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到油锅里捞钱花
飞机出事前,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还在和人玩纸牌游戏,完全想不到一场祸事会从天而降。
尼米兹的副官倚窗而坐,最先意识到情况不妙,机舱里的人都听到他发出“哦,哦”的喊叫声。几乎就在同时,这架水陆两用机已经撞到了电线杆上,机头腾起,机身撞裂。
事故发生时,尼米兹和副官正好背对机首,因此两人都只受了点儿轻伤。他们陆续从机翼下部爬出,副官急忙询问尼米兹要不要紧。尼米兹看了看副官怀里紧紧抱着的公文包,回答道:“我没什么,上帝保佑公文包没有丢掉。”
公文包里装的是关于中途岛战役的报告,半个多月前,尼米兹亲自指挥这场战役,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突发事故仿佛是另一场战役的前奏。几天后,尼米兹的顶头上司、美国舰队总司令兼海军作战部长金格从华盛顿出发,飞抵尼米兹所在的旧金山。他此行的目的,是要与尼米兹开会商讨“瞭望塔行动”的细节,而“瞭望塔行动”计划的制订者便是尼米兹本人。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尼米兹并没有一味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他清醒地意识到,随着战略态势的转变,美军应不失时机地转守为攻。新的军事行动之所以起名为“瞭望塔行动”,就有展望未来,将日军一步步击垮的意味。
1942年7月5日傍晚,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尼米兹突然收到了来自珍珠港的急电,会议室的空气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金丝鸟的故事
夏威夷情报站刚刚破译了日军的一份电报,得知日本海军特遣队已在瓜达尔卡纳尔岛(简称瓜岛)登陆。根据日本海军特遣队配有轻工兵部队这一事实,太平洋舰队的情报部门推断,日军可能正在岛上修建飞机场。
“瞭望塔行动”的第一阶段目标,是攻占圣克鲁斯群岛。但是,在读完电报后,金格和尼米兹深感事态严重,必须对计划进行修改。
瓜岛是所罗门群岛的第二大岛,澳大利亚的门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岛上的机场一旦完工,日军不仅能重新夺取对珊瑚海的制空权,还能封锁澳大利亚东部的海上通道,对美澳补给线构成严重威胁。
“瞭望塔行动”是要转守为攻,仅就攻这一方面来说,瓜岛便举足轻重。按照日本人的说法,如果把所罗门群岛比作一架通向日本的梯子,那么瓜岛就是梯子的第一级。美军只要控制住这座小岛,就有望一路登梯而上,直至日本本土。
金格和尼米兹当即决定放弃攻占圣克鲁斯群岛,先一步夺取瓜岛。
随后,从瓜岛传来了更为确切的消息。在瓜岛等被日军侵占的南太平洋岛屿上,常年有一些情报人员潜伏在深山老林中。他们独来独往,观察日军行动,然后通过无线电向盟军报告。这些隐秘战线的英雄被称为“海岸监视者”,也有人称呼他们为“穷人雷达”。
瓜岛的“海岸监视者”叫克里门斯,是一名英军上尉,他带着两个澳大利亚人,还受到一小群当地土著人的拥护,所以情报渠道很广。克里门斯证实,日军确实在瓜岛修建机场,而且工程进度很快。
说起来,日本人关注瓜岛也是无奈之举。中途岛战役之后,尽管日本海军在兵力上仍暂时维持着优势,但这只“野驴”已被套上笼头,再也没有能力继续两线作战了。在此情况下,山本五十六只得同意将“东进”改为“南进”,正好这时陆军也打算在南线发动新攻势,双方难得地一拍即合。
后排正中为“海岸监视者”克里门斯,其余都是拥护他的土著侦察兵。惊心动魄的敌后情报工作,已经把他们的神经锻炼得如同钢筋一样粗壮
日军最初属意的航空基地,是瓜岛北面的图拉吉岛,那是早在珊瑚海战时就被日军占领的岛屿,但是在考察周围地形后,他们意外地发现,瓜岛比图拉吉大得多,而且其北岸更适合修建飞机场。
在尼米兹收到急电之前,日军一支250人的海军守备队已经登陆瓜岛。7月6日,也就是尼米兹决心夺取瓜岛的第二天,日军又派了一支2500人的工兵队登陆,其中包括许多从朝鲜和中国抓来的劳工。这支工兵队向岛上运去了建设器材,开始正式修建飞机场。
时不我待,7月10日,尼米兹正式下达命令,以两栖突击的方式抢占瓜岛。
长期以来,两栖突击一直被定义为一种极其危险的军事行动,先前的战例也是败多胜少,导致各国普遍缺乏对这一战术的应有重视。直到太平洋战争前,美国陆军部才应急式地请求海军陆战队,对陆军的两个师实施了两栖作战训练。
那时军事技战术的创新和突破可谓一日千里,美国人起跑晚了,就让日本人抢了先。从菲律宾到马来半岛,再到爪哇岛,日军依靠两栖突击,在太平洋上翻江倒海,其动作之犀利,让盟国方面看得瞠目结舌。
美军亡羊补牢,从1942年起,又加紧训练了两个步兵师。不过,这些步兵师需要防卫澳大利亚。尼米兹使用的是海军陆战队,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军种之一。就美国海军而言,它平时的规模不超过海军全部兵力的五分之一。据说,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陆战队的兵员数量还没纽约城的警察多。
直到1941年初,旅仍是陆战队的最高级战斗单位,后来经过战时扩编,终于有了师编制。美国海军陆战队共拥有两个陆战师,此次尼米兹抽调的是第一陆战师(又称陆战一师)。
在不参加特定战役的情况下,陆战队的基本职责是防守国外的海军基地。例如关岛、威克岛、中途岛等基地的驻军,原先都以海军陆战队为主体。这些客观原因造成了陆战师其实并不足额,兵员也不集中。尼米兹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从太平洋各个岛屿的驻军中临时拼凑。
计划修改前,“瞭望塔行动”就面临着时间仓促、兵力不足等现实困难。计划制订人员和参战人员都觉得很棘手,他们给行动重新起了个代号,叫作“鞋带行动”(鞋带在美国口语中有本钱少的意思)。
计划修改后,作战规模扩大了,却无法保证充裕的准备时间。为了能在日军建成机场并投入使用之前占领瓜岛,尼米兹确定8月7日为瓜岛登陆日,比原定的登陆日期只多出一周。
尼米兹任命弗莱彻为航母编队的战术指挥。弗莱彻曾在珊瑚海和中途岛战役中两次担纲总指挥,但也正因为经历过这两次浴血大海战,有过痛彻心肺的心理体验,一贯谨慎有余、魄力不足的弗莱彻在行事上变得更加犹豫,一说到打仗,他的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列克星敦”号和“约克城”号两艘航空母舰被击沉的惨状。
此次弗莱彻奉命指挥“萨拉托加”号、“企业”号、“大黄蜂”号进入瓜岛以南,为登陆的陆战一师提供空中掩护。陆战一师光下船登上瓜岛就得花五天时间,在这五天里,三艘航母都将不可避免地暴露在日军轰炸机的航程之内。
由于美国政府“先欧后亚”战略的限制,太平洋舰队至少在半年内都无法得到新的航母补充,目前的三艘航母就是美军在太平洋上仅有的机动力量。可想而知,一旦有差池,后果将会有多么严重。弗莱彻为此不寒而栗,他对尼米兹说:“日本海军虽然在中途岛遭遇失败,但实力犹存,我们不应过于轻敌。”
尼米兹看出弗莱彻顾虑重重,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你是否听说过一个关于金丝鸟的故事?”
