已经了如指掌。山本是一个非常守时的人,他的行程表,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尼米兹把电报搁在桌上,望着莱顿大声发问:“你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设法把他干掉?”

复仇者行动

早在中途岛战役之前,尼米兹就经常让莱顿站在山本的角度思考问题,莱顿俨然就是山本的一个假想化身,他完全明白那个人的价值所在。

在日本海军的历史上,联合舰队司令官已历任38届,山本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一届,这种无可替代性说明了山本在日本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他号称“人间提督”,是联合舰队的象征,一个货真价实的日本军神。即便在中途岛、瓜岛连吃败仗,人们对他的信赖也未有丝毫动摇。可以说,在整个日本,除了被尊为“超人之神”的天皇外,在增强民心士气方面,无人能拥有与山本相仿的影响力。

莱顿坚决主张把化身之外的“我”杀掉,他对尼米兹说:“将军,你是了解日本人心理的,如果我们把山本干掉,日本海军的士气将一蹶不振,相信这也一定会使日本举国上下不知所措,陷入混乱。”

尼米兹仍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想到了更深一层:“我考虑的是,他们能否物色到一个更能干的舰队司令。”

老对手再怎么厉害,毕竟知根知底,要是换了一个新的,比老的更狠更辣,岂不弄巧成拙,变成帮日本人成事了?

莱顿就是一部日本海军的活字典,只要提到日本海军将领,无论是谁,资历高不高、经验足不足、能力强不强、胆量大不大,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一番比较之后,莱顿做了总结:“山本是日军中的头号人物,日本海军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犹如鹤立群一般。”

看着面前凝神思索的上司,莱顿陡然来了灵感:“将军,你知道,这就好像你如果被他们干掉,没有人能取代你一样。”

这个比喻让尼米兹怎么听怎么舒服,他笑了起来:“好,让我们试试看。”

尼米兹下定了伏击山本的决心,但截杀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已不仅仅是军事行动,还牵涉政治因素。尼米兹一向为人谨慎,他决定先请示华盛顿,征求罗斯福总统的意见。

请示电报送达的时候,罗斯福正与要员们共进午餐。听完尼米兹的汇报内容,罗斯福并未立即表态。

战争期间暗杀对方的国王或统帅,对东方人来说可能毫无禁忌,只要你干得掉。但西方人不太一样,这就好像是角斗场内不卖力气,却趁人家中途休息时在脑后砸上一块石头,一旦传出去,会被认为严重缺乏骑士风度,是一个懦弱龌龊的人。

当然,二战打到激烈处时,很多西方人也顾不得骑士不骑士了,德国、英国都组织过类似的暗杀,罗斯福本人就差点儿被德国潜艇发射的雷报销掉。只是美国政府在这方面还一直羞羞答答,罗斯福也从未考虑过暗杀希特勒和墨索里尼。

海军部长诺克斯一般都是跟着罗斯福的心思走,他率先发言,以行动极不光彩为由,反对伏击山本。

陆军部长史汀生瞧着不乐意了:“暗杀固然违反《战争法》,但日本偷袭我们的珍珠港,难道就合法吗?”

珍珠港是原罪。在史汀生看来,山本首先采取极不光彩的行为,偷袭了珍珠港,自然也就丧失了《战争法》的保护,现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谈不上光彩不光彩,若硬要说,那就是作茧自缚。

史汀生还提出一个观点,山本是去前线,也就是作战区域视察,在前线战场,一员大将和普通士兵没有任何区别,被杀死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史汀生的话引得一片附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歇尔、海军作战部长金格均表示赞同,认为山本乃美军的心腹大患,也是太平洋战场上的首要大敌,若能趁此良机将其截杀,既可报珍珠港的一箭之仇,又可使美国海军免遭更大损失。

诺克斯成了孤家寡人,他想了想,又提出一个疑问:“巡视日程有点儿像是精心安排的,会不会是日本人设了一个圈套,把我们的飞机引诱过去,然后一网打尽呢?”

在座的海军情报负责人解释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山本的电报使用了刚刚变更的新密码,又是日本人自以为高深莫测的五位密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美方能够破译。试想一下,谁会伪造无法被对方破译的电文呢?那不等于自己编游戏给自己玩,瞎耽误工夫?

