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转守为攻取金陵
燕王派人捉了一些济阳城附近的人,向他们了解官军的虚实。
被捉的人中,有一个王省,是济阳县的教谕,后被放还,他认为如今朝廷有难,他恨自己是个文人。不能像瞿能父子那样斩将杀敌,血洒沙场,也不能像王指挥那样身被重剑,立马植戈而捐躯。
这次被俘,更是蒙受了奇耻大辱,王省回到县城,召诸生齐集明伦堂,为他们讲说君臣之义。他说:"此堂明伦,今日君臣之义何在?燕王叛逆天道沦丧!"
王省大哭,诸生也都痛哭。悲愤中,王省竟以头触柱而死。
千里赴燕上书的高巍,此时离开北平后只身南下。虽他有出众的游说之能却没能阻挡燕军的铁骑,他料朝廷与燕军之间免不了一番激战。然而他没想到官军溃如山崩。白沟河之役后,燕师所至诸城皆望风披靡。他刚走出河北便听说了官军惨败的消息,大路上不时见到溃散的伤兵败卒。
高巍在临邑遇到了山东参政铁铉。铁铉是一位身负济世之才的豪杰。李景隆北伐,他负责督饷。在他的指挥运筹下,官军粮饷无所匮乏。此时铁铉正在随军南撤的道中。高巍与铁铉酌酒同盟,感奋涕泣。他们一同来到济南,与都督盛庸相约誓死以守。
燕军留都指挥陈旭守卫德州,其他大军拔营南进。十五日,燕军行至禹城,在城北二十五里驻营。午后申时,燕军起行,连夜倍道而进;拂晓,来到济南城下,这时李景隆军尚余十余万,燕师欲乘其仓卒布阵未定而一举击溃之。
李景隆如惊弓之鸟,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燕军又不及防备,一战即溃。燕军得马七千余匹,李景隆单骑而逃。
燕兵列阵围攻济南,铁铉督众悉力捍御。济南为江南屏障,是天下之枢会,为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召还李景隆,改命左都督盛庸为大将军,右都督陈晖为副将军,以迎燕军。
济南城池坚固,将士齐心。燕王见不能马上攻克,就命人射书信入城劝降。
而城中也送出一书,朱棣一看,原来是儒生高贤宁所作的《倜王辅成王论》,其旨在请燕王罢兵。朱棣弃之于地,对之不予理睬。
燕军久围济南不克,就于筑堤坝拦截河水灌城。城中将士军民,人心大恐。
布政使铁铉镇定自若。他想出一计,一定教燕军三日之内撤兵。铁铉让守城人假装痛哭,大呼"济南急矣,亡无日矣!"撤去防守器械,以示无心防守,随后派千人出城诈降。朱棣见到济南终于投降,十分高兴,军中也为之欢呼雀跃。
出城投降的人伏地请求道:"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为社稷忧。谁非高皇帝子?谁非高皇帝臣民?其又奚择焉!唯是东海之民,不习兵革,闻大军压境,将谓 聚而歼旃,是失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之意也。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臣等具壶浆以迎。"朱棣不加思索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以朱棣之智虑,为什么会没能 识破其中之计,连城中主帅并未出降这样的明显破绽也未注意?朱棣在白沟河胜后,长驱直下,上百万官军尚且土崩,久围之下的济南城显然已经进退无路了。
城中请燕军退避,燕王单骑入城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担心投降后还会遭到无辜的杀戮,另外大军虽退,而双方的基本形势并未改变,城中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还有一层,朱棣起兵近两年,对这种无休止的征战也有点厌倦。
朱棣急于得到济南,如果这样即使不能夺取南京,也可就此切断南北通道,划中原而自守,落得半璧河山。朱棣觉得济南如今已在掌中。于是,下令退军。
第二天十八日,朱棣十分得意,乘骏马徐行进城,随行的除为他张设伞盖的侍卫之外,仅有劲骑十余人。他们一行过了桥直至城下,城门为之开启。朱棣进入城门,只听迎接之人高呼千岁。
