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的孔子形象是怎么样的?春秋各国对孔子是怎么评价的?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提起春秋时代,首先要提的就是孔子,这个人物与这个时代已经融为一体。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第二个思想家如同孔子一般受到历代的尊崇。有的国家认为:孔子是圣人的代表人物;有的国家认为:孔子是没有远虑、无法预知未来的人物的代表。

古籍中的孔子形象是怎么样的?春秋各国对孔子是怎么评价的?

各种各样的孔子形象

盟书可以分为好几个种类,其中有一个人名在多个种类之中均有出现,应该指的是同一个人。可是仔细阅读每份盟书的文字表现,可以看出虽然是有关同一人的盟书,但各自的文字表现并不相同。虽然盟书的笔迹总体上都差不多,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异的。这也比较容易理解,关于笔迹,前面也讲过,盟书是"史"官记载的,史官和其他祭祀官一起来参加祭祀,除此之外还要作记录。记录并不是参加祭祀的兵士之类作的。

也就是说,文字的记录者和盟誓的参加者是分开的,盟誓参加者并不一定需要懂得文字知识。当时还是处于那样的时代。

在那个时代大放异彩的人物,便是孔子。

提起春秋时代,首先要提的就是孔子,这个人物与这个时代已经融为一体。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第二个思想家如同孔子一般受到历代的尊崇。

因为尊崇而把孔子理想化的也大有人在。我们见到比较多的,是在宋明理学(朱子学、阳明学等)这个学问体系当中讲到的孔子。这是根据士大夫的理想描绘出的孔子形象。

除此之外,还有通过从东汉唐朝时期的注释所展现出来的作为圣人的孔子形象。

另外,罕为人知的是,"纬书"中的孔子形象曾经在东汉时代风靡一时。

例如《论语撰考》中说:"感黑之精以生仲尼(孔子)。"这种试图将孔子特异化的描述,使孔子的风貌显得非常怪异。《孝经钩命决》形容孔子嘴像海一样大,龟背、掌等。这与我们想象中的孔子风貌大不相同。

在形成这种特异化的描述之前,作为天下文化正统的儒教的开山鼻祖,孔子的形象在西汉时代也曾被描述过。再向上追溯,在战国时代,各诸侯国对孔子也分别进行了各具特色的描述。

孔子培养了很多弟子,这些弟子又培养了很多弟子。孔子的后继者不断增多,到战国时代已经遍布各诸侯国。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原始儒教。

这种原始儒教与我们所熟知的儒教大不相同。

流浪的孔子

最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是,孔子晚年曾游历各国。《史记·孔子世家》对孔子的游历做了描述,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下。通过介绍这段游历,希望能够确认:西汉时代的孔子形象与后世人们所熟知的孔子形象是大不相同的,而且,这个时期的孔子形象继承了战国时代某一地域的孔子形象的特征。

孔子首先去的是卫,寄住在子路妻子的兄长颜浊邹家中。卫灵公依照孔子在鲁国得到的俸禄,也给了他俸米六万斗。过了不多久,有人向卫灵公说了孔子的坏话。孔子感觉到危险,就离开了卫国。他在卫国居住了十个月。

孔子接下来去的是陈国,途中经过一个叫匡的地方,在那里收了颜刻为仆人。根据孔子的发言,匡人误以为他是阳货(在鲁国发动叛乱的人物),孔子的长相与阳货非常相似也加深了匡人的这种误解。孔子被围困了整整五天。后来从者当中有一个人曾经是卫宁武子的臣下,于是遣他去卫说和,孔子才终于得以脱困离去。

孔子离开匡地之后就到了一个叫蒲的地方,过了一多月,又返回了卫国,寄住在蘧伯玉家。在那个时候孔子见到了卫灵公的夫人南子。

在返回卫一个多月后的一天,灵公与夫人同坐一辆车子外出,宦官雍渠陪侍车右,出宫后,让孔子坐在第二辆车子上跟从。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对卫灵公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就离开卫国,往曹国去了。后来孔子又到了宋国。

在宋国,孔子与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想杀死孔子,就把树砍掉了。孔子只得离开这个地方。

弟子们催促说:"可以速矣。"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又去了郑。

孔子到了郑国,与弟子们走散了,孔子一个人站在外城的东门。郑国人有看见了就对子贡说:"东门有人,其颡似,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子贡见面把原话如实地告诉了孔子。孔子高兴地说道:"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接下来去了陈。

