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人(里尔克)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17-06-07 属于: 经典短篇小说

“这个男人,他曾经热爱这个女人,毫无希望地爱过她,正象她对他一样。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渴望,企图去占有这个逃脱了死亡的生命。难道他不是唯一可以去获得这个生命的人吗?难道他不是她的花朵、书籍和那些还在继续散发她的身体的郁香的柔软衣服的唯一继承人吗?但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正在如此无情地从她脸颊上消逝的热气保留住,怎样才能抓住它,他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它汲取来呢?他寻找死者的手,手是空的,张开着,就象去核果子的皮那样放在被窝上面:整个手足冰冷冰冷的,无声无息的,它全然给人以那样一种感觉,就仿佛一样东西在露水中过了一夜,然后在清晨的风吹之下很快变冷而且干涸一样。就在这时,死者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紧张地注视着。一切都很安静,可是一下子,压在左眼上边的玫瑰花蕾颤动了起来。他看见,右眼上的玫瑰也在变大而且愈来愈大。脸容已经是死人的样子,可是玫瑰花却开放得象眼睛那样,正在注视着那另外的一个生命。当天黑下来,这个静寂白昼的夜晚来临的时候,他用颤抖的手拿着这两朵开大了的,红色的玫瑰走到窗前。他托着的这两朵重得摇晃着的玫瑰花体现了她的生命,她的溢出来的丰富的生命,这个生命即便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说到这里,异乡人用手托着脑袋,坐在那里沉默着。当他又有所动静的时候,吉塔问道:

“后来呢?”

“后来他就走了,离开了那里,此外他还能干什么呢?可是他不相信死,他只相信:人是不能互相接近的,活着的人做不到,死人也不行。人类的不幸就是这个,而不是他们的死亡。”

“是啊,这个我也是知道的,跟你说吧,人是没有办法的。”吉塔忧伤地说,“我曾经有过一只小白,它乖极了,而且没有我就不行。可是后来它病了,脖子肿了起来,它痛得就象个人一样。它瞧着我,用它的小眼睛向我求援,抱着希望而且相信我会帮助它。到最后它终于不再瞧着我,死在我的怀抱里了,孤单得就象离我有几百里远似的。”

“人不应该让动物依赖自己,吉塔,这是真的。人答应了什么却又不能实行,应当对这点负责。在这样的交往中,我们总是不断的失信。而在人中间也是这样的情况,只是双方都有责任,一方对另一方。这就叫做相爱:也就是彼此负债,没有什么更多的了,吉塔,没有更多的了。”

“我知道,”吉塔说,“可是这就够多的了。”

后来他们手拉着手在教堂墓地的周围一起漫步,没有想到过,除了象目前这样外,还会有什么别的情况发生。

然而事情果然起了变化。八月份来临了,就在这八月的一天,城里的街道热得滚烫,昏昏沉沉,发闷,没有一点风。异乡人在教堂墓地的门前等着吉塔,他显得苍白而严肃。

“我做了个噩梦,吉塔,”他一见她就说,“回家去,在我让你知道,你可以来之前,不要再到这儿来。我也许会有许多活要干。多保重。”

她扑向他胸前哭了起来。他就让她尽情地哭个够,当她离开的时候,他长时间地目送着她。他没有弄错;繁重的工作开始了。每天有两三个送葬的行列从城里出来,许多市民跟在后边;那是香烟缭绕、歌声四起的阔绰的、象节日般的葬仪。可是,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讲过,而异乡人却清楚:城里出现了疫。白天变得愈来愈热,在灼人的室外简直热得要命。到了晚上,也不见凉快下来。惊惶和恐惧妨碍了从事手工业的双手,笼罩了彼此相爱着的人们的心灵,使它们麻痹瘫痪。屋子里呈现出一片寂静,就象逢到最大的节日或是深夜里的情景。而在教堂里却充满了惊恐的脸容。突然开始响起了钟声,所有的钟一下都爆发出声响:就仿佛发了狂的野兽在钟绳上跳跃一般,死死咬住不放:这些钟响得这般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