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战及其代价——损失清单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轰然爆发时,德国和奥匈帝国这两个中欧帝国分别拥有二百二十万和八十一万训练有素的军人,可以随时投入战争。与法国结盟的沙俄拥有一百二十万兵力,法国拥有超过一百二十五万兵力。英国无义务兵役制,其兵力为七十一万一千人。原本与德国、奥匈帝国结盟的意大利在战争开始时宣布中立,到1915年时转而站在协约国一边参加了反同盟国的战争。意大利参战的兵力为七十五万人。
各国投入战争的兵力可谓数量庞大。随着战争的全面展开,到1918年时,各国参战的兵力如下:
德国:一千一百万人
奥匈帝国:六百五十万人
奥斯曼帝国:一百六十万人
大英帝国(包括其殖民地):七百四十万人
法国(包括其殖民地):七百五十万人
俄国:一千二百万人
意大利:五百五十万人
美国:四百二十万人
在战争中阵亡的九百四十万人中,英、法、德三国阵亡军人的数目较为可靠:
英国:七十二万三千人
法国:一百三十二万人
德国:二百零三万人
俄国:二百万人
奥匈帝国:一百四十万人
俄国和奥匈帝国的死亡人数可能远超这个数字。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以及随后1921至1922年的内战造成了超过九十万人的死亡,六百八十万人受伤或患病。欧洲之外的地区,仅印度一地,1918年爆发的流感就导致了六百万人丧生,在非洲地区,各种疾病也使一百多万人失去了生命。
大量的战俘再也没能回到故乡。他们往往被算作失踪者,实际上他们也算战争的死难者。在东线进行的是运动战,因而被俘的军人数量特别庞大:二百二十万奥匈帝国军人和二百五十万沙俄军人被俘。开始时,沙俄军队曾尽力设法给战俘以及部分被运送到了西伯利亚的奥匈帝国被俘军人以人道主义待遇。但寒冷的气候、席卷俄国的饥荒以及1917年十月革命后的混乱还是使战俘大量死亡。
以上的数字清晰明了地勾画出了欧洲各国在战争期间所承受的悲哀图景。20世纪20年代,几乎每一个家庭在战争中都失去了父亲、儿子、叔父、侄儿。根据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越南战争的经验,对一个有亲人参战的家庭而言,收到亲人失踪的通知比阵亡通知还要令人难以承受。后者虽然可怕,但毕竟还有确定性。
由于征募军人的体制原因,英国一些地区和城市在战争开始时人员损失特别大。这一体制后来才被加以改变。当政府号召大家志愿入伍时,整个村庄、北部工业城市里那些工人居住区的应征入伍者们满怀激情、斗志昂扬地开赴比利时或法国北部参战。他们在伊普尔和索姆河的惨烈战役中共赴死亡。英国社会上层也同样深陷悲哀之中。大量来自社会上层并就读于精英大学的年轻人志愿报名入伍并顺利通过了入伍体检。这与很多来自工业区贫民窟的志愿入伍者因营养不良、疾病缠身而无法通过入伍体检形成了鲜明对照。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军平均阵亡率为16.2%,而来自牛津、剑桥大学的二十岁以下的志愿兵阵亡率为23.7%和23.6%。在这里,社会阶层的差异以一种出乎人们意料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些阵亡的学生属于“失去的一代人”。有人认为,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未能造就一批精英学子,从而使英国的领导力大为削弱,这点充分表现在30年代。当纳粹德国强势崛起并开始威胁欧洲的和平时,英国却束手无策。这一历史事实清晰表明了这一代精英的缺失所带来的后果。
当得知他们的亲人魂断沙场再也不会归来时,孩子、妻子和父亲不得不承受那难以承受的痛苦。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阵亡并非就是在几秒钟内结束生命,而常常意味着在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后方才撒手人寰。得知这样的情况后,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哀伤便变得用笔墨难以形容了。很多军人在发动冲锋时被敌方机枪击中,但他们身处两军之间布满铁丝网的无人区,己方人员无法施救。他们呼救的哀号无人应答,最终只能在巨大的痛苦和绝望中死去。不少伤兵有幸在交火短暂停息的片刻爬回了己方阵地,也有很多军人在战壕里被敌方猛烈的炮火击中而身负重伤。他们都被运送到战地医院救治,然而战地医院实际上并不能挽救他们的生命。面对成千上万的伤兵,医生们早已无能为力。他们必须为一个伤员能否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做出快速的判断和决定。如果医生认为没有救治希望,伤员便被抬到邻近的大厅里。医生在那里给伤员注射麻醉药,以便减轻临死前的痛苦。