上下左右都说得通了,罗斯福的顾虑被完全打消:“那么就击落山本座机,干掉我们这位老朋友,大家看给这次行动起个什么名称呢?”

总统定调,诺克斯立即转变风向,他提议道:“既然截杀山本是为了报珍珠港一箭之仇,就叫它‘复仇者行动’吧!”

接到诺克斯发来的电报,尼米兹马上致电时任第57特混舰队司令的哈尔西,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执行此次行动,并说:“祝你好运,满载而归!”

哈尔西层层部署,任务最终落到“仙人掌航空队”所属的第399战斗机中队。这个中队装备的P-38“闪电”式战斗机,在实战中已被证明不输于“零”式。

中队长米歇尔少校应召走进作战室,他发现房间里气氛异常,瓜岛所有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在。有人递给他一份电报,上面写着:“最高机密,第399中队的P-38战斗机务必全力以赴,及时赶到并击落山本座机,总统特别重视这次行动!”

落款一栏,是海军部长诺克斯。

不是有事故

山本一天的行程满满当当,什么时候开始截杀呢?

按照行程表,山本会先在布干维尔南部的一座小岛稍作停留,接着换乘猎潜艇去肖特兰岛。换乘猎潜艇一段离瓜岛最近,因此,起先众人都倾向于在这段时间下手。

近是近了,可肖特兰附近的猎潜艇不止一艘,没法确定究竟是哪一艘。退一步说,就算击沉了山本所乘舰船,他在海上获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只有当空击毁飞机,才能把山本的存活率降到最低!空中截击方案因此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作战计划报告给尼米兹,尼米兹回电正式签发了这份死刑执行令。在电报结尾处,他以个人名义预祝哈尔西“交好运和取得胜利”。

4月18日,瓜岛亨德森机场一片忙碌,18架P-38整装待发。一年前的同一天,美军机群也执行过一次长途奔袭任务,即“空袭东京”。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困难可以说是有增无减:为避免被日军发觉,战斗机不仅需要低空飞行,还要绕道,总计要飞上两个小时,超过了战斗机在一般情况下的航程。

每架战斗机都加装了大容量的机腹副油箱,以增加航程,这使飞机几乎达到超负荷状态,飞行员必须使用襟翼来增加升力,飞机滑行到跑道尽头才得以离地升空。

这天早晨,在参谋长宇垣等人的陪同下,山本登上了位于拉包尔机场的座机,山本坐一号机,宇垣坐二号机。两架座机均为轰炸机,另外还有六架“零”式在两侧护航。

第三舰队司令官小泽在劝阻未果后,曾找到山本的首席幕僚黑岛龟人劝谏:“如果长官一定要去的话,用六架战斗机担任护卫,力量太过薄弱。需要的话,可以从我那里调用战斗机,多少都行。”

小泽让黑岛转告宇垣,但那几天宇垣正患病卧床,无法理事,小泽的意见并没得到及时转告。

说来也够蹊跷,山本平时出场都是身着白色军装,但这天副官以白色过于显眼为由,劝他换上了草绿色军装。

上午6点,飞机从拉包尔机场准时起飞。当天天气晴朗,视野清晰,堪称最佳飞行天气。宇垣所乘的二号机就在一号机的左斜上方,两机机翼几乎相抵,宇垣能清楚地看到一号机的指挥官席,山本的侧影以及其他人不停移动的身影也都清晰可见。

这是一次舒适平静的飞行,一个半小时后,飞行编队接近布干维尔岛。就在此时,二号机突然随一号机急剧下降,从七八百米下降到五十米。宇垣感到奇怪,问旁边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可能发生了操作事故。”

不是有事故,而是有故事。这之前,执行截杀任务的米歇尔机群恰巧从日机编队的下面飞了过去,意识到上面的日机就是伏击目标后,约翰·米歇尔少校对着受话器向各机喊道:“来路不明的飞机在你们的头顶上空!”

机群马上折返回来,随即抛掉副油箱,摆出空战架势。日机发现这一情况后,所有“零”式都急速爬升,向美机俯冲过去,风声和机枪声立即混杂成一片。

“零”式上当了,米歇尔早已事先将机群分成两组,由他亲自指挥的掩护组负责将“零”式缠住。与此同时,由兰菲尔中尉指挥的攻击组则实施迂回,将一、二号机给盯了个死。米歇尔从上方高空向兰菲尔大声呼叫:“别管‘零’式,盯住轰炸机,打轰炸机!他妈的,轰炸机!”