尼米兹讲故事、编笑话的能力和嗜好,全海军有名,弗莱彻只有在旁边洗耳恭听的份儿。
尼米兹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个人买了只金丝鸟,买的时候,老板夸口说,这只鸟的寿命可达十年。不料,买回家的第二天凌晨,鸟就死了。那人气得火冒三丈,赶到店铺要跟老板算账。
一见牛皮吹破了,老板也很心虚,但嘴上仍能胡拉混扯:“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到今天为止,这只金丝鸟正好刚满十岁!”
尼米兹讲这个段子,并不只是为了博人一笑。他告诉弗莱彻,日本目前的情况就跟段子里的金丝鸟类似,表面强悍,其实气数已尽,这时候就应该抓紧时间催命,不能给其喘息的机会。
尼米兹还宽慰弗莱彻:“瓜岛只是一个弹丸之地,我们以突袭方式登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打气归打气,实际上,对提前发起“瞭望塔行动”可能遇到的困难,尼米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但这位具备极强洞察力和前瞻意识的将领,更知道夺取瓜岛机场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他说:“必须在日本修成飞机场前占领,谁最先用于作战,谁就有可能取得胜利。”
尼米兹对瓜岛志在必得,他任命陆战一师师长范德格里夫特少将为登陆作战指挥官,并要求限期拿下瓜岛和图拉吉岛。
瘟疫行动
范德格里夫特匆匆从美国赶到新西兰。这位少将自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陆战队服役,拥有33年从军经历。但当接到命令时,他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作为瓜岛战事的指挥官,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岛。
陆战一师主要军官合影,前排左四为范德格里夫特。在范德格里夫特身上,再好不过地演绎了一个梦想成真的传奇经历。他从小就爱听战争故事,崇拜故事中的英雄,长大后也果然成为一位和偶像们一样的战争英雄
不仅是范德格里夫特,其他人对瓜岛也大多不甚了解。他们以为澳大利亚人会知道,毕竟是澳大利亚统治下的地域嘛,孰料同样一问三不知,澳大利亚海军连一张瓜岛地图都拿不出来。
范德格里夫特的幕僚们急得火星直冒,在一堆又一堆的地理杂志和航海图中乱翻,希望有不一样的发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找到一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德国航海图,这是他们当时所能搜寻到的最大的航海图。
然而,即便在如此大尺寸的航海图上,要确定瓜岛的位置也不容易,在标志所罗门群岛的蓝色海域,岛屿多得就跟星星一般,很难分清谁是谁。
众人瞪大眼睛,总算把瓜岛找了出来。除了这张略显陈旧的航海图能或多或少帮上点儿忙,还有一沓传教士拍摄的老照片以及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小说。
杰克·伦敦既是作家,也是探险家,曾经光顾过所罗门群岛上的其他岛屿。在长篇小说《冒险》中,他以洋洋洒洒的笔触,描写了所罗门群岛上的一个椰子种植园。他还写过一部短篇小说,名字叫《纯洁无邪,充满原始风味的处女地——瓜达尔卡纳尔》。
通过老照片和小说,范德格里夫特及其幕僚大概明白了瓜岛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简单点儿说,就是一个人烟稀少的野岛。
印象之一,岛上酷热难耐,当然,时不时也会下雨——冷到刺骨的倾盆大雨,可谓一边是火焰一边是冰水。
印象之二,岛上有性喜食肉的白蚁,有群聚如山的疟蚊,还有鳄鱼、大蜥蜴、蝎子、蚂蟥、毒蜘蛛等,反正热带地区你能想到的,这里应有尽有。
瓜岛并不是无人居住,山谷里有些分散的黑皮肤土著人。不过杰克·伦敦在《冒险》中讲得很明白:“假如我是国王,惩罚敌人最厉害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放逐到这个鬼地方。”
瓜岛确实够“纯洁无邪”,够有“原始风味”,匆匆忙忙读完小说后,范德格里夫特留下了读后感:“国王没把我们放逐到所罗门群岛,倒是日本佬把我们逼到那儿去了。”
范德格里夫特派情报官们在澳大利亚全国走访,询问熟悉所罗门群岛的传教士、船长和椰子树种植者。这些亲历者的讲述验证了《冒险》的体裁虽是小说,但起码在背景上没有任何虚构成分。
初步了解瓜岛的真面目后,范德格里夫特给登陆行动起了个名字,叫作“瘟疫行动”。
当范德格里夫特在新西兰恶补地理知识的时候,他的陆战一师还分散于各地,连个基本形状都没出来。直到1942年7月初,在尼米兹的亲自协调下,陆战一师的基本部队才到达战区。出发之前,这些陆战队员都以为只是去参加一次例行演习,或者是到某个热带乐园逛上一圈。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即将进入的是真正的战场,而且还担负“瘟疫行动”这样无比艰险的任务。
瓜岛战役形势图。繁体标注“瓜达尔卡纳尔湾”的所在,就是世界地图上只有针眼儿大小的瓜岛。范德格里夫特和他的部队即将在这座岛上经历冒险
以师为编制的大规模登陆作战,对海军陆战队来说还是第一次,因此,碰到的问题和困难也层出不穷。首先是军需部门不知道近期就要开战,因而缺乏一些重要的登陆物资,陆战一师出发时也没来得及补充。其次,在新西兰的港口装载物资时,码头工人不知道为什么闹起了罢工,没人干活,陆战队员们只好卷起袖子自己干。
登陆物资的装载非常有讲究,要采用一种特殊的“战斗装载标准”,即按照滩头作战时的需求程度逐一进行装载,急需的先装,不太急的后装。陆战队员因为没干过这个,往往容易混淆,导致许多重要装备和供应品反而被挤掉空间,无法装到船上。除此之外,新西兰在7月属于多雨的冬季,瓢泼大雨涨破了食品纸盒,弄得码头上遍地都是浸湿了的玉米片和香烟,足有到脚脖子那么厚。
尽管已经够狼狈了,但还得抢时间。满打满算,上级只给了他们四个星期进行准备,陆战队员只得分成三班,24小时连续工作。官兵们因此全都筋疲力尽,怨声载道。
范德格里夫特虽然不用亲自到码头扛大包,但登陆指挥部刚刚组建,一方面参谋幕僚人员严重不足,另一方面任务又异常紧张,一时间累得他也差点儿就要瘫倒在地了。
装载物资是为了作战,所以最让范德格里夫特头疼的还是兵员太少。陆战一师只有两个团到达战区,还有一个团在萨摩亚,暂时没法调过来。
陆战队靠的就是兵力,若没有足够兵员,打仗时只好装幌子了。在范德格里夫特的强烈要求下,海军高层下狠心从驻美国东海岸的第二陆战师中抽出一个团,加上其他部队的三个营,一齐编入陆战一师的建制。
经过多方努力,好歹凑成了一个加强师,总兵力约1.8万人,已经超出了范德格里夫特的期望值,他又高兴起来。
然而,范德格里夫特没有料到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会有人给自己泼冷水,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一般的人——指挥航母编队的弗莱彻!
最低限度
尼米兹“金丝鸟的故事”并没有真正说服弗莱彻。
1942年7月26日,战区指挥官们开会。与会的范德格里夫特发现弗莱彻始终坐卧不宁,对即将展开的登陆行动也显得心不在焉。
当讲到核心话题时,弗莱彻皱着眉头说:“由于时刻有遭到陆基敌机轰炸的巨大危险,在开始登陆时,我不能让航母在该地区停留48小时以上。”
范德格里夫特听了大为不满。48小时就是两天,说好要掩护五天,怎么变成两天了?你的航母怕有危险,一走了之,那陆战师的处境岂不变得更危险?
