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硝烟滚滚战犹酣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08 属于: 世界大战


南云捏着友永的电报正在沉吟,处于舰队最前方的一艘驱逐舰已打出旗语:“发现敌机。”

随着信号旗在日舰桅杆上升起,警报声响彻海空。“赤城”等主力舰立即对空射击,随后10架“零”式升空应战。

战前,雷机分队曾统一过作战方法,规定如果只遇到一艘航母,6架“复仇者”就一分为二,一个攻左舷,一个攻右舷,这样,无论那艘航母怎么巧妙避让,都免不了要撞上鱼雷,但要是航母不止一艘,便只能各自寻找最有把握的攻击目标。

机动部队的航母显然不止一艘,大家不约而同选中的都是位于舰队中心部位的“赤城”。

为了防止液压装置失灵而无法投弹,每架“复仇者”都打开了弹舱门,这无疑影响了飞行速度,加上没有战斗机掩护,它们自身的安全状况变得异常差儿。

对于以速度快捷见长的“零”式来说,面前的这些鱼雷机都不过是供他们练射击的活靶子而已。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由于10架“零”式争着要上前干一票,你拥我挤,反而妨碍了各自的技术动作,使得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复仇者”穿过高射炮火,竟奇迹般地接近了“赤城”。

鱼雷机分队的另外一个要求是,时机不成熟不投弹,所以欧内西斯驾驶的“复仇者”一边用机枪对敌舰进行扫射,一边寻找着合适的投弹位置。

几秒钟后,欧内西斯的报务员费里尔发现,炮塔里忽然无声无息,机枪手停止了开枪。

为什么不开枪了?费里尔回头一看就全明白了。

鱼雷机分队失利

机枪手已经被“零”式的子弹击中,一头扑在了机枪上。

费里尔的年纪也不大,才十八岁,刚刚成人。在这之前,他和作为驾驶员的欧内西斯、阵亡的机枪手都一样,死亡只是停留在脑子里的概念,一个似乎显得非常遥远的东西,但如今它却近在眼前,随时可能把你扯下深渊。

人的成熟,有时只需几秒便可完成。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欧内西斯、费里尔已自知难以生还,但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继续着自己的勇敢行动。

一架“零”式俯冲下来,一阵扫射过后,“复仇者”的液压系统被打烂,紧接着另一架“零”式射出的子弹穿过费里尔的帽子,他立即昏死过去,欧内西斯的脖子负伤,血顺着脖子往下淌。

机舱内的三个人,一个挂了,一个昏迷,一个像被扎了一刀,而飞机的升降舵也开始失灵,欧内西斯再无时间和机会去攻击航母。于是他朝左侧的一艘巡洋舰飞去,将仅有的一发鱼雷“转赠”给了这艘军舰,但由于投弹位置太高,鱼雷并没能击中目标。

6架“复仇者”,3架已被“零”式击中起火,坠海后激起了高高的烟柱。另外3架,除欧内西斯对准巡洋舰外,其余飞机的鱼雷都飞向了“赤城”。

但可惜的是,缓慢行进中的鱼雷都没能击中“赤城”,“赤城”使出浑身解数,一个左满舵接着一个右满舵,避开了来袭的鱼雷。在完成攻击后,两架鱼雷机没能逃过被“零”式击毁的命运,它们像火球一样坠入航母甲板附近的海水之中。

整个鱼雷机分队只剩下欧内西斯,这时他的飞机已两度受创,一个伸出去的机轮让机身失去了平衡,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不受“零”式攻击,也会自行坠毁。

千钧一发之际,欧内西斯本能地抓住着陆用的调整片,把它往后拉,这一非常举动居然产生了奇效,机头有了翘起的迹象。欧内西斯见状赶紧继续拉,最后终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飞机拉了起来。

也许是神奇钞票的再次显灵,飞机又能继续正常飞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脱险。

两架“零”式紧紧缠住欧内西斯,并从不同位置不断向他射击。欧内西斯似乎是到了绿茵场,他不得不像一名带球突破的足球运动员那样,用各种假动作左摇右晃,以便在密集的子弹中找寻存活的一丝空隙。

“零”式咬尾,通常不见血是不肯轻易放弃的,它们足足追了二十多公里,把子弹全部射光,才不情不愿地被航母召回。大难不死的欧内西斯松了口气,此时他和他的飞机都只剩半条命了:机上的重要部件,从液压系统到罗盘全都碎了,升降舵、电器系统完全失灵,唯一还在运转的就是一个发动机。

万般无奈下,欧内西斯只能采取“靠猜测,靠上帝”的办法,他揩掉蒙在眼睛上的鲜血,努力猜测着回航路线,凭着感觉,瞎碰到死耗子般地往中途岛方向摸。

好不容易,当他穿出云层时,发现下面正是库雷岛。库雷岛与中途岛隔海相望,欧内西斯通过这座岛搞清了自己的方位,这意味着他抓到了求生的绳索。

鱼雷机分队18名队员,生还者只有欧内西斯和费里尔两人,大难不死的欧内西斯获得了海军英勇十字勋章。

此战之前,“复仇者”的性能究竟如何,大家都不甚清楚,鱼雷机分队的战斗过程,以及欧内西斯的经历,说明“复仇者”完全有资格取代“破坏者”。斯普鲁恩斯向尼米兹建议:“尽快用新型的‘复仇者’代替‘破坏者’。”

尼米兹则感叹:“‘复仇者’装备精良,但由于缺少战斗机掩护,它还是无法突破敌人战斗机的拦截。”

显然,鱼雷机分队的战斗失利,问题不在于飞机,而在于战术。

那边南云刚刚摆脱“复仇者”,尚未顾得上喘息,轰炸机分队又杀了上来,当然它们的左右也无战斗机护佑。

超神奇的油箱

轰炸机与鱼雷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达目的地。由于跟得很紧,在日本人看来,甚至轰炸机比鱼雷机来得还要早。

轰炸机分队包括4架陆军“掠夺者”轰炸机。不过这次轰炸机不用炸弹,用鱼雷,每架“掠夺者”的机身下都挂了一发鱼雷,这也是陆军飞机首次使用鱼雷攻击目标。

轰炸机的攻击目标与鱼雷机没有两样,巡洋舰之类再大也提不起他们的兴趣,飞行员们径直朝“赤城”猛扑。

在分队长科林斯上尉的率领下,4架“掠夺者”先向左舷,然后一个急转向右,以避开舰队密集的高炮火力。美军飞行员的勇敢精神大大超过了飞行技术,面对着高炮火墙,一名飞行员大叫道:“哇,如果妈妈这时能看见我就好了!”

当日军枪炮手连续射击时,他们看到这些大型双引擎轰炸机离得非常近,以至可以估算出机翼上白星机徽的大小,机动部队参加过的战斗也可谓数不胜数,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6架“零”式从700英尺高空俯冲下来,在进入攻击航路之前,位于轰炸机分队尾部的一架“掠夺者”中弹坠毁。不过这批“零”式的毛病还是密度太大,结果互相妨碍,无法瞄准,科林斯等3架飞机乘隙突破战斗机防线,并向“赤城”发射了鱼雷。

“掠夺者”的鱼雷发射装置系临时改装,飞行员们根本不熟悉,他们不停地尝试启动装置,还是无法确定鱼雷是否已经投了下去。

其实早就投下去了,但由于距离较远,鱼雷速度又慢,“赤城”躲掉了2发,另外1发被“飞”的机关炮给打爆了。

这还没有完。科林斯和队友穆里中尉将飞机拉起,从“赤城”的上方掠过,同时用机关枪猛烈扫射航母的飞行甲板。据穆里回忆,这是他全程战斗中觉得最安全的时刻,机枪打伤了两名日军高炮手,航母上的一门高炮也被打坏,有半个小时无法转动。

在科林斯和穆里撤退时,他们又遭到了一群“零”式的咬尾追杀。

碰上战斗机群,什么轰炸机也不是对手。“掠夺者”的主要功能不是打空中白刃战,一打起来,火力配备就特别让人恼火,其中科林斯的两挺炮塔机枪都不断出故障,一挺机枪刚一打就哑了火,另外两挺机尾机枪的子弹带都带不动,还得机枪手自己送弹,而机枪手又缺乏足够的射击训练,常常瞄不准,打不好。

穆里的情形更糟。他的飞机上没有固定机枪,仅有的自卫武器就是一挺机尾机枪,而且还老卡壳,只能间歇射击。

没多久,两架“掠夺者”便受到重创,穆里的机身被几百发子弹打中,油箱被打得全是洞。驾驶鱼雷机的欧内西斯多少沾了点神奇钞票的光,运气不错。科林斯和穆里事后却是对油箱赞不绝口,认为正是油箱救了他们的命。

“掠夺者”装备的是防漏油箱,被子弹击中后,特殊橡胶填充物会自动涨大,并堵住被击穿的漏洞,同时阻燃剂还会迅速与油混合,形成不能燃烧的液体。

没有这宝贝油箱,飞机早就起火爆炸了。

既然中了这么多子弹都没事,科林斯和穆里的胆气也壮了起来,他们一边跑,一边还击,穆里还惋惜地说:“要是有固定机枪,我好几次都能把敌人的战斗机给揍下来。”

当两架轰炸机摇摇晃晃,喝醉酒一般地返回中途岛时,它们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两堆破铜烂铁,不经大修是无法再飞了。

科林斯和穆里没有看到第三架“掠夺者”返回。在三架飞机投完鱼雷后,那架“掠夺者”的驾驶员没有将飞机拉起,他选择了一个更英勇也更为壮烈的攻击方式。

黄金预备队

空海作战时,“赤城”上还未升空的日军飞行员全都聚集在甲板上观战,就连做完手术,刚刚能下床的渊田也挣扎着跑出来,倚在舰桥旁的一只降落伞上进行观看。

当时航母上的所有高炮都在对空射击,但仍有一架美机呼啸着朝航母直冲过来,飞行员和船员们十分惊慌,他们都以为美国人不敢做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有人惊呼:“要撞到舰桥了!”

渊田已能清晰地看到深蓝色机身上熠熠闪光的五角星,这位王牌飞行员很容易就识别出这是B-26“掠夺者”。

飞机终究未能撞到舰桥,它在航母的左舷位置击弹,然后骤然下跌,一头栽进了海里。

见此情景,“赤城”上的人全都乐得手舞足蹈,但有那么一会儿,同样作为王牌飞行员的“菩萨”村田却没能笑得出来。

他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轰炸机坠毁的地方,那里升起了很高的水柱,接着又跌落下去。

村田不知道眼前这位敌方飞行员姓甚名谁,但对方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是一个勇士,他愿意为国家献出生命,哪怕是在冷酷无情的战场上,这种行为也足以使人肃然起敬。

假如处于同样的境地,村田相信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飞行员的最好归宿。

一阵肃穆之后,村田又恢复了常态,毕竟是在打仗,敌败我胜,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看到村田大笑起来,舰上一阵欢腾,渊田来了一句:“真逗。”

美机的两次攻击没有对机动部队造成多少损失,基本上是有惊无险,然而南云等人还是受到了极大震动。

和渊田一样,源田也从病床上爬起来,勉强站在南云身边协助指挥。这位幕僚刚才仰着头,眯着眼,对来袭的美机进行了仔细观察,所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实施鱼雷攻击的水平太差,这次进攻简直是一败涂地。”

可是无论源田还是南云本人,都无法否认,如果这些美机不是在对付速度快、机动性强的机动部队,而是攻击相对笨拙的运输舰队,效果可能完全不同。

友永的电报在手中都还没捂热,美军鱼雷机和轰炸机就一个接一个来赶场,这似乎更加说明,对中途岛发动二次攻击确有必要。

南云决定采纳友永的建议,并提前动用第二波攻击机。

第二波攻击机的本来使命,主要是为了应付侦察机可能发现的水面部队。在印度洋作战时,当攻击机从航母起飞后,就曾有英军水面部队突然冒出来,对航母形成威胁。

虽然南云以为太平洋舰队仍在夏威夷海面,但鉴于这些教训,他不得不为自己留上一手。

第二波攻击机也可以说是南云的黄金预备队,机动部队航空兵中的精锐主力都集中于此,这点只要看看各战队的领队名字就知道了:鱼雷机的村田重治,绰号“雷击王”;俯冲轰炸机的江草隆繁,绰号“舰爆之神”;“零”式的板谷茂,与渊田、村田一起在“赤城”服役的飞行队长……难怪无法亲自上阵的渊田在看到预备队名单后,脸上愁云顿消,在目前的日本海军中,还没有任何一支航空兵部队能超过这一组合,无论实战经验还是作战能力。

渊田相信,美国舰艇要么不出现,一旦出现,预备队完全能控制战局并予以歼灭。

南云派出的7架侦察机已与第一波攻击机一同起飞。侦察行动在海图上就像一把日本檀香扇,它以机动部队为中心向外辐射,从而形成7个独立搜索区。

这时南云估计派出的侦察机已到达搜索扇面的尽头,但还没有一架侦察机报告说发现美军舰艇。

既然附近海面没有敌舰,再留着如此精良的预备队不用,那就太浪费了。在源田的建议下,南云下达了“换弹命令”,也就是给第二波攻击机换装弹药,将原来攻击舰船的鱼雷机换成攻击中途岛的轰炸机。

收到命令,升降机赶紧将鱼雷机送回甲板下的机库,卸下鱼雷,改装高爆炸弹,然后再起吊到飞机甲板上来。这不是一项轻而易举的小活儿,航母上顿时一片忙乱。

南云7点15分下达的命令,7点28分,一架水上侦察机传来惊人报告:“发现10艘水面舰艇,疑是敌舰。”

这个报告犹如晴天霹雳,差点把“赤城”的舰桥都给震塌。

机动部队的烦恼

“疑是敌舰”,这周围除了机动部队,还有谁,不是敌舰又是什么?