一号机的急剧下降正是为了逃避追杀,二号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在几乎触到海岸上密林的树梢时,两机进行大角度急转弯,一号机向右,二号机向左,两机拉开了距离。

出发前,美军得到的情报是只有一架座机,现在有了两架,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架里面载有那个最大的“猎物”。不管他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兰菲尔扭转机身,对着其中的一架猛烈射击,日机后舱喷出一股黑烟,右发动机和右机翼相继起火。

轰炸机就怕起火,一起火就没得救,而且处于超低空飞行,想打开降落伞逃生都做不到。这架飞机颤动着,最后触到了密林的树梢上,机翼脱落,机身像个红色火球一样钻进了密林。

兰菲尔击中的正是山本所乘的一号机,当宇垣透过舷窗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悲鸣道:“万事休矣!”

猎杀孔雀

美军飞行员并不知道击中的正是山本座机,他们只知道一个都不能放过,转瞬之间,宇垣的二号机又成为追杀的重点。

火力凶猛是P-38的突出特点。在P-38的密集扫射下,二号机的机尾和机翼全被打断,飞机坠入海中。在入水的一刹那,机身的一个发动机“咔嚓”一声就飞了出去。

二号机乘员,除重伤的宇垣等三人获救外,其余全部毙命。

三分钟内,两架轰炸机全部被击落,米歇尔下令返航。在返航过程中,此役的最大功臣兰菲尔即向瓜岛报告:“我们打下了山本!”

出击的战机里面,兰菲尔最后一个着陆,这时燃料已消耗殆尽,他不得不以滑翔方式落地。闻听消息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纷纷上前向他祝贺,兰菲尔沐浴于荣光之中,感觉自己就像是足球射手,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中踢进了一个决定胜负的好球。

瓜岛方面按照约定,向哈尔西发出表明“复仇者行动”已经成功的信号:“老爹去看黄狼(指山本)了。”

收到捷报时,哈尔西正与特纳会谈,特纳为之欢呼喝彩,哈尔西却不以为意。

“这种处置算得了什么,有什么好的?我真希望把这个流氓恶棍用铁链拴着,牵着他到华盛顿的宾夕法尼亚大街去游行,任人们唾骂,再由你们朝他身上最要命的地方猛踢,那才最好不过呢!”

显然,珍珠港的遗恨仍然没有从“蛮”的脑海中抹去,他认为简简单单将山本座机给打下去,还是太便宜这个“流氓恶棍”了。

岂止是哈尔西,很多美国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偷袭珍珠港给自己带来的心灵创痛,山本今天的下场正是为此付出的代价。麦克阿瑟闻知后同样有一种喝了成打啤酒的爽快,他说:“人们几乎能听到,在珍珠港底部,从无数闪烁的白色残骸中发出的越来越高的音响。”

参与伏击的飞行员们随后收到哈尔西亲自发来的贺电:“祝贺猎手们作战成功,看来,你们猎获物口袋中的野鸭们,有一只确实是孔雀!”从此,伏击山本一战便被称为是“猎杀孔雀”之役。

4月18日是美国的幸运日,一年前的空袭东京,曾令“孔雀”及其身后的帝国惊骇莫名,一年后,他们又把“孔雀”从高台上给打了下来。

不过,美军还无法确定“孔雀”的生死,只能静待日方的回应。

4月19日,拉包尔派出的搜索队在出事地点展开海陆空全面搜索,但连续两天都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驻布干维尔岛的一支陆军搜索小分队找到了座机残骸。

飞机已经摔烂了,机体周围散落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坐在地上,头部低垂着,手里握着一把军刀,腰里系着机内座椅上的安全带。远远看去,还以为在林中休息,近前仔细一端详,才知道已经死了。

甩出机外的尸体,能保持坐姿的仅有这一具,可见是有些不一样的。搜索人员注意到,这具与众不同的尸体佩戴的象征军阶的肩章,上面嵌有三颗金质樱花,另外,此人左手只有三个指头,缺食指和中指。

