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物《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鉴赏
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疆。
【原文作者】:韦应物
【原文出处】:据四部丛刊影明本《韦江州集》
【鉴赏】:
这是韦应物贞元初任苏州刺史时的作品。韦应物在任苏州期间,与本郡和邻郡的过往频繁,常相宴聚作诗。本诗是为宴送著名诗人顾况所作。顾况于贞元五年(789)由著作郎被贬为饶州司户参军,赴任途中苏州刺史韦应物、杭州刺史房孺复、睦州刺史韦赞都在郡中宴待,并且都有诗。其中韦应物这首写得最好,得到后来到苏州作刺史的白居易的好评。
诗的头四句,写宴集的地点与环境。这是在兵卫森严的刺史衙门之内的一个斋舍之中,外面风雨兼至,斋舍中空气清新凉快,使人心爽神怡。“兵卫”句,写威武的地位;“燕寝”句写高雅的身份。前后两句,相辅相成,是诗人的自画像。文中的“凝清香”,似当是指陈列在室中的字画之类,说其“清香”,是极言其美,用一“凝”字,使视觉形象富有嗅觉效果,意在突出“清香”,这正与高洁不俗的大诗人的品格相合。因此,这两句虽是写宴请地点,其实也是在写诗人自己。苏州位于东南沿海,所以风雨有如从海上吹来。“池阁”即池上(或池边)的亭阁,即燕寝(刺史公余休息)之处。这本来就是消闲之处,在风雨之中更易使人产生逍遥自在的感受。这情态正是前两句踌躇满怀的自画像的自然发展。从这四句中,我们似乎看到了显赫、高雅、自得的刺史兼诗人的形象及其气质。
接着六句自述近况与个性。由生病带来的烦闷近日已经消散,嘉宾又来相聚,济济一堂,想到自己居刺史官位,竟未亲睹人民过上安康的生活,心里不免惭愧,好在自己能够通达理性,所以能遗忘形迹,不计世俗的是非毁誉。“烦疴”两句,写病愈烦消,又复嘉宾满堂,自是高兴,文气与前相承。在嘉宾满堂之际,自有许多彼此祝愿相贺之语,其中自然以主人为中心,这些在诗中已被省略掉的内容,我们是不难想见的。下面诗人的自述正是由此而来。其中的“自惭”两句,便是应宾客恭贺而发的自谦语,与“兵卫”两句相照应,十分得体。“理会”两句,紧承“自惭”、“未睹”所作的旷达语,于文人气质中兼有将才风度,乃是“兵卫”两句的灵魂所在。“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两句是互文。“会”和“达”都有通的意思。总观这一层,宾客满堂时的热烈场面跃然纸上。诗人是活跃在这场面的中心人物,他的情态气度如在眼前。
下面六句,描述宴集情况。时值五月,按唐律规定,除冬季外,其他三季都有禁止杀生的月份(春季是正月,夏季是五月,秋季是九月),称为“时禁”。从上文“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看,宴集时间当在五月,正属“时禁”之月。所以肉类的肴馔没有在宴席上出现,幸而有应时的菜蔬果品上席,可以品尝。作者与文士们俯饮美酒,仰听诵诗,神情欢乐,仿佛飘然欲上,凌风飞翔。“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两句也是互文,谓席上饮酒听诗,俯仰自如,由此才有“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的感受。“聆”是仔细听,“金玉”本指乐声之清脆和谐,这里用来形容“章”(文章,包括诗篇),含有赞美的意思。“俯饮”四句写饮酒吟诗之乐,切“文士燕集”之题,写尽了文人雅士如醉如痴飘然欲仙的神态。
末四句,写由宴集引起的联想。先是想到吴中文史之盛,贤士众多,文才恣肆。进而发表感慨道:现在才知道吴中作为王朝的一个大州,不仅财赋丰饶,而且人文极盛。明代杨慎曾认为诗末四句为败笔;后又断定为吴中浅学所增(见《升庵诗话》卷八)。其实不然。这四句虽然诗意较为平淡,但切合作者刺史身份,而且与全诗思想一致,文气相通,并且“方知”两字,也跟韦应物到任不久相合。从诗人来说,能在物产丰富、人才荟集的苏州当刺史,也是个光荣。所以末四句不乏赞美,在赞美中饶有自豪感,同时也是对满座“嘉宾”的赞誉。
作者以刺史与诗人的双重身份来记述文士宴集,并由此而联想到吴中的人文财赋,有居高临下的风度。作者个性能遗形忘迹,又给诗中添几分闲适意味。白居易评韦应物五言诗曰“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与元九书》)。用“高雅闲淡”来概说本诗的格调,也是比较贴切的。白居易在《吴郡诗石记》(见《白居易集》卷六十八)中说本诗“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两句最为警策,也颇有道理。文士宴集,本属“文事”,而兵卫画戟森严,却明明是“武事”。作者将两者组合在一起,于写实之中透出自己的身份、地位、才华,含蕴良多,说是诗中佳句不为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