寄住在司城贞子家里……

有一天,许多只隼落在陈国的宫廷中死了,一看之下,有楛木做的箭穿在身上,箭头是石头制作的。陈湣公派使者向孔子请教,孔子说:"隼来远矣,此肃慎之(肃慎族的人所用的)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九寸的两倍,九寸是尺度的基准,意味着上天。这种说法始于战国时代)。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陈湣公听了叫人到过去收藏各方贡物的仓库中去找一找,果然找到了这种箭。

孔子在陈国居住了三年……然后离开了陈国。

孔子离开陈国,路过一个叫蒲的地方……后来又到了卫国。

卫灵公听说孔子到来,非常高兴,亲自赶到郊外迎接……卫灵公老了,懒得处理政务,也不起用孔子。得不到重用的孔子只好离开,打算西游去见赵简子……孔子放弃去见赵简子,回到老家陬乡休息。随后又回到卫国。

有一天,卫灵公向孔子问起军队列阵作战的事。孔子回答说:"俎豆之事则尝闻之(从幼年时期起经常用的简陋的生活用具我是知道的),军旅之事未之学也。"第二天,卫灵公与孔子谈话的时候,看见空中飞来大雁,就只顾抬头仰望,注意力不再集中在孔子身上。孔子于是就离开了卫国,再往陈国。

……孔子从陈国移居蔡国……孔子从蔡国前往叶地……孔子离开楚国的叶地回到蔡国。在路上遇见长沮、桀溺两人并肩耕田,孔子以为他们是隐士,就叫子路前去打听渡口在什么地方。长沮说:"彼执舆者为谁?"子路回答说:"为孔丘。"长沮又问:"是鲁孔丘与?"子路说:"然。"长沮说:"是知津矣。"桀溺又问子路:"子为谁?"子路说:"为仲由。"桀溺说:"子,孔丘之徒与?"子路说:"然。"桀溺说:"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说完,就继续不停地耕田。子路把此话告诉了孔子,孔子失望地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孔子迁居蔡国三年……孔子派子贡到楚国去。楚昭王调动军队来迎接孔子,这才免除了这场灾祸。楚昭王想把书社之地七百里地方封给孔子……"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听了就打消了封地给孔子的想法。这年秋天,楚昭王死在城父。

……孔子从楚国返回了卫国……恰好季康子派来公华、公宾、公林,带着礼物迎接孔子,孔子就回鲁国去了。

对孔子的评价与殷商故地

对孔子的评价,战国时代的各诸侯国各不相同。有的国家对他评价很高,而有的则评价很低。《史记·孔子世家》把各种评价进行了归纳整理,所以,《孔子世家》当中对孔子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郑国对他的评价是:"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前面也提到过,大禹经巡天下,与大禹走过的范围相比,孔子游历的范围要小得多,所以说他"然自要(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这对孔子来说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稍微岔开一下话题,孔子最初逗留之地是卫国,他在卫国出仕,后来虽然感觉到有危险而离开了卫,但他得到了和在鲁国时相同的俸禄。孔子在宋国实现了学业的修行,虽然后来遭遇刺杀不得已离开,但他实现了修行。接下来孔子到了郑国,在郑国他受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在陈国,孔子正确分析出了肃慎之箭的存在。后来孔子打算离开卫国去会见晋国的赵简子,但最终作罢。后来孔子又到了楚国,但终究没能做官。

在从陈国到蔡国的路上,遇到长沮和桀溺,被他们俩嘲笑为傻子。虽然孔子将这二人与鸟兽相提并论,但他自己却被这俩"鸟兽"嘲笑为傻子,也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

只有孔子到楚昭王那里产生的话题,才比较符合孔子的形象。楚昭王认为孔子即便自己做大王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由于惧怕孔子日后威胁到楚国的地位,才没有封地给他。由于插入了这段轶事,读者从前后文自然而然地可以推断出以下结论:之前孔子所遭遇的—也就是单独成为话题的时候总是得不到好的评价这一问题,其实是做评价的人不太客观公正的缘故。

孔子游历过的各国当中,主要去的地方是卫国和陈国。虽然他也去了其他地方,但几乎每次都是以这两个地方为起点。孔子在宋国和郑国也有一些故事。前面曾经讲过,这些诸侯国在《左传》当中都是属于大火领域的国家,韩国希望依托中原的位置,占有殷商故地,因而提及了这些诸侯国。