如果按照原方向与航线,7架日军侦察机只会一个不少,并一无所获,但是这架机长名叫甘利洋司的侦察机算错航行方向,偏离了预定的侦察路线,这反倒让他有了意外发现。

情报参谋把甘利报告的美舰位置标注在图上,经测算,离机动部队正好有200海里之遥。

在“MI行动计划”中,山本给南云及机动部队规定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攻占中途岛,二是在太平洋舰队出现时,将其一举歼灭。

日本有句谚语:“一人追两,一只也捉不住。”南云尽管狂妄,但面对双重任务,他也会分出个先后次序。相比于攻占中途岛,后面那只兔子无疑更肥更有油水,同时也跑得更快更狡猾,因此要是能早一点发现太平洋舰队,南云一定会选择首先歼灭太平洋舰队,那样的话,说不定航母上的鱼雷机此刻正朝美舰队飞去呢。

早一点发现——南云曾经拥有这样的机会,由于弹射器发生故障,甘利的侦察机推迟了半小时起飞!

晚了半小时的结果是,鱼雷机已经降到甲板下去换炸弹,所有的人都手忙脚乱,南云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南云和他的幕僚们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参谋长草鹿气急败坏:他们原来在那儿!

是攻打中途岛,还是专心对付美舰队,在整整斟酌了十分钟后,南云重新传令:“准备攻击敌舰队,还没有换装炸弹的飞机不要卸下鱼雷。”

需要换弹的鱼雷机都停在“赤城”和“加贺”上面,这时差不多换了一半,当南云急令停止时,两舰的飞行甲板上已经停放了10~15架准备进攻中途岛的装弹鱼雷机。

再次修改攻击次序,已不是究竟捉哪只兔子这么简单,南云的心底还有了另外一层恐惧和担心,他生怕突然出现的美舰队会是一支航母编队。

换句话说,如果对方只是一支普通舰队,那还不打紧,反正尚处于己方航母舰载机的攻击范围之内,等第二波攻击机把中途岛摆平,再回来收拾它们也不迟。

可倘若这支舰队中有一艘或几艘航母,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很有可能,不是打兔子,而是被别人当成兔子打。

南云无法假定美舰队里没有航母,毕竟这个风险太大了,大到他和机动部队都承受不起。

对南云来说,现在头等重要的大事,是查明10艘美舰里究竟有没有航母,这将决定他是否需要在最后关头放弃二次攻击中途岛的计划。在和甘利进行无线通话后,他让对方务必弄清美舰类型,随时报告。

正在南云举棋不定的时候,中途岛航空队发动了新的袭击。

第三批来客是亨德森轰炸中队。按照编制,分队长亨德森少校手下应有18架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但其中2架因发动机故障无法起飞,所以实际只有16架。

飞机少2架倒还关系不大,最让亨德森为之困扰的,还是飞行水准问题。轰炸中队的飞行员中有10人全是新手,他们刚调来一个星期,来到岛上后,又苦于岛上缺油,只进行过1个小时的飞行训练。

要想训练出一支过硬的队伍,必须给予足够的时间,可亨德森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被迫另辟蹊径。亨德森将他的中队分成两组,技术较为熟练、平时训练成绩较好的在一组,新手在另一组,并由经验丰富的分队长来传帮带。

尽管有分队长带着,但新手那一组仍未让亨德森省心,当天起飞时,许多飞机争着飞,弄得欲速则不达,足足花了10分钟,所有飞机才得以升空。

在长达1个小时的时间里,中途岛指挥所都未能联系到亨德森中队,他们发出的攻击日军航母的命令,也没能得到回复,这使指挥所曾一度担心俯冲轰炸已经化为泡影。

然而从事后来看,这种担心完全多余。亨德森早就接到了命令,也回了话,只是当时正值中途岛遭到空袭,无线电联系被迫中断。

即便亨德森真的没收到命令,他也不愁没有信息来源——经过前后三轮攻击,美军各航空单位都在不停地转发日军航母的方位、距离与航向,在这种情形下,盆儿罐儿都有耳朵,何况是四处找肉吃的攻击机群?

亨德森中队以九千英尺高度编队飞行,在美军攻击机群中,他们是第一个将机动部队全部的四艘老航母尽收眼底的。

亨德森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指令。俯冲轰炸是海空大战中行之有效的一种攻击战术,但要在快速俯冲的情况下投弹,大多数菜鸟别说完成基本动作,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基于这一原因,亨德森不得不放弃了俯冲轰炸,代之以速度较慢,但效果也相应欠佳的下滑轰炸,为的就是让新手们不致临场晕菜。

当轰炸机盘旋下降时,护航的“零”式冲了过来。

活着归来是奇迹

这些“零”式战斗机色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有的机身银光闪闪,上面的识别标记和整流罩呈现红色;有的机身是暗褐色,识别标记和整流罩则呈紫色。依起落架不同,“零”式有两种机型,一种为收缩式起落架,一种为固定式起落架,它们分上下层作战,飞行员从战术动作到协同配合意识上都非常好。

面对如此厉害的对手,轰炸机中队困难重重。亨德森第一个被“零”式咬住,日军飞行员凭直觉就感到他是个技术娴熟的老手,于是集中火力对他展开攻击,枪炮射出的炮弹带着缕缕白烟,不时在亨德森的机身周围形成道道烟圈。

亨德森双拳难敌四手,在“零”式进行第一次攻击时,他的座机便起火坠落,第一分队领队格利登上尉立即从中队长手中接过指挥权。

格利登在队友中被称为“铁人”,但行事并不鲁莽,眼见“零”式的攻势凶狠犀利,他便主动避敌锋芒,率领中队钻入了云层。

目标是航母,不是“零”式,“零”式正是急于护航,才会跳出来截击。格利登再次发出攻击信号,并率先从大约两千英尺的云层中冲杀而出。

时间赶得很巧,格利登在前,中队的其余飞机依次跟进,“飞龙”号航母正好处于他们的下方。

格利登和他的队友们看到,“飞龙”的飞行甲板呈浅黄色,整个甲板闪闪发亮,除了中段画着一个巨大的太阳徽,上面没有任何伪装。

拼尽九死一生,为的就是绝杀它,飞行员个个心痒难耐,全体飞机陆续进入攻击航路,投弹间隔为5秒。

“零”式急忙尾追而至,在失去云层保护后,有近一半“无畏”被“零”式击落,但剩下的另一半仍然如同飞机的名字一样,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炸弹在“飞龙”两侧投下了一道漂亮的弹幕,密集的水柱和滚滚浓烟将这艘航母罩得严严实实。可是很快,“飞龙”就像一名有气派的老演员出来谢幕一样,又从烟雾中钻了出来——连在“赤城”上观战的渊田都觉得奇怪,那么多炸弹竟然一发都没有命中,即便落点最近的两发炸弹,也离它有50米左右,一发落在左舷外侧,一发落在右舷外侧。

美军飞行员艾弗森中尉自浓云中下滑后,便选择了与大家都不太相同,或者说被大家忽视了的目标,他所攻击的是“加贺”号航母。

“加贺”的飞行甲板前后各有一个太阳徽,无上部结构,看上去要比同等级的美国航母短些、宽些。可能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它没有像“飞龙”那样引起大家的关注。

艾弗森向“加贺”的尾甲板扔了三发炸弹,这三发炸弹都差一点就命中,其中最近的一发离左舷舰艉仅20米。

炸弹虽没能敲到航母脑袋上,可也把它给打急了,“加贺”像只受了惊吓的子一样,上蹿下跳,拼着命还击,飞行甲板上的对空火力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环形。

艾弗森猛地把飞机往上一拉,脱离了对空火力网,但随即就被一群“零”式给咬住了,这些“零”式撵在后面发了疯似的猛追,一口气追了30~40公里,直到艾弗森钻入云层方告罢休。

艾弗森的座机被打得跟蜂窝一样,连喉头送话器都被打坏了。当飞机在中途岛降落时,检修人员发现机身弹痕累累,仅弹洞就多达259个,而且没有副翼,只有一个机轮,机修人员纵然见多了受伤的战机,也不禁为之愕然,他们实在难以置信艾弗森居然还能活着归来。

16架“无畏”式,只有8架返航,并且全都受了伤,有的当场就报废了。这次攻击虽未对机动部队造成明显损失,但也足以令南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他满心能感觉到的都是越来越多的美军攻击机,就连美军的“无畏”式似乎也从未离开过,仍在航母上空不停地呼呼盘旋。

战场对最高指挥官的要求,通常不是上阵厮杀,而是冷静思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南云就算是定力再好,也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侦察机传来情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甘利那里音讯皆无。

7点58分,南云终于收到了甘利传来的无线电报告,他不看犹可,一看恨不得揭了对方的皮。

指挥官脑子乱

甘利报告,美舰队的航向发生了变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让你查有没有航母,扯这些没用的犊子干什么?南云脸都气黄了,他怒气冲冲地命令甘利:“查明舰种!”

这句话一出,就说明南云不仅心绪不宁,而且思路已乱,他只记得追问舰种,却忽视了甘利报告中另一个极具价值的信息。

美舰队航向变化,是航母即将逆风航行的征兆。一般军舰用不着如此改变航向,只有航母,需要通过逆风航行,来为舰载机提供更大的升力。

不需要举别的例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每当“赤城”需要放飞飞机时,采取的可不就是这种位置?从中至少可以得出结论:一是美舰队中有航母,二是有战机将从航母上起飞。

答案早已潜藏其中,只可惜南云的头脑已经乱到不能分析了,他需要的,是别人把答案一字不漏、完完整整地端上来。

南云的幕僚和他们的主将一样陷入了思维空白,无论源田还是草鹿。这似乎也怪不得他们,在当时的环境下,轰炸机的隆隆声,战斗机的呼啸声,炸弹的爆炸声,高炮的怒吼声,响起一片,以至于舰桥上的军官们只看到同事的嘴在一张一合,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讲什么,而南云在广播中下达了什么命令,他们也完全听不清楚,更不用说静下心来细细思考分析。

8点零9分,甘利终于发来机动部队企盼已久的报告:“敌舰队中共有巡洋舰5艘,驱逐舰5艘。”

情报参谋如释重负:“到底给弄清楚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没有航母。”

新的报告让南云及其幕僚感到了一阵宽慰,但表现得并没有情报参谋那么轻松。丰富的指挥作战经验,使他们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根据甘利提供的报告,只能证明舰队里无航母,不能说明这一海域里就没有美军航母。

中途岛附近海域属于美日海战的前哨,试想一下,谁会把一支轻型舰队单独派到这里来活动呢?可以肯定那是一支护航舰队,没准儿航母离舰队不会很远呢。

果不其然,南云随即收到“筑摩”号巡洋舰的报告,称有敌机正朝舰队飞来,并且言之凿凿地说:“是舰载机,系我舰发现的首批。”

巡洋舰的报告犹如给了南云当头一棒,接着“苍龙”号也报告说,他们发现了大批双引擎飞机。

机动部队将领们的神经由此变得十分紧张,但当看到这批飞机时,他们在愣了一下之后,又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苍龙”的瞭望哨可能真是被吓昏了头,连数数都不会了。来者是美机不假,却不是双引擎,而是四引擎!

美机的再度来袭,反而令机动部队的紧张心情得到了缓解,因为只要不是脑袋发了昏,谁也不会认为四引擎的轰炸机会是舰载机,而只可能是陆基飞机。源田专门查对了一下机种识别表,认出是B-17“飞行堡垒”。

没错,这是中途岛的第四批“客人”,那个“经验最丰富的轰炸机群”,曾袭击过日军运输舰队的斯威尼轰炸机群。

天还没亮的时候,斯威尼就率领B-17“飞行堡垒”出发了,他本来是想再次找运输舰队撒撒火气,但出发前,拉姆齐曾提醒他,“卡特琳娜”正在西北方向搜索日军航母,一旦找到,他要随时改变攻击目标。

在收到“卡特琳娜”传来的情报后,中途岛指挥所立即用明语通知斯威尼。斯威尼机群随即转向,并继其他美机攻击分队之后找到了机动部队,但不巧的是,日军航母被云层遮住了,而斯威尼的胃口也是除了航母之外,别无所求,因此他只好在六千米高空盘旋,以便云开雾散后投弹。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斯威尼如愿以偿,机群向四艘老航母进行了连续轰炸,航母四周不断升起黑色水柱。

斯威尼的运气并没有比上回袭击运输舰队时更好,由于瞄准精度过低,轰炸过程雷声大雨点小,虽然足以吓对方一跳,但其实连一发炸弹都没能命中。在高炮火力的掩护下,日军航母迅速逃到云层下,并将防卫和驱逐任务交给空中巡逻的“零”式。

斯威尼机群扔光炸弹,开始返回中途岛。“飞行堡垒”不像其他轰炸机或鱼雷机,这是一种具有坚固防护的高速飞机,即便“零”式猛烈开火,也不能对其造成严重损伤,而“飞行堡垒”只需飞行员紧踩油门,一个俯冲,就能把“零”式给甩出老远。

斯威尼以为“零”式会在后面紧紧追赶,但是往身后一看,一架“零”式都没能跟得上来,他由此感到十分诧异:“哼,我还以为这是他们的精英呢!”

战后尼米兹对“飞行堡垒”的性能大加称赞。“飞行堡垒”是陆军飞机,尼米兹极力主张立即给海军航空兵也配备这种战机,用以进行侦察、追踪以及轰炸。

不过在当时,“飞行堡垒”成效甚微的攻击,却让南云等人暂时吃了颗定心丸。事情明摆着,如果美国人在这一带海域有航母,他们为什么不派舰载机来支援这批陆基飞机作战呢?

