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节妇吟》鉴赏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原文作者】:张籍
【原文出处】:据四部丛刊影明本《张司业集》
【鉴赏】:
原题注有“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八字,《全唐诗》题作《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元和间,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横据今河北山东一带,蓄谋叛乱,企图罗致张籍,加强自己的实力。张籍主张统一,反对割据,不受拉拢,写成这篇新乐府《节妇吟》。李师道曾任检校司空,故称李司空。
首两句以记叙手法将罗致张籍的李师道比作向有夫之妇求爱的“君”,将自己比作有夫之妇的“妾”。“双明珠”是聘礼。一个“知”字,说明不寻常,明知是有夫之妇而送聘求爱是和封建礼法不相容的,含有谴责之意。既然如此,本当退还,可是情意一转:“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我为你的深情厚意所感动,还是将明珠佩在红罗短袄上了。“道是无情却有情”,这就留下悬念,这位有夫之妇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转说自己:第宅富丽,高楼连苑;丈夫执戟,保卫朝廷。前一句夸富,后一句夸贵,言外之意,你虽送来明珠,我岂能为区区之物动心?情意再一转。明光宫本是汉朝宫殿,作者代指唐宫,说的是中央政权所在地,赞成保卫中央政权之义,一目了然。“知君用心如日月”,对方用的是鬼蜮伎俩,偏说心如日月,这是有意反说。表面上是对对方的赞美,表示“我”十分领情,其实是谢绝对方的婉曲之言,所以下句说“事夫誓拟同生死”。这是见志之笔,态度坚定,真可谓心如日月。事夫,是说要维护中央的统一,其意自明。至此,情绪又一转。“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最后写却聘还珠,但柔情万种,煞有其事,不恨不能结合,只恨相逢太晚。又一转。全诗运思巧妙,情意缠绵而又坚持贞操,进进退退,一转再转,委婉曲折,把一位在婚姻爱情纠葛中坚贞不二的淑女的内心世界刻画得摇曳多姿。作者用这一爱情故事表现了自己不爱新“君”爱“良人”的可贵情操。
这是张籍的名作,但历来也受到非议,引起争论。贺贻孙说:“此诗情辞婉恋,可泣可歌,然既垂泪以还珠矣,而又恨不相逢未嫁之时,柔情相牵,展转不绝,节妇之节危已哉!”(《诗筏》)刘须溪(辰翁)对“系在红罗襦”一语持批评态度说:“好自好,但亦不宜系。”黄白山就这一点评论说:“按李司空即李师道,乃河北三叛镇之一。张籍自负儒者之流,岂宜失身于叛臣?何论曾受他镇之聘与否耶!张虽却而不赴,然此诗句词意未免周旋太过,不止于须溪所讥,安有以明珠赠有夫之妇而犹谓其‘用心如日月’者?且推‘相逢未嫁’之语,说未受他人聘,即当赴李帅之召,恐昌黎《送董邵南(序)》,又当移而赠文昌矣。”(见《载酒园诗话》卷一)董邵南是韩愈的学生,考试落第,韩愈怕他回去投靠叛镇,写了一篇序文送他,劝他信赖朝廷,不要依附叛镇。张籍也是韩愈的学生,所以黄白山以董邵南事讥刺张籍,其实是偏颇之见。
作诗不等于草讨叛檄文,婉转而多讽恰恰是这首诗的特色。如果这位有夫之妇一拒了之,或叫嚣怒骂,就没有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也就没有这首好诗了。刻画人物,不能排除人情味,也不能回避其内心的感情波澜,即使是庄重的正面人物,也要承认内心感情起伏的合理性,只有这样才有感人的力量。这首诗之所以有生命力,正由于它塑造了一位心地光明、富贵不移、坚贞柔婉,内心温馨而又十分丰满的典型形象,呼之欲出。
总之,这是一首好诗,是千古流传的名作。这是一首以政治问题作为题材的诗,很不好措辞,写不好就变成标语口号式的东西,了无诗味。作者却把严肃的硬性题材作了软处理,自己的政治观点并不说破,只寄托在人物的形象之中,通过一位妇女思想感情上的微妙变化曲折地表达出来,深婉含蓄,有动人的魅力,这种艺术手法可谓匠心独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