从死者的上衣兜翻出的一本笔记本证实了他的身份,因为上面署名“山本五十六”。

这就是那位叱咤风云、显赫一时的日本海军大将,失去的两根手指是日俄战争时的纪念,他曾因此获得第一号伤残军人徽章。

尸体被运回基地后,军医进行了检验。他死于两发机枪子弹,分别击中头部和背部,飞机坠毁前即已身亡。

中途岛战败时,心情沉重的山本曾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在下之生命,仅最后百日而已。”不料一语成谶,百日一到,山本果然魂飞天外。

对于山本的死,日方同样进行了严格保密。一个多月后,运送山本骨灰的“武藏”号战列舰抵达日本,东京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才以哽咽的声音对外宣布:“(山本)在一架军用飞机上壮烈牺牲”。

山本在日本被奉为最伟大的战争英雄、最主要的海军战略家和战术家,他悲剧性地死去,从心理上给日本自上而下的各个阶层施以了“难以承受的打击”。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山本与东条不仅交往不深,而且谁也不待见谁,但偷袭珍珠港,使得山本、东条双双成为“帝国英才”,在日本国内几乎同时达到个人声誉的最高峰。东条由此深知山本的分量和价值,他逐渐明白,日本要想打赢这场战争,不能没有山本这样的帅才。

得知山本死讯时,东条唰地流下了眼泪,他不顾首相和陆相的身份,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他竟然还当着首席军事顾问佐藤贤了的面发起了神经:“山本大将不能死,不,他没有死!快,快去派飞机把他从前线接来,我要亲自禀报天皇陛下嘉奖他!”

人死如灯灭,谁都要往这条道上去。山本的生前好友、赋闲在家的米内光政就表现得较为理智,他一边流泪,一边闭着眼睛对别人说:“山本本人也许愿意这样死去,他或许感到满足了,可是无论日本,还是日本海军,都因此失去了不该失去的栋梁。”

追人的变成了被追的

接任山本遗缺的,是他的另一位好友——海军大将古贺峰一。古贺是山本生前就亲自挑选的继任者,但他显然缺少前任那种战略天才和影响力。古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曾经说过:“山本只有一个,谁也不能替代他。”

4月21日,古贺正式到职,并在联合舰队的旗舰“武藏”号战列舰上升起大将旗。航母“隼鹰”号距“武藏”号不远,站在航母上的参谋奥宫正武中佐默默地望着崭新的将旗,没有任何振奋之感,有的只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以及对战争处于进退维谷时的迷茫。

电报收发员送来的一份紧急电报,打断了奥宫的沉思。那是阿留申群岛海军电台发来的战报:“本日清晨起,我部连续遭到敌巡洋舰与驱逐舰炮击……”

阿留申群岛由一连串链状岛屿组成,西端的阿图岛和基斯卡岛为山本在中途岛战役时攻取。这两座岛屿位于太平洋北部,属于难以开发的荒蛮之地,战略地位并不显著,山本对其发动进攻,目的主要是分散美军兵力,以掩饰其登陆中途岛的企图。

可惜的是,尼米兹没有中计,山本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的兵力被分散了。错位的秧田长不出好庄稼,史学家认为,如果当时山本能将派到阿留申方面的两艘航母用于中太平洋,就足以在中途岛之战中形成决定性因素,最后,随着中途岛作战失败,阿留申作战也就意义不大了。

日军占领阿留申,最扎美国人眼睛的地方还在于它是美国的领土。就算那里渺无人烟,几百英里见不到一个人,但日本政府照样可以吹嘘他们把太阳旗插到了美国大陆。而对美国公众来说,被一群占据其岛屿的日军整天死眉瞪眼地盯着,也是件挺没安全感的事。

把星条旗重新插上阿图岛、基斯卡岛,成为太平洋舰队1943年的首要任务,具体执行这项使命的是北太平洋舰队司令、从南太平洋战区调来的金凯德少将。

金凯德到任的时候,北太平洋方面的兵力还未准备就绪,他就在位于基斯卡岛东南的两座小岛上建立机场,打算像瓜岛那样,通过控制海上制空权的方式,把基斯卡岛和日本之间的海上交通线给一刀切断。