南云初步判断,“筑摩”号所报告的“美军舰载机”,很有可能是友永的首批返航日机。

在机动部队的官兵们看来,如“飞行堡垒”似的攻击,别说已来了四批,哪怕是五批、六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算是这些美军飞行员与想象中不同,他们个个英勇无畏,并不输于日军的疯狂凶悍,可只要把航母舱盖关紧,内部就毫发无损。同时从战术上看,中途岛派出没有战斗机掩护的轰炸机来进行攻击,简直是愚蠢透顶:进攻,毫无协同可言;组织指挥,乱七八糟;投弹的准确性和破坏程度,更是差到了不可理解的程度。

正这么思忖着,美军第五批战机说来就来了。

不停歇的连轴空袭

这五批依旧是中途岛的陆基机,诺里斯少校率领的SB2U俯冲轰炸机群。

中途岛原有轰炸机型中,那个要用医疗胶布遍裹全身的,便是SB2U。这种老古董飞机还有个诨名叫“震动器”,或者叫“风向标”,意指其又笨又慢,尤其是俯冲时,动作显得十分僵硬。

按照计划,“震动器”应与新型的“无畏”式一起行动,但“震动器”多慢啊,亨德森中队等半天等不到,只好先走了。

诺里斯机群在8点20分才飞到机动部队外围,当飞机即将降低高度时,遭到了大批“零”式的攻击。

若是参照之前的多次空战场面,老迈的“震动器”似乎转眼间就要被扫得一干二净,可是这次情形有些不同。

慑于来袭的美机像赶集一样,令人应接不暇,南云已经把所有战斗机都派上了天空,其中包括被指定用于第二波攻击的飞机。飞行员中有老手,也有新手。

前面应付美机的几轮攻击,靠的都是老飞行员,但整整四个小时折腾下来,是只驴也要口吐白沫了,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其反应自然就没法再准确迅速。至于补充进来的新手,他们除基本动作外,没有受到过进一步的强化训练,在飞行和作战技术上也并不比中途岛的“菜鸟”们强上多少——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联合舰队对中途岛的备战远不及珍珠港充分。

日机还是采取双机协同的战术,然而效果已大打折扣,诺里斯机群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像赶苍蝇一样驱散了大多数“零”式,有一架“零”式还肚子朝天地被揍了下去。

诺里斯机群钻入了两千英尺高度的云中。从这里到达位于舰队核心部位的航母,还有一段距离,诺里斯清楚地知道,要想闯过这段路非常不易。

“零”式才刚表现疲软,一是老手太累,新手太嫩;二是毕竟处于舰队外围,进攻态度上没有那么坚决,可要往里面突就不一样了,“零”式一定会变得穷凶极恶。说不定,还没看到航母,自己手下的这批“震动器”就会所剩无几。

为什么不找个就近目标进行攻击呢?

诺里斯的座机下面便有,那是一艘名为“楱名”号的漂亮战列舰。诺里斯向各机发出攻击指令,随后率领机群进行长距离高速下滑,11架“震动器”一架接一架扑了下去。

“楱名”一边做“之”字运动,一边高炮齐鸣,空中到处都是爆炸声,这使得“震动器”很难瞄准,诺里斯机群竭尽全力,也没有命中敌舰。

当机群突围和返航时,再次遭到回过神来的“零”式的包围,其惨状与亨德森中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共有两架坠毁,两架因油料耗尽而报销。一名飞行员靠扔硬币的方式才找到回岛的正确道路,岛上的军官上前问候:“好啊,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他回答道:“该死,我也是!”

中途岛的连轴空袭终于告一段落。五批机群,出去的时候是整整齐齐,回来的时候已变得七零八落,航空队总计损失三分之二的战机,有一半飞行人员阵亡或失踪,往日繁忙的飞行跑道也因此变得沉寂下来。更为可悲的是,当零散战机返回时,都不约而同地把岛上巨大的黑烟柱当成了导航方向,而这个黑烟柱来自遭空袭后的燃料库。

机动部队的四艘老航母仍旧完好无损,它们还会卷土重来,并置中途岛守军于死地,而根据上次日机发动攻击的时间,以及日军航母的已知方位,赛马德和拉姆齐估计,这个间隔不会超过三到四个小时。

三到四个小时后怎么办?中途岛几乎没有战斗机可以御敌,只能靠高炮和一些小型防空武器来守卫天空——从第一次防守的效果来看,充其量也不过是起到干扰作用罢了。

不管官兵们如何英勇,残酷的事实就摆在大家面前:岛上实际已失去了抗衡航母的第二次空袭,以及挡住日军运输舰队登陆的能力。

仅就中途岛的这一轮鏖战而言,美军毫无疑问是败了,赛马德向尼米兹发去了一份令人伤感的损失统计报告。

在得知中途岛遭到空袭之后的2个小时内,尼米兹一直没有收到过来自前线的任何消息,无论中途岛还是特混舰队。

从中途岛之战开始到现在,特混舰队出去空袭日军航母的轰炸机、鱼雷机飞行员甚至都不知道,附近有航母的舰载战斗机可为他们护航。

这并不是老爷子的疏忽或失策。

做一只聪明的老

参加中途岛战役的美日两军,在实力上相差悬殊。日军拥有4艘重型航母、2艘轻型航母以及11艘战列舰,水面作战的舰船总计达到86艘,美军仅有包括3艘重型航母在内的27艘军舰,数量上不及对方的三分之一。

但在实战中,山本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没有把兵力全部推到最前沿。比如旗舰“大和”号,那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火力最强的战列舰,被山本用作海上司令部,与其他一些大的战列舰一起被置于最后方,这等于斩掉了联合舰队的一只利爪。

山本这么做,据说是要省下战列舰作为机动兵力,以便在防止美军偷袭东京的同时,还可以对救援中途岛的太平洋舰队实施突然打击。

按照山本的如意算盘,太平洋舰队只会在中途岛被日军拿下后再出现,到时机动部队先上去将对方杀个稀里哗啦,再由他所控制的战列舰战队采取突袭战术,负责把猝不及防的美军舰队残部全部清除掉。

后来,有证据表明山本受到了一本军事专著的影响,这本书的作者反对用战舰炮击岸上设施。山本可能是从中得到了启发,他把“不用舰艇攻击地面部队”,视为海军作战的基本原则。

于是当中途岛的空海大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令山本为之得意的战列舰却集体当了闲客,假如他能将这11艘战列舰全部集中起来,不靠空袭,只凭舰上的巨型火炮就完全有可能拿下整座岛。

无怪乎有人评论说,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柱岛舰队”依旧留在柱岛,那样起码还可以节省燃料呢。

山本和战列舰一样,打仗的盛年已过,他给尼米兹留下的漏洞连自己都无法弥补,不过即便这样,日军在前沿依旧占有明显优势。毕竟,南云的4艘老航母在太平洋战场上闻名遐迩,就算要一对一地拼掉对方都很难,更别说数量上还少了一艘呢。

尼米兹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聚焦在了另一组数据上,这是双方可使用飞机的数量对比,美机的总数为348架,日机为325架,美机多出23架。多出的23架,正好是中途岛上“掠夺者”“飞行堡垒”等陆基飞机的数量。

尼米兹让中途岛航空队对机动部队展开连轴攻击,为的就是争取打掉或损坏南云的老航母,以便在正式决斗前先削弱日军的优势。

他怀着无比焦虑的心情,等待着中途岛方面来电,在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无线电静默后,赛马德终于发来了一份很短的电文,电文中披露,中途岛航空队已经基本上被打残了,而机动部队却损失轻微,除了受了点惊吓,航母连一艘都没被炸沉或破坏。

多出的23架陆基飞机,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这消息也太打击人了,尼米兹沮丧不已,他紧锁着眉头,如同笼中困兽一般,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接下来必须看特混舰队如何表现了。

战前尼米兹就知道日本人不仅要攻占中途岛,还企图诱歼太平洋舰队主力,也就是说,山本在中途岛战场设了个圈套,安了个夹子,要像捉老鼠一样捉住尼米兹的精锐部队。

尼米兹将计就计,你把我当老鼠,那我就做老鼠,不过要做一只聪明的老鼠,在不触动你夹子上弹簧的同时,我会一口一口地将夹子上的奶酪吃掉,从而让你偷不成蚀把米。

于是两支特混舰队悄悄地进入了中途岛海域,直到海战打响之前,山本和南云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对方尚在夏威夷。

当然,南云的机动部队绝非善茬——即便美军的两支特混舰队加一块儿,与之相比也处于劣势,若正面交锋,时间一长,就会像印度洋上的英军舰队那样遭遇灭顶之灾。

唯一有可能取胜的打法,是向牧犬学习。

当看到有野狼威胁羊群时,一只训练有素的牧羊犬,绝不会傻乎乎地从正面跑出来驱赶,它会静待时机,从侧翼发起进攻,然后闪电般地冲上去,死死咬住狼的脖子。

特混舰队有没有被日方提前发现,这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夏威夷情报站密切监控着机动部队的任何一条无线电讯息。他们截获了甘利侦察机的一份口头报告,并由罗彻福特破译出来。

当尼米兹从莱顿手里接过情报时,他心里猛然一惊。

令人震惊的报告

这是甘利交给南云的第一份报告,即发现10艘水面舰艇的那一份。

毫无疑问,南云已经从中得知了美军舰队的存在,问题是,他是否已经确认那就是太平洋舰队的航母编队呢?尼米兹对此最为关心。

从预测机动部队何时何地进攻起,莱顿就几乎成为了一个无所不晓的神人,他认为,从报告显示的内容来看,南云还没有发现美军航母。

尼米兹沉吟着又问了一遍:“你敢确定?”

莱顿回答:“是的,长官。”

尼米兹点点头,他拿着报告走进作战室,让值班军官按照报告内容,将特混舰队可能出现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

从甘利发出报告的时间估算,目前特混舰队与机动部队相距150海里,已进入了有效攻击半径。这意味着,战事即将一决胜负。

甘利要想把特混舰队的情形打探清楚,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就跟隔着玻璃向汽车里面偷窥一样,一方面得提防着被车主发觉后揍个臭死,另一方面,汽车里究竟有几个人,从外面看总是模模糊糊的。上午8点30分,甘利传来最新报告:“敌舰队中似乎有一艘航母殿后。”

南云备感震惊,有一种误入对方埋伏圈的感觉。他倒是也做了进攻美军舰队的准备,但准备得又不充分,能够立即起飞的,只有“飞龙”“苍龙”上的36架俯冲轰炸机,以及“赤城”“加贺”已改装了炸弹的鱼雷机。

术业有专攻,日本海军航空兵的专长,是实施鱼雷轰炸,但俯冲轰炸的水平并不理想,效果也差,作为水平轰炸机使用的装弹鱼雷机在命中率和破坏力方面,更是无法与装了鱼雷时相比。

还有更为棘手的一点是,南云派不出战斗机来为轰炸机做掩护。他的“零”式已全部升空,有的在空中盘旋,有的在追赶中途岛袭击机群,还有的受了伤,不过这些战斗机的共同特点是,机上油料都已所剩无几。

没有战斗机掩护的轰炸机群会落得什么下场?中途岛的那五批袭击机群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战斗机掩护,轰炸机群也不等于高枕无忧,但如果完全没有战斗机护驾,那就随时会被人盯上,然后凶多吉少。

倘若早一点发现美军航母,或早一点下决心,将“赤城”“加贺”上的装弹鱼雷机全部恢复原样,就不致如此狼狈了。

正在南云后悔不迭的时候,友永机群已经返航归队。

“筑摩”号巡洋舰起先把友永机群错当成了美军舰载机,其他护航舰艇则以为是中途岛新一批的袭击机群,有那么几分钟,它们都在七手八脚地朝天空开火,幸亏有人眼尖,认出是返航机群,这才避免了损失。

现在南云面前又多出了一个问题,而且迫在眉睫。友永机群正盘旋着等待降落,其中的一些飞机经过远距离飞行,油料已严重不足,在空中多待一秒,都有可能扑通一声落海里去。

觉得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核心幕僚往往能起到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所以尼米兹会问莱顿,南云则把脸转向了源田。

源田这位机动部队第一智囊的思维很简单:“难道眼睁睁看着一百多架战机因在海面迫降而报销,任由两百多名机组人员在海上漂来漂去,等待驱逐舰上前救援,这叫什么事?”

源田向南云和草鹿建议,先清理飞行甲板,一边把装弹鱼雷机送下机库换鱼雷,一边回收友永机群,加足油料后让其中的战斗机为轰炸机护航。

如此一举两得的妙计,不是天才怎么想得出来?源田鼓动他的主帅:“当机立断的人是绝不会犹豫不决的。”

这话就好像在说,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做软蛋。南云自认为是袭击珍珠港的胜利者,哪里肯做软蛋,听了源田的话,他立马下令:“舰载轰炸机准备第二次攻击,装鱼雷!”

计划向中途岛的第一次攻击都没开始,这又要换了。飞机可以起吊,那些笨重的炸弹和鱼雷都要靠人工来搬运和装卸,光1发炸弹都有800公斤重,卸弹人员即使穿着短衫短裤,也累得汗流浃背。

在莫名其妙的同时,有人只能无奈认命:“你看看,又得重来一遍,这玩意儿弄得像是快速换装比赛了。”

更多的人牢骚满腹:“司令部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经过5分钟紧张突击,飞行甲板清理完毕,友永机群可以降落了。接近上午9点,友永的最后一架轰炸机降落,只剩下几架战斗机还没有回收。

南云改变了原定的中途岛航向,他一边让机动部队后撤,以避开再度来袭的美机,一边计划给航母上的所有飞机都加足油,所有鱼雷机都挂满鱼雷,以便在积蓄力量后,再向“含有1艘航母”的美军舰队发起全力进攻。

从理论上讲,南云的指挥称得上无懈可击,但在失去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所谓“积蓄力量”,只能是贻误战机。

好运早已不在他这一边,斯普鲁恩斯和弗莱彻比他先走了一步,就这一步,便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

美军的两支特混舰队由弗莱彻统一指挥,但在行动时,两舰队又各自出击,彼此都保留着充分的机动性,这就叫小有小的好处,或者说,不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决战开始之前,斯普鲁恩斯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和他的前任哈尔西在性格上完全相反,哈尔西是旋风式的,喜欢咋咋乎乎、先干后想,斯普鲁恩斯则冷静得像个机器人,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事情,他都会三思而后行。

就算在酒席中,也能看出两人的区别。哈尔西来者不拒,拿起杯子就喝,喝得高兴时,甚至可以把舰队中酒量最好的人都喝得钻到桌子底下去。斯普鲁恩斯则绝不会这样,他说:“我不会拿这种东西惩罚自己的胃。”

尼米兹对两员战将都很欣赏,曾精辟地描述道:“斯普鲁恩斯是将军中的将军,哈尔西是水兵中的将军。”

中途岛战后,尼米兹由衷感慨,认为由斯普鲁恩斯来代替哈尔西是歪打正着,在美军实力有限的情况下,他比勇猛冲动的哈尔西做得更为成功。

善于在压力面前保持清醒头脑,正是斯普鲁恩斯最大的长处。自进入中途岛海域后,他多次面临歼敌于眼前的诱惑,若换成哈尔西,可能早就提着板斧上去砍了,但斯普鲁恩斯选择了视而不见。