正如国际研究结果表明的那样,对前线大量人员伤亡的详细表述意义重大。数以百万计的欧洲人在战争中的悲惨命运始于1914年秋天。对阵亡者的哀悼已不仅限于个人和家庭,而是一种社会层面上的集体活动。尽管这是战后才出现的现象,但仍然有必要在这里加以简短地提及。战后各国每年都举行哀悼日,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士在战争纪念碑前默哀,共同悼念那些阵亡的将士。甚至那些最小的社区都树立起了战争纪念碑。这一切都折射出了战争引发的苦难与悲惨是多么深重。和邻里们一起在纪念碑前敬献鲜花和花圈,倾听神父和市长慰藉的致辞,回忆阵亡的亲人,这是许多家庭唯一能做的事情。大多数阵亡者都是合葬在一起的,没有单独的墓穴,或者被安葬在亲人们无法前往的遥远国度里的士兵公墓中,因而纪念碑便成为唯一可以悼念亡魂的地方。
战后归乡的伤残军人也是战争中人员伤亡的组成部分。下列数据表明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伤残情况:
德国:四百二十万人
奥匈帝国:三百六十万人
奥斯曼帝国:四十万人
英国(包括其殖民地):二百一十万人
法国(包括其殖民地):二百七十万人
俄国:四百九十万人
意大利:九十四万七千人
美国:二十万零四千人
很多重伤员因被截去了手臂和腿而丧失了工作能力,只能靠微薄的抚恤金和家人的帮助度过余生。在英国,失去两条肢体、瘫痪、长期卧床的重伤员至少达三万六千四百人,超过二万四千名伤残军人失去了一只手臂或一条腿。十五万二千名伤残军人失去了部分手臂或腿。这些伤残军人们的生活全靠家人帮助。愤懑和忧郁时刻伴随着他们,那些残酷的战斗场面也如噩梦般常常纠缠着他们,使他们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很多伤残军人的言行举止变得暴戾无常,对自己的不幸命运充满了愤恨和埋怨,进而把自己的妻子儿女当作发泄的对象。1913年法国有一万六千对夫妻离婚,而在1921年和1922年,这一数字分别达到了三万五千和三万一千。
有些伤残军人战后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没有工作或找不到令人满意的工作使数目庞大的人患上了抑郁症。但那些因伤失明或头部重伤的军人,其处境则更为艰难。在法国有一种伤残军人被称为“面孔破碎的男人”,他们因伤毁容,如果不戴上工匠制作的面具,就无法在镜子里面对自己。在战地医院里,各国都做出了不得摆放镜子的规定,以免让伤员们看见自己那缝合起来的破碎面孔。
数以万计的军人在身体受到创伤的同时,精神也受到了创伤。在西线的物质消耗战中,战壕中的每一个军人都可能遭受这种精神创伤。那时心理护理尚未成熟,大多数人只能靠自己或在家人的帮助下克服受到的精神创伤。那些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克服精神创伤的军人,则由专门的医疗机构来医治。在战争期间和战后,这些医疗机构为数千患有“炮弹休克症”的士兵和军官进行了治疗。“炮弹休克症”是一种战争引起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常常在掩体里经受敌方炮火数小时或数天之久的猛烈轰击后,突然变得精神失常了。他们会叫喊着冲向旷野,在双方战壕间的无人区毫无目标地乱跑,最后成为敌方狙击手的牺牲品。如果他们向后方跑去,就会被宪兵逮捕,有时会按军法被处决。
在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军医们才意识到,这些军人患上了歇斯底里症,需要进行心理治疗。在很多情况下,这样的治疗是卓有成效的。但在战后的很多地方仍然有许多精神上被完全摧毁了的患者。当听到突然发出的巨大噪音时,他们会浑身颤抖或默默无声地蜷缩在床下。
以上有关战争造成的伤亡陈述,其目的在于给读者传达这样一个事实:前线所发生的一切给所有参战国的军人、他们的家庭和社会带来了何等惨痛的伤亡代价。如果我们把目光转向物质损失方面,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1918年的法国北部和凡尔登,在那里毫无生气的泥泞荒原上只剩下了无数巨大的弹坑和树桩。两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农田和森林被毁灭殆尽,损失了一百三十二万头牛,二十五万幢建筑只剩下残垣断壁。在东部战场,物质财产的损失同样惨重。由于双方军队对一些地区的反复争夺,使更多的土地受到毁坏。迄今为止,人们都无法统计出东部战场物质损失的总量。