弗莱彻是中将,范德格里夫特只是少将,无论军衔还是职位,对方都比他高。范德格里夫特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陆战师有18000人,不是个小数字,所以两天之内登陆不太现实,我们至少需要五天的空中掩护,这已是最低限度的天数了。”
弗莱彻的“两天”给了范德格里夫特很大的心理压力。他当然也想用两天甚至是更少的时间实现登陆,那样的话,行动成功的希望也会更大。问题是陆战师先前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战斗单位,也从来没有在一起进行过严格系统的登陆战训练,要一下子达到很高的水平根本不可能。
提高水平需要时间和耐心,然而范德格里夫特已经没有时间了。根据情报,日军对瓜岛机场的建设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为此还专门派了一个少佐前去监督施工。到7月中旬,一条简易飞机跑道已经大体完成,预计8月中旬,机场就可以交付使用。
7月底,部队一定要出发,不管训练质量如何,有没有把握。范德格里夫特竭尽心力,在最后一次参谋会议上,他甚至用拳头擂着桌子,发誓要在最后的48小时内完成进攻的组织准备。
7月28日,范德格里夫特终于得以抽出空当,为陆战一师举行了一次临战登陆演习。布幕一拉开,他就傻了眼,那个乱,简直无法形容。
几乎所有的程序和步骤都不得要领,登陆艇在海水里团团打转。军官们声嘶力竭、手舞足蹈地传达命令,可是踩一头儿翘一头儿,对指挥登陆毫无帮助,事实上,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第一攻击波算是组织成功了。当船队向海岸冲去时,又有不少船只在距陆地几百米处搁浅,其余船只也仅是勉强挣扎着才到达岸边,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士兵是按照正常渠道顺顺当当登岸的。
演习彻底失败。
忙了近一个月,就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范德格里夫特的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士兵们也知道演砸了,他们给未来的登陆战取了一个绰号,叫作“小本经营战役”,意思是本小利薄,不能再指望有大收成了。
丑媳妇终究也得见公婆。7月31日,在航母编队的护佑下,由23艘运输船组成的盟军登陆编队,载运着陆战一师出航了。
因为演习失败,尼米兹等人对这次行动并不十分放心,范德格里夫特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连续几个晚上都没合眼。
躺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的涛声阵阵,这位陆战师长一个人不停地念叨着:“这下可完了。”
沮丧和颓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范德格里夫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糟糕的排练意味着第一晚演出成功。”
这句格言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是啊,预演不好结果却非常成功的事例多的是,谁能说下面的运气就不会好起来呢?
上帝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祈求,自此之后,陆战一师的境遇就转变过来。航海最怕遇到狂风或天气突变,但那些天海上一直风平浪静,空气中弥漫着铅灰色的雨雾,到了最后两天,海上更是阴云密布,而且云层压得很低,把船队层层笼罩起来,使得他们再也不用顾虑会被敌机发现。
8月7日,凌晨3点10分,登陆编队接近瓜岛西北方。机械师开始检查登陆艇引擎,水手长则检查辘绳上的吊杆。抢滩时,就靠船舷两侧的这些吊杆,将体形较大的登陆艇放到水面。
船队下达“灯火管制”命令。陆战队员们集中在舱内,有的打牌,有的看书,有的写家信。最热闹的是饭厅,尽管空气闷热潮湿,动一动就汗流浃背,但天性活泼的美国人还是耐不住寂寞,他们和着留声机的音乐,狂舞乱跳。有一名上校与兵同乐,清清嗓子即兴唱起了歌曲:“我要娶一个像嫁给我老爹那样的闺女……”
此时,范德格里夫特却没有如此好的兴致,他一脸严肃地站在旗舰上,手扶栏杆,在微微细雨的夜色中眺望着远方。
航程的一帆风顺多少是个吉兆,可是这并不代表登陆战真的就能“演出成功”,毕竟那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而已。通过演习,自己队伍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反正战术水平和战斗力都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日军那边怎样。
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由于日军的推进过于轻松和迅速,盟国方面都存在一种恐日情绪。一些盟军老兵曾在东南亚和日军打过仗,死里逃生后尚心有余悸,提起日军,就会异口同声地说:“日军不可击破,特别是日本陆军,差不多每一个士兵都是超人!”
日军成了一个神话,中途岛一战说到底是海战,它并不能完全打破这一神话。范德格里夫特很担心,他率领着这支准备不足的登陆部队,能否打败面前的“神话超人”?瓜岛之战会不会成为自己的“滑铁卢”呢?
范德格里夫特越想越纠结,他离开栏杆,摸黑回到闷热的船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写起了家信。在信中,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已尽了最大努力,但愿这个最大努力已经足够了。”
一个葫芦一个瓢
两个小时后,船上的哨兵瞥见远处有个塔状黑影。范德格里夫特也看到了,那是一座小小的火山岛,名叫萨沃岛。
萨沃岛位于瓜岛和图拉吉岛之间,岛上有日军的瞭望站,这使船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登陆编队急忙向右急转弯,朝着瓜岛一侧海域驶去。随着船艏扎进波浪,浪花飞溅到了炮塔上,水兵们产生了一种奇怪感觉,似乎萨沃岛的日军正把眼睛瞪得跟个活猴儿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看。
会不会一绕过萨沃岛,一支日本海军舰队就出现在面前,那些已经装填校正完毕的巨炮正对着船队……
所幸,这种可怖的景象并没有出现。5点过后,编队绕过萨沃岛,驶入瓜岛附近的海湾。
从美舰上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萨沃岛,它是瓜岛战役的重要见证者之一
被同时绕过的还有漫漫长夜,此时,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细雨停歇,薄雾消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瓜岛的海岸上时,阵阵微风吹向船队。
随风而来的,是一种酷似死尸臭味的气息——那是丛林和沼泽特有的恶臭,大家终于可以近距离感受一下《冒险》中所说的“原始风味”了。至于置身其中究竟有多难受,打个比方,就是把嫩嫩绿绿的兰花送进猪窝,你想有多么不堪,就有多么不堪。
范德格里夫特的心理素质和胃口真是不错,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吃得下早餐。用完早饭,他回到甲板上,放眼一望,海湾里空空如也,视野内没有看到一艘日军船只。
范德格里夫特是个有30多年军龄的老兵,他知道战前的平静往往并非好事。很有可能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或许日军正在黑暗的角落里酝酿阴谋诡计,就像陆地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样。
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既然已经到了近前,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陆战一师随即一分为二,分别朝预定登陆地点进发。其中大的一支代号为“X射线部队”,目标地点是瓜岛北岸的“红滩”;小的一支代号为“Y射线部队”,目标地点是图拉吉岛上的“蓝滩”。
范德格里夫特过于高估对手了。岛上日军对登陆编队的逼近毫无察觉,他们一直傻子似的没有提防,直到美军舰艇在黎明中现出轮廓,图拉吉岛上的瞭望哨才感到有些不对劲。电报员向位于拉包尔的日军第八舰队司令部发出了一份含义模糊的电报:“有一大群数目和型号不详的船只进入了海峡,它们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8月7日,早晨5点50分,两架“野猫”式战斗机从航母上呼啸升空,直奔图拉吉而来。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第一次大规模进攻开始了。
图拉吉岛上有一座日军的水上飞机场,也是此次美军要捣毁的目标之一。“野猫”迅速接近停泊水上飞机的潟湖上空,在距离第一架水上飞机400多米时,领头的“野猫”猛烈开火,后面的同伴也紧紧跟上。两架战机一个葫芦一个瓢,逐一往返点名。很快,毫无防备的八架水上飞机全部中弹起火。
图拉吉岛的日军这才明白美军大兵压境,但已经错过了组织防御的最佳时机。6点过后,登陆编队指挥官特纳少将下达命令:“准备行动。”
登陆编队拥有八艘巡洋舰和一个驱逐舰警戒群,里面除美舰外,还有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军舰。收到命令后,各舰炮塔就像货车一样移动并对准目标,炮手则将尖锐的黑色弹头送进大炮的“嘴巴”。
6点40分,三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同时发力,炮吼如雷,深红色的火舌划出弧线,越过蓝色海面,朝瓜岛敌军阵地飞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生灵们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巨大的声响,许多海鸟都被吓坏了,拍着翅膀一个劲儿地胡飞乱撞。
两分钟后,护航军舰的炮弹又撒向了图拉吉岛。图拉吉的日军指挥官发出电报:“敌人力量占压倒性优势,但我们将誓死坚守岗位。”
电报刚发完,发报站就被炸了个稀烂。
整个早上,美军护航舰的射击炮火就没有停顿的时候,光着膀子的炮手们一直处于战斗位置,没有人坐下来歇口气。炮火像梳子一样,从海岸开始,朝着内陆不断地梳理,每次梳理的距离大概在600米的范围内,足以将该区域可能存在的日军炸得尸骨无存。
趁此机会,美军运输船在半小时内全部进入阵地,被士兵称为“牛角筒”的扩音器传出命令:“登陆部队上岸!”