除了韩国,还有其他国家也企图占有这些殷商故地的诸侯国。

将这些诸侯国与孔子扯上关系,恐怕从最开始便是杜撰出来的故事。例如齐国,对孔子作出了很高的评价。因为孔子一族,即孔氏一脉是源自宋的君主,是殷商末裔。齐国制造出一种孔子对田氏的评价相当高的"表象",说孔子游历过的地方都是有问题的地方,是殷商故地。

一旦扯上这个话题,其他诸侯国便不愿意了。因为任何一国都不可能无视将占有殷商故地加以正当化的话题。于是就引入了贬低孔子的话题,这样编造出来的故事,就是《史记·孔子世家》所载的内容。

实际上,《史记》所采用的形式原本对孔子是善意的。总结孔子的事迹,没有将其归入记载个人历史的"列传",而是将其抬高一级,升格为诸侯格,作为"世家"来记载(《孔子世家》)。但是到了后世,甚至有人说孔子称王等等,究其根源,都是由于《史记》将其升格对待的缘故。与楚昭王有关的话题,其中有褒扬孔子的内容,这个时候,《史记》的"形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过,文章当中仍然明显残存诽谤孔子的内容。

孔子与《传》

上面已经讲过,《史记》所用的材料大多是战国时期所作,通过对这些材料进行取舍选择,适当增删,便形成了《史记》的文章内容。

《史记·孔子世家》所选取的故事当中,有"获麟",也就是捕获了麒麟的故事。所谓"麟"指的就是现在所说的麒麟,麒麟原本是传说中的神兽。捕获了神兽麒麟的"获麟"故事,被作为特别事件进行了说明。《史记·孔子世家》之所以会选取"获麟"的故事,正是因为它与孔子有关联。

不过,"获麟"究竟与谁有关?关于这个问题,答案并不只有一个。《史记》的判断是汉代中期的判断。在这个判断形成之前,关于"获麟"与谁有关的问题已经争论了很久。战国时代的各诸侯国对于如何判断说明"获麟"事件各执一词。

最初记载"获麟"这一故事的是战国时代的《公羊传》(《春秋公羊传》)。《公羊传》是对《春秋》进行解释的文献,《春秋》最后一年是哀公十四年(前481),关于这一年的事件记载只有一项,那就是"获麟"。也就是说,《春秋》是以"获麟",也即捕获了麒麟这一特别事件来收尾的。

《公羊传》与《春秋》配套,都是在齐国所作。齐国的君主始于西周时代的太公望吕尚。后来在齐国君主之下,从陈国来的田氏势力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公元前388年,田氏的宗主田和(田太公)代替原来的君主成为诸侯,在以周为顶点的诸侯联盟当中赢得了诸侯的地位,接下来于公元前338年称王。《春秋》正是在这一时期所作。

《春秋》是在齐国所作,在它最后点缀的"获麟"事件当中,凝聚了齐国朝廷的意志。如上文所述,《春秋》最后记载的是公元前481年的事件,也就是在同一年,田氏掌控了齐国的政权。作为齐国的理论,田氏当然是希望这次掌权能够在史上留下较高的评价。在这一理论当中,孔子扮演了特殊的角色。让我们通过下文了解一下。

(鲁)哀公十有四年(前481)春,西狩获麟。(传)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兽也。然则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者则微者也,曷为以狩言之?大(尊贵)之也。曷为大之?为获麟大之也。曷为获麟大之?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

有以告者曰:"有麇而角者。"(不是麒麟,而是捕获了麋鹿)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

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春秋》何以始乎隐(隐公)?祖之所逮闻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以终乎哀(哀公)十四年?"曰:"备矣!"