阿图岛位于阿留申群岛最西边,光靠飞机还不行,海军少将麦克莫里斯奉命率一支巡洋舰驱逐舰编队出发,在阿图岛的西南海域进行巡逻,对日军驶往阿图岛的运输船队进行拦截,其间击沉了一艘装载弹药的运输船。

阿图岛、基斯卡岛不过是两座笼罩在迷雾中的荒岛,若是无心之人,要想在太平洋上一下子把它们给找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日本人占了也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是劳民伤财而已,但他们又觉得非占不可,理由当然还是那个:这可是美国国土,爷在这里待一天,就等于占领了美国一天,军事大胜利啊,怎么可以说弃就弃?

为了恢复阿图岛的补给,日军北方部队指挥官细萱戍子郎海军中将亲自带上所属舰队,给运输船队护航。第一次安全,第二次却在科曼多尔群岛以南海域与正在巡逻的美军舰队碰上了,于是爆发了科曼多尔群岛海战。

最早发现对方的是美舰,麦克莫里斯在雷达荧光屏上看到有日军的护航舰队,便立即下令追击。当时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日舰实力,以为是抓到了几条鱼,那个高兴啊!

等到东方发白,麦克莫里斯一看就傻眼了。细萱舰队有四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自己只有两艘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同等战舰,日军在航速和攻击力方面都占有优势,更别说数量还比他多。

细萱这时也辨认出了美军舰队,他下令运货船向西北方向撤退,然后调整队形,率舰队杀了过来。美舰赶紧撒丫子跑路,追人的变成了被追的。

日舰本来跑得比美舰还快,但是为了发挥后主炮的火力,要掉下屁股,这样,直线运动变成了曲线运动,航速就慢了下来。在经年累月的海战中,美舰也掌握了一套跑路技巧,他们一边施放烟幕,一边进行特殊的规避。这种规避技术叫作防炮火曲折运动,有点儿像是陆军老兵躲炮的动作:在敌舰修正弹着点,准备进行下一次射击时,舰船便迅速转舵,向上一个弹着点激起的水柱方向运动。

尽管躲得如此灵巧,“盐湖城”号重巡洋舰还是中了一发炮弹,一个机舱进水,船体向一边倾斜。而为了校正船身,机械师又忙中出错,不慎让海水灌入了油管,致使锅炉熄火。一时间,失去机动能力的“盐湖城”号动弹不得,成了最容易被打中的活靶子。

在恨不得多生两只脚跑的情况下,还出现这种情况,麦克莫里斯急得浑身冒汗。既然跑不掉,那就不跑了,他派一艘驱逐舰在熄火的“盐湖城”号周围施放烟幕,下令其余驱逐舰发射鱼雷,以阻止日舰来袭。

三艘驱逐舰接令后立即转向,一齐动手,将鱼雷排头射去,迫使日军暂时停止了追击。

在烟幕的遮护下,细萱搞不清楚“盐湖城”号的状况,美舰突然变得“凶狠”,又让他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会不会是基斯卡岛东南小岛上的美机增援过来了?自家没有航母,要给来个空袭,可就一点招儿都没有了。再一问,舰队的燃料也不多了,细萱来了个他以为的见好就收,率部撤回了幌筵岛基地。

明明占有优势,却以提前撤退收场,日本海军当局对此十分不满,当即免了细萱的职。自此以后,阿图岛和基斯卡岛只能靠潜艇伺机运送补给,岛上日军陷于完全孤立的状态。

声东击西

科曼多尔群岛海战后,这种水面舰艇部队之间的昼间战斗再未发生过,其他战线看上去也都风平浪静。现在美军突然炮击阿留申群岛,令奥宫很是诧异。

他不知道美军是要收复阿留申,还是施声东击西之计,以此为幌子,向日军防线的其他正面,乃至本土发动进攻。

联合舰队高层也莫衷一是。第五舰队司令长官河濑四郎中将采取紧急措施,下令对日本本土东方海面一线加强警戒,与此同时,他亲自率舰队到达了幌筵岛基地。

5月2日,美机85架次袭击基斯卡岛。一天之内空袭次数如此之多,如此不寻常的军事动作,似乎显示美军还是想登陆基斯卡岛,岛上守军及第五舰队为此都处于长期的高度戒备状态,准备随时迎战。