朱棣正在得意时,冷不防从城门上掉下一块铁板,原来是城上早已埋伏好了壮士,只待燕王进城便下铁板击杀之,不料铁板下得稍早,只将朱棣的坐骑砸伤,朱棣 大惊,慌忙换了一匹马逃往城外。城外桥下也设有伏兵,相约燕王一旦进城,便断桥截其归路。伏兵见燕王刚进城便又向城外奔逃,仓促之间挽桥不断,竟让朱棣从 桥上逃走。
此次朱棣上当险些丢掉性命他下令合兵围攻济南。铁铉令守城将士大骂燕贼叛国。朱棣大怒,以炮击城。城将破时,只见城上悬出高皇帝朱元璋的神牌,燕
兵不敢再发炮。朱棣起兵,虽口称"靖难",实为夺位,貌似气壮,心实有亏。
朱棣相信武力,但也不能摆脱仍相信冥冥之中有神的主宰。如果高皇帝的神牌也敢轰击,那就使他的口称祖训露了陷,从而失去民心。
即使神不怪罪,也难以堵天下人之口。同时,铁铉还召精兵壮士出其不意地袭击燕军,燕军防不胜防,往往战败。朱棣很生气,但又一时无计。
道衍和尚,作为朱棣的主要谋士,随时都注视着前线的战局。他见到燕军将士疲惫,斗志消磨,觉得再打下去已经无益,不如休整以后再战,于是劝朱棣撤兵,他 说:"师老矣,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这时,都督平安将兵二十万,北上河间单家桥,意在袭击御河(即运河)切断燕军的饷道。又选善水士兵五千人渡河,进攻 德州。燕王不得已而撤军。铁铉、盛庸乘势进击,光复德州。燕守将陈旭弃城而逃,官军军威大振。
德州激战之时,朝廷并未想出良策遏止燕军。他们再次把燕军退兵的希望寄托在战场之外。建文帝采纳了齐泰、黄子澄的建议,派遣尚宝丞李得北上,下诏赦免燕王之罪,劝兵罢兵,借以缓和燕军的攻势。
燕军其时锋芒正锐,自然拒绝了朝廷的劝说。李得未能完成使命,回到朝中反倒把燕王的道理说了一通。建文帝很是不满,将其投入监狱。
济南解围德州光复的消息传到南京,朝廷上下一片喜庆之氛。建文帝下令擢升铁铉为兵部尚书。
燕王撤军北还,战场的形势大为转变。朝廷打算乘胜北进。于九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总率官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屯兵沧州,相互为犄角。
燕军撤退,使在固守中疲惫不堪的济南军民,暂时摆脱了体力与精神上的重负。他们的坚韧不拔的毅志得到了报尝,强敌在城下败北。山东布政使特进兵部尚书铁铉于九月在大明湖天心水面亭设宴向全城军民犒问辛苦,用胜利的事实进一步激发忠义之心。
在铁铉坚守济南之时,有位宋参军曾被署为赞画军务。凡守城之计,铁铉都与之商议而后定。例如今燕军撤退,他再为铁铉指说天下大势。他说:"济南,天下之中。北兵南来,其留守者类老弱。且永平、保定虽叛,诸郡坚守者实多。
郭布政(指郭贤)辈书生,公能出奇兵,陆行抵真定,南朝诸将溃逸者稍稍收合,
不数日可至北平。其间豪杰有闻义而起者,公便宜部署,号召招徕之,北平可破也。北兵回顾家室,必散归。徐沛间素称骁勇,公檄诸守臣,倡义集勇,候北兵 归,合南兵征进者昼夜蹑之。公馆瑺北平,休养士马,迎其至,击之。彼腹背受敌,大难旦夕平耳。"宋参军的谋划,可以说是一条迅速破敌之计,若依计而行,也 许朱棣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铁铉并未能接纳宋参军的建议。他选择了一条更为稳妥的办法。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铁铉认为,"军饷尽于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固甚。而南将皆孥材,无足恃,莫若固守济南,帝率北兵,使江、淮有备。北兵不能越淮,归必道济,吾邀而击之,以逸待劳,全胜计也。"然而二年之后,朱棣竟然舍弃山东而迳渡淮临江,此计于是为失算。
十月初四,燕军回到北平。自四月出师以来,燕军在白沟河力克强敌,且一路乘胜直下德州。此次虽受挫于济南,但从总体上看还是有了进展。朱棣下令整顿兵马,对有功将士进行了升赏。
朱棣还遣官祭祀阵亡将士及死于战阵的官军,并派北平知府唐靖祭雄县山川及白沟河之神。
