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人(里尔克)
在这些可怕的日子里,掘墓人是唯一还在工作的人。他的胳臂由于日益增加的职务需要而变得粗壮了,甚至他还感觉到了某种喜悦,这是由于血液流动加快而引起的。
但是一天清晨,在他刚睡了一小会儿醒来的时候,吉塔站在他的面前。“你病了吗?”
“没有,没有。”他慢慢地才懂得她急速而慌乱地讲了些什么。
她告诉他,桑洛珂地方上的人正在来他这里的路上。他们要杀死他,因为“是你,他们说,惹来了鼠疫。你把教堂墓地那一边的空地变成了小丘,他们说,这是些墓穴,你用这些墓穴招来了尸体。逃吧,快逃吧!”吉塔请求他,她猛的跪了下来,就仿佛从塔的高端掉下来似的。已经可以看到在路上的黑压压的人群,人数愈来愈多,也愈来愈近。前面扬起了灰尘,从人群发出的一片嗡嗡声中已经可以依稀听到个别的字句和威胁声。吉塔跳了起来,马上又跪了下去,她想拉他一起逃走。
可是他却象石头似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而且命令她到他的屋里去等着。她服从了。她蹲在屋子的门后边。她的心在脖子里跳,在手有跳,浑身上下都在跳。
飞来了一块石头,接着又是一块:可以听到它们掉在篱笆上的声音。吉塔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急速地拉开门,跑了出去,正好迎着飞来的第三块石头,一下击破了她的额头。她倒下来的时候,异乡人接住了她,把她带回到他的黑洞洞的小屋里。人群狂喊着,已经快到低矮的围篱了,这道篱笆是阻挡不住他们的。可是,就在这瞬间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可怕的事情。秃头小抄写员特沃菲洛突然一下子倒在他旁边的铁匠身上,这个铁匠是住在三一圣堂巷的。小抄写员步态踉跄,他的眼睛用一种怪异的样子滴溜乱转。就在这同时,第三排里的一个男孩也开始摇晃起来,在他的后边,一个孕妇突然狂呼乱叫,喊啊,喊啊,大家都很熟悉这种叫喊声,于是害怕得发了疯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跑散了。身材魁梧的铁匠发着抖,他那只悬挂着抄写员的胳臂不断地颤动着,看来他想把他从身上扔开,于是不停地抖动,抖动。
屋子里的吉塔,躺在床上,她又一次苏醒了过来,倾听着。
“他们走掉了。”异乡人说,他俯身向她。
她不再看得见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他垂下的脸,以便再一次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对她来说,她和这个异乡人,他们仿佛已经多少年来一直共同生活在一起。
忽然,她说道:“时间是无关紧要的,对吗?”
“是的,”他回答说,“吉塔,时间是无关紧要的。”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就这样死了。
他给她在路的尽头掘了一个墓穴,那儿是洁白闪亮的砂砾。月亮上来时,就好象他挖的是银子。他把她放进铺了花的坑里,然后再在上面撒满了鲜花。“亲爱的人。”他说道,有片刻之久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好象害怕静默和追思似的,马上又干起活来。还有七口棺材没有埋葬,那是昨天一天之内送来的。当时跟在后边的没有几个人,虽然在一口特别宽的橡木棺材里躺的是镇长,吉昂-巴底斯塔·维钮拉。
一切都变了。官职也不起作用了。过去一个死人就跟来许多活人,现在总是只来一个活人,而且在他的手推车里装着三四口棺材。红头发彼泼把这当成了他的买卖。异乡人测量着还有多少地皮。大约只够十五个墓穴了。他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最初,他的铲子声是夜空中发出的唯一声响。后来人们就又听到了来自城里的死亡的呼声。因为现在谁都抑制不住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要是有谁染上了鼠疫或者仅仅只是出于害怕,他就喊啊,喊啊,一直喊到死掉。就连母亲也怕自己的孩子,谁也认不得谁,就象在一片可怕的黑暗之中。有几个绝望了的人大举酒宴,他们把那些喝醉了酒走路有点踉跄的姑娘从窗子里掷了出去,因为怕她们也许已经染上了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