寒毛一竖
登陆艇被放到水面后,陆战队员们排着队,像蚂蚁一样抓着粗糙的麻绳网往下爬。这种攀爬并不好玩,往往是你踩我的手指,我踩你的手指,几乎每个人的手指都被踩得瘀青。
麻绳网的末端距登陆艇甲板尚有近一米的距离,登陆艇也不是一动不动地停在海面上,而是随着海浪左摇右晃,不停地颠簸,一会儿靠近舰身,一会儿又被甩开很远。要到登陆艇上去,必须凌空飞跳,在负重20千克的前提下!
一名随军记者写道:“每个人似乎都做好了枪声一响就往下跳的准备,但是并没有激昂的情绪。”当然了,难度系数这么高,确保自己不掉进海里才是正经,谁还顾得上做表情?
不过,让范德格里夫特无比欣慰的是,航行途中他用来给自己打气的古老格言竟然真的应验了——尽管演习的时候杂乱无章,实际登陆却井井有条。在早晨8点之前,进入登陆艇的步骤基本结束。
一艘艘满载士兵的登陆艇离开母舰,加入扇形进攻队列中,它们盘旋而过的样子,有如大龙虾在水中嬉戏。军官喊道:“所有人都俯下身子!”士兵们应声蹲伏,竭力不让自己的脑袋露出舰舷。
进攻开始了。陆战队员莱基感到脚下的舰艇在轻轻地转动方向,艇头急速冲向海岸的瞬间,由于马达的驱动,甲板震动得特别厉害。他开始默默祈祷,并且断定自己将战死沙场。
登陆艇猛地撞上了海岸,身体早已绷紧的莱基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然后纵身跳下船,蹚过温暖的海水,向沙滩扑去。
莱基准备投入的是血腥搏杀,但是当他趴在沙滩上的时候,周围却看不到一个日本兵,倒是头顶湛蓝的天空以及轻轻晃动的棕榈叶格外引人注目。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整个登岸过程中,陆战队员遇到的伤害并不是来自日军,而是容易划破皮肤的珊瑚。
8点15分,“Y射线部队”在图拉吉岛的蓝滩登岸。指挥官发出信号:“登陆成功,没有遇到反击。”
一个小时后,“X射线部队”向瓜岛的红滩发起冲击,同样未听到枪响,就好像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岛屿一样。
范德格里夫特一直在旗舰上观察着战况,登陆过程的顺利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对身边的幕僚说:“我们成功了。上帝保佑我们,陆战一师一定是遇到了好运气。”
伴随着这句话的传播,“陆战一师好运”的说法不胫而走。如果不是在打仗,大家都恨不得让这个陆战师来帮自己买彩票才好。
事实上,陆战一师的好运与日军反应迟钝密切相关,而迟钝的原因,还是他们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中途岛的惨败的确曾给日本海军泼了盆冷水,但并没有让他们对前景失去信心。就当时的整体实力而言,日本的联合舰队仍相当于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两倍,许多人因此抱着一种乐观心态:这个世上,谁会没病没灾,谁还没个八病九痛的?只要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决战,肯定还能翻本!
所谓一朝身安泰,忘却当年流落时。包括永野修身、山本五十六在内的高级将领都自信地认为,美国太平洋舰队在中途岛也受到了不小损伤,预计在1943年以前,不会再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倒是日军情报部门有了改进。因为在中途岛战役中表现得又聋又哑,情报部门很自然地要挨批。挨了批之后,一众情报人员变得格外警醒,整天乌眼鸡似的盯着太平洋战场的各个角落,唯恐再漏掉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
就在瓜岛登陆之前,日军情报部门截收到了盟军自南太平洋发出的信号,而且这种信号越来越多。他们由此判断,盟军即将在所罗门群岛发动进攻,于是立即向驻于拉包尔的第八舰队司令部发出警报。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日本联合舰队进行了重大改编。为加强南线作战,专门编成第八舰队,并由三川军一中将出任舰队司令。收到警报后,三川的态度和永野、山本等人如出一辙:这帮搞情报的就这臭德行,以前是什么都不说,现在是什么都胡说,盟军怎么可能现在就发动进攻呢?
直到图拉吉岛的日军报务员发出警示电报,告知“有一大群数目和型号不详的船只进入了海峡”,三川仍然只以普通袭击战来对待——老美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跑出来虚张声势而已,大家用不着都唬得像个小鬼儿似的。
虽然没当回事,三川还是派出了两架远程搜索机前去侦察。就在搜索机飞出不久,三川接到了另一份发自瓜岛的告急电报:“瓜岛遭到美军登陆部队攻击,我军现正撤入丛林!”
三川如梦初醒,这才有了寒毛一竖的惊悚感觉,他急忙上报东京。
日军大本营淡定不下去了,占领瓜岛原本就是日本海军单方面的行动,山本事先并没跟陆军打过招呼,陆军参谋本部的好些人连瓜岛在哪个位置都弄不清楚,这使首相兼陆相东条英机大为恼火。
在紧急召开的海陆军联席会议上,东条情绪激动,又甩脸子,又说狠话,当场对海军发飙:“你们只顾着抢功,净干些瞻前不顾后的蠢事。我问你们,为什么占领瓜岛时不跟陆军说一声?要是由陆军向岛上派驻部队,还会让美军钻空子吗?”
东条这通脾气是有来由的,话里面青的青、白的白,并没有冤枉海军之处。与会的永野修身无言以对,只得赶紧低头认错。
尽管大本营已经大为重视,但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是没有脱离既定框架,只是将美军登陆视为对方发起的小规模袭击。依此推演,未来充其量也不过是打一场岛屿争夺战,只要日本海陆军联手出击,夺回两座岛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东条为此做了个小结:“中途岛一仗,已经使皇军遭受了一次打击,这次绝不能使瓜岛成为皇军走下坡路的开始,一定要阻止敌人的进攻。”
就在此时,有人告诉东条,此事已惊动了天皇,天皇正打算启驾回宫。
黑眼睛
裕仁此时不在东京,而是在日光离宫休息。乍听到美军登陆瓜岛的消息,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别人惊慌,裕仁也跟着惊慌,并对随从说要马上返回东京,向相关人员追责。
天皇说东道西,随从就得跟着无端受罪,于是暗地里又通知了大本营。
天皇要追责,追谁的责?座上之人,谁能脱得了干系?众人汗如雨下,经过商议,立即决定由永野驱车前往日光拜见天皇。
拜见时,永野把大本营的判断向裕仁进行了汇报,告诉他后果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而且加减乘除,大本营那里也已经有了一本账,天皇只要坐家里瞧好儿就行。
裕仁心里没底,本来怕得不得了,现在一听没啥事,也就安稳了。
裕仁安稳,永野不能。在陆军面前逞了一辈子强,临到头不仅落在人后头,还得来来回回装孙子,这口气如何忍得?他当即给山本打了个电话,指示联合舰队将夺回瓜岛作为第一目标,其他行动可暂不考虑。
中途岛损兵折将,瓜岛又被人从手中抢走,山本也是气急败坏,再度与美军决一死战的念头油然而生。他铺开南太平洋的作战地图,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瓜岛:“三川,给我出击!”