这时,官军仍然在北进。平安率军抵达定州,败燕兵于铧山。燕将陈亨重受创,被抬回了北平,不久死去。官军气势正盛。朱棣不愿坐以待毙,他决定以攻为守,率师南进。然而,朱棣并不明言南下,只说去攻打辽东,其计划只有他一人知道。
燕军离开北平东行。这一天正是十月十六日。时值初冬,凛冽的寒气弥漫大地。一阵北风吹过,枯草抖动,卷起落叶,漫天飞舞。那树上残留的树叶,也不情愿地 告别树枝,随风飘零。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裸露的地面上留着一排一排的庄稼的茬头。只是偶尔还有一些没有玉米的玉米杆,那掐掉穗头的高粱,也寂寞地 站在那里。
运河的水清澈见底,在晴空朗日下泛着白光。水缓缓的流着,有点懒散。自从元顺帝北遁后,运河上便不见了当年帆樯如林,漕船结队的景象。但洪武几十年之间,为了支持北边的军饷,仍须调运大量漕粮。如今南北开战,交通阻断,运河也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
东进的燕军也犹如运河流水一样打不起精神,将士们都不情愿此次辽东之
行。他们弄不清为什么在官军北上时要离城远征,他们担心会失掉北平。大军行至通州,张玉、朱能不免发问:"今密迩贼境,出师远征,况辽北蚤寒,士卒难堪,此行恐非利也。"朱棣闻听此语,不禁一笑。
这时朱棣不能不向这两位近臣解释此行的目的。他说:"今贼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筑沧州,欲为犄角之势。德州城壁坚牢,贼众所聚; 定州修筑以完,城守粗备,沧州土城,伐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茸。我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假道以攻之,贼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不为 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夫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惟尔知之。"
张玉、朱能闻言,如茅塞顿开,他们既佩服朱棣的深谋远虎,又羞于自己的愚钝,慌忙叩头称其高明。
大队人马过夏店后,朱棣密令都指挥陈旭、徐理等驾船先往直沽,造浮桥以济师。大军旋即回通州,循河面南。
诸将对大军反折南下,都迷惑不解。行伍中不免议论纷纷,而朱棣仍不将实情告之,他编造了这样一套神话。他说,夜间他见到天上有白气两道,自东北指向西 南。根据占书,"执本者胜",如今只利于南伐而不利于东征。天象既然如此显示,那是不能违背的。朱棣指天划地顺口道来,就好像是真的得了天命,诸将士怎能 不信。
事实证明,朱棣此行,确收到了声东击西之效。驻守沧州的徐凯等早就谍知朱棣率军东征去了。他们为加强防备,派军士四出伐木,昼 夜督工修筑城垣,根本未料到燕军会折道南下。燕军越过直沽,避开官军设防的青县、长芦、走砖垛儿、灶儿坡,直指沧州城下。燕军二更起程,一昼夜行三百里竟 没有被官军查觉。
第二天黎明,燕军行至盐仓,与官军的数百哨骑相遇,尽行斩杀。燕军冲至城下,徐凯并不知晓,仍督军士筑城如故,及至发觉燕军已兵临城下才布署军士仓皇应战,许多士兵甚至来不及披甲执兵。张玉率壮士从东北攀薄登城,并派军截断官军退路。
经过一场激烈肉搏,沧州城很快便被攻克了,主帅都督徐凯,程暹,都指挥俞琪、赵浒、胡原、李英、张杰等均被擒获。官军一万多人被斩首。战马九千尽
为燕军所得。数千人做为俘虏。一场夺城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朱棣下令遣散战俘,到日落时分尚有三千人待遣,这些人竟在夜间全部被谭渊所坑杀。谭渊的暴行,遭到朱棣的训斥。
朱棣将直沽的船只调往长芦装载,所得辎重、器械及降将顺流而北运到北平,同时亲自率师继续南征。朱棣担心驻守德州的官军可能出来拦截,便挥师从长卢渡河,循河而南,经过景州,来到德州城下。朱棣派人到城下招盛庸来战,盛庸坚守不出。
燕军大队过后,朱棣自将数十骑殿后,城中官军侦知,派出数百骑兵前来袭击,朱棣回兵败敌,生擒主将,斩杀百余人,余者皆降。