都是将军,谁不希望击沉的日舰越多越好呢,可斯普鲁恩斯必须正视现实。现实是,美军极度缺乏航母,出击部队中,一共就三艘宝贝航母,万一有个闪失,被打沉了怎么办?就算不沉,损伤太重也不行,航母的唯一用途是用作水上机场,要是弄得连起降飞机都不行了,打起仗来就变成了废物一个。

出征时,尼米兹反复交待的命令是:“你们必须遵循不轻易冒险的原则……”

不轻易冒险,不是说不冒险,是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机动部队一现身,便什么都有了,第一个发现其行踪的里德除向中途岛指挥所汇报外,还直接将情报传给了特混舰队。斯普鲁恩斯当时便决心出动舰队的全部舰载机攻击敌航母,弗莱彻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不过他在珊瑚海海战中吃过被日机反袭击的亏,因此留下了“约克城”的舰载机作为预备队。

斯普鲁恩斯本人和尼米兹一样,无飞行员经历,但参谋长布朗宁却是个航空方面的专家,连哈尔西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要想给敌航母造成最大程度的打击,选择适当的出击时机,显得非常必要。老练的布朗宁估计,机动部队的第一波出击飞机将会于9点左右返回航母,在此之前,南云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改变航母的航向,所以事不宜迟,应立即发起攻击。

立即攻击意味着牺牲,特别是“大黄蜂”的舰载鱼雷机还是TBD“破坏者”,不仅机型老旧,而且战斗航程仅175海里,可以肯定,它们在完成攻击后将无法返回航母。

斯普鲁恩斯虽然性格深沉内敛,但他对部下们的感情,绝不亚于豪爽的哈尔西,可是没有办法,指挥官的责任需要他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牺牲少数,保全多数。

当甘利向南云报告,美军舰队正在改变航向的时候,也正是斯普鲁恩斯所属的两艘航母“大黄蜂”“企业”转向逆风之时。

当时斯普鲁恩斯已经通过雷达发现了日军侦察机,但甘利这小子藏猫猫颇有一套,美军战斗巡逻机搜了一遍,没能找到它。

找不到也没关系,因为舰载机群已经出动了,这是一个由116架战机组成的庞大机群。

时间到了上午9点17分,再过1分钟,南云就可以把友永机群全部收回,然而这时“大黄蜂”上的攻击机群来了。

攻击机群在飞行途中已经失散,其中的轰炸机群迷了路,没找到机动部队,只好又返回航母。战斗机比轰炸机更倒霉,它们全部因油料耗尽而在海上迫降。

轰炸机、战斗机找不到机动部队,并不是没有缘由——机动部队在后撤,当这两个机群到达原先所判定的位置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最后成功飞临机动部队上空的,只有沃尔德伦少校率领的鱼雷机机群。

牢牢记着队长的话

沃尔德伦对打仗特别投入,平时没有出机任务,别人在那里侃大山或者开玩笑,他总是一个人坐着,望着天花板,琢磨着战术问题以及如何揍日本人。

这种琢磨没有白费工夫,沃尔德伦的战场直觉已达到了一种令人惊异的程度。出击之后,他似乎始终有一根绳子拴在机动部队身上,别人还在茫然不知所措时,他率机群一转弯就找到了目标。

9点18分,友永机群的最后一架飞机在甲板上降落,就在这一瞬间,负责警戒的“筑摩”号巡洋舰也发现了美军鱼雷机,于是立即筑起两道烟幕屏障,并对空射击。“赤城”跟着闻风而动,开始进行规避。

在“赤城”上观察的源田自言自语:“他们终于来了。”

一眼扫过去,来袭的鱼雷机群就像是远处湖面上飞翔的一群水鸟,不仅速度慢,而且飞不高,以至于源田还以为飞机是故意要飞那么低的,不禁暗自嘀咕:“他们的接敌方式真怪呀!”

没有战斗机护卫,有些飞行员担心受到攻击,但队长沃尔德伦毫不犹豫地晃动着机翼,招呼队友们跟他一起俯冲。

还未到达可以发射鱼雷的地方,鱼雷机就遭到了多达40架“零”式的攻击,前后左右,几乎全是日军战斗机。

大部分鱼雷机没来得及投下鱼雷,便被“零”式无情击落。它们的机翼刚刚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转眼之间,机身就爆裂成一团火球,拖着黑烟摔进大海。

草鹿亲眼看到,一架鱼雷机拼着命撞向“赤城”,要与之同归于尽,看到这一幕时,连草鹿都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但飞机终究没能撞着舰桥,它最后还是一头栽入了海中。

草鹿肃然起敬,他为这个英勇的飞行员进行了简短祈祷。

整支鱼雷机中队,只有飞行员盖伊一人接近目标,进入日军高炮的射击范围。

盖伊参军之前是农业机械学院的学生。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开鱼雷机,并且是从航母上起飞,以前别说开,连见也没见到过,但飞机一升空,他的脑子里便没有了疑虑二字。队长沃尔德伦平时言传身教,每天给他们讲课,带着他们做各种高难度的训练,这使他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

在全队如飞蛾扑火一般的俯冲过程中,沃尔德伦的飞机油箱率先被“零”式击中。当火飞机从盖伊旁边掠过时,他看到沃尔德伦站起来,竭力想从烈焰滚滚的座舱挣脱,但显然没有成功……

剩下的几架“破坏者”全都旋转着消失了。接着,盖伊机上的报务员兼机枪手也战死当场,他成了鱼雷机机群唯一的幸存者。

中途岛一战,美军飞行员在攻击中表现出的坚决和勇敢,打破了美国航空史上的所有记录。早在起飞前,沃尔德伦就想到,“破坏者”一旦上阵,便可能有去无回,因此他特地给每个飞行员发了一份油印材料,上面写道:“如果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架飞机,我要求这架飞机冲上去,击中敌人。”

盖伊牢记着队长的话,他将飞机从一艘驱逐舰上方急速拉起,朝“苍龙”航母猛冲过去。

由于电动投弹装置失灵,盖伊扳下手动装置,向“苍龙”发射了一发鱼雷,随后便向舰前部的一门高炮冲去。他已完全不顾个人的生死安危,一心要用机枪把日军炮手给干掉,但是机枪卡了壳,他只好在靠近舰桥的地方将飞机猛地拉起,然后从舰艉上方急转弯飞走。

在接近舰桥的一刹那,盖伊看到舰桥上的一个小个子日本舰长正急得又跳又叫。

“苍龙”转了个弯,鱼雷从它旁边疾驰而过,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航母其实并没有发现盖伊已经射出鱼雷,那个规避动作完全是撞上运气的结果。

盖伊刚刚飞离“苍龙”,就有5架“零”式呈一直线朝他扑了过来。盖伊座机的机翼被击中并突然折断,机身像石头一样直线下坠,他急忙跳出飞机,并顺手抓起了一只黑色坐垫和橡皮救生筏。

“零”式机群仍然在穷凶极恶地向他进行扫射,盖伊被迫用坐垫盖着头顶,以避开敌人的视线。直到空战逐渐往北面转移,他才从垫子下钻出,并将救生筏充上气。

盖伊一个人在浪中颠簸着,他最尊敬的队长死了,那些生机勃勃的兄弟全都不在了,全队20个人,仅他一人逃出生天,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而言,这是怎样的孤独与悲怆?

盖伊于第二天获救。在他的座机被击落之后仅仅十几分钟,又有一批鱼雷机向日舰发起了搏命冲击。

来一个灭一个

这是“企业”号的鱼雷机群,一共包括14架“破坏者”,队长是林赛少校。

当“企业”号从珍珠港起航时,林赛驾驶的飞机降落失败,冲出甲板,他也因此受了伤,被摔得鼻青脸肿,连飞行风镜都戴不上,但当机群出击时,有人问他能否起飞,林赛仍然平静地答道:“我受飞行训练,为的就是上天。”

相比于沃尔德伦团队,林赛机群的飞行员在战斗经验上要丰富得多,他们参加过多次战役,就算是最新的飞行员,飞行时数也在2500小时以上,而且大部分时间驾驶的都是鱼雷机。可是糟糕的协同作战问题同样发生在了林赛机群身上,“企业”号的战斗机机群与之失去联系,他们也不得不独自作战。

林赛将飞机平均分成两组,分别杀向“加贺”和“飞龙”。这时因为已受到过一次袭击,机动部队早已加强了戒备,“加贺”的舰长娴熟地指挥着航母,看上去就像仔驾驭小马驹一样自如,他让“加贺”以时速30海里的速度行驶,将舰艉朝向鱼雷机,从而使得舰上火炮和“零”式有充裕时间来解决慢腾腾的对手。

见此情景,源田长出一口气:“‘加贺’号的战斗看来很出色。”南云也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它没事。”

鱼雷机要命中目标,就必须维持稳定的航线,并且必须保持飞行高度至少两分钟,在这一过程中鱼雷机最为脆弱,偏偏它们还没有战斗机掩护,任飞行员的技术再好,水平再高,也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掉下去的全是美机,一架接一架。天空中交织着三种烟雾:曳光弹雾、高炮炮弹烟云,还有就是着火美机拖着的螺旋状黑烟。

又是一次飞蛾扑火式的悲壮,源田发现,有些美军飞行员已经开始“踌躇畏缩,不敢冲杀”。其实这是他不了解“破坏者”的速度究竟有多慢,尤其当这破飞机挂上一发沉重的鱼雷后,任何人驾机时都好像是堂吉诃德骑着一匹筋疲力尽的马在作战。

在“赤城”号航母的舰桥上,瞭望哨不断报告着击落美机的消息。源田得意非凡,照这个样子打下去,就是数数嘛,一二三四五六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将美军的舰载鱼雷机全部予以消灭,并能迅速向美军舰队发起全面攻击。

舰桥上的人,南云、草鹿,以及其他人员也都乐得手舞足蹈。瞭望哨以一种戏剧化的口吻大声汇报着战果:“还剩5架……只剩3架……1架,1架!”

咚的一声,比赛结束,瞭望哨喜形于色地宣布:“全部击落!”

原来南云等人对机动部队能否抵挡住美军的空中袭击还无充分把握,经过接连七场空战的胜利,已经没有人再有这种顾虑,他们认为,美机来得再多也不用害怕,你来一双我灭你一双,你来一群我灭你一群,一起来,全灭。

南云虽急于做好攻击美军舰队的准备,但现在他的心情已放松了许多。反正龙争斗,苦了小獐,就索性先拿无比弱小的美机开刀吧,等把美机全部吃掉,再收拾空无一机的航母和其他军舰,岂不易如反掌?

林赛机群没有被全部击落,但也差不了多少,一共被击落了10架,余下的4架能逃回航母,简直称得上是奇迹。

斯普鲁恩斯舰队的鱼雷机伤亡殆尽,弗莱彻派出的战机又接茬上阵。上午10点,包括12架鱼雷机的梅西机群从“约克城”飞来,比前面两拨人幸运的是,他们没有与战斗机失散,为之护航的是撒奇战斗机机群,只是撒奇麾下的战机太少了,只有区区6架“野猫”式——没办法,弗莱彻要防备日军反袭击,他派不出更多的飞机了。

“野猫”在性能上不及“零”式,要与对方缠斗,只能居高临下,以便获得足够的俯冲速度。实战时,撒奇派两架“野猫”在两千五百英尺的高度飞行,他带领其余3架“野猫”在五千英尺以上飞行,一旦飞得低的那2架“野猫”遭到日军截击,它们便用无线电发出警报,收到警报后,飞得高的4架“野猫”再实施俯冲。

到达机动部队上空后,飞得低的“野猫”果然先遭“零”式的攻击,撒奇率机如约而下。撒奇自创了一种对付“零”式的战术,后来被称为“撒奇闪避术”,也就是实行双机活动,1架被“零”式咬住,另1架便转身反噬。因此,尽管双方战斗机的数量对比极其悬殊,但在格斗中还能勉强抵挡。

撒奇机群被击落1架,重伤1架,其余4架因油料耗尽而退出了战斗。至于他们的主要任务——掩护鱼雷机,则根本不可能完成了,对梅西机群而言,这些战斗机参战不参战,在效果上并无差别。

梅西机群没能够逃脱厄运。尚未到达投放鱼雷的有效距离,梅西等7架飞机就被“零”式击落,其余5架飞机继续呼啸着冲向“苍龙”,然而他们的鱼雷确实是太蹩脚了,“苍龙”几乎被鱼雷的航迹所包围,但这些慢得要命的鱼雷竟然仍无一发可以命中航母。

当天上午,美军航母派出了3批共41架“破坏者”鱼雷机,最后只幸存4架,而且都被打得狼狈不堪。

这倒也罢了,“破坏者”陈旧而笨重,早就应该由新型的“复仇者”所代替。真正惨重的损失还是人,才一个多小时,美军就失去了69名飞行员,尤其是沃尔德伦、梅西等飞行中队长的战死,能让特混舰队痛到骨髓。

由于特混舰队仍保持着无线电静默,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收不到关于前线的一点消息,焦急的情绪弥漫着作战室,尼米兹虽然表面还故作镇定,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心事重重。

终于,尼米兹忍不住了,他把通信官叫来,责问对方:“为什么收不到电报?为什么听不到一点情况?”