8月7日下午,三川一声令下,第25航空队的51架陆基轰炸机从拉包尔紧急起飞,直扑瓜岛和图拉吉岛。带队的指挥官很有头脑,他让所有飞机贴水面低空飞行,以规避雷达。
到达瓜岛上空后,日军飞行员坂井三郎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群美机。从外观上辨别,应该是“野猫”式战斗机,总共八架,当时它们正在收缩编队,看样子并没有发现日机。
包括坂井的在内,周围共有四架“零”式机,数量只及美机的一半,但是美机不是没防备嘛,于是,坂井等人便采取了从背后突袭的方式,未等编好队形,便呼啦啦冲了过去。
坂井是一名王牌飞行员,论技战术水平和战绩,在日本海军航空队中能排到前几名,一向眼高于顶,因此在冲锋中一马当先。按照他的判断,只要美机一直照原样飞,他一次开火至少就能击落其中的两架。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坂井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些美机不是“野猫”战斗机,而是在中途岛开始崭露头角的TBF“复仇者”式鱼雷机。坂井没有参加中途岛战役,所以误以为是“野猫”。中途岛之战时,只有六架“复仇者”登场,也未建立重大战功,但其性能已得到了充分肯定。之后,美国海军便淘汰了性能相对落后的TBD“破坏者”,开始大量装备“复仇者”。
日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盟军的海岸瞭望员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复仇者”们均来自位于瓜岛以南的航母编队,它们收到警报,立即赶来截杀,刚才之所以做懵懂状,为的是诱敌上钩,缩紧队形当然也不是要赶路,而是准备拿着筷子往碗里夹肉吃菜了。
正在挂装鱼雷的TBF“复仇者”式鱼雷机。作为取代TBD的新一代鱼雷机,TBF的各项性能均有大幅提升,机上除搭载一枚航空鱼雷外,还可装载多枚炸弹,并配有适于空战的机枪炮,其攻击能力相当强悍。自中途岛一战后,它已经用行动证明,自己在太平洋战场上所扮演的角色,绝不是红一阵子便没有出路的类型
八架“复仇者”,每架后座都有两挺机枪,一共16挺机枪对着坂井。坂井一见这情形,再艺高人胆大,此时两只脚也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
即刻下降或者拐回去,时间上都不允许;如果拐弯或者翻筋斗,机腹就会暴露在枪口下,八挺机枪扫过来,铁定是个蜂窝煤的下场。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坂井只好加大油门,硬着头皮继续往上冲。
在坂井射击的同时,美机也全部开火,枪声压倒了其他一切声响。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爆炸。坂井驾驶的“零”式机被震得直抖,他的脑袋也负了重伤,一只眼睛失明。
到底是王牌,在几次出现精神恍惚的情况下,坂井竟然挣扎着飞回拉包尔,创造了空战中的奇迹。当飞机降落时,油表几乎到了零位。
这次攻击对日机来说相当失败,它们遭到舰载机和护航军舰的集中攻击,共有19架飞机被击落、击毁。美军船员们不断看到有日机中弹起火,然后带着一身橙色火焰扎入大海。
日机损兵折将,颗粒无收,尴尬的战果直接把山本推上了火山口,那个着急和难受啊。他从柱岛锚地向三川发出命令,要三川不要再派别人了,亲自上!
黄昏,三川决定亲率第八舰队出战。由于山本在对联合舰队重新改编时,就考虑到南太平洋今后很可能成为美日争战的主要舞台,因此给第八舰队配备的人员较强,三川身边的幕僚皆为日本海军系统的一流人才。出发前,三川在旗舰上利用吃饭时间,召集智囊团开会。幕僚们一边进餐,一边议论纷纷:“看来美国的机械力量确实强大,据说他们用推土机建造机场,速度比日本快十倍。”
幕僚们话出有因,早在太平洋战争前,日本人还不知道推土机为何物。攻占威克岛后,日军为修复机场,曾指令被俘的美军军官找三百名士兵俘虏参加劳动。
那名军官搞清楚是要修复机场后,便回答:“不用三百,三个就足够了。”日本人起初还不信,但见那三个人驾驶着一台安装在大型汽车上的机器,仅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把机场修整完毕了。
这就是推土机,与铁锹、铁镐相比,其效率提高绝不止十倍,而是百余倍,围观的日军无不为之惊讶。
推土机就一台,也就是威克岛上的那一台,后来被运到瓜岛修机场了。日本人素以仿造能力强著称,可是他们那时候仗打得太顺,已经忘乎所以,根本没人想到要把推土机送回国,搞一批仿品出来。
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随着美军陆战队占领瓜岛,这台推土机也物归原主,而正是依赖它,陆战队才创造了修复机场的神奇速度。
美国强大的当然不光是推土机,还包括其他军械,这一点从中途岛战役起,就给日本海军留下了深刻印象。和这样的强敌交手,必须讲究策略,众人讨论后意见一致,那就是要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第八舰队擅长的是夜间舰对舰的炮战和鱼雷战,战前训练常常利用恶劣天气和夜暗条件进行。为了夜战需要,舰队还配备了日产的高质量望远镜、可靠性强的照明弹和破坏力极大的青色杀手——“长矛”鱼雷。三川及其幕僚们正是从中看到了取胜的希望:“我们只有从视力方面大做文章。‘蓝眼睛’在黑夜里是无能为力的,而‘黑眼睛’在夜晚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除实行夜战之外别无他法。”
“蓝眼睛”是指美国人,“黑眼睛”是指他们自己。“黑眼睛”们连夜研讨作战计划,决定用夜战的方式来摧毁美舰,时间确定为8日午夜。
8日凌晨,三川派出五架水上飞机进行空中侦察。到了中午,其中的两架返航,报告除运输船外,尚有为数不少的美军巡洋舰和驱逐舰在瓜岛海湾里扎堆。
美舰多,说明猎物多。三川为之兴奋不已,他毫不犹豫地下令舰队南下,前去捕捉“蓝眼睛”。
从拉包尔到瓜岛,需要通过布干维尔海峡,夜袭行动的最大风险也正在此处:光天化日之下,一支舰队要想在宽阔的海面上不被发现,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的确很难,从日舰集结到经过海峡,美军至少有三次机会发现第八舰队的动向,但都没能引起充分重视。第三次尤其令人扼腕叹息——飞行员出于无线电静默的考虑,竟然未及时向指挥层报告。
第八舰队穿过布干维尔海峡,距离瓜岛越来越近。
别无他途
8月8日这一天,夺岛行动仍在继续。虽然是要求两岛一起拿下,但陆战一师的重点毫无疑问还是瓜岛。范德格里夫特在瓜岛选择的红滩,位置就在即将完工的飞机场以东四千米处,那是此次作战的主要目标。
莱基属于“X射线部队”的一员,他们兵不血刃地抢占红滩后,接着便通过丛林,向机场进发。
瓜岛上的原始热带雨林犹如一个大陷阱,外表繁盛翠绿,用莱基的话来说,那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精美雅致的画面,可一到里面就遭罪了:丛林里的空气根本不流通,地上铺满腐败的植物,有的大树看似很坚实,一靠上去,马上折断。至于小说《冒险》中的那些沼泽、白蚁、疟蚊、鳄鱼,随时会向闯入者发起凶恶的攻击。
最令人困惑的还是路径问题。陆战队或用砍刀开路,或沿着羊肠小道前进,但每前进一步,他们都如坠云雾中,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不是有地图嘛,看地图啊!军官们急忙把翻印的一战老地图拿出来,一看,太可恶了,地图上红滩的位置倒是对的,可也就这一个是对的,其他都是错的!