武器是一切毁灭之源。早在1914年之前,各国就动用了国库资金制造、购买价值不菲的武器装备。由英、法、俄构成的协约国在1913年时,武器装备支出为两亿四千六百二十万英镑,德奥同盟国则为一亿一千八百四十万英镑。在1890年至1913年间,协约国军费开支上升了164.2%,同盟国上升了158.5%。1913年与1887年相比,法国的国债上升了39%,德国上升了153%,俄国上升了137%,只有英国的国债下降了5%。
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的战争支出相比,战前的军费开支便显得黯然失色了。下文列举的数字仅是粗略的估算。各国通过让本国货币贬值来大大降低国债,从而使精确地计算战争开支变得十分困难。此外,随着战争的全面展开,各国都加大了对军火业的投资力度以推动生产设备的现代化,而生产设备的长时间、高强度运作也必然加快其折旧速度,这些因素都使精确计算变得困难重重。
我们把各种要素放在一起加以计算,得出的结果是:敌对双方主要参战国,军费开支总额为一千七百五十亿美元。其中德国和英国为支出最多的国家,分别为三百七十八亿美元和三百五十三亿美元,法国为二百四十三亿美元,美国为二百二十六亿美元,俄国为二百二十三亿美元,奥匈帝国为二百零六亿美元,意大利为一百二十四亿美元,陆地战争造成了最大的物质耗费。1916年6月底,为进攻索姆河地区的德军阵地,英军对仅二十公里长的地段就发射了三百万发炮弹。
与陆上战争相比较,海战却花费较少。除了少数几次交战,同盟国在世纪之交花费巨资建造的战舰完好无损地停泊在港口里。德奥同盟的舰队深知自己不是皇家海军的对手,因此,德国海军集中精力用潜艇鱼雷攻击协约国的商船队,并给英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英国损失了超过九百万吨货物,其次为挪威,损失了一百二十万吨货物。
1914年前,世界货物贸易曾使欧洲各国的富裕程度得以显著提高。而随着战争的爆发,这一世界货物贸易体系随之分崩离析。英国皇家海军在战争爆发后立刻封锁了德国进行国际贸易的出海口,使德国成为国际贸易体系崩溃的最大受害者。1913年,德意志帝国出口额为一百亿零九千七百万马克,进口额为一百零七亿五千万马克甚至更高。开战后,这些数字都下降到了零头。与中立国荷兰的贸易因协约国的封锁也受到极大限制,只有与瑞典还能进行铁矿石交易。直到1925年德国贸易进口额才超过1913年的进口额约二十四亿马克,出口额则为九十二亿八千四百万马克,明显低于战前水平。
这一差异也折射了战后德国工业生产的状况。1922年,德国工业生产资料仅有战前的70%。当法国、比利时于1923年占领德国的工业心脏鲁尔区时,这一数字又进一步下降到了战前的40%。1914年前,西欧通过国际贸易获利颇丰,而到了战后的1918年,这些国际贸易和生产行业才得以缓慢复苏。这一切都造成了失业和物质匮乏的恶果,而社会下层民众则首当其冲,深受其害。英国社会底层的民众常常举行抗议示威和反饥饿游行。
如果不把财经行业的损失计算在内,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损失估价就不会全面完整。下文将就各参战国在财政上如何运作加以分析。战争导致了所有参战国的国民经济贫困化,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发射大量昂贵的炮弹和子弹,其目的就是为了消灭对方的人员和摧毁对方的物质财富。人们不再能够和平祥和地消费自己生产的物品,而是被对方的战争机器“消费”掉了。敌对双方都抱着这样的念头:战胜对手后可以通过战败者的巨额战争赔款来弥补自己的战争开销。正是出于这样的信念,各参战国,特别是德国,通过发行国债的方式为战争提供财政支持。政府号召国民把储蓄存款借贷给国家,并允诺在战争胜利后连本带息返还给借贷者。
随战争而来的是通货膨胀和这种出于爱国主义而借贷货币的迅猛贬值。特别是当德奥同盟战败后,国家债券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纸。战争使一切物品变得昂贵,连本带息返还国家债券的允诺被宣告无效,这一切使德国中产阶级的积蓄蒙受了巨大损失。很多人战前积蓄还算相当丰厚,1918年后却被剥夺得一干二净。这种财富被剥夺而引发的不满和愤怒最后导致了魏玛共和国的崩溃和希特勒的崛起。
以上陈述的生命财产损失和相关数字,使人们明白了这样一个历史事实:面对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一“动脉大放血”所造成的后果,欧洲人到了1933年时仍然束手无策。1933年,纳粹德国开始策划下一场世界大战,其目的就是要使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的领土变更变为无效,并重新赢得1914年未能赢得的胜利。这一切都清楚解释了为何历史学家至今都把第一次世界大战看作为充满血腥暴力的20世纪一切灾难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