十一月十二日,燕军进驻临清,两天后移军馆陶,遣一队轻骑至大名,尽取官军粮船,夺粮焚舟。朱棣的目的在于切断南北饷道,并诱其出战。燕军继从馆陶渡河,先后到冠县、莘县、东阿、东平、汶上,并派出游骑到了济宁。
燕军从抓到的盛庸军中的两个运粮百户口中得知,盛庸军已离开德州进驻东昌,其先锋孙霖带兵五千在滑口扎营。滑口在山东平阴县西南三十里,是南北大路上的一个军事要地,从来为兵家所必争。
朱棣命都指挥朱荣、刘江、内官狗儿率精骑三千余,袭破其营,斩杀数千人,获马三千匹,生擒都指挥唐礼等四人,孙霖仅以身免。十二月二十五日,燕军继进东昌,与盛庸军主力相遇。
盛庸与铁铉听说燕军就要攻来,杀羊宰牛宴犒将士,且誓师励众,检阅精锐,布列火器,毒驽以待敌军。数月前,官军有济南、德州之胜,目前,虽滑口小败而士气犹盛。燕军此次南下,夺沧州、袭滑口,士气也正值高涨,这样看来,双方必有一番激战。
朱棣心中很高兴,他认为此次盛庸由济南南下,是由于粮道被切断从而缺饷所致,而所驻的东昌又素无积蓄,因而庸军将决一死战。破庸军只能以计。庸欲速战, 燕则不战,庸欲不战,燕则扰之。他决定自领精骑绕出敌后,选择弱点,从而击之。若袭击一旦得手,大军便鼓噪前进,造成庸军腹背受敌之势,必可得胜。若袭击 不便下手,也要骚扰其营以乱其心。
可是庸军则想以逸待劳,控制形势,持重而不急于交锋。朱棣于是亲率精骑冲击庸军之左翼,庸军不为动,再绕出敌阵,冲击其中军。庸军开阵故纵其入,
迅即将其团团围住。再说燕军大队人马见主帅出阵,士气风发,个个骁勇,都说见敌不杀更复何待!他们不等朱棣袭击敌后便纷纷冲上敌阵。而庸军中火器齐发,燕军尽为所伤,不得不败下阵来。
这时平安又率军赶到,与庸军相合,麾兵大战,燕王陷入重围而不得出。朱能、周长率番骑奋击东北角,盛庸等撤西南之兵前往抵御,燕王之围稍解,朱能冲入敌 阵,奋力死战掩护燕王突围。大将张玉不知朱棣已经突围,拨马冲入敌阵解救燕王,连连击杀数十人,终于被创而殁。盛庸乘势猛攻,擒斩万余人,燕军大败。
此时夜幕四合,张玉战殁,主力败北,朱棣竟然不知,犹力战不已。待抓到两个敌兵,才得知燕军步军已退。朱棣也仓皇退兵。
第二天,两军又战,燕军又大败。败退的燕军便向北撤去,散乱的军伍辎重迤逦数十里之遥,烟尘滚滚,朱棣以百余骑殿后,官军步步紧逼。朱棣按辔搭弓,射其先锋,且战且退。及至高煦领华聚等来援,击退官军,朱棣方得逃脱。燕军西北上馆陶,返回北平。
这时,盛庸已将军情驰报真定,吴杰、平安遣官军四出邀劫溃退的燕军。燕兵为官军所获,多被披面、决目、刳心、剖腹者,其惨状难以目睹。就在一个多月前, 燕军夺了沧州城,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坑杀了三千官军吗?弱肉强食,夫复何言!燕军退至馆陶已近年尾,后有追兵,前有拦截,从馆陶到威县数十里之路燕军竟然走 了两天。到达威县已是正月初一。驰骋沙场,马革囊尸,方显出军人之壮勇,而值此辞旧迎新之时,燕军却无此豪情。
这时离北平还有近千里之遥,他们必须冲过强敌的防线,才能获得生的希望。
燕军退至威县,正遇上真定的官军二万兵马前来拦截。这时燕军已从仓皇混乱的溃退中稍稍缓了过来,溃散的军士大多回到自己的营阵,各级指挥系统也渐渐地恢复,朱棣又可以施展其指挥才能了,他将数千精骑埋伏于沿路,自率十余骑逼近敌军,装作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朱棣勒住战马,对敌军喊:"我常获尔众,即释之。我数骑暂容过,无相厄也。"敌兵声称:"放尔是纵蝎。"他们不知是计,拍马而前,准备捉拿这个穷蹙的叛贼首逆。朱棣且斗且退,将追兵引入伏中,围而歼之,燕军方得夺路北上。
正月初五,燕军在深州再次击破平安、吴杰率领官兵的拦截。终于在正月十
六日回到北平。东昌之役,燕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朱棣起兵三年来,兵败未有如此之惨者。此战之后,盛庸军声大振,建文帝亲自为之享庙告捷。
据说,东昌之捷实为王度所谋划。王度,归善人,字子中,少力学,工文辞,以朋德荐为山东道监察御史。王度很有智谋,盛庸代景隆将军北伐时,王度就向盛庸 密陈事宜,终于有东昌之捷。其后,景隆还朝,建文帝赦其罪而不诛,反而予以重用。李景隆竟为忌功而谗间盛庸,王度也因而见疏,终至事不可为。