陆战队迷路了,这真是活活地现了眼。士兵询问军官该怎么走,军官只好胡乱回答:“直往前走,就在日本兵出现的地方。”
人们一边走一边骂,路上有人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还有人因紧张忘记口令,被更紧张的己方哨兵误杀。
强烈的疲惫和挫败感,使登岸时的那一丝轻松瞬间化为乌有,部队的纪律开始涣散。当丛林中的一条河流出现在面前时,口干舌燥的陆战队员们大呼小叫地跑了过去,再没有人记得这是在前线最危险的地方。
其实路上的随意鸣枪早就暴露了陆战队的位置,如果日军此时突然出现,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屠戮一空,甚至不直接动手,事先往河流里投毒就行。
还好,所有这些不幸的事件一件都没发生。瓜岛守军大部分是工兵和非战斗人员,战斗兵不多,而且武器少得可怜,重火力方面只有小口径旧式山炮两门、机枪三挺,不过是为了在岛上的土著人面前装装门面、摆摆威风罢了,并没有很强的战斗力。
美军舰艇飞机出其不意的猛烈攻击,已经把日军炸得七荤八素,残部不是撤到深山老林,就是逃往别的岛屿,哪里还顾得上丛林里的美国大兵。
8月8日下午,“X射线部队”终于穿过丛林,接管了空无一人的瓜岛飞机场。
美军开始对瓜岛进行轰炸时,日本人大概正在做早饭,闯入机场食堂的陆战队发现,熄灭的柴草上面挂着大锅,桌上还遗留着尚未吃完的饭团。
日军显然曾做好长居瓜岛的准备,机场附近除建有两座大型发电厂外,还有一座冷冻厂,里面堆着小山般的大量食品,包括几百箱日本啤酒和米酒。
陆战队员们乐坏了,没想到经过丛林的百般折磨之后,大家还能有皇帝般的命——炎炎烈日下,有什么比喝着冰镇的啤酒更爽、更惬意的呢?
冷冻厂马上被陆战队贴上新标语,谓之“东条冷冻厂今天换了新厂主”。
尼米兹火速攻占瓜岛的决策是对的。这时瓜岛机场路道已经完工了四分之三,至8月5日,也就是美军发起登陆战的前两天,修建工程基本完毕,已准备迎接“零”式到来了。陆战一师的抢滩登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因逃跑过于仓促,设施和道路都未进行破坏,发电厂仍在发电,建筑设备、建筑材料全都完好无损。
正在实施登陆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相比于瓜岛,图拉吉岛守军的抵抗更为顽强,大兵们的轻松劲刚刚上来,转眼间这种乐观情绪又被拖入了谷底
小经营也能做大买卖,原本信心不足的美军成功地登上瓜岛,并控制了机场。该机场自此被命名为“亨德森机场”,以纪念中途岛战役中战死的空军英雄亨德森。在众人看来,正是因为有亨德森这样的勇士前仆后继,美军才有攻占瓜岛、发起反击的机会。
与瓜岛的波澜不惊不同,图拉吉岛却没这么好打发。图拉吉岛上虽然也只有约200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但他们坚决执行了指挥官“誓死坚守岗位”的命令,始终守着一座小山不放。
美军的一辆陆战坦克率先向小山冲去。爬到半山腰时,一个埋伏在路旁的日本兵伸出一根铁棍,将坦克履带卡住了。坦克车车长打开车盖,刚刚伸出脑袋,就被一枪打死了。
周围的日军一拥而上,向坦克内投掷装满汽油的燃烧瓶。坦克因此着火,黑色的浓烟直冲天空。
坦克里只有一人从舱门逃出来,但随即就被枪托击倒在地。日本兵像一群豺狼般扑上来,有抓着坦克兵的头往装甲上撞的,有用刺刀向他身上猛戳的……由于对这种群殴活动过于投入,他们没有注意到别的美军陆战队员已悄悄逼近。
美军端起机枪一扫,将野兽们全扫成了筛子。令人惊异的是,那位遍体鳞伤的大兵居然活了下来。
护航舰奉命对陆战队进行近程火力支援,船员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岛上的战况,在确认推进不易后,炮长立即下达了开火命令。
九门主炮同时发射,军舰亦为之一震。再通过望远镜观察时,半山腰上原来若隐若现的日本兵已不见踪影,炮击过的地面留下了一个个大坑。
舰炮的支援并不能完全解决“Y射线部队”的困难。地面反击不成,日军就躲到地下洞穴里继续抵抗。
洞穴漆黑一团,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看上去也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可洞里的人就是不肯投降。而往往这样一座洞穴,就可以使得美军几个小时内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初次跟日本兵打交道,对方忍受艰难困苦的能力让陆战队员们吃惊不已。要知道,在同样恶劣的环境下,盟军士兵可能早就丧失了作战能力。
美军陆战队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武士道,一句话: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为了清除洞穴中的敌人,陆战队员只能在正面火力牵制的情况下,从侧面接近,通过往洞穴里丢炸药包的办法,将其彻底摧毁。
经过两天激战,“Y射线部队”终于占领图拉吉岛。范德格里夫特和他的陆战一师创造了一个纪录,自1898年美西战争以来,美国海军在太平洋上首次成功实施了两栖登陆战。
从8月7日早上开始,尼米兹的幕僚们就守在办公室里苦等。起初,他们什么消息也没等到,直到几个小时后,太平洋舰队情报站才从东京电台截获了情报。
在那个时间段,东京电台正发了疯一样,反复转播图拉吉守军要求增援的电文。尼米兹一听就知道有门儿,他立即将这一情报转发给华盛顿的金格上将,并附言:“我们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带进了沟里
登陆行动的成功并不能“一俊遮百丑”。由于缺乏经验和练习,卸货的滩头显得杂乱无序,物资堆积在海滩上,根本来不及向岸上转移,而当大炮、坦克等重型装备上岸,更加剧了这种混乱的局面。
继8月7日对船队发动空袭后,日军第25航空队又出动41架飞机奔袭瓜岛。在盟军舰炮和舰载机的强力阻击下,日军只勉强击沉了一艘运输船,炸伤一艘驱逐舰。
也许是登陆舰船的诱惑太大了,日军飞行员们忽略了滩头堆积如山的装备和物资。假如他们把对付登陆编队的弹药全都投到滩头,范德格里夫特一定会哭起来的。因为陆战队能不能在岛上坚守,说到底还是依赖物资供应,即便滩头物资毁掉一半,“瞭望塔行动”也可以宣告寿终正寝了。
不过,第二次空袭还是给范德格里夫特带来了困扰。为了躲避日机的轰炸,运输船不得不一次次散开,本已混乱不堪的卸运几乎陷入停滞状态。
下午,发现第八舰队的那名侦察机飞行员回来了。当然,他返回的是澳军基地。这哥们儿的心倒挺宽,他先去吃饭,填饱肚子后再向上级报告。等到澳军司令部将情况反馈给登陆编队,已经足足耽误了六个小时,来不及再派飞机侦察核实了。
从1942年8月1日起,日本海军就更换了密码,罗彻斯特领导的密码破译小组虽然可以破译新密码,但至少需要两个星期,这使太平洋舰队无法向登陆编队提供日军的动向和部署。另一方面,三川又在航行中实施了严格的无线电静默,因此何去何从,必须由登陆编队指挥官特纳进行独立判断。
特纳只能看报告,要命的是,澳大利亚飞行员提供的还是一份错误报告。他把第八舰队的两艘舰艇当成了水上飞机供给船,这一下就把特纳带进了沟里。
图拉吉水上航空基地不是给陆战队端了吗?特纳一分析,对了,这支日军船队一定是来寻找第二个图拉吉,以便重建水上基地的。类似图拉吉的港湾,所罗门群岛中多得是,也不知道是哪一处。总之,海战的可能性可以排除。
8月8日下午4点,三川派出五架舰载侦察机,对瓜岛进行全面侦察。之后,他决定沿着瓜岛和图拉吉岛中间的萨沃岛南端,偷偷进入瓜岛海湾。
三川的旗舰“鸟海”号重型巡洋舰用闪光灯发出命令,舰队依令而行。走着走着,“鸟海”号上的观察哨突然喊道:“右舷前方发现桅杆!”
