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配隰城
经过一番大清洗,朝廷上下换了许多官员,地方各州郡也有不少人升降。房玄龄只是这次人事大调整过程中的一分子,因为他也曾是东宫的属官,所以被贬至西河郡的隰城任城尉,从九品。
第二年,独孤皇后病逝,隋文帝也因龙体欠安而疏于朝政,杨广与他的一伙党羽便加紧抢班夺权了。
隰城就是今天的山西隰县,位于黄河与汾河之间的平缓丘陵地带。城尉之职负责执掌一县之军事,仅为从九品。由正九品朝官放逐为地方小吏,又是在远离京师五百里以外,人生地不熟,房玄龄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初来的几日,房玄龄失魂落魄,百无聊赖,几案上摊着一本军府花名册,却也无心查看。军曹们前来拜见守尉官,他也魂不守舍。
县令姓云,乃是朝臣云定兴的侄子,亦即废太子杨勇爱妾云昭训的堂兄。见房玄龄整日愁眉不展,云县令便笑着说:"房县尉不知,本县也是被人家从京城里放出来的,有什么可郁闷的呢?此处西南不算太远,便是天下黄河一壶收的壶口。改日得了空闲,本县陪你去那儿视察防务。"
这日天色晴好,云县令委托县丞坐衙看家,自己带着房玄龄及户、功、田、兵、法诸曹佐属一行骑上马,渡过昕水南去。一路上,云县令在马上谈笑风生,指点山 川林木,介绍风土民情。原来他是个性情豪爽的人。行至文城便有一间酒肆,云县令叫了些酒菜来,众人猜拳快活一番,微醺方起身再行。
临近壶口之时,已是半下午光景,但闻隆隆涛声轰鸣,由远而近,那浩浩荡荡的黄河自峡谷流来,到这里竟倏然不见,消失之处,一条彩虹腾起在半空里。见房玄龄一副神驰心醉的样子,云县令笑着问道:
"房公想必是第一次来我隰城地界的罢?别看这里山穷水恶,却也别有一番干净?大兴城本县也曾混过几年,早就听说过你父子大名。嘁!慢说是如今的大兴城, 便是秦朝的阿房宫,也比不得咱这儿的一派胜景天籁。你在京师,即使是做到三品相国,不也得仰人鼻息么?你与本县在这里,便如闲云野鹤一般,强似天皇老 子!"
房玄龄只当他是酒后放言,也不甚理会,信马走到壶口瀑布近旁,竟被眼前的壮景惊得目瞪口呆。但见那横溢山川的大河,挟风携雷滚 滚而来,却突然在这里沉落下去,仿佛壶口底下便是通往地下龙宫的入口。浊流激荡,喧声震耳,翻起的浪花化为蒸蒸紫气,弥漫天宇,一条彩虹凌空飞架。自壶口 以下,河床陡然降落,河水在跌落之前仿佛有一个跳跃,然后才汇集到那狭小的壶口里。然而那河水并不像受了刑罚,纵身跳跃之前竟似十分奋勇的样子,欢腾咆 哮,一往无前。
房玄龄兴奋不已,随口吟出一首七绝送与云县令。诗曰:
九弯黄河一壶收,千载诗吟万古流。
云蒸虎啸极气度,令人乱世且埋头。
云县令大喜,回程途中至文城,复入那家酒肆,喊来笔墨纸砚,求房玄龄书了。云县令见他一手龙蛇飞舞一般的草书,越发喜不自胜,当即步房玄龄原韵和了一首回赠。诗曰:
看尽山川一望收,谁云乡野不风流。
今朝犹获房公谊,何虑蓬蒿掩白头?
诸曹属中也有懂得些诗文的秀才,便说房县尉诗意沉郁大度,云县令恢弘洒脱,真个是流星飞月,各有千秋。于是再度摆酒,以志庆贺。云县令却自谦道:
"本县岂敢跟房公相比?本县在京师曾有耳闻,房公自幼便与薛道衡先生唱和,天下谁不仰慕房公才学?如今得与房公同衙为文武,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遂将房玄龄字幅悬于衙署内,闲来便驻足欣赏,方才发现这首诗原来有藏头隐喻之妙:四句头一个字连起来,便是"九千云令",乃言云某九千岁是也!云县令自然不敢声张,只在心中暗自领受房玄龄的一番美意便是了。自此,云县令常与房玄龄诗词赠和,二人交情日笃。
其时,突厥步迦可汗闻知隋宫有变,便出兵扰边,却被隋军击退。五月,突厥男女九万余口归降,边地稍安。六月,新太子杨广力倡新法,废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堂,只留国子生七十人,改国子学为太学。不久,南方资州山僚起事,刚被抚定,潮、成等五州官吏又起事,天下躁动渐起。
虽然官职卑微,房玄龄却以父亲为榜样,勤勉努力,尽职尽责,常常一连好几个月都不回家探亲。因他自幼聪明,博览经史,贯通典籍,工于草书和隶书,诗文又 作得好,所以深得同僚敬重。身在隰城,心里却一直装着国家大事,每当上司来人,他都问一些朝中和边疆的情况,与父亲书信往来,谈的也都是治乱之事。
日月如梭,不觉又过了三度春秋。这日,房玄龄接到母亲书信,言及住在长安郊外的卢绛儿,因与嫂嫂不睦,哥哥卢义恭便到房家来议成亲之事。为卢恺守孝三年之期已满,按说是可以成亲了。房家知道是卢义恭夫妇不愿白养活卢绛儿在家,所以要赶她出阁。
高芸若因为心疼未过门的儿媳妇,便对卢家有些不悦,与房彦谦说:"索性娶了回来,反正也是早晚的事。眼下玄龄远在他乡,将她送到玄龄身边去,也好有个照应。"
房彦谦则说:"在地方上任职,带了家眷总有些不好。你没见我在州郡为官那些年,何时带你们来着?"
高芸若苦笑着说道:"世人如果都像你,那些做妻子的都要剃头去做尼姑了。玄龄已是二十五岁的人,总不能教他跟你一样白头得子吧?"不由分说,便与卢义恭说定,让他先把卢绛儿送到房府来住着,择日再办婚事。
仁寿四年(604)三月一个暖洋洋的春日,一抬小轿将卢绛儿送到了房家。几年不见,那卢绛儿又出落了几分,仿佛一枚青杏丰盈绽红,肩也圆润了,胸也鼓起了,只是面庞上多了几许疲惫。
按彼时长安的风俗,未嫁先住婆家叫"下墅"。卢绛儿上身穿着窄袖衫襦,下着曳地长裙,脸上连胭脂也未搽。高芸若不喜欢胡服的样式,便给卢绛儿新置了一身旧齐式衣裳。那卢绛儿一应巨细都听婆婆安排,高芸若自然十分欢喜,先把她当做女儿爱起来了。
未几,卢绛儿便熟悉了房家上下,从此膳食起居、指点佣人等等,全不必高芸若操心,俨然一个当家少奶奶。高芸若这厢又修了一封书信,叫房玄龄告假回来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