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惊叹号”(鲍·瓦西里耶夫)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17-06-07 属于: 经典短篇小说

那天夜里不知我真的睡着了,还是仅仅处于瞌睡状态,只知道是叫喊声把我惊醒的。醒来后,一开始什么也不理解,甚至感到恐惧,因为女人们叫得非常凶。清一色的女人叫喊——无论我们整座楼里,还是院子里,以至我们全城,整个俄罗斯——只喊着一个词:‘和平!……’虽然这个词是阳性的,‘胜利’倒是阴性的(2),然而高呼胜利的却总是男人们,哭叫和平的总是女人们,您发现这点了吗?而当时,五月的那个早晨,哭叫得有点特别,狂呼乱叫,又哭又笑,又揪自己头发,又跺脚捶地——什么都有,混在一起,同时爆发出来。这种欢天喜地与嚎啕大哭交织在一起的呼号,不仅是我这个女孩子,恐怕连我们的地球本身自从形成以来也是闻所未闻的。

我还记得,人人都在奔跑。有的去机关工厂,有的去找亲人或熟人,有的挨门跑进各个院落,有的依次穿过条条街道,谁也不愿意在那个伟大的日子里闭门独坐,忍受孤单。无论谁,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哪怕终身都将无依无靠的人,也都不愿那样,因为欢乐是共同的,是我们大家的,是苦熬出来的,是我们所有的人的欢乐。四年的战争仿佛把我们所有的人都放在盛满眼泪的圣水盘里进行了洗礼,我们从里面一出来便结成了同胞姐妹。

瞧,我这一生眼看就完了,已经在吃退休金了,儿子都已三十开外,而且有两个孙女,可是象一九四五年五月九日那样的气氛后来再也没有感受到过。每一年,无论是全国性的节日,还是自己的、家庭的节日,我们都全家庆祝,而胜利日一定要过得更加,怎么说呢,隆重一些吧。不过这些都仅只是节日而已,节日嘛,就该这样过。可那一天,那唯一的一天,那实际上还谈不到什么节日,因为,想想看嘛,它对我们大家的含义完全不同——对男人们和女人们,对前方和后方,对整个国家,也许,从根本上讲,对全人类来说,它的含义完全不同。是的,毫无疑问,它什么节日也不是,甚至节日一词本身,对这个划时代的日子来说,根本是词不达意的,这个词太浅薄,太平谈了。在那一天,请想想吧,有两个大事件交织在一起——战争、死亡、伤残、痛苦结束了,和平、希望开始了,生活开始了,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法西斯剥夺了去的那种生活开始了。所以我们不是在纪念日历上用红字标出的一个日子,而是在为战争放声大哭,对和平会心微笑,对死者缅怀,为生者庆幸。我们万众一心——阵亡者和幸存者,寡妇和孤儿,男人和女人——一句话,我们灾难深重的全体人民,用劳累不堪的双手翻过了自己历史上浸透了鲜血、苦难和泪水的最沉重的一页,奇迹般地未被压垮。真是奇迹般地。奇迹般地坚持住了,奇迹般地将敌人粉碎了,奇迹般地拯救了自己与别人。这一天是非凡的一天,因为每一个人都体会到了这一奇迹,感觉到了这一奇迹,懂得了不是上帝,不是领袖,甚至也不是英雄,而是他本人,他自己,一个苏联公民,创造了这一奇迹。在这伟大的一天,我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全体人民,都既是伟大的殉教者,也是受苦受难者,同时又是奇迹的创造者:开天辟地以来,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事吗?

我又跑题了,这都怪我想回避自己——四五年的那个女孩子。我怕讲那年五月九日的晚上,甚至不是晚上,而是薄暮时分。不过我现在就按顺序讲,这样好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