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日出入行》鉴赏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津同科。
【原文作者】:李白
【原文出处】:据四部丛刊影明本《分类补注李太白诗》
【鉴赏】:
《日出入行》本是汉乐府旧题,古辞大意悲叹人生短促,幻想骑上六龙成仙。李白别出新意,探求宇宙人生的奥秘,表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天道观,成为一首情理交融的哲理诗。
全诗分押“灰”、“然”、“歌”三韵,诗思的发展也随着转韵而不断深化,分成三个层次。开端七句为第一层,诗从“日出入”说起,太阳每天东出西入,历天运行,经久不息,人的生命有限,不能与它共升同落的。这层诗意里,用“安在”、“安得”两个不确定词语提出两个问题,表明诗人在思考着宇宙人生的奥秘,也引起人们的思索。第一个问题,神话传说里有羲和,御六龙驾车载着太阳在天空行驶。诗人对这则传说产生怀疑,他以为太阳“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他朦胧地意识到大地不是一个平面,太阳绕着大地在转,所以说“似从地底来”。(限于科学水平,李白还不可能认识到太阳是恒星,地球绕着太阳转动这些天体知识。)太阳既然绕着大地不断地转动,那么,六龙住宿的地方又在哪里呢?“六龙所舍安在哉?”诗人对神话传说里“六龙”是否存在表示怀疑。第二个问题,承上面的诗意,既然六龙的存在不足信,既然太阳的运行“其始与终古不息”,那么人类怎能与它“共徘徊”,骑上六龙成仙呢?这是针对古辞辞意,也是针对现实人生中那些追求神仙、冀望长生的愚妄思想而发的。先否定六龙的存在,再否定骑六龙成仙的虚妄举动,两个问题,两重思考,互有联系,层层深入。那么该怎样来正确对待宇宙人生呢?中间四句为第二层,是全诗的核心。“万物兴歇皆自然”,诗人明确指出宇宙万物的生灭、兴歇,也包括人类的生存和死亡,都由自然规律所决定的。因此,正确的态度便是顺应自然,按自然规律办事。百草至春而自荣,树叶至秋而自落,四时按自然法则迭迁和嬗转,世上根本不存在某种主宰一切的“神”,因此百草不必感谢春风,树叶不必怨恨秋气,也没有谁能挥鞭驱策四时的变化。本层的三、四句,用问答的方式使点题的诗句更为突出;而本层全部诗意,又正面回答了第一层所提出的问题。最后八句为第三层,是一、二两层诗意的深化。诗人先用两个诘问句,对御六龙为太阳驾车的羲和投以揶揄,说他并无神力,徒有虚名,终于“汩没于荒淫之波”。又对传说中一挥戈能令太阳停止运行的鲁阳加以讥讽,否定了这种传说存在的可能性。这四句诗,回应上文的“六龙所舍安在哉”和“其始与终古不息”诸句,进一步阐明太阳顺应自然规律历天运行不息,羲和驭日、鲁阳驻景一类的传说是不可信的。至此,诗人作出结论“逆道违天,矫诬实多”,一切违背自然规律的举动,都是不真实的,不可信的,是一些欺骗愚弄世人的活动。人生在世,应该顺应自然规律,拥抱宇宙天地(“囊括大块”),同“元气”融为一体(“与溟滓同科”),在精神上获得俯视乾坤的宏大气魄,达到物我交融的和谐境界。诗人继承了汉代王充的“元气自然”的天道观,第一个用诗歌宣扬了元气自然论,给中唐诗人李贺以很深的哲理启迪,李贺《昆仑使者》中的“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正是这种思想的表现。李白深受老庄思想影响,也曾求访神仙,潜心学道,受道箓于道观,但本诗却反对“逆道违天”,反对神仙迷信,沈德潜评本诗“总见学仙之谬”(《唐诗别裁》),确中肯綮。可见,这首诗的主旨与李白平日的思想、行动有矛盾,反映了李白思想的复杂性。
本诗是一首很有艺术特色的哲理诗,体现李白诗恢宏奇诡的艺术个性。首先,诗人承继了屈原浪漫主义表现手法,采用《天问》体的形式,表现自己对宇宙人生思索的成果。全诗多处出现问答句,有问有答,层层深入,前呼后应,既有助于哲理的发挥,也增加了诗的气势。其次,说理与述事、抒情有机结合起来,于事中见理,于情中寓理,力避抽象的说教,使这首宣扬元气自然观的哲理诗,洋溢着诗人热爱人生的情思和勇于探索的精神。再次,全诗汲取了乐府民歌格式自由的长处,句式从二字句到九字句,句法近乎口语,长短句相间,错落有致,更适宜于表达奇诡的诗风。无论从飞动的艺术想象和灵活的语言表达相契合,还是从内容与形式相配合的角度看,本诗都达到了完美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