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在狱咏蝉》鉴赏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原文作者】:骆宾王
【原文出处】:据中华书局本《骆临海集笺注》
【鉴赏】:
驶宾王的《在狱咏蝉》作于高宗仪凤三年(678)秋。沈德潜以为此诗所谓“在狱”,大约是“未从敬业之前曾见系也”(《唐诗别裁》卷九),然未指明何年所作。清陈熙晋《续补唐书骆侍御传》云:“仪凤三年,以荐迁侍御史,时高宗不君,政由武氏,宾王数上章疏讽谏,为当时所忌,诬以赃,下狱久系。……仪凤四年,高宗幸东都,六月改元调露,遇赦得释。”诗作于秋天,仪凤四年六月已出狱,所以诗只能是作于仪凤三年秋。诗人怀着遭忌被诬后的满腔悲愤写下这首借蝉自喻、剖白心迹的诗篇。
诗前原有“序”云:“余禁所,禁垣西,是法曹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虽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枯树;而听讼斯在,即周邵伯之甘棠。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乎前听?嗟呼!声以动容,德以象贤,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毛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吟乔树之微风,韵资天纵;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仆失路艰虞,遭时徽纆,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闻蟪蛄之流声,悟平反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感而缀诗,贻诸知己。庶情沿物应,哀衰弱之飘零;道寄人知,悯余声之寂寞。非谓文墨,取代幽忧云尔。”这是一篇充满俊逸清新之气的骈文,循“情以物兴”、“物以情观”的观点阐发了“心物交感”的道理,细述了作诗的缘由,是锲入诗人心灵、透过表层意象、把握本诗深层意蕴的一把钥匙。
诗的开端,以对句起兴,“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秋蝉疏引,惹动了我这个“阶下囚”怀念故乡的愁绪。客中思乡,已是十分难受;逢秋而客中思乡,深进一层;何况是秋天在狱中的“客思”,又深一层。两句细腻地写出诗人愁思深重、不堪忍受的心理感受。颔联用流水对,诗思贯通,表明自己是蒙冤下狱的。上句说蝉,“玄鬓影”指蝉翼;下句说自己,“白头吟”,指诗人头白吟诗。“玄鬓”、“白头”,分承首联“蝉声”、“南冠”,诗脉极为细密。两句不仅对仗工整巧妙,而且色彩上构成强烈的反差,浓化哀愁情思。“白头吟”又是一语双关,《白头吟》本是古乐府《楚调》曲名,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云:“一说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若宋鲍照‘直如朱丝绳’,陈张正见‘平生怀直道’,唐虞世南‘叶如幽径兰’,皆自伤清直芬馥,而遭铄金点玉之谤,君恩似薄,与古文近焉。”可见,诗人暗用《白头吟》曲名,正是寓有自伤清直而遭诬受谤的深意,为自己的受诬下狱鸣不平。颈联写蝉的艰难处境,写蝉,也写自己。“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秋露浓重,秋风浩荡,使蝉飞行困难,难以前进;鸣声受遏,不能远扬。“露重”、“风多”暗喻政治环境之险恶;“飞难进”、“响易沉”暗喻自己仕途艰难,言论受到压制。两句体察入微,状物逼真,摹蝉之形,得蝉之神,借蝉以摅写性情,不晦不滞,亦物亦人,物我不分,融为一体,既切“咏蝉”之题意,也便于自抒胸臆。最后二句,承上联“蝉”行文,“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自喻品格高洁,是对坐赃的辩白,满怀冤屈,一腔悲愤,在反诘语气里倾泻无余。尾联的诗意已从“蝉”上蜕出转到诗人自己身上,很自然地透明题旨,总绾全篇。
初唐咏物诗大多沿袭六朝遗风,以描摹物态为主,缺乏思想深度和社会意义。骆宾王的这首诗感情深沉,气骨端翔,用典贴切,语意双关,而它的最为显著的艺术特色是:通篇用比兴手法,托物起兴,取譬于物,感慨无端,寄托遥深。这种美学追求,完全符合陈子昂《修竹篇序》提倡的“兴寄”说,因而成为咏物诗中的名篇。骆宾王素以长歌称著,如《旧唐书·骆宾王传》云:“尝作《帝京篇》,当时以为绝唱。”闻一多也说:“卢、骆擅长七言歌行。”(《唐诗杂论·四杰》)但他一生努力从事律诗的探索,集中的律诗不乏佳构,像《在狱咏蝉》这首五言律诗,足与王勃、杨炯诗相媲美。骆宾王无论是在奠定近体诗的基础上,还是在改革六朝诗风、端正创作方向上,功绩都是不可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