可是没有人登陆,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联合舰队被弄糊涂了,不知道美国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然而真相是,美军确实是为阿留申而来。美英联合参谋部希望能尽早收复阿留申群岛,以便苏联对日宣战时,可以在阿留申修建航空中继基地,而基斯卡岛成为拿下阿留申群岛的突破点。

可金凯德面临的窘境是,近几个月内,他再怎么等也无法等到所需的战列舰和兵力,换句话说,活要你干,干活的工具却不能一次性给足。

这就让人为难了。金凯德盘算了一下,根据侦察结果,日军在基斯卡岛的力量较强,有6000多人,阿图岛的守备部队只有2600人,兵力不到基斯卡岛的一半,而且岛上机场尚未建成,几乎没有什么岸防工事和防空设施。

金凯德灵机一动,决定绕过基斯卡岛,以较少的兵力直取更远的阿图岛。方案报上去后,很快得到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批准,登陆时间定于5月7日。

之前空袭基斯卡岛是小范围的声东击西,就是为登陆阿图岛提供掩护,可是为什么又爽约了呢?原因是阿留申群岛浓雾重重,登陆编队被迫推迟起航,登陆行动也只得相应推迟。

5月9日,由海军少将罗克韦尔指挥的这支编队已驶近阿图岛,但罗克韦尔随后又收到一份报告,说登陆地点波涛汹涌,风大浪高,于是行动又推迟了两天。

5月11日清晨,在阵阵浓雾的掩护下,登陆编队靠近阿图岛海岸,登陆部队从阿图岛南北部同时登陆。原来预计会有数千日军前来阻止登陆,结果是首批登岸的部队只遇到非常微弱的抵抗。

显然,阿图岛登陆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联合舰队司令部收到相关电报时,官兵们也都颇为震惊,认识到这是继瓜岛之后,美军发起的第二次成功的两栖登陆作战。

登陆部队是美军步兵第七师,该师先在内华达州的荒漠地区接受基本科目训练,又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沿海地区进行了两栖作战训练,对作战之艰苦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不过,阿图岛实战告诉他们,这种思想准备还远远不够。

从登陆夹击,到会合,再到乘胜追击,战斗一开始是挺顺利的,变化出现在后半程,日军撤到奇恰戈夫港。在那里,他们凭借阵地顽强地进行抵抗。

美七师在荒漠练过,在沿海练过,唯独没有在极地练过,这一缺陷可害苦了大兵们。他们的衣服和鞋子等装备都不适合在寒冷而潮湿的地区作战,装甲车上去支援,也被半冻结的厚苔给陷住了。

一个星期后,地面部队仍没能按计划突破奇恰戈夫港。美七师干脆把预备队也投了上去,进攻兵力达到了11000人,兵力处于5∶1的优势,但进展仍十分迟缓。金凯德十分恼火,下令撤换了地面部队的指挥官。

就在阿图岛之战相持不下的时候,联合舰队开始了救援行动。河濑本打算亲率舰队从幌筵基地出击,一打听,对方强得很,罗克韦尔编队辖有3艘战列舰、6艘巡洋舰、19艘驱逐舰、1艘航空母舰,对方拔根毫毛下来都比自己的腰粗,上去等于白给。

河濑不敢以卵击石,只能把难题上交给联合舰队司令部。

死期来临

联合舰队司令古贺新官上任,正是要烧把火的时候,救援阿图岛的同时,还能乘此机会进行一场决战,以壮联合舰队声威,何乐而不为?

古贺遂下令特鲁克(前文用了另一个译名“克鲁特”,下同)和日本本土的军舰向东京湾集结。经过不太长的时间,联合舰队主力便集结于东京湾的木更津海面。一眼看过去,阵容好不齐整,有“武藏”号、“大和”号组成的战列舰群,有“鹰”“鹤”字头的航母群,煞是威武堂皇,着实给古贺撑足了面子。

可是面子很难代替里子,只有奥宫这样的内行才知道,联合舰队的实际战斗力有多么虚弱,多数航空战队飞行员的飞行技术都令人不敢恭维,是典型的“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有的竟然还在集结期间进行最基本的着舰训练。