正当前线东昌取得大捷,官兵们奋勇围追堵截叛贼朱棣的时候,建文帝正在为"凝命神宝"的告成举朝庆贺,"凝命神宝"是一块二尺见方的青玉大印。相传建文 帝为皇太子孙时,曾梦见神人传达天帝之命,授以重宝。建文帝刚一登上皇位,有位使者从西方而还,献上从雪山上得到的一方青玉。这青玉二尺见方,质理温栗, 极为上乘,实为世所罕见。
建文帝后来宿斋宫又梦见天神送宝的事,突然惊醒。于是他便命工匠将此玉琢为大玺,精刻细镂。从二年正月至今费时一年,始刻完成。其印文是建文帝亲定,为"天命明德,表正四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十六字。
自洪武建国以来,朝廷各宝玺大多四字,如皇帝之宝,皇帝行宝,皇帝信宝,天子之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等,其他敬宗庙用"皇帝尊亲之宝",赐守令用"敬天勤民之宝",求经籍用"表章经史之宝",已为异数。此凝命神宝之作,实为特例。
但十六字之宝却一也并非建文朝的发明,宋徽宗政和八年所做的"定命宝",其文"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也是十六字。
但是到宣和年间,蔡京用事,有此夸张之举也并不稀奇,而不久有靖康之祸。
如今方孝孺号称正学,黄子澄等忠勤为国,竟在遍地锋火,国事难卜之际有此虚妄之举,实令人有所未安。
正月初一日,建文帝率领群臣祭祀天地宗庙,御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奉天门内外,旌旗蔽天,仪仗林立,鞭炮、鼓乐齐鸣,百官俯伏跪拜,万岁山呼之声上冲云霄。建文君臣们仿佛如此一来,便真的受了天命,从此之后便会宇宙永昌了。
不过,果真不久前线便传来了东昌大捷的消息,君臣上下又免不了一通祭享天庙,告东昌之捷的庆贺典礼。同时,又传来强敌败北,朱棣旋师,原为缓其师而罢免的齐泰、黄子澄,当然要公开恢复官职了。一时朝廷上下一派歌舞升平之
景象。
再说燕军兵败回到北平,自然要对东昌之役的教训做一番总结。诸将以东昌无功,纷纷免冠顿首请罪。面对俯伏在地的大小将校,朱棣深为他们的忠诚所感。
他请大家都戴上帽子起立还坐。他说:"其失在予,非尔等所致。"然而他并不是分析东昌之役中指挥上的得失得非,却指出其失在于督责不严,骄纵过甚。
二月初七,朱棣命僧人修佛会祭奠阵亡将士,朱棣亲临,含泪宣读了自己写的祭文。祭毕他说:"奸恶集兵,横加戕害,图危宗祀。予不得已起兵救祸,尔等皆摅 忠秉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死,吾恨不与偕。然岂爱此生,所以犹存视息者,以奸恶未除,大仇未报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 尔等愤悒于地下,兴言痛悼,迫切予心。"说着,朱棣将身穿的袍子脱下,当众焚烧了,诸将马上上前劝阻,朱棣不听。
朱棣说:"将士于予,情意深厚,予岂能忘。吾焚此以示同生死。死者有知,鉴予此意。"朱棣焚罢,虽恸不已。诸将士也都悲哭不止。朱棣焚袍其中也不乏痛切的自责,其中也不无对将士的深情。观者无不感动,阵亡将士家属无不流泪。
他们说:"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复何憾!我等当努力,上报国家,下为死者雪冤。"古人也并不都是奴性十足,他们要报效主人,但更愿 为知己者、为尊重自己的人去赴难。死难将士的家属见朱棣如此,都纷纷请求从征自效。庄严肃穆的祭场上充溢着一派激越的壮志,朱棣已经把祭祀变成了一次誓师 动员。
想起去年燕军师出北平,僧道衍来为之送行,曾满怀信心地说,此次"师行必克,但费两日耳!"如今众将士败还,不少人都要看他怎样自圆其说。不料道衍说:"两日,昌也,自此全胜矣!"道衍不愧是个老谋深算,圆滑机变的和尚。
他与朱棣一样,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朱棣说"胜负相当,未为大失",道衍说:
