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徽章(胡·拉·里贝罗)
第三年我被派往国外。这是一次极其振奋人心的旅行。我尽管一文不名,可是上了船,自有人把我请到寝舱;走上码头,总有人接待照顾,进了饭店旅馆,无须分文,就给安排得妥贴舒适。就这样,我跟别的会友们接上了头,学会好几种外国话,发表了好几次讲话,还为我们这个组织建立了好几个分部。我亲眼目睹我们这枚银质徽章是如何渐渐遍及本大陆的每个角落的。经过一年来紧张的社交活动,我回了国。可是即使在这个时候,我依然感到乱糟糟的,摸不到头脑,跟我刚进马丁那家书店时一样。
十年过去了。我功成名就,被任命为主席。我穿着一件加饰边的绛红色长袍出席各种盛典。信徒们对我毕恭毕敬,礼仪备至。我领取五千美金的薪俸,在温泉疗养地享有别墅行宫,使唤一群制服笔挺、对我十分敬畏的仆役,我甚至还有一个迷人的侍妾,不用我张嘴,她每天晚上就会来侍候我。尽管如此,如今我仍然跟第一天以及很长一段时期以来那样,一直生活在极端的茫然无知的状态之中。要是有人问我,我们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什么,我将张口结舌,无以答对。最多,只会在黑板上画几道红杠杠,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全凭人头脑里臆想出来的种种解释,而所有这些解释,又是无可争辨地建立在猜度的基础之上的。
【鉴赏】:
本篇所叙述的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当今世界的现实生活里,既不可能发生,又有可能发生。一个人偶然捡了一枚徽章,遇到了同党,接上了头,后来因为给这个莫名其妙的组织办了几件事,从此便青云直上,步步高升,最后竟荣登该组织主席的宝座,享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出尽了风头。世界上哪有这等好事?这是其不可能发生的一面;不过,它也有其可能发生的另一面:在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在拉丁美洲各国,许多头面人物,尤其是政界人物的闪现曝光,几乎无一不在其背后受着某个财团或政治集团的支撑,他们仅仅是这些集团的忠实传声筒,没有思想,没有主张,更没有行动的纲领和计划,他们只知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即使他们身居高位,头脑里的思想也依然是糊里糊涂的一团浆糊。如此剖析,不要说这种情况在现实社会中极有可能发生,恐怕还是屡见不鲜的!作家将各种可能和不可能交织在一起,令人信服地抨击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这种弊端。
一个没有思想、没有主张、没有行动措施的庸人居然出任某组织的高层领导,除了他本人享受了说不尽的风光荣耀之外,还能给这个组织带来什么好处?退一步说,即便一个能力极强、智商特高的贤者,去从事一项自己并不熟悉的外行工作,又能散发多大的能量?回答只有一个:一败涂地。这也是一切不合情理、荒诞怪异事情的必然结局和可悲命途。而作家在本篇的字里行间,要激发读者认真进行思考的,也正是这一点。
本篇故事的铺陈展开,作家采取的是第一人称“我”的现身说法。这固然可以加强作品的可信感,但作家的真正用意却是要尽量减轻对主人公“我”的谴责。“我”虽然有其利欲薰心的一面,但也是被人糊里糊涂地推下水去的,主要的责任不应该由“我”来承担,“我”并非真正的罪魁祸首。作家的高明之处或者说深刻之处正在这里:元魁真凶是这个组织,这个社会,这个制度,必须加以谴责、加以抨击、加以鞭笞、加以摧毁的是它们,其他任何个人,仅仅是,或者充其量是一个傀儡而已!况且,主人公“我”最后也承认,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要是有人问我,我们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什么,我将张口结舌,无以答对。”这足以说明,“我”已经开始进行自责,已经对这个组织产生了厌烦情绪,以后“我”会怎么样!作家没有明说,而留给读者去进一步思考。本篇作者里贝罗寓激情于冷峻之中的艺术创作风格,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