真是躲过风暴又遭雨,水兵们急忙进入战斗位置,舰炮炮口被迅速转向右舷。
再一看,不是美舰,是日舰!一艘日军海上飞机补给舰正开往前方海面,由于无线电静默,第八舰队事先没有得到消息。
擦擦额头流下的冷汗吧,既然要袭击人家,就得时刻做好到油锅里捞钱花的精神准备。
下午6点,第八舰队所属各舰将甲板上所有易燃物都扔进海里,并对弹药进行了最后的检查。三川引用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的话来激励将士:“人人尽力!”
引导员在引导舰载机起飞。引导员举起手中的小旗子,这就是向飞行员发出起飞信号;如果他打算结束起飞作业,就放下旗子
日军那边全力以赴,美军这边却闹起了意见。
6点7分,执行轰炸巡逻任务的舰载机全部返航。弗莱彻一检查,在连续击退日军航空队的两次进攻后,航母舰载机已损失五分之一,数量由99架减至78架。
日军在南太平洋集结着大批鱼雷机和轰炸机,可以预料的是,日军航母舰队还可能发起一轮赛过一轮的猛攻,而舰载机力量的削弱,意味着航母自卫能力的减弱。
狐狸没打成,倒惹一身臊,这种情况在实战中是常见的。一想到自己手中的这几艘航母将面临莫测的风险,弗莱彻的心就像被热油熬了一样,还没等先前承诺的“48小时”来到,他就以燃料供应不足需要加油为由,提出了撤退申请。
当时,美国海军专门成立了南太平洋舰队,舰队司令戈姆利中将是弗莱彻的直接上司。但弗莱彻未等申请得到批复,就擅自率队向东南撤退,到晚上8点,航母编队已远离瓜岛。
弗莱彻这么一怯场,就把特纳的阵脚给打乱了。事情明摆着,一旦离开航母的空中保护,登陆编队就等于失去了头盔,百分百要等着被人家爆头了。
特纳急忙打电话给范德格里夫特,要求立即到他的旗舰上开会,共同商讨解决办法。
就在特纳忙于召集会议的当口,晚上11点13分,三川从巡洋舰上派出两架水上侦察机,其中一架被正在巡逻的盟军驱逐舰逮了个正着,该舰立刻发出警报。可是鬼使神差,特纳居然没有收到警报,其他收到警报的美舰也没当一回事,有个舰长看到飞机上亮着航行灯,还以为是自家的飞机。
水上侦察机向三川传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在瓜岛和图拉吉岛附近停泊着运输船,在登陆场西面有美军战舰。”
三川亢奋不已:“在攻击运输船之前,先把战舰干掉。”他将第八舰队的舰艇编成一字长蛇阵,一阵风般地冲入萨沃岛以南海面。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两个月前,山本和南云在中途岛尽失锐气,如今,两国海军再度交锋,三川要努力把这些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碰见鬼了
1942年8月9日零点,三川发出命令:“萨沃岛南面有美军重巡洋舰三艘,准备发射鱼雷。”
凌晨1点以后,接到开会通知的范德格里夫特终于找到了特纳的旗舰。如此难找,是因为登陆编队实行了灯火管制,范德格里夫特只能盲人摸象般在黑暗中穿行,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会议在极其沉闷的气氛中召开。当范德格里夫特得知航母撤走后也是又气又急,从开始登陆计算,弗莱彻一共在瓜岛待了36小时,比原来扬言要撤走的时间还提前了12小时。他恨恨地给弗莱彻的这一举动下了评语:“简直是临阵脱逃!”
特纳叫范德格里夫特来,不是要声讨弗莱彻,毕竟事实已无法改变。当着范德格里夫特的面,他宣布:“由于航空母舰撤走,登陆编队将处于日机直接空袭下,因此必须把一切舰只都撤走。”
特纳的想法是,当天晚上把补给品全都卸到岸上,然后第二天一早运输船就离开。
直到紧急会议前,一些运输船还只卸了不到四分之一的物资。按照这个进度,连特纳自己也认为,要对岛上的陆战队进行充分补给,登陆编队至少还要在瓜岛停留两天。范德格里夫特自然不能同意特纳说走就走,他激动地咆哮起来:“瓜岛的作战补给物资远远不够,现在又要把未卸完货物的运输舰全部撤走,这简直是发疯了!”
双方面红耳赤地争吵了一通,特纳还是固执己见。这使范德格里夫特几乎有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感觉,他异常恼火地说:“我们像地地道道的傻瓜一样被别人出卖了!”
会议不欢而散。
就在范德格里夫特返回时,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几米外就如泼了墨一般,漆黑一片。
同一时间,三川率领第八舰队劈波斩浪,在茫茫雨夜中直趋瓜岛。突然,一艘担任警戒任务的美军驱逐舰朝第八舰队直驶而来,日舰瞭望哨已经看到了驱逐舰那模糊不清的舰体。排成一条直线的日舰赶紧悄悄转身,将炮口对准驱逐舰,准备轰击。
天太黑,心怀鬼胎的日舰注意到了美舰,美舰却没留意日舰。结果,这艘美军驱逐舰又掉转航向,慢吞吞地开走了。三川自己都觉得侥幸,说:“这次真他妈是碰见鬼了。”
根据白天截收的无线电通信,三川察觉瓜岛附近有美军航母在活动,所以他格外担心路上会遇到航母。不过,直到插入瓜岛海湾,美军舰母始终未出现,这让三川禁不住又一次猛拍胸口,“碰见鬼了”。
如果三川知道美军航母编队早已撤走,他会感谢弗莱彻吗?
