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惊叹号”(鲍·瓦西里耶夫)
尤拉被安葬在宫廷花园里,安葬时举行了军人应享受的全部仪式。它,这座坟墓,现在还在那里。它是这座僻静的、避免了战祸的、中世纪的城池中唯一的一座苏军坟墓。可是,尤拉的战友们在信中把他的死描写得更富有英雄主义色彩。真是些怪人,我们的尤拉都已不在人世了,好象我们对他是怎么死的很在意似的。要知道,无论对我们,还是对同团战友,对库尔特·弗里德里霍维奇市长,对全城居民,他都是为和平而牺牲的。为了俄罗斯的和平,为了德意志的和平,您说是吧,实际上正是这样的吧?
这就是我在尤拉家的顶楼上看完的那封信的内容,我是借着稀疏的礼花和车站探照灯的灯光看完那封信的:我们这里不是莫斯科,放的也不是莫斯科的那种礼炮。好了,剩下的您一猜就猜到了:我没有把信交给安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她每封请求代找儿子的信和对这些信寄来的答复我都或是中途卡下,或是用办公纸打上‘还在继续寻找您儿子’的字样给她。所以她至死都相信,尤拉还活着,相信他或者——她常常是这样给我解释的——失去了记忆,或是残废了,不好意思见我们。所以她寻找他,等待他。我当时得到的印象是这样的,对她的话是这样理解的。
很遗憾,我们没有盼子归来的母亲纪念碑。怎么回事,不可能建造吗?还是没想到这一点?‘无名战士碑’有,但‘无名母亲碑’却没有。我们的‘无名战士’是谁生的?是谁养的?是谁教的?是谁呀?
接下去,稍许讲讲您猜不到的事。几年后,我因邮政业务关系(在这之前我在邮政函授学校毕业了),到民主德国工作了三年,临行嘱咐我在邮电分局的女友们,让她们照我这一时期一贯的答复回答安娜·格奥尔基耶芙娜的请求信。我就是趁此机会到尤拉墓地的,到了那座城堡,用双手抚摸了尤拉倒下去的那块大理石地板,与库尔特·弗里德里霍维奇市长谈了话。回到故乡时,我居然抱回一个婴儿,‘尤罗琪卡,也就是尤里·尤里耶维奇,正式注册时是这样写的。我带着孩子回到了安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家里——自从尤拉参军那时起我就和她一起生活:两个孤寡无依的女人一起生活,诚然,谈不上心中更温暖,但毕竟略感宽慰。假若不是在安娜·格奥尔基耶芙娜死后,我在她的遗物中找到了尤里·谢尔盖耶维奇·特列季雅绍夫中尉一九四五年五月一日牺牲的官方通知书,也就根本不会写这封信了。可是找到了‘阵亡通知书’——这是当时的叫法。
您以为母亲是因为痛苦失去了理智吗?不是,一点也不是,她是保护我。她希望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相信尤拉还活着,希望我等着他,盼着他,不感到日子没有过头。我体贴了她四十年,她也体贴了我四十年:事情就是这样难以想象。
至于‘我寻儿子’的小标语牌,她就不是为我想出来的啦,而是为了我的儿子,为了尤罗琪卡。他一生都叫她奶奶,把她的儿子叫作爸爸,所以她就想让他也等着爸爸。等着,盼着。
我把那份阵亡通知书拿出来给尤拉看,向他解释,我们的安娜·格奥尔基耶芙娜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双眉紧锁,叹了一声,对我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拿起‘我寻儿子’的小标语牌。拿起来改成‘我们寻找父亲和爷爷’。仅仅改了几个字。他说:‘胜利日那天,我要带上两个女儿,走完奶奶走过的路线。’我哭了,说道:‘他算你的什么爸爸呀,尤拉?’‘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爸爸,’他回答说。
我为什么要给您写这些呢?不仅仅因为我一生对婆母没说实话,还因为我对儿子同样没说实话。对我唯一的儿子尤里·尤里耶维奇,要知道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是我从孤儿院抱来的,从尤拉坟墓所在的那座城里抱来的,因为孤儿是不分民族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