周围的人惊讶地看到,一贯冷静沉着的尼米兹变得异常暴躁,从来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过。

情报官既委屈又无奈,没收到就是没收到,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份电报来,于是只好回答:“不知道。”

危险的局势,令每一位美军指挥官的神经都变得高度紧张。弗莱彻、斯普鲁恩斯分别坐在“约克城”和“企业”号航母的舰桥上,指挥调度着战局。上午10点零8分,“企业”号率先打破沉默,太平洋舰队的通信中心听到舰上在频繁地呼叫:“进攻!进攻!”有人听出是斯普鲁恩斯的参谋长布朗宁在下达作战命令。

下面是一声干脆有力的呼应:“是,只要我发现那些杂种。”这预示着,决定命运的时刻正在一步步来临。

终于发现了“大鱼”

布郎宁是在向“企业”号俯冲轰炸机群下达命令,该机群由大队长麦克拉斯基少校率领,包括33架“无畏”式。

麦克拉斯基早年学的是战斗机,驾驶的也是战斗机,对轰炸机很陌生。就在十几天前,他刚刚晋升为飞行大队长,负责指挥“企业”号航母上的全部飞行人员,从这时候起,他才忙里偷闲,开始加班加点地恶补,熟悉有关“无畏”机的性能。

应该说,他驾着“无畏”机在航母上起降已没有问题,但还从未用这种轰炸机投过弹。

没投过不要紧,试一下就全知道了,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他到了预期截击点,却找不到机动部队在哪里,“大黄蜂”轰炸机群曾遭遇过的困境,如今一模一样地复制在了他的身上。

由于路途中已消耗了大量油料,所剩油料只能再维持15分钟的侦察飞行,15分钟后,如果不想掉进大海的话,轰炸机群就必须返航。

麦克拉斯基快速判断了一下,他断定机动部队只会掉头后撤,于是决定朝西北方向再飞35海里。

他的这一判断,后来被称为是整个中途岛战役中最重要的判断,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等到机动部队发动全面反击,美军特混舰队注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战争的天平将完全倾斜。

飞了一会儿,麦克拉斯基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道军舰驶过后留下的白色航迹。他赶紧抓起望远镜,找到了那艘军舰。

麦克拉斯基认出这是一艘向北疾驰的巡洋舰,他意识到,这艘巡洋舰如此行色匆匆,肯定是掉了队,正急于寻找组织呢。于是,他立即下令,就以巡洋舰为向导,将航向由西北改正北,一路跟着跑。

无意中为美机带了路的军舰其实不是巡洋舰,而是“岚”号驱逐舰。它先前与特混舰队前导的一艘潜艇狭路相逢,呼呼地向对方投了6发深水炸弹,那时候正值整个机动部队在改变航向,“岚”号驱逐舰投完炸弹,一回头,怎么其他军舰都没了?赶紧追。

要是早知道因此会沦为美国人的义务向导,何苦多扔那6发炸弹呢?现在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两边扣了环了。

麦克拉斯基寻踪而至,他很快看到了一幅颇为壮观的景象:海面上阵容庞大的战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队列,在护卫圈当中,众星捧月般地夹着4艘航母,这里面除“飞龙”尚躲在云层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外,其余3艘都敞着肚子大大咧咧地列在外面。

更妙的是,在舰队的上方和四周,看不到“零”式的影子——鱼雷机飞行员们没有白白牺牲,此时“零”式或在丧心病狂地追杀残余鱼雷机,或刚刚回到航母的飞行甲板上,它们对航母的危险处境显得一无所知。

飞行甲板上倒是热闹得像个超市,日机一架架地从机库里提出来,并迅速在航母的飞行甲板上排好队。10点20分,南云下令,一旦准备工作完成,飞机立即起飞。

“赤城”开始逆风航行,在它的飞行甲板上,飞机已经发动起来,5分钟后全部飞机即可起飞。

“企业”号轰炸机群实际包括两个轰炸中队,麦克拉斯基下令贝斯特VB-6中队攻击“赤城”,他亲自率领加拉赫VS-6中队直取“加贺”。

说时迟,那时快,麦克拉斯基利用间歇云的掩护,顺着阳光,率机群从1万英尺高空向“加贺”发起迅猛俯冲,“无畏”式刺耳的尖叫声由远及近,令人魂飞魄散。

等“加贺”看到轰炸机时,规避已来不及了。空中的“零”式因为追击鱼雷机,都被引到了低空,没有一架具备如此快的速度,能够爬上去驱散轰炸机编队。

在首批三发炸弹落空后,第四发炸弹在“加贺”的右舷舰艉开了花,甲板上顿时一片火海,集中排列于此的飞机被炸得东倒西歪,有的飞机机头朝下,机身成了烟囱的烟道,不停地喷吐着烈火和浓烟。

机动部队的顺心快活日子终于到头了。

有言道,祸不单行

继第四发炸弹命中“加贺”后,随后落下的两发炸弹均未能命中它,但这时航母已发生倾斜,电源全部切断,内部通道也被大火封住,大部分船员都被困在下面出不来。

舰上的射击指挥官急忙跑上舰桥,催促舰长冈田次作大佐和幕僚们尽快离舰。

冈田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站在舰桥上,直愣愣地仰望着天空,听完射击指挥官的话,他喝醉酒一样地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舰上。”看来冈田是想履行“人在舰在”的誓言,但其实这时候践诺非常不智,因为“人不在,舰也不在”的情况很快就要出现。

美军飞行员犹如发了横财一般痛快,他们轮番攻击,连续投弹,紧随而来的第七发炸弹落进舰艏的升降机井,在机库停放的飞机当中发生了爆炸,这些已加足油,载好弹的飞机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到飞行甲板了。

第八发炸弹击中舰桥,转瞬之间,舰桥便不复存在,冈田和那位射击指挥官化为齑粉。

飞行长天谷孝久中佐成了舰上职务最高的军官,他代替死去的舰长进行指挥,并试图通过灭火来挽救这艘航母。

可是灭火得有电源,在缺乏照明和电源的情况下,根本没法扑灭大火,当第9发炸弹落在航母中段时,更证明了这种努力属于白费劲——航母上的炸弹和鱼雷发生连锁爆炸,舰体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就是说开不动了。

在战争中,即便5秒都能改变战局,何况是5分钟。后来人们评价,正是“5分钟之差”,让日本的大型航母一脚踏入了熔炉。

“赤城”上的大多数人正全神贯注地准备让自家舰载机起飞,因此没有过多留意“加贺”受攻击的情况,而且就算是知道美军轰炸机再次来袭,南云、草鹿、源田等人也并不特别担心。

机动部队已经经历了7轮机群的光顾,那么多飞机全盯着航母打,都没有给航母造成什么损伤,这次亦然,纵使高炮火力够不着,航母也能通过规避逃脱打击。

可是他们没想到,前面之所以屡屡得逞,其实运气占了很大成分,而好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们这边的。

10点24分,从“赤城”舰桥的话筒里传出了起飞命令,飞行长摇动着小白旗,一架“零”式战斗机开足马力,第一个飞离甲板。就在这一瞬间,瞭望哨大呼:“俯冲轰炸机!”

舰桥上的渊田闻讯抬起头,他看到3架轰炸机正笔直地进行着俯冲,而且似乎是直奔舰桥而来,从飞机的粗短外形上看,他识别出这是“无畏”式。

和“加贺”一样,规避是来不及了,“赤城”开始用舰炮上的高炮进行猛烈射击,但连这个措施也已显得太晚,“无畏”式越来越近,突然,飞机上掉下三个黑点,晃晃悠悠地垂直落下。

炸弹!渊田本能地卧倒在地,接着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一块儿防弹护板背后。

贝斯特VB-6中队的第1发炸弹失之毫厘,落在舰艏左舷外约10米处。爆炸后掀起的水柱落在舰桥上,把一众军官全都浇得犹如落汤鸡一般。

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南云及其幕僚走南闯北,从来只有他们惹别人,没有别人敢碰他们,到此地步,即便心里再怕,表面上还得端着架子,装成个泰山崩于前都不为所动的样儿,所谓“惊而不慌”是也。其他人则早已被吓得脸色发紫,抖个不停。

发抖是对的,因为“惊而不慌”也维持不了多久,准确地说,只有几秒钟,几秒钟后,第2发炸弹落在了舰中部的升降机附近。

渊田朝四周望了望,几秒钟时间造成的破坏令他毛骨悚然:升降机后面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升降机本身被炸得像是一尊未来派雕塑,或者说是一块儿烧卷了的玻璃板,七扭八歪地掉在机库里。飞行甲板的钢板奇形怪状地向上翻卷着,上面待发的飞机机尾朝上,机身里冒着浓烟,并且不断向外喷出青蓝色的火舌。

大家都预见到了第3发炸弹的破坏力,没人敢“惊而不慌”了,渊田踉踉跄跄地沿着扶梯,跑进了飞行员待机室。

都是才生过病的人,比他官衔更高的源田在逃生时一点都不迟钝。只见这位南云的首席幕僚就地一滚,之后把脸紧贴着甲板,用双臂交叉保护住头部。若不是处在非常时期,几乎有点日版007的潇洒风范。

第3发炸弹很给“二田”面子,没有在他们身上找眼,最后落在了飞行甲板的左舷后段,大约有200多人被爆炸引起的气浪掀进了大海。

“赤城”上出现了一阵可怕的寂静,“日版007”见自己毫发无损,竟然又莫明其妙地乐观起来。

源田的这种乐观并非完全无凭无据,正常情况下,航母中上2发炸弹还不至于致命,尤其是这种重型航母。

在这方面,摇纸扇的显然不及曾在一线刀口上舔血的人老到,躲进待机室的渊田跟“007”的想法就完全不一样。

期望被彻底打破

渊田哭了,因为他想到了可怕的一幕。

飞行甲板上全是满载炸弹和油料的飞机,甲板下面待提吊的飞机里,鱼雷和油料一样装得满满的。炸弹、鱼雷、油料,这些都成了刺伤自己的利剑,并且飞机还在一架一架地起火。

这些还不是最糟的。

“赤城”的机库刚刚经历了一番忙乱。船员们在卸完炸弹之后,又要抢时间装鱼雷,卸下的炸弹便没来得及送进弹药库,而是全部胡乱堆放在机库附近……

做个假设,要是机动部队打胜了,也许就没人计较如何装卸了,说不定卸弹人员还会作为有功之臣,被夸得比菩萨还好呢,可惜,马上他们将被贬得连畜生都不如。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渊田所设想的可怕场面变成了现实。汽油燃烧产生的高温,诱发了堆放在机库里的那些800公斤大炸弹,剧烈的爆炸,把机库变成了一个呼呼燃烧的大高炉,连使用二氧化碳灭火器都控制不了火势。舰长被逼无奈,下令放水淹掉了弹药库。

飞行甲板上同样惨不忍睹,起火的飞机释放的炽热气浪,令救火队难以靠近。

按照舰母操作规程,舰上官兵必须穿着长衫长裤,这样有助于防火,但中途岛战前日本人自大到了极点,他们甚至连这一最基本的防范措施都没有准备,全都穿着热带的短裤和短袖衬衫作业,结果导致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渊田所在的待机室正在迅速变成一个急救室,里面挤满了严重烧伤者。渊田问一个救护人员,为什么不把伤员送到病员舱去,那人告诉他,别说病员舱,下面是个舱都起火了。

渊田一听,就想跑回自己的舱里去参加抢救,但哪里回得去啊,烈火和浓烟很快就让他变得理智起来。

渊田出了一身汗,他心有余悸地想到,若是他此时还像其他病号那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条小命可不就完了?随着机库内连锁爆炸的加剧,待机室也不安全了,浓烟穿过过道直冲进来,渊田只好又爬回舰桥。

当渊田神情恍惚地回到舰桥上时,正好碰到了源田。“二田”曾一起在海军学校受训,是老同学,源田这时已不再乐观,他瞧了渊田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我们搞砸了。”

“赤城”的情况正变得完全不可收拾,舵轮系统被炸坏了,主机已经停下,此外报务室和天线也已成为了粉末,无法再对外联络。曾经威风八面的“赤城”成了瘫子、聋子兼哑巴。

参谋长草鹿催促南云立即撤离“赤城”,将司令部迁移到另一艘军舰上去。

可是南云却始终忸忸怩怩不肯挪窝,草鹿催了两三次,他还是站在舰桥的一个罗盘旁边耗着。

南云是机动部队的统帅,不是舰长,如此作态,实无必要。草鹿又不好当面道破,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恳求:“长官,我们大部分军舰还完好无损,您务必负起指挥部队之责。”

“赤城”舰长青木泰二郎大佐也上前一道劝说:“长官,有我照管军舰。我们大家都恳求您把司令旗移走,以便继续指挥部队。”

正在这时,副官跑上来向草鹿报告,说舰桥扶梯已被大火封住了,逃出去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抓住绳子溜下去。

一听副官的话,众人的脸都吓黄了,可越是这样,南云越不好说马上逃跑之类的话,相反他还得做出更加视死如归的表情来:你们别跟我在这儿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我不怕!

草鹿急啊。阎王说三更要过来,就一定不会等到五更,他老人家就差直接发请柬过来了,你还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呢?

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脸面问题了,草鹿提高嗓门,罕见地批了南云一通,说南云在这个问题上是以感情代替理智,你以为你是多愁善感的小军官呢?错!

南云被批得脸红脖子粗,这才顺水推舟地答应服从理智,也就是赶紧离舰逃命。

副官的话还真不是吓唬大家的,因为南云装腔作势延误了时间,所有人都只好先爬出舰桥的前窗,然后抓住绳子往下滑。

草鹿身材矮胖,差点挤在窗户中出不去,后面的人使劲儿推了两把,才把这矮胖子推出去。他还抓不住绳子,结果中途脱手,摔在了飞行甲板上,不仅扭伤踝骨,还烧伤了手脚。

渊田最后一个往下滑,这时绳子已经烧着了,扶梯又烫得不能沾手,他只好硬跳。

刚跳起来,机库恰好又发生一次爆炸,“赤城”猛地颠簸了一下,渊田被抛到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了飞行甲板上,他顿时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渊田发现自己虽然没有立即挂掉,但其实比挂掉也好不了多少,他的踝骨、脚脖都摔伤了。

渊田是因祸得福。他不是南云的幕僚,按照规定,其他飞行员不撤,他也不能撤,可受了伤——而且属于重伤,就不一样了。两名士兵从浓烟中冲出,把他抬起来放进绳网,荡秋千一样把他荡进救生艇,和南云、草鹿、源田等人挤到了一块儿。

在救生艇上,渊田勉强撑起身子,回头注视着正在燃烧的航母。他曾经是日本海军航空兵中最出风头的飞行队长,但现在他和自己的航母一样,都面临着双翼被剪的命运,从此再也不能起身飞翔了。

在机动部队中,“赤城”“加贺”属第1航空舰队,“苍龙”“飞龙”属第2航空舰队。当“赤城”中弹,变成烈火熊的地狱时,源田还有所期待,他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气:“我们一定不会败,因为我们还有第2航空舰队。”

逃离“赤城”之前,源田朝“苍龙”望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到了震惊,他变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苍龙”原来也正冒着白色的浓烟!