"自此全胜"。他们非常清楚,此役只可胜,不可败。胜则龙飞,败则必死。他们决定再次南征,一雪东昌之耻。
二月十六,朱棣帅师南出。行军之中,他把诸将士召到帐中,对他们说:"尔等怀忠奋勇,协心同力,临阵斩敌,百战百胜。比者,东昌才战即退;弃前累胜之 功,可为深惜。夫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若白沟河之战,南军先怯懦,见战即走,故得而杀之,所谓惧死者必死也。刀锯在前面不惧,鼎镬在后面不惧,
临阵舍死,奋不顾身。
"故能出百死,全一生,所谓捐生者必生也。举此近事为喻,不必远鉴于古。
此实尔等所知也。有惧死后退者,是自求死。尔等毋恃累胜之功,漫不加警。有违纪律者,必杀无赦。恪遵予言,始终无怠,则事可以建,功可以成矣,其懋之 哉!"二十日,燕军进驻保定。朱棣召集诸将商议作战计划。诸将分析说;"定州军民未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朱棣说:"野战则易以成功,攻城则难以收 效,况盛庸聚众德州,吴杰、平安颉颃真定,相为犄角。攻城未拔,顿师城下,必合众来援,坚城在前,强敌在后,胜负未可决也。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 出其中,贼必迎战,西来则先击其西,东来则先击其东。败贼一军,余当破胆。"
将说:"二百里不为远,我军位于两贼之间,彼合势齐进,我必腹背受敌。"棣说:
"百里之外,势不相集。两阵相对、胜败在于呼吸之间,虽百步之内,不能相救,矧二百里耶!尔等无惮,试观吾破之。"第二天,燕军移军到紫围八方。时值二 月下,已见春之消息,但早晚仍寒气袭人,空中水气,往往结露为霜。燕军从保定移军东出,浩荡的大军在雾霭中穿行。刀枪铠甲袍服上都结了一层霜花。在一片青 蓝之中朱棣穿的素红绒袍本就十分耀眼。这时他的战袍上也结了一层霜花,宛转盘绕,就像刺绣的一条银龙。众将士无不骇异。他们纷纷称颂这是个吉兆。
朱棣说:"我与君等御难求生,诚非得己。且帝王之兴隆,历数有在,岂可必得。但冀幼冲悔祸,奸恶伏诛,宗社再安,吾得仍守藩封,尔等亦各安其所。
今凶焰方盛,社稷几危,吾日夜深忧,乃不思自奋,而以此为异,是亡惊惧之心,而动安逸之萌也。吾恐蹈沦胥之患矣。"众将士希望他们拥戴的是一条真龙天子。
他们切盼自己制造的神话变为现实,而朱棣不得不表示出有所克制。的确,现在谈龙飞还为时尚早,前途并不平坦。他们首先是求生,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深渊。
三月初一日,燕军缘滹沱河列营。这里正是官军往来之冲。燕军派出游骑,到定州、真定附近迷误官军,且借机寻战。十二日,朱棣听说盛庸已率军队来至单家桥,便率师由陈家渡渡河迎击,但未能与庸军相遇。
朱棣担心盛庸与真定守军会合,往返渡河三四次,急欲与之交战。燕军没遇到敌军,倒是在河侧遇到一只猛虎。那猛虎向大军示威,咆哮不止。但虎再凶猛,在数万大军面前也不在话下,壮士们刀剑齐加,不一刻,那只猛虎便毙命了。浩
浩大军格杀一只猛虎,实在不足为奇,但朱棣把它看作是得胜的吉兆,军威为之一壮。
二十日,燕军才侦知盛庸军在夹河,于是挥军直驱夹河,逼近敌军。
燕军在离敌营四十里处扎营。朱棣向诸将指授机宜。他说:"贼每列阵,精锐在前,罢弱在后。明日与战,以劲师当其前,摧其精锐,余自震慴。中军常去贼五六 里列阵,严整待之。我以精骑先薄其阵,绕其背而击之,如掩扉之势,推之使前。贼行六里,气喘力乏,中军俟其奔过,随而击之,我蹑其后,乘势逐北,贼众必 败。慎勿逆击之,贼必致死以期生也。"朱棣对此场战斗十分重视,务求必胜。他将自己的意图反复向诸将解说,还是怕大家不理解,于是,顺手抽出一支箭,在地 上给诸将画了一幅军阵图,指图详说。诸将围在朱棣周围,仔细聆听。
为了更形象明白,朱棣又命军中的军官单独组成一队,逐一教授,反复申令约束,至为详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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