君子曷为为(让人创作)《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则未知其为是与?其诸君子乐道尧之道与?末不亦乐乎尧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公羊传》运用《春秋》(只不过罗列简单的事件,整理了爵位等)的笔法对历史事件展开说明,形成了自己固有的理论。书中提到,《春秋》存在"为贤者讳"的原则倾向。该原则在《春秋》多个事件记载当中体现得都非常明显。

针对这些事件,《公羊传》认为继承绝国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的条件。满足这些条件的贤人在与某一事件有关联的时候,史官就会为了这个贤人而"隐"去某些内容,采用省略或者委婉的说法来描述。像"获麟"这样极为简略的事件,可以想象得出它是很容易采用这种省略的。再加上该事件是《春秋》的收尾事件,更是如此。

事件当中记录了"获麟",也就是"捕获了麒麟"这一事件,但捕获麒麟的是谁,却省略不提。

在"获麟"事件发生的当年,齐国田常弑杀(弑指地位低的人杀害地位高的人)了当时的君主简公,并立了新的国君。

关于该事件,我们可以做如下说明:

与《春秋》存在"为贤者讳"的理论倾向一样,《公羊传》也有其反复强调的理论。书中多次明显、反复地强调:大夫杀诸侯,诸侯杀大夫都是司空见惯的。只要弑杀得有理由,那就是正确的。此外《公羊传》还认为:宗主(一族的代表)是整个家族的代表,需要承担整个家族的罪过,如果族里有人杀了人,那就会被记成是宗主杀了人。

公元前481年齐国田常弑杀君主简公一事,在另外的文献当中有记载,但在《公羊传》当中却被略去不提,略去的原因是"为贤者讳"。即便不略去而加以记载,根据《公羊传》的理论,也会变成"田常是宗主,他并没有直接下手杀人,而是君主无道"的意思。因为,省略掉姓名的田常是贤人。

田常是贤人,因为君主无道而将其弑杀,这样一来齐国便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为了使齐国尽快恢复成常态,田常立新君并使其即位。

"获麟"省略掉了主语,那被省略掉的"谁"便是"田常"。

关于这个与"隐"掉的贤人"田常"相关的"获麟"事件,《公羊传》用了上述很长的篇幅来说明。

如果阅读这部分说明时一带而过,不加以琢磨,我们就会不明白孔子登场的意义。"获麟"的结果,孔子叹息道"吾道穷矣",然后到此就结束了。但是,"获麟"的主语是"田常",对此孔子叹息"吾道穷矣",那就说明田常和孔子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公羊传》关于"获麟"的说明当中,除了孔子以外,登场的还有"君子"。《公羊传》中记载:"君子"创作了《春秋》,《春秋》"制义以俟后圣"。

提起是谁"创作"了某一著作的时候,古人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下达编写命令的人(某王或者某皇帝所作),一种是指执笔者和编者(司马迁班固所作)。"君子"和孔子的关系恐怕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君子"是下令进行编撰的人,而孔子则是执笔者、编者(说到底这只不过是《公羊传》的一家之言)。

只有这样来理解,我们才能够明白上文当中"田常"与孔子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孟子》是稍微晚于《公羊传》编撰的文献,书中记录孟子的言行。《孟子》当中明确提出是孔子创作了《春秋》(说到底这也只不过是《孟子》的一家之言)。这也是妇孺皆知的有名的"事实"。根据《孟子》的说法,孔子是《春秋》的"执笔者、编者"。孟子是齐人,《公羊传》也是在齐国所作,这样一来,孟子所主张的编撰了《春秋》的孔子、和《公羊传》所主张的编撰了《春秋》的君子,看上去仿佛是同一个人。但是实际上,在《公羊传》的说明当中也讲了作为君子的"田常"和作为贤人的孔子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有些啰唆,因为古书当中就是这样说明的),所以《公羊传》所说的君子并非孔子。

正如前文所讲过的,《春秋》和《公羊传》都是在公元前338年齐称王的时候所作。正是在这一年,齐国开始启用逾年称元法(前代君主死后新君主于次年正月始称元年),《春秋》所有的纪事均是按照这一称元法排列的。《春秋》虽然从形式上是鲁国的编年史,但采用的并不是鲁国的年份。鲁于公元前256年被楚灭国,在此之前一直使用的是立年称元法(前代君主去世与新君主即位在同一年)。因此,采用逾年称元法的《春秋》成书的年代并不是鲁国君主在位的年代。因此《春秋》是按照"君子"的命令,由孔子所作的架空的、特殊的编年史书。

"获麟"当中讲道:"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那么王者到底是否出现了呢?