闲时烧香不管用,忙时抱佛脚亦不济事。看到这种糟糕的状况,联合舰队司令部的上上下下才发起愁来。奥宫曾在阿留申群岛待过三个月,了解当地多雾,如果飞行员技术水平高,去阿留申没问题,可是凭现在的菜鸟级水平,说得难听些,别说交战了,光在雾中飞行,就可能把一支支航空队葬送掉。

都说航母厉害,可航母靠什么,还不是靠舰载机航空队?失去航空队,体积大而防御能力薄弱的航母甚至会成为其他舰船的累赘。

日军在阿图岛、基斯卡岛都没能及时建成机场,倒是美军未雨绸缪,在基斯卡岛附近建了机场。一个稳固的岛上机场有如一艘不沉的航母,战列舰、巡洋舰就是开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古贺连日在“武藏”号上召开作战会议,得出的结论都是北方作战太危险,打不得。

大集结变成了劳师动众的巡演,浩浩荡荡的舰船挤在东京湾,却迟迟不敢北上。一直到5月21日,河濑盼星星盼月亮,老不见上面来人,只得硬着头皮自率舰队从幌筵基地出发,准备到阿图岛附近探探风声。

联合舰队实际上已经抛弃了阿图岛上的日军。岛上的守备队长山崎保代大佐只在5月21日这一天,瞥见过一架一式隼型战斗机飞来,战战兢兢地对美舰进行了一下象征性的攻击。

这个时候,金凯德已意识到久攻不克的问题所在,主要是担任火力支援的战列舰没有尽到责,它们虽然成功地支援了美七师登陆,但没有摧毁日军阵地。

金凯德于是命令战列舰重点轰击日军阵地。没了阵地作为凭依,日军只得撤退到靠近北面海岸的一个高地,然后掘壕固守,凭借隐蔽的火力点再行阻击。至5月底,退守高地的日军已经打光所有炮弹,轻武器弹药也所剩无几,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

5月29日,还在阿图岛外围转圈的河濑收到了山崎队长的电报,说他已销毁机密文件,破坏无线电报机,并将做最后突击云云。从那以后,山崎所部与外部的联系就断绝了。

就在这一天拂晓,天亮前两小时,上千名残余日本兵突然从山坡阵地冲了下来。他们一边嘶吼着“日本人喝血如饮酒”,一边端着刺刀向美军阵地的空虚之处突击。这是阿图岛登陆战开始以来日军发动的最大一次敢死队冲锋,若是遇到美国海军陆战队,特别是陆战一师这样“屠夫”类型的狠角色,日本人大概就只能喝自己的血了。但美七师显然差得远,前沿的美国大兵都惊得呆住了,哪里还挡得住对方的凶猛攻势。

日军袭击了两个指挥所,又闯入野战医疗所,将伤病员残杀一空。

天亮后,日军就没这么走运了。冷兵器迅速失去了用武之地,从周围聚拢过来的美军将他们团团围困,在密集火力的扫射下,犹如割草一般,张狂的日本兵被纷纷扫倒在地。

5月30日凌晨,残余日军实施了最后一次冲锋。一名日本兵在日记中写道:“我将在浓雾中化成面露笑容的神,我只是在等待着我的死期来临。”

在美军早有防备的情况下,这样的冲锋只能为日军迎来集体死期。看着吓人的一长排尸体,美军也不由得惊叹于对方武士道精神的狂热。

2600名日军,约有500人用手雷结果了自己。最后,除28人被俘外,其余的不是被击毙,就是自杀了。美军约有600人战死,1200人负伤,还有近1500人因难以适应极地气候无法投入战斗。对美国人来说,这个伤亡代价是相当大的。

阿图岛登陆战成为进攻基斯卡岛的前车之鉴。金凯德吸取教训,为登陆部队配置了极地装备,还进行了专门的极地作战训练,此外,又让航空队向基斯卡岛投下了1200吨炸弹。

三个月后,美军再次发起登陆作战。但是,部队上岸后才发现,该岛并无日军防守。原来早在三周前,联合舰队就趁封锁的美军编队返航补充燃料的机会,出动了数艘巡洋舰和驱逐舰,悄悄地将守备部队全都接走了。

这与瓜岛撤军如出一辙,看来,老是撤退也能撤出经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