挨揍的滋味不好受

“约克城”俯冲轰炸机群只比“企业”号同行晚到了几分钟。该机群由莱斯利少校率领,共有17架“无畏”式。

本来与莱斯利机群配合的应该是梅西、撒奇两机群,但是都没联系上,只好独自作战。莱斯利当时还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企业”号的两个轰炸中队已经把机动部队搅了个天翻地覆,南云甚至抽不出空来迎接他——你就是让这三个中队在一起练上几个星期,也未必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莱斯利很倒霉,出发后他和其他3架飞机的投弹装置出了毛病,炸弹全都掉进了海里,这样能投弹的飞机由17架减少到了13架,但既然出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尤其是在他看到“苍龙”的时候,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没有炸弹,就用机枪扫,扫了两下,败兴的事情发生了:机枪卡了壳。

莱斯利怏怏退下,指挥权移交给了霍姆伯格少尉,霍姆伯格将望远镜式瞄准器对准“苍龙”甲板上的大红圈,实施了一个长距离俯冲。

炸弹准确地落到了“苍龙”身上,中弹后的航母就像开了烟花铺一般,看上去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倒也挺养眼的。

冷灶唤急火,但热灶其实也同样需要再添上一把柴,否则不够热闹啊。3分钟内,有3发炸弹接连命中“苍龙”,其中第2发炸弹击穿了升降机,在机库甲板上爆炸,并陆续引爆了航母的炸弹舱、鱼雷舱、弹药舱、油罐。

3记连环窝心脚差点把航母的肠子都给踹出来了,大火笼罩了整个舰体,机库甲板烫得像油锅一样,连甲板的门都被烧得熔化卷曲起来,活着的人赶紧逃到飞行甲板上。

医生和卫生兵团团乱转,像机器人一样忙个不停,由于伤员太多,他们只好把显然活不成的那些搁一边,先抢救多两口气的。多两口气的被集中到了一块儿,但悲剧马上发生了,一次剧烈的诱发爆炸把这些人全给掀到了海里。

3分钟,俯冲轰炸机完成了前面7批机群3个小时也没完成的任务,在勇气、决心和牺牲精神上,飞行员们并没有差别,他们的成功,只是一浪推一浪,坚持不懈,水到渠成的结果。

“企业”号的33架“无畏”式,损失了14架,其中大部分是由于汽油用尽而在海上迫降时损失掉的。当大队长麦克拉斯基在“企业”号上降落时,飞机上的油只够洗一条领带了。

无独有偶,莱斯利机群的17架“无畏”式里面也有2架因油尽迫降水面,但这些与他们取得的决定性胜利相比,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因为日本海军精锐舰队的3/4力量已经被消灭了。

在机动部队遭攻击的3艘老航母中,“苍龙”是短时间内受创最严重的,破烂的船壳像火炉一样烧得通红。仅仅半个小时,它已完全陷入瘫痪,剩下的不过是起一个焚尸炉的作用而已。

“苍龙”舰长柳本柳作大佐下令弃舰,并监督着举行了一个仪式,即将天皇的照片转移到一艘驱逐舰上。当人们争相离舰后,却发现柳本不在,抬头寻找,他正站在信号台上,嘴里高呼“谁也不要走近我,万岁”,明摆着是要与舰共存亡。

柳本在水兵中的人缘不错,据说他不管什么时候集合船员训话,大家都会提早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前来集合,以便能站在前排听讲。

一名军曹被推选出来搭救舰长。军曹先上前敬礼,请柳本离开,柳本却手握军刀,置若罔闻,他双目凝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这名军曹获得过海军相扑冠军,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将柳本一下抱了起来。

柳本转过身,眼睛死盯着军曹。柳本在“苍龙”航母上拥有绝对的权威,即便在这个非常时期,也一样对军曹具有威慑力。军曹怵了,他把柳本放下,敬了个礼,然后含着眼泪转身离开。

柳本轻轻哼唱着日本国歌《君之代》,与这个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一起葬身海底。

下午5点,“加贺”代理舰长天谷下令弃舰,之后储油罐受热爆炸,许多人来不及逃出,被活活困死在机房里。

“赤城”的火势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下午6点,青木舰长决定弃舰,他来到尚未被大火波及的抛锚甲板,让人把自己捆绑在锚链上,准备与舰同沉。

部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舰长就此死掉,“赤城”航海长登上航母,叽叽歪歪地跟青木咬了一阵耳朵,告诉他,“赤城”将由日本鱼雷来击沉,而不是敌人的鱼雷,所以舰长无须自绝。接着,一名官阶比青木还高的海军大佐又亲自登舰,下令青木离舰,青木方才服从。

午夜,日军驱逐舰用鱼雷击沉了这艘航母。尽管它是南云的旗舰,被日本海军奉为航母中的皇后、海军航空兵的象征,可战场上却无尊卑之分。

机动部队的3艘航母一个也没能逃脱覆灭的命运。曾几何时,它们都那么威风凛凛,然而不到半天的工夫,就化为了太平洋海底的一堆废铜烂铁。

传说中的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吧。

当源田乘坐救生艇逃离“赤城”时,他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身边的人感到无比惊恐和愕然。

前浪死在沙滩上

救生艇挤到了人满为患。源田当时跟摄影师牧岛坐在一起,牧岛的照相机、胶卷和其他东西都丢了,光剩了条命,正在恓恓惶惶的时候,他听到源田低声说:“如果‘翔鹤’‘瑞鹤’在这里,就不至于落得如此惨败了。”

前面半句无关紧要,吃了这么大的亏,难免会令人想起本该参战的“翔鹤”“瑞鹤”。要命的是后面半句,因为它揭示了一个谁都心知肚明,但谁又都不敢提及的词——“惨败”,机动部队竟然也会惨败!

自从偷袭珍珠港成功以来,机动部队就跟一朝得势的暴发户一样,战场上由着自己性子来,那真是取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了肥鹅又宰肥鸭,从东打到西,从太平洋打到印度洋,别说惨败了,小胜都觉得脸上无光。

可是突然有一天,暴发户也吃了瘪,他们甚至连吃饭的桌子都被人家毫不客气地给推倒了。对于一个过惯了优裕生活的人来说,这简直太可怕了。

每个人都知道桌子翻了,可是除了源田,没有人会把它说出来。牧岛听到后,神情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看看南云或草鹿是否听见了“惨败”这个词。

南云、草鹿有没有听到不知道,但一个海军大佐显然听得真真切切。他望着源田,不动声色地说:“这一仗的结果,肯定将决定日本的命运。”

海军大佐的声音很高,听他一说,艇上的人猛然抬起头,可仍旧无人吱声。

草鹿没有吱声。他以日本剑宗传人兼佛教信徒自居,就算是装,也得装得泰然自若,旁人只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嘴角的肌肉在难以控制地抽搐着。

南云也没有吱声。他先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赤城”的舰桥,接着又垂下头去。牧岛看不出这位机动部队的大佬心里有何涟漪,但注意到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南云坐着救生艇登上了“长良”号,并将这艘轻巡洋舰作为新旗舰。不过在此之前,他已将临时指挥权移交给了机动部队副指挥官阿部弘毅少将,并授权阿部以仅存的“飞龙”号航母为核心继续作战。

阿部受命后,向第二航空舰队司令官山口多闻少将下令:“攻击敌航母。”

山口是山本的同门师弟,在从海军学校毕业时,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二,以后又一度被认为是山本的接班人。此人性情急躁,自命不凡,同南云的关系也不好。别人都把南云当个人物,唯独他不屑一顾,认为如果由他来当机动部队的司令,肯定比南云更称职。

在获知美军舰队有航母后,山口曾通过驱逐舰向山本打信号,要求在没有战斗力掩护的情况下,就立即派轰炸机向特混舰队发动进攻,但南云却没理他。

三艘航母被击中的惨状令山口的幕僚们惊恐不已,却正中山口下怀:不理我?有报应了吧,这可不正是我大显身手,力挽狂澜的机会?

山口情绪激昂,他仿佛已经看到,当机动部队返回日本时,他以孤军奋战、反败为胜的英雄姿态在最前面,而曾经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南云,则灰溜溜地跟在身后。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早该如此!

别人当然没他这份幸灾乐祸的好心情。“飞龙”号是唯一没有受损的航母,当舰上飞行员被告知,他们已是机动部队的最后一批飞行员时,这些飞行员不禁大吃一惊。

山口决定让小林道雄大尉率机攻击。在小林机群出发之前,他和舰长加来止男大佐一起,在舰桥上和参战飞行员们一一握手。山口野心勃勃,脸上始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那个舰长比他更会来事,他告诉飞行员们:“我不会只让你们去牺牲。”

日本人都很容易受情绪感染或左右,率队的小林激动得连牙齿都在打战,在旁陪同的军官也受到了影响,说:“如此感人的场面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上午10点58分,小林机群全部升空,共有18架俯冲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这是山口在现有情况下能派出的所有战机。

11点30分,南云抵达“长良”号,恢复行使职权,但由于他正忙着拟定新的作战计划,山口仍然是实际的空战指挥官。

由于缺乏新的侦察情报,本来单靠小林机群自己要找到特混舰队并不容易,但小林想到了一个和他的对手相似的办法。

死也要死在蓝天上

麦克拉斯基按图索骥,跟着“岚”号驱逐舰找到了机动部队,小林机群通过尾随莱斯利返航机群,发现了“约克城”。

小林的要求是“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有2架“零”式却按捺不住性子,自顾自地向美机扑去,结果使得小林又平白少了2架护航机。

“约克城”装有雷达,隔着老远就把小林机群逮个正着,马上做好了防御准备。

在向机动部队出击之前,弗莱彻就建立了舰载机预备队,有12架“野猫”可以截击,斯普鲁恩斯又派来6架进行支援,当小林机群离“约克城”尚有12海里时,空战便提前爆发。

4架对18架,相比之下,“零”式的数量太少了,即便其性能再优越,空中格斗被人家扒光裤子,也是情理中的事。不过能让小林展眉一笑的是,仍有8架俯冲轰炸机突破拦截,飞到了“约克城”的上空,并开始呈曲线向下俯冲。

有预备队还是挡不住,望着越飞越近的日机,弗莱彻说:“我现在是无能为力了,好吧,我把钢盔戴上。”

转眼之间,“约克城”中了三发炸弹。美军航母的飞行甲板上没有配备装甲,极易起火,锅炉气压也出现了下降,舰身因此停在海面上一动不动。不过经过紧急修复,它很快便恢复了航行能力。

“约克城”是弗莱彻的旗舰,暂时也不存在危险,可弗莱彻仍然做出决定,他要离舰,将帅船转移到一艘重巡洋舰上去。

在日本海军看来,这种做法几乎等同于怯懦,而且就算要离舰,南云这些人也一定要矫揉造作地推让拉扯一番。弗莱彻不是,他严格按照程序和规定做事:舰队司令和幕僚可以离舰,“约克城”的舰长和船员不能离舰,彼此各司其职,互不打扰,互不耽误时间。

在做事风格上,弗莱彻和南云真是相差太多了。弗莱彻也碰到了要从右舷攀绳而下的尴尬,他刚刚跨出一条腿,就停下来对负责的水手长说:“我有点老了,干不了这玩意,你们最好能用绳子把我吊下去。”

水手长说好,一挥手,两名水手上来,拴鱼一样把弗莱彻拴在绳子一端,然后慢慢将其放了下去。

这就是美国人,你站在旗舰上,那是值得尊敬的统帅,下来了,也就跟一般士兵一样,这样大家也许更自在。

与弗莱彻一样,斯普鲁恩斯从不会感情用事。当得知“约克城”遭袭时,性情急躁的参谋长布朗宁建议立即采取报复行动,对“飞龙”号发起攻击,他则坚持,攻击可以,但一定要先派侦察机搞清机动部队现在所处的位置。

冷静沉着的报偿,就是即便亏本儿,也不会亏得太多。这时山口早已改变了航向,要是斯普鲁恩斯冒冒失失地派飞机过去,不仅会白白消耗实力,还根本发现不了“飞龙”号。

侦察都被双方提高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机动部队本有2架新式的高速侦察机,只是始终没能派上什么用场,直到被打得嘴里青烟直冒,南云才如梦初醒,赶紧命令其中的1架出去侦察。

飞行员返航后,几艘航母全都着了火,他只能选择在“飞龙”号甲板上降落。山口闻讯,就直接把他叫了过去问话。

从南云到山口,原先都以为美军只有1艘航母,这回一问,让山口大吃一惊,原来不止1艘,有3艘!