创作《春秋》,制《春秋》之义以等待后世圣人的出现,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王者将现而麟至"。这是一种预言。

战国时代创作的史书,逐渐(在战国时代)形成了一种通过提示历史事实进行预言的"形式"。

公元前338年齐国威宣王开创逾年称元法,并称王。这里实际上便是出现了王者。

《左传》中的"获麟"

"君子"田常与圣人孔子的这种历史关系,可以说是齐国朝廷随意杜撰出来的。但正是因为是杜撰的,所以这给其他国家带来了很多麻烦。一直以来,其他国家希望颂扬的是各自国家的君主和祖先,齐国田氏之类的对他们而言是无所谓的存在。

因为给其他国家带来了麻烦,其他国家也常常造出一些贬低齐国的"形式"。

《左传》是战国时代的韩国朝廷所作,韩在称王的时候必须对其自身的正统性加以说明,《左传》就是这份说明书。因为是在韩国所作,所以对于其他国家的正统性问题,《左传》的评论是非常严厉的。

《公羊传》贯穿"为贤者讳"的原则,《左传》针对其书中体现出这一理论思想的地方做了详尽的检查,认为其所讲的事实有误,并对这些事实重新进行了说明。也就是说,《公羊传》所讲的事实是错误的。史书的依据便是"事实",如果作为依据的"事实"有误,那也就意味着该史书也是伪造的。

最极端的代表便是《公羊传》关于哀公十四年的"获麟"事件讲述的"事实"。《左传》为了说明这个"事实"是错误的,于是就讲述了别的"事实"。

《左传》关于"获麟"事件是这样记载的:

(哀公)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官名)。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

在《公羊传》中被长篇大论地进行说明的"获麟",在这里却被一带而过。而且这里直呼孔子为"仲尼",并称"获麟"为"不祥事件",麒麟由(并非是《公羊传》当中暗示的田常)"仲尼(孔子)带回去了"。在《公羊传》当中被称为"仁兽"的麒麟,在这里却被认为是不祥之物。

《公羊传》中暗地里称赞的田常,在这里却只字未提。《左传》在"获麟"事件的记录后面,对田常弑杀简公一事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前文讲过,《公羊传》的理论是:位居宗主之位的人是代表整个家族的,要对全族所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如果同族的人杀了人,在记载的时候就会记成是宗主杀了人。但是,《左传》当中明确提示了田常弑杀简公的事实,那意思就是说:并非是同族的人杀了人,而是宗主本人杀了人。

如前文所述,《公羊传》借"获麟"一事来说明《春秋》是"君子"所作,这是从命令发出者的角度讲的。《孟子》中则记载《春秋》是孔子编撰的,这是从执笔者的角度讲的。所以如果想要贬低齐国,只要证明《春秋》与孔子无关,"君子"与田常无关即可。

《左传》对《春秋》的内容进行了增补,额外增加了两年的记录。《公羊传》注解的《春秋》终结于哀公十四年的"获麟"事件,《左传》注解的《春秋》则增补了两年的内容,终结于哀公十六年。并且,在哀公十六年的记录当中,增加了"孔子去世"的内容。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创作《春秋》的,这也就否定了《春秋》是孔子所作。

此外,《左传》中随处可见"君子曰"的字句。编者通过这种"形式"来暗示《左传》是"君子"编撰的,利用"君子"一词来否定《公羊传》中把孔子作为编撰者的说法。"君子"是编撰者,不是发出编撰命令的人。

田氏的宗主田成子在《公羊传》当中被誉为贤人君子,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但在《左传》中,田成子却成了被批判的对象。在《公羊传》中,"因为田成子是贤人而隐去"的事件,到了《左传》中却被作为对《春秋》内容的增补进行了明确记录:哀公十四年"齐人弑杀简公",完全没有隐去。原本在《公羊传》的理论当中,记成"人弑"的时候,这个"人"指的是卑贱之人。《左传》的编者于是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增补的《春秋》经文当中,特意写上了"齐人(弑杀)"。然后在《左传》正文中说明该齐人就是田常(陈恒)。

《左传》中把"君子"当成编者,该"君子"批判的对象是田成子,这样一来田成子就绝对不可能是"君子"。

如果没有弄清楚《公羊传》和《左传》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认为两者都是为《春秋》所作的传而把两者混为一谈,那就无法看清两者之间剑拔弩张的微妙关系。

顺便说一下,《左传》是《春秋左氏传》的简称。这个《春秋左氏传》也不是原本的书名,原本的书名已经无从考证。《史记》中将书名记为《左氏春秋》,后来《左氏春秋》被认为是《春秋》的传,于是便被叫成《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

