砷(普·莱维)
【原文作者】:普·莱维
【原文作者简介】:
普里莫·莱维(1919- ),意大利作家。出生在都灵一个犹太人家庭,曾在都灵大学攻读化学。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积极参加抵抗运动。1944年被法西斯押送奥斯维辛集中营,在那儿受尽折磨但幸免于死。战后莱维回到都灵,长期担任一家化工厂的技术厂长,工作之暇从事文学创作。莱维最先把他在纳粹集中营的非人生活写成自传体小说《如果这是一个人》(1947)。这篇小说被人称为“本世纪最重要的记实小说”。
1975年的短篇小说集《元素周期表》把技术问题和人生世故糅合在一起,属于“工业文学”范畴,这个集子中的二十一篇小说皆以元素名称为标题,如《砷》、《氮》、《镍》、《银》、《铅》、《汞》、《碳》等。
【原文】:
作为顾客,他那副样子有点非同寻常。我们这个化验室设备简陋,但雄心勃勃。带着各种物品来化验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样子都在诡计多端、尔虞我诈的大商业网里工作。经营买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目光敏锐,面容严峻;自己怕上当,但又千方百计让别人上当;他们时刻保持戒备,就象晚间的猫一样。这种职业能消蚀人的不朽灵魂;侍臣中出过哲学家,擦玻璃的人中也有哲学家,甚至工程师和军事家中哲学家也不乏其人。然而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哲学家当过批发商或开过店铺。
我接待了他,因为艾米里奥不在。他也许是位农民哲学家,尽管已经上了年纪,但体格仍然很健壮,脸色也十分红润。他的双手强劲有力,虽然由于干活和患有关节炎而变了形。眼眶下垂着两个松懈的肉袋,但目光清沏,眼神活跃,颇有生气。他穿着西装背心,小口袋上搭拉着一根表链。他讲的是皮埃蒙特方言,这立即使我感到十分难堪:别人对你讲方言,你如果用普通话回答,这是很失礼的;你们之间会马上筑起一道壁垒,你会把自己置于贵族、绅士或者那帮“路易吉”们一边——我这是借用跟我同姓的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的说法。我讲起皮埃蒙特方言来用词贴切,发音标准,声调抑扬顿挫,语言彬彬有礼;然而,我讲的方言未免显得有些矫揉造作,听起来不象是从长辈那儿自然而然学会的,而是点着油灯,拘着语法书和词典伏案苦读的结果。
他带着极重的阿斯蒂口音,用无瑕可击的皮埃蒙特方言对我说:他带来一包白糖要化验,想知道白糖是不是纯净,里面是否混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用的词是“劳什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告诉他,如果他能把他的怀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会大大有助于我的化验;但他回答说他不想使我有先入之见,希望我尽可能化验得准确一些,至于他的怀疑,以后会跟我讲的。他递给我一包糖,足有半公斤,同时对我说,他第二天来看结果。他跟我告诉后径自走了:没乘电梯,而是不紧不慢地走下四道楼梯。他大概是个无忧无虑、从容自若的人。
上我们这儿来的顾客寥若晨星。我们做的化验不多,进项很少,因此无力购置现代化的灵敏仪器。我们的化验很慢,看结果的时间要比其他地方长得多,再加上门上没挂招牌,因此业务圈子越来越小,登门的顾客屈指可数。顾客留下化验的样品是我们维持生活的一项不可忽视的来源。艾米里奥和我尽量不让顾客知道,通常做一次化验只要几克样品就行;相反,我们满心欢喜地收下一包一包的面条,一公升一公升的葡萄酒和牛奶,一公斤一公斤的面片和肥皂。
然而,既然老头有疑心,有言在先,如果我们贸然食用或者尝尝这包糖,那就未免太不慎重了。我取出一点溶化在蒸馏水里,溶液呈混浊状——肯定有问题。我称出一克白糖放进铂制坩锅(我们爱不释手的家珍),点火燃烧:实验室的污浊空气中立即出现烧白糖时发出的那种我们从孩提时代起就闻惯的气味。但是火焰随即成了紫青色,我们闻到了一股怪味:既象金属味,又象大蒜味;是一种无机物,不,是一种失去生命的有机物在燃烧。如果一个搞化验的人嗅觉失灵,那就糟了。如今得出正确的结果易如反掌:只需把溶液过滤一番,滴几滴酸液,倒进基普瓶,注入硫化氢就行。黄色的沉淀出现了:是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就是那种使米特里达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