已经打掉了1艘,理论上还剩2艘。山口决定组织残余日机发起第二波攻击,这批残余日机由友永等人率领,一共包括10架鱼雷机和6架战斗机。

山口关照友永:“不要再攻击被小林机群击中起火的那艘航母了,去攻击另外几艘航母。”

与早上出征时相比,可以出战的日机已经寒碜到可怜的地步,参战飞行员大多也知道此行可能有去无回,但当他们爬进机舱里,个个还是做强颜欢笑状。

冻死饿死都是个死,能死在蓝天上,也不枉飞了这么一场,起码美日飞行员都还有这个觉悟。

友永座机的一只机翼油箱在袭击中途岛时被打漏了,尚未来得及修补,地勤人员问怎么办。友永笑了笑,说坏掉的那只油箱就算了,把另一只加满便成。

其他飞行员要求跟友永调换飞机,但都被他谢绝了,他的理由是:“敌人离得很近,我攻击之后是可以返航的。”

友永出发后,把已经灭火的“约克城”当成了“另外几艘航母”,再度率机对它发起攻击,“约克城”的右舷和中部,分别被两发鱼雷所击中,随后友永座机也被猛烈的高射炮火击得粉碎。

虽然“约克城”只挂了两处彩,可挂彩的地方都是要害部位,舰上的动力、照明和通信设备全部瘫痪,航母被炸得无法动弹,并发生严重倾斜。最危险之处还在于,“约克城”的燃油舱也被炸坏了,因为航母倾斜,漏出来的油又向各个部位蔓延,形成一层薄薄的油膜,在这种情况下,只需沾上一点火星,就能酿成席卷全舰的大火。

随便哪个舰长,要他们做出弃舰决定,都形同割自己的肉一般。“约克城”的舰长虽然尽可能挽救,但最后还是不得不下达弃舰命令,并撤出了舰上的三千官兵。

弗莱彻非常实际,他认为舰长弃舰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是弃得太晚了。要知道“约克城”随时可能彻底报销,任何优柔寡断的举动,都可能伤及舰上的人员,弗莱彻一直到后来还对此耿耿于怀,他说:“我当时是真着急,想快点把人撤下来。对我而言,重要的是把军官和那些优秀的士兵救出来。”

放弃“约克城”,就意味着弗莱彻舰队熄了火。当斯普鲁恩斯向弗莱彻请示,对下一步作战有何指示时,他答复说:“按你自己的意图打。”

意识到自己手中已没有了航母,无法最有效地指挥空中力量时,弗莱彻坦然地把指挥权交到了斯普鲁恩斯手中。他的无私和智慧,使同僚的指挥才能得到了更为淋漓尽致的发挥。

斯普鲁恩斯一直在等待侦察报告,下午2点45分,侦察机终于传来消息,特混舰队再次获得屠龙之机。

长官陪同舰船亡

美军侦察机看到,“飞龙”号果然已不在原来位置,它正朝着特混舰队的方向驶来,准备发起第三次攻击。

斯普鲁恩斯不下决心便罢,一旦做出决断便毫不拖泥带水。他马上下令特混舰队所有还能参战的俯冲轰炸机全部起飞,首功之臣麦克拉斯基因伤未能参战,指挥混合机群的任务交给了职务和资历仅次于他的加拉赫。

提防着“飞龙”号的攻击,斯普鲁恩斯没有派战斗机护航,加拉赫率24架“无畏”式轰鸣着向“飞龙”奔袭而去。

山口正在家里得意着,所谓一鸡死了一鸡鸣,当机动部队的其他3艘航母即将呜呼哀哉的时候,他的“飞龙”号却重创了特混舰队——敢情山口和那个死鬼友永一样,都以为日机两次出击,打沉的是不同的两艘美军航母呢。

“飞龙”号上的船员们也兴奋起来,这些人齐声高呼:“‘飞龙号’,要报仇雪恨。”

什么时候报仇雪恨,山口向南云报告是黄昏。整个机动部队能剩下的飞机都已少得可怜,飞行员们也疲于奔命,也只有到黄昏时才能完成攻击准备。

美军航母只剩1艘,关键是得知道它藏在哪里,山口决定派1架高速侦察机前去打探。下午5点3分,侦察机刚要起飞,加拉赫机群已到达了“飞龙”号的头顶。

机动部队在出发前曾得到两套实验性雷达,但安装这两套雷达的战列舰都编在北方的高须部队里面。缺了这种至关重要的高科技设备,单凭肉眼观察的局限性很大,当瞭望哨发现美军机群逼近时,已经太晚了,有4发炸弹全部击中舰桥附近,把舰桥上的玻璃窗震得粉碎。

加来舰长亲自掌舵,为免再度中弹,他只好全速前进,“飞龙”号像头发了狂的牛一样拼命奔跑,然而弄巧成拙,由此产生的风反而助长了火势,大火从舰艏一直烧到舰艉,“飞龙”号被烧成了一个烂羊头。

机动部队的最后1艘航母也没救了。除弃舰外,已别无选择,山口万念俱灰,他与加来舰长一起选择了与舰同沉,谁的劝阻也不听。在诀别演讲中,他对即将离舰的官兵们说:“虽然胜败同样难免,但对于今天的结局,我死不瞑目。”

是的,就只差一点,如果不是误认为已击沉两艘美军航母,如果不继续冒进,如果不拖到黄昏再发起攻击,现在他也许就坐定胜利者的宝座了。

明月初上,山口从清水桶中倒了一杯淡水,以水当酒,与幕僚们饮别。他回头看了看月亮:“月色太美了,让我们边赏月边聊天,度过这最后一夜吧。”

言罢,便向舰桥走去。临走时,山口把自己的将军帽摘下来,扔给首席幕僚作为纪念物,然后下令:“全体离舰,这是我的命令!”

依照弃舰前山口的嘱咐,一艘驱逐舰奉命击沉了“飞龙”。看着山口与舰同沉,幕僚们的眼泪滚滚而下,一名幕僚后来回忆道:“长期以来,我一直都很崇拜他(山口),我至今还认为,他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人。”

日本海军的传统是,舰长必须与舰艇共存亡,山口不是舰长,但他走的这条路无疑是日本男人的理想之路,死后的山口也因此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要是谁敢对山口说三道四,那就是被油蒙了心,塞了窍,说明他不爱茶道,不爱樱花,甚至就不配做个日本人!

只是这一切在美国人的眼里,却是完全不可理喻:一众幕僚及几百名船员站在烟火弥漫、已严重倾斜的航母上,一站半个多小时,就为的是陪山口一道感动,这究竟是在打仗,还是在开歌友会?

山口的自杀,在他们看来也同样是轻于鸿毛。战后美军毫不客气地把山口之死列为美方所取得的重大战果之一。

随着“飞龙”号的沉没,南云的四艘老航母已全部归零,日军舰载机迎来了噩梦。先前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当他们漂浮在海面等待救援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日军同行先是驾着飞机在半空中绕着圈子飞,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降落的地方,但根本无枝可栖,随着时间的延长,飞机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终于无可奈何地堕落到了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晚上,尼米兹收到了斯普鲁恩斯发回的战报,上面表明,显赫一时的机动部队主力已彻底覆灭。胜利对一个将军而言,几乎就相当于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尼米兹疲惫的面庞一下子显得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他知道,就在这一天里,太平洋战局已出现了重大转折。

当晚,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内灯火通明,几乎无人能够入睡,他们一方面是兴奋得闭不上眼睛,另一方面也得密切注视日方的动静,以免到手的胜利果实再从手中白白丢失。

尼米兹沉吟着说:“我估计日本人仍想登陆中途岛。”

莱顿表示赞同。

尼米兹突然反问莱顿:“他们已经吃了败仗,难道不怕付出更为巨大的损失吗?”

莱顿已经回到了假想中的角色,他极力体会着山本的感觉:“我想,他们是不会顾及的。这是一支相当顽强的部队,只要命令下达,就会拼尽全力。”

不过这一次,莱顿只猜对了一半。

美军将领不上钩

山本和幕僚们这一整天算是被命运给戏耍够了。在机动部队发起对中途岛的第一波空袭后,“大和”号上气氛轻松而愉悦,山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中途岛附近海域出现美军舰队,是山本始料不及的,他在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设置的那三道潜艇警戒线动都没动,他还以为特混舰队仍在夏威夷或别的地方呢。和南云一样,山本紧张了。

之后得到报告,说这支编队里还有一艘航母,南云的反应是更为紧张,山本却突然转忧为喜,他哈哈大笑:“这岂不是敌人送到我们嘴边的一大块儿肥肉吗?”就怕特混舰队躲在夏威夷,每天睡到日头晒屁股都不肯出来,现在他们巴巴地来赶集,正是手到擒来的好时机啊。

谁都不会质疑南云和机动部队手到擒来的能力,包括山本自己,于是“大和”上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氛围。有的说:“好啊,机动部队的这一仗,一定能打得很漂亮。”还有的说:“剩下的残兵败将,就等我们去收拾了。”

然而,“大和”收到的不是捷报,而是三艘航母中弹起火的噩耗。

“大和”舰犹如被一记晴天霹雳给击中。这种规模超过珊瑚海战役的大海战,山本不会天真到以为机动部队会完好无损,但是,损失一艘航母,他可以泰然处之,损失两艘,尚能忍受,一下子被干掉三艘,搞什么呢?

再也无人装镇定扮沉着了,大家都手脚冰凉。一名幕僚异常着急地对山本说,如果让机动部队赶紧出动鱼雷机,还来得及与特混舰队拼死一战。

实际上早就来不及了,三艘航母虽然还没沉没,但飞行甲板上无一处不是火光冲天,飞机哪里能够起飞?

山口的临危指挥,让山本和幕僚们总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山本一边传令本舰队加速,向中途岛方向施援,一边低声祷告,希望他的日本菩萨能保佑那艘仅存的“飞龙”号。

此时海面上正起着大雾,在山本和宇垣的督促下,舰队不顾危险,把速度开到了当时情况下的极限,以至于各舰之间谁也看不见谁。

再赶,也赶不上好消息。随后“大和”就接到了“飞龙”号中弹起火的电报,真是心中一伤未愈,凭空又多添一伤。宇垣都快被揍哭了:“在这仅存的航母身上,寄托着我们全部的希望。最后它也罹难了,我的天哪!”

后来宇垣在日记中哀叹,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经历重大失败的一天”。

如此收场,谁也不会甘心。在重新核查剩余海军的部署后,山本发现战局并不是完全无法挽回,他甚至仍有希望赢得未来的一场海上决战。

按照“MI行动计划”,联合舰队要先摧毁中途岛的陆基航空兵力,再占领中途岛,最后把特混舰队引诱过来,并予以歼灭。

现在山本被迫将次序颠倒过来,他要从别的海域调来航母,并采用日军擅长的夜战方式,首先与特混舰队决战,以便将日方的损失补回来。

这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同时又是个一厢情愿的方案,因为它的前提是对手得上当,也就是只有当特混舰队继续西进,趁夜追击机动部队残部时,双方才有在中途岛附近发生夜战的可能。

斯普鲁恩斯没有如山本所愿。即便打了胜仗,他也有自知之明,舰载机要在白天命中机动部队的其余快速舰艇,就是件颇费劲的事,用一名飞行员的话来说,是在凭目力所及,向受惊的老鼠扔石子,打得中是运气,打不中一点都不意外。到了晚上,连看都不让看了,得蒙着眼睛扔石子,安可得哉?

航母能在海上傲视群雄,靠的就是舰载机,那是它的翅膀和利爪,一旦翅膀被剪,利爪被剪,便毫无威力可言。

舍去航母比其他的,美军劣势明显。南云的机动部队加上运输舰队,所拥有巡洋舰数量与特混舰队基本相当,但在战列舰方面,斯普鲁恩斯是零,南云则有四艘之多,舰上配备火炮的口径全都超过美军巡洋舰。

更不用说,斯普鲁恩斯已得到情报,山本舰队等日军各支援部队正从各个方向压过来,一旦他过于冒进,特混舰队与夏威夷的联系就面临着被切断的危险,到时他和弗莱彻在白天赢得的胜利都将前功尽弃。

斯普鲁恩斯有一个独特的观点,在他看来,所有军事行动都像妇女上街买东西一样,有两个问题必须考虑,即花多大代价,以及值不值得。

白天打掉日本人三艘航母,自损一艘,这个代价他肯花,也值得,可是晚上这个买卖就太不划算了。所谓贪多嚼不烂,既然已经赚够,就没必要为南云剩下的那点鸡零碎再去冒险。

斯普鲁恩斯决定放弃追击,不往西进,而往东退,这样特混舰队还可以进一步保护中途岛。

消息传到联合舰队司令部,山本、宇垣等人简直不敢置信。他们这些人在海军学院里接受的战术思想,都是“全力以赴打大仗”的类型,如果把他们放到斯普鲁恩斯的位置,早就向西追击过来了,怎么倒还退了呢?

可以肯定,特混舰队并非走投无路,为什么不再上前一步,进入我们的火力范围?山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受挫后的南云显得较为清醒和务实,他认为特混舰队在航母数量上占着优势,自己的驱逐舰又都在守护受伤的航母(当时尚未沉没),所以无法抽身实施夜战。

南云的实事求是却让山本等人大为光火:你也太怯懦了,是魂被吓得飞掉了,此刻还未归窍吧?

宇垣更是大发雷霆,咆哮着说,从南云的电报上,丝毫看不出这个败军之将还有什么斗志。

别人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会缩到墙角发抖。山本忍无可忍,立即取消了南云的指挥权。

然而打部下的板子容易,迎来战机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眼看离日出只有四个小时,还是无人上钩,夜战计划注定要破产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内一片灰心丧气。

此时一名幕僚提出了一个新的作战方案,听完之后,一些人又激动起来。

无须放弃时放弃

新的方案是,集中包括“大和”号在内的全部战列舰,用舰炮齐轰的办法,在第二天白天直接抢占中途岛。

用战列舰来攻占中途岛,若放在机动部队的航母覆灭之前,称得上是个大胆而又高明的攻略,可惜现在为时已晚。

山本果断拒绝了这个方案:“此次作战已近尾声。打仗如同下棋,在下棋时,应该当退则退,过多的拼杀交锋会造成满盘皆输的后果。”

宇垣也表示强烈反对。联合舰队已失去了航母群,而美军除了拥有舰载机外,还有岛上剩余的陆基航空兵力,以及基本完好的机场,在这种情况下,战列舰可能还没向岸上开炮,就会被美军航空兵和潜艇部队所消灭。

别的战例不用多讲,马来西亚海战中英国远东舰队的完结便是明证,“威尔士亲王”“反击”那是多厉害的战列舰,还不是被鱼雷机给送入了海底?

把英国战列舰送入海底的,正是联合舰队,正因为曾给别人开过刀,所以他们对自己也将被送上手术台这件事,显得格外敏感。

宇垣正处于郁闷之中,他可不会像山本那样温良恭俭让,而是直接用机关枪一样的犀利话语,继续阐述山本的“下棋论”:“一盘棋,败局已定,还一再逞强硬拼,只有没有头脑的笨蛋才会出此下策!”

