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菩萨蛮》鉴赏
书江西造口壁
【原文】: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原文作者】:辛弃疾
【原文出处】:(据古典文学出版社影元本《稼轩长短句》)
【鉴赏】:
这首词是辛弃疾小令中的代表作之一,长期脍炙人口,并出现在各种有关选本中。
对于这首词的写作背景及其中心意旨,罗大经《鹤林玉露·辛幼安词》首先作了如下的揭示:“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自从罗氏创为上说,后人诠释此词时莫不翕然景从。有的学者爬梳有关史料,发现金兵追隆祐至造口(即皂口)之事有不尽符合史实之处,因而断言罗说非是;有的论者在解释此词过片两句时认为作者意在寓托抗金力量势不可挡的信心。对于这些意见,笔者都不敢苟同。按《宋史·后妃传》有“金人追急,太后乘舟夜行,质明至太和县”的记载;《三朝北盟会编》于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也记有隆祐离开吉州,“金人追至太和县,太后乃自万安县至皂口”之事。罗氏所说,与史实大体相合,只是金兵追至皂口这一细节微有差误而已。隆祐在避难途中既曾经过造口,则四十余年后稼轩来到此地,联想这段史事而兴中原未复的感慨,乃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写诗不同于撰史,不必也无须拘泥于史实的每一细节,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早有先例。我们不能因为东坡所写之地并非当年孙、刘鏖战曹操的赤壁,就否定东坡此词确实由此起兴。故笔者以为不能据以否定罗氏“幼安自此起兴”之说,此其一。发端两句中,“行人”是一关键词。如果否定罗说,则此“行人”只能有两种解释:(1)泛指羁旅行役之人;(2)特指北方逃亡南下的群众。前一解释与下面两句词意衔接不上,后一解释亦觉影响模糊。如果理解为隆祐太后及扈从的兵卫宫人等,则由此景此史而起兴,接着两句抒发中原至今未复之恨,便觉顺流而下,毫无窒碍,此其二。而且换头两句,在上片抒写家国之恨的基础上过渡到感怀作者自己的身世(说详下),也显得十分自然,此其三。换头两句,笔者认为应作这样解释:多情的青山意欲挽住东流的逝波,然而江水无情,依旧不舍昼夜地将岁月流去,流去。这对壮志未酬、年近不惑(此词作于稼轩三十六七岁时)的作者来说,是忧心忡忡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很多论者认为这两句写抗金力量不可阻遏,这是断章取义,故意拔高,不顾全词上下有机联系的主观臆说,因为一,在作者笔下,“青山”从来不是反面形象,“青山欲共高人语”(《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贺新郎》“甚矣吾衰矣”)等等,这类例子在稼轩词中甚多,不能一一枚举。可以断言:一,作者决不可能将“青山”作为阻遏抗金力量的象征;二,倘若依照论者的解释,则这两句不惟与上下词意难以勾连,而且也同全篇的感伤情调不相协调,徒然损伤了作品的艺术真实。
最后附带谈谈结尾两句如何理解的问题。论者或以为“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或以为作者深虑自身恢复之志未必即得遂行,或就鹧鸪之啼声是否酷似“行不得也哥哥”及其象征意义如何展开争议。笔者以为,这些求之过深过实的解释都是不必要的。其实这两句不过是通过眼前实见实闻的哀景来烘托作者的满怀抑郁之情而已。此词的胜处,正在以空灵的艺术手法来传达感情;必欲字字句句坐实,不仅在解释此词时处处有牵强附会之感,也决不是解释古人其他优秀诗词作品的正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