1点33分,三川下达总攻击令。一串串“长矛”鱼雷从很远的距离飞出,直奔“堪培拉”号和“芝加哥”号。
“堪培拉”号是一艘澳大利亚的重型巡洋舰,当“堪培拉”号的瞭望哨惊叫着发出警报时,两枚鱼雷已经穿进了“堪培拉”号的舰艏。日军水上飞机随后又投下降落伞,挂在降落伞上的照明弹在盟军军舰后方爆炸。一瞬间,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海面,美舰舰体的侧影露了出来。
三艘日舰立即射击。这是一次完美的海空配合,无数炮弹呼啸而至,雨点般地落在船舷上。“堪培拉”号燃起大火,火从船艏一直烧到船艉,整艘舰被火光照得如同圣诞树一样。不到五分钟,“堪培拉”号便失去了战斗力,七个小时后,该舰沉入大海。
美军重型巡洋舰“芝加哥”号的悲惨命运只是延迟了一会儿而已。发呆的鱼雷操纵手连引爆管都没装上,日本人的鱼雷就把舰艏炸掉了一大块。事后,有人在船体上数了一下,共数出119个小口径弹孔、23个大口径弹孔,跟马蜂窝差不多。
“芝加哥”号比“堪培拉”号好的是没有沉没,但也被打昏了头。被迫退出战斗后,它居然不分敌我,朝北面一艘盟军自己的驱逐舰狂追起来。
登陆编队的护航军舰分为南区和北区部队。仅仅六分钟时间,南区部队就已溃不成军,再无法作为一个战斗单位存在,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艘废铁一样的盟军军舰。
1点50分,在夜幕掩护下,毫发未伤的第八舰队分成两路纵队,全速杀向北区。南区部队在晕头转向的情况下,未能及时将敌情通报北区,而电闪雷鸣则将南区的炮声和火光掩盖得天衣无缝,以致北区根本不知道战斗已经打响,更不知道自己也将大祸临头。
到达北区后,日军旗舰“鸟海”号首先打开探照灯,用灯光罩住美军重型巡洋舰“阿斯托利亚”号。随后,第一次齐射的炮弹纷纷落在“阿斯托利亚”号的周围。
“阿斯托利亚”号急忙开炮还击。舰长当时正在睡觉,惊醒后还到处问:“是谁下的战斗命令?是谁下令射击的?”
稀里糊涂的舰长以为是晚上看不见,友军之间发生了误击。这么多舰船挤在一块儿,谁也不能保证没个碟大碗小磕着碰着的。他一边走一边嚷嚷:“我们不要过于激动而草率行事,马上停止射击!”
当意识到对方并非“草率行事”时,舰长才急了起来:“射击!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船,必须压制住他们!”
“鸟海”号提前占据了一个极佳的作战位置,探照灯和中弹后燃起的火焰又使“阿斯托利亚”号成了醒目的活靶子,舰上设备遭到严重毁坏,战斗人员也伤亡殆尽,该舰最终步了“堪培拉”号的后尘。
不过,最先在瓜岛海湾沉没的并不是“堪培拉”号,而是美军的另一艘重型巡洋舰“昆西”号。
铁底湾
“昆西”号一开始很惊艳,它有两发炮弹都命中了“鸟海”号,其中一发还炸掉了舰桥中央的作战室,差点儿伤到三川本人。可是随后,“昆西”号又犯了和其他友舰一样的错误,舰长傻乎乎地下令停止射击,以便核对对方的身份。
美军重巡洋舰“昆西”号。“昆西”属新奥尔良级巡洋舰,在美国所有“条约型”巡洋舰中性能最为优异。为防止水下鱼雷的攻击,“昆西”号的弹药库被设计在了吃水线以上,不过这也正是它的命门,因为弹药库很容易遭到大型水面舰艇的攻击,从而给整艘军舰带来灭顶之灾
于是,“鸟海”号及其他日舰毫不留情地展开了报复。“昆西”号被两枚鱼雷击中,舰身发生剧烈震动。一名幸存者回忆,当时整艘军舰就和人一样,完全是一副受伤后要飞跃着逃出海面的样子。
一会儿工夫,这艘庞大的巡洋舰就搁浅了。雨点似的炮弹再次袭来,舰上的船员几乎死光,尸体像布娃娃般被抛到空中,然后落进海里。一时间,炮弹的爆炸声、玻璃的破碎声、钢铁的撞击声,全部汇集在一起,似乎在为“昆西”号高唱着挽歌。
体无完肤的“昆西”号在11分钟内就翻进了海底,只有少数船员幸存。
2点15分,三艘日舰向美军驱逐舰“拉尔夫”号开火。“拉尔夫”号就是担任外围巡逻,却因天黑没发现日舰,让三川大呼“碰见鬼了”的那艘军舰。
“拉尔夫”号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击中,舰体发生20度倾斜,眼看就要完蛋了。舰长情急之下打开识别灯,开始用无线电高呼自己的代号,请求紧急支援。
“拉尔夫”号舰长真是走投无路了,此时航母编队早已远离,谁能救得了他?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一喊,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救了整个运输船队的命。
就在“拉尔夫”号发出呼救信号后,三艘日舰突然停止射击,并迅速离开,“拉尔夫”号趁此机会逃往图拉吉岛附近。
2点20分,三川发出命令:“全体撤离。”“鸟海”号加速前行,率领日军两路纵队撤出了战场。
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时刻。第八舰队已将盟军登陆编队击溃,距离下一步攻击并全歼运输船队只有一步之遥,因此,三川的收兵举动显得既仓促又突兀。无怪乎战斗结束后,山本会急得直跳脚,连连指责三川为什么没有继续发起攻击。
为什么没有?三川的理由和那三艘日舰差不多,都认为“拉尔夫”号的呼救会把航母编队招来。
“鸟海”号已经被击伤,第八舰队各舰也都在攻击中分散开来,重新组成战斗队形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等到一个小时后再把运输船击沉,那时天已放亮,美军的航母舰载机也就来了。
从瓜岛到拉包尔,航程长达500海里,既无战机掩护,又是白昼航行,美军舰载机要么不攻,一攻就极可能出现另一个中途岛。
人还是现实点儿好,守着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况且,第八舰队携带的“长矛”鱼雷也快消耗完了。于是,三川采纳幕僚们的建议,来了个见好就收。
中途岛战役时,指挥美军舰队的斯普鲁恩斯也曾及时停步,看起来两个人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斯普鲁恩斯令对手感到失望,三川却让对手直呼侥幸。其中的差别就在于,三川有些谨慎过头,他不知道美军的航母编队其实早已离开瓜岛,并正朝着与第八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航行,天亮后,即便日舰仍留在原地,也不会受到空袭。
日本史学家为之扼腕不已:“如果三川能在瓜岛消灭盟军的运输舰队,即使牺牲了他的整个舰队也是值得的。”
是的,如果三川肯舍出性命,全力攻击运输补给船队,失去补给的陆战队将陷入极大困境,美军的“瞭望塔行动”也就真的成了“瘟疫行动”。
三川失去了一个改变太平洋战争历史的机会,但还是成功地战胜了美国海军。这一战被称为“第一次所罗门海战”,有人形容这是美国海军作战史上最坏的一笔,“几乎和珍珠港事件一样悲惨”。——日军仅用半个小时,就击沉盟军四艘重型巡洋舰,重创一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船,盟军方面战死官兵达到1270人。
美军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中的损失将近珍珠港事件的一半,尤其四艘重型巡洋舰理应拥有强大的反击能力,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被打成废铁,也算创了纪录,尖酸的人甚至直接称这次海战是“四只笨鸭子之战”。尼米兹为此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对事件进行调查。弗莱彻的撤退申请后来得到了戈姆利的批准,他以此获免,但这一事件仍然成为其海军生涯中最大的污点。其他遭到严责的,主要是缺乏任何应急预案且处置失当的现场指挥官,其中南区指挥官在战斗结束后自杀身亡,北区指挥官则在被免职后患了精神病。
9日晨,天亮后的海湾一片惨状,海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海底则到处都是军舰残骸。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又有更多“烧煳了的卷子”在此沉没,该水域从此被命名为“铁底湾”。
由于误报敌情,登陆编队错发空袭警报,大难不死的运输船被迫两次开进“铁底湾”进行规避。特纳不顾危险,一有空隙就争分夺秒地组织卸货。
随着大规模空袭的危险越来越近,特纳才下决心陆续撤走幸存战舰,到天黑时,登陆编队终于全部驶离“铁底湾”。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陆战一师未登岸的1000人后备队,大多数重炮、重型装备以及半数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