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宇垣却把这两样都占全了。献计者就算真有韩信张良之策,此刻也早就被吓得缩回了脖子。

天快亮了,又不准备打中途岛,这意味着联合舰队不得不吞下失败这一苦果。有人说:“就这样撤回去,我们没法向天皇陛下交代啊。”

一提到天皇,众人又习惯性地恢复到了老调调,有做羞愧状的,有做悲愤状的,大多数人泪流满面,哭得喉咙哽咽,连气都喘不上来。

山本没有哭,但他也许比哭的人更难过更痛苦,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腔,语调缓慢而沉重:“交给我吧,我去向天皇谢罪,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就等这句话了,山本一语已毕,满堂皆散。

“大和”随后发出了“取消中途岛战役”的信号,并下令各部西撤,离开中途岛的美军制空地域。莱顿曾预计山本会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收兵,但是这一次,他猜错了。

其实山本完全不必就此放弃。继续打下去,不是光挽回面子或如何向天皇请罪这么简单,而是他确实还占有不少赢面。

且不说中途岛航空队已无招架之力,仅就水面部队而言,山本的兵力和火力仍然大大超过特混舰队,加上近藤和高须部队,他至少可以重新集结起1艘重型航母、3艘小型航母,拥有50架“零”式战斗机和60架轰炸机,其空中力量足可一战。

之前,山本把自己的能力估计得过高,把对手的能力估计得过低,这时又来了个相反。他不知道,这盘棋还没有下完,他也并未到必须投子认输的时候。

一个人失去了锐气,便失去了扳平比分的最后机会。

1942年6月5日上午,在发现联合舰队西撤后,斯普鲁恩斯即刻衔尾追击。至6月6日,舰载机终于追上了日军的一对姊妹舰“最上”号、“三隈”号。

这对军舰属于重型巡洋舰,也被人戏称为“骗人巡洋舰”。它们表面按照伦敦海事会议的规定制造,但其实从规格到火力都远超额定标准,珍珠港的任何美国战列舰也没它们那么长,以至于美机纷纷看走了眼,还以为是日本人的战列舰呢。

接到撤退命令时,“最上”“三隈”已经因为相互误撞而受了伤,等于还没起跑,腿上的筋就断了两根,自然难以逃脱追杀。

由于没有“零”式为之护航,美军飞行员在攻击时几乎是随心所欲,俯冲轰炸时也更加准确有效。

一名飞行员嘀咕着:“看,起火了……打这些鬼子就像瓮中捉鳖,容易得很。”另一名飞行员大喊一声:“东条,你个狗东西,把别的军舰也派出来吧,老子照样把它们都一一收拾掉。”

飞行员们的通话在航母舰桥上都能监听得到,斯普鲁恩斯听得乐不可支。他知道尼米兹私下里也最爱听这些“大兵语录”,便专门让人抄了一份给尼米兹送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最上”“三隈”均中了许多炸弹,它们的区别只是,“最上”经过抢救没沉,而“三隈”沉了,这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除航母外,被击沉的最大的一艘日本军舰。

接到弃舰命令后,“三隈”的主炮指挥官小山正夫大尉选择了剖腹自杀。小山连副舰长都不是,军舰沉没的责任跟他毫不沾边,因此他一死就跟山口一样成了日本的民族英雄。

美国人再次笑歪了嘴,山口、小山之类都是勇将,像这样多死几个,将来的仗岂不是更好打?

一个社会对人的道德标准要求过多过高,往往会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美军被俘虏后,虽然并不会强行对抗,但对于核心机密往往至死都不肯泄漏,比如空袭东京时不幸被俘的美军飞行员。由于撬不开他们的嘴巴,日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搞不清楚美军空袭的具体方式。

日军是反过来,平时看似这个自杀,那个剖腹,但典型毕竟是典型,很多人还得不到这机会呢,而他们一旦被俘,回国后的下场就惨了,等待他们的,不是做英雄,而是当狗熊,无论在社会还是家庭,他们都会备遭嫌弃,亲戚朋友没一个看得起。

在心理底线崩溃的情况下,日军俘虏通常都会自报假名,然后什么都愿意说,只要是知道的——被俘前,军官总是命令他们战斗到死,从没有教他们如何当俘虏,自然也没告诉他们哪些不能说或不能做。

“三隈”上一个被俘的三等轮机兵就是这样,受审时不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问到他今后将何去何从时,他还坦率地表示愿意留在美国。

就是不上当

1942年6月7日,在败退途中,出师以来一直困扰山本的胃疼病突然痊愈。医生查出是蛔虫所致,吃了几片驱虫药也就好了。

肉体的疼痛虽然已经消失,精神的伤口却还在滴血。山本走上舰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跟随自己的一群幕僚,若有所思地说:“潜艇搜索干得不好,这是个大错误。”

没有一个输掉的赌徒会真正自觉自愿地离开赌桌,只要口袋里有一分钱,他都会希望凭此翻本。退至威克岛附近海域后,山本仓促间组建了一支“牵制部队”,企图以此为饵,诱使特混舰队进入日军所控制的威克岛火力圈。

可是他的对手太厉害了,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都在中途岛战役中发挥了很高的水准——当然在史学家看来,弗莱彻只是打得好,斯普鲁恩斯却是干得妙,也就是说,在指挥艺术和水准上,斯普鲁恩斯超过了弗莱彻。

斯普鲁恩斯具有一个海军航母舰队司令所需的一切最佳品质。他的脑子从不忽冷忽热,情绪从不忽高忽低,他不仅知道何时该进攻,而且知道何时该停止。最初他不遗余力地猛追,调动所有能攻击的飞机去攻击,但在即将驶入威克岛陆基轰炸机的攻击范围之前,特混舰队便迅速止步,收兵回营了。

这已是斯普鲁恩斯在面对诱惑时,第二次选择放弃,哪怕山本挖空心思为他营造出“稳坐吃三注”的氛围也无济于事。

山本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不通斯普鲁恩斯怎么能不上当,怎么能面对一桌看似举手便可搂过来的金钱无动于衷。

其实如果换成其他人来观察,就不难理解了:斯普鲁恩斯从来都不是赌徒,赌徒一定会吃的那一套在他那里完全吃不开。

1942年6月9日,联合舰队实现会师,然而这并不是期待中的胜利会师。经过中途岛一战,日本4艘最精良的航母不复存在,除此之外,还损失了322架飞机、2155名技术优良且富有实战经验的军事人员,其中包括100多名不可多得的王牌飞行员。

十颗星星也抵不过一轮月亮,在中途岛牺牲的飞行员几乎全是日本海军航空队的精英,日本高层人员透露,此后日本海军航空队的实力将受到极大削弱,而且直到日本战败投降,始终也没能够恢复到原有水准。

当山本等人亲眼见到这一情景时,哪怕他们原来是铁心铜胆,也不禁又一次黯然神伤。宇垣如此描述自己的观感:“我想骂人!”

不过山本很快显示出了个人独有的风度,他专门叮嘱部下:“不要责怪南云和草鹿,失败的责任在于我。”

眼看失败已无可挽回,现在纵有十项罪,也只需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山本选择了让胳膊折在袖子里,倒是南云的一些参谋幕僚自觉无颜前来拜见,他们集体找到草鹿,提出要以自杀为战败赎罪。

草鹿躺在病员舱里,正哀叹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点儿背呢,这群人就猛不防地跑进来,把个草鹿气得倒仰:要死,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切腹好了,干吗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草鹿熬到一大把年纪,什么名堂没见过,他两眼冒火,先狠狠地将对方训斥了一通,然后理直气壮地当众宣布:“我反对自杀,你们一个个都像疯婆娘!”

自杀在日本文化里几乎就代表着高尚,看到幕僚长连高尚都抨击起来,众人都傻了眼。

草鹿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部下:“当初轻取小胜你们就无比激动,现在一打败仗就慷慨激昂地要去自杀。仗还没打完呢,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怎样反败为胜?”

给草鹿一揭老底,抓乖卖俏之辈个个面红耳赤,关于自杀的议论很快便自动消失。

草鹿将伤口包扎好后,便去找南云。他知道这位老兄的脾气,就怕南云被外面这些风言风语逼着,做出些不上路的事来。

果然南云正愁眉苦脸,锯嘴葫芦一样地闷坐着,看样子也不想死,只是人言可畏,不能不做作一下。

草鹿又把惜身为国,拼全力再战斗之类的大道理复述了一遍。南云听完之后说了一句:“你讲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必须明白,我作为机动部队的司令长官,所做的事不一定都要合乎道理。”

草鹿这个郁闷,都什么时候了,真以为你还是受了封诰的贵夫人?

他看人下菜碟,干脆揭了南云身上自披的画皮:“得了吧,司令长官,你这叫失败主义情绪,对眼下局势没有任何益处。”

草鹿的这句话挺有效,当着真人的面,南云马上就不敢再装了:“好吧,我绝不鲁莽行事。”

当天,草鹿、源田等人被召至“大和”开会。“大和”上的山本、宇垣都穿着一身颇为清爽悦目的纯白军装,而草鹿、源田尚未脱去作战时穿的黑色衣服,且个个面容憔悴,两下情景对比之鲜明,给在场人员留下了深刻印象。

草鹿首先表示,他和南云对这次战败负有重大责任,“战斗失策,忍辱生还”,接着便郑重其事地请求山本给予一点特别关照——让他俩能像以前那样到前线作战,以便“有机会还清这笔旧账”。

真会讲话啊,纵使山本曾经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要剜他们的肉吃,此时也只好热泪盈眶地说道:“行啊。”

草鹿为人何其老到,见情绪已经营造出来,赶紧抓到理便扎个筏,趁势问山本,南云战败是不是应该以自杀赎罪。

山本回答:“不,战败这件事不怪南云,我负全部责任。如果说谁要为中途岛战败剖腹自杀的话,应该是我!”

在山本身上,具备着一个统兵之帅所应有的气量和担当。与那些败了便一缩脑袋,把责任全推别人身上,然后还在旁边拨火儿的人一比,不啻一天一地。他的话,也等于给南云和草鹿颁了免死金牌。宇垣站起来,顺着山本的步调,言不由衷地代表联合舰队司令部做了番自我批评,会议结束后,他又亲自把草鹿一行送回“长良”号,并向每个人都馈送了小礼品。

其实在内心里,同为幕僚长,宇垣很看不起草鹿。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是在前线的战斗人员,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的决心早已下定了。”

当官的是没事了,无论山本、宇垣,还是南云、草鹿。南云尽管遭到了日本国内舆论的集中批评,但在山本的力保下,也没有像珍珠港事件中的金梅尔那样遭到免职或处分,乌纱帽照戴不误。

可是等待其他人的,却是另外一种境遇。

战争,还在继续

机动部队的残余军舰一靠港,包括舰长在内,船员们一律被隔离,不准上岸,也不准与舰外的任何人接触。之后,他们没有得到休假,便又被匆匆派往日本和太平洋上的前哨基地。

伤员更惨,渊田和大约500名伤员先被转移到1艘医院船上,然后又趁着夜晚,街上没有行人的时候上岸,最后沿着一条由警察严密警戒的道路,从后门秘密进入了一家基地医院。

在医院,所有伤员被分在2幢楼里,妻子及家属不能前来探望,也不能打电话或写信。

这是以治疗为名,行监禁之实!爱说爱动的渊田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被美军给俘获了,正关在集中营里受苦。

事情做得如此鬼鬼祟祟,不过是为了对伤亡和损失保密而已。闻知中途岛惨败之后,首相东条英机当时就曾指示参谋次长:“切不可把消息透露出去,要绝对保密。”

为了把知情者减少到最低限度,除了隔离伤员外,日本政府还把了解战况的军官通通派到偏远地区,有关中途岛战役的文件,不是列为绝密级,就是予以销毁。

有了好事,不等别人说,便你争我抢抓尖儿,有了坏事,也不等别人说,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谎话吹牛皮,这是昭和时期日本军方和官方的典型特征。在一份公开发布的战报中,日方声称,中途岛一战,日本海军击沉2艘大型美国航母,取得“划时代的胜利”,日本已由此成为“太平洋上的最强国”。

应该说,这牛吹得还不算很离谱,山口到死都以为他干掉了2艘航母呢,比较出格的是己方损失的统计。海军军令部仗着一张不怕臊的脸,硬说日本只损失了1艘航母及35架飞机,几天后,宇垣加了一张补充通知,要求除军令部公报外,在海军内部不准透露有关中途岛的任何信息,这样导致的后果是,连海军自己都对中途岛战役讳莫如深。

乍一看,外面还是亮亮堂堂,体体面面,里面则早已漆黑一团,可谓是香喷喷在室外,臭烘烘在家里。

其实真相是掩盖不了的,而且一旦掩盖真相,公众就难以了解危险逼近的程度,军队也会由此失去继续改进的机会——不承认失败,那么下一次他们还可能继续失败,沿着同样的轨迹。

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政府的公报在损失一栏里也缩了水,但并不敢缩得太多,因为人家是纯民主社会,弄不好总统得为此吃不了兜着走。在美军军方内部,对所有损失更是全无隐瞒,有多少列多少,哪怕惨不忍睹,它显示出的,正是一种曾令山本为之不寒而栗的勇气和自信心。

当联合舰队败退的消息已经确凿无疑时,尼米兹相信太平洋舰队已令对手领教了“战争是可怕的”。幕僚们拿出一大瓶香槟酒,用海军将领的肩章装饰起来,举行了一场内部庆祝会,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内一片欢声笑语,这是尼米兹及其将士自珍珠港事件以来第一次如此开怀畅饮。

庆祝之余,尼米兹想到了罗彻福特,他派自己的车将罗彻福特接来喝香槟,并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他心目中的情报奇才:“中途岛胜利的主要功劳应该归于这位军官。”

其他有功之臣也一一得到褒奖。尼米兹在将拉姆齐派往中途岛前,曾有承诺,只要中途岛战役结束,就把他调回夏威夷。因为岛上遭到轰炸,海军洗衣房的衣物已全部化为灰烬,所以当拉姆齐回到珍珠港时,身上的衣服还一直没有换过,上面沾满了尘灰和泥土。尼米兹盯了拉姆齐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你身上全是……嗯……全是鹰,也许你会喜欢这些银鹰的。”说罢,当即把晋升拉姆齐为上校的推荐书拿了出来。

让尼米兹赞不绝口的,非斯普鲁恩斯莫属。斯普鲁恩斯既不乏哈尔西式的大胆,又具有弗莱彻式的谨慎,可以说把二者的优点都结合在了一起,但又没有上述二将的缺点,这样的指挥官,正是尼米兹非常需要的,他甚至把斯普鲁恩斯比作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名将格兰特。

在太平洋舰队正式发布的公报中,尼米兹宣布:“珍珠港现在得到了部分雪耻。尽管日本海上力量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我们还不算彻底报仇,但如果说雪耻之路已差不多走到中途,也许还不算过分吧。”

这的确是太平洋战争中最关键的一仗。在珍珠港事件后刚刚六个月,美军就放下了盾,拿起了剑,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获得到了宝贵的调整时间,在新的美军航母服役之前,日本海军已无能力发动大规模战役,山本希望及早与美军决战的梦想就此化为泡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国人建造的舰艇越来越多,并逐渐超过日本。

不过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宇垣曾说过一句非常精辟的话:“战争是不可预测的。”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上,美国至多才走到中途而已,它还必须举起刀枪,在波涛汹涌、浊浪排空的太平洋上继续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