历代以来都认为"左氏"指的是左丘明。因为《论语·公冶长》中曾说道"左丘明耻之,丘(孔子)亦耻之",所以左丘明很可能是早于孔子的先贤。假借左丘明这个人物,来说明《左传》甚至比《春秋》更有价值。《左传》的记载终止于公元前454年,因此,它不是早于孔子的左丘明一人完成的,而是由左丘明及其一族,即"左氏"完成的(也有学说认为:《左传》的记载终止于孔子死后不久的时期,所以左丘明就是"左氏",是孔子之后的人物)。这些都只不过是假借的说法。《左传》的文章当中,像"对话"部分等采用新的文体和内容写就的部分很多。该"对话"部分有的地方使用了木星纪年法,木星纪年是根据木星的运行来记载的,根据记载的天象情况可以推断出当时处于公元前353年到公元前271年之间。也就是说《左传》是在这一时期写就的。所以,正如《春秋》与孔子无关一样,《左传》与左丘明也没有关系,说到底只不过是假借了左丘明之名而已。

能够更接近《左传》成书年代的说明材料可以从《穀梁传》中窥见。《穀梁传》中以《左传》的议论为前提,形成了贬低《左传》的"形式"。《穀梁传》也和《公羊传》、《左传》一样,具有自己独特的"形式",比如被称为"中国"的地域中唯一没有被批判的只有"鲜虞"。通常情况下,"中国"是指特殊的地域,而鲜虞是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野蛮人。所以《穀梁传》的理论是非常特异的。因为《穀梁传》是在鲜虞后裔中山王创建的朝廷创作的,中山国在公元前296年被灭亡。据此可以推断,《穀梁传》成书于公元前296年之前,而《左传》的成书年代更早。

《左传》中的孔子

前面也讲过《左传》哀公十四年记载了齐国田常弑杀简公的事件。当时也提及孔子。

甲午,齐陈恒(田常)弑其君壬于舒州。孔丘三日斋,而请伐齐三。公(鲁国国君)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田常)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孙。"孔子辞。退而告人曰:"吾以从大夫之后也,故不敢不言。"

在这段文字当中,孔子主张讨伐齐国田氏。孔子既然是为了鲁国的利益而发表言论,那自然是没有把齐国田氏之流放在眼里。所以在这里,《公羊传》所构建出来的"田氏与孔子之间存在非同寻常的关系"这一"形式"也被否定掉了。

《左传》最后的部分提到:公元前451年,韩氏、魏氏、赵氏消灭了知氏(智氏)。在这段文字中,作者贬低了魏氏和赵氏。而在这段话以前还有别的话题,在那个话题中被贬低的则是齐国的田氏。

《左传》中既然记载了孔子的言论,那就说明作者是把孔子当做贤人的。但是,如果仔细阅读发言的内容就会发现:借助他人的言论,作者一有机会就会对孔子的言论加以否定。《左传》中的"君子"都是"有远虑的人"。既然"有远虑",那预言的内容就必须命中才行。可是孔子的预言没有成为现实,其他人的预言却成为现实,所以孔子并不符合《左传》中"君子"的标准。

《左传》中频繁使用了"夫子"、"吾子"的说法。这些词语一般和"君子"的用法一样,指代某人或某个人物。不过在《左传》中,通过它所罗列的众多事实,我们可以明白文中的"夫子"究竟指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左传》的一种"形式"。众多"事实"表明:"夫子"及其亲属将要灭绝,即"夫子"是不知道将来自己和亲属是要灭绝的,是没有"远虑"的。同样,通过众多事实的罗列,我们也可以明白文中的"吾子"究竟指的是什么样的人。众多"事实"表明:"吾子"及其亲属将要灭绝,即"吾子"也不知道将来自己和亲属是要灭绝的,同样是没有"远虑"的。

书中,孔子被称作"夫子"。在别的文献当中,"夫子"一般指代某人或某个人物。不过在《左传》当中,"夫子"这一称呼却是为了体现孔子没有"远虑"的"形式"之一。

各国对孔子的不同评价

与孔子相关的各种"事实",各个国家分别有不同的解读。

有的国家认为:孔子是圣人的代表人物;有的国家认为:孔子是没有远虑、无法预知未来的人物的代表。

了解这些各不相同的"事实",再来看前面提到过的《史记·孔子世家》的记录,我们就会发现:记录中不止包含了对孔子持正面评价的国家所作的文献,还包含了对孔子持负面评价的国家所创作的文献。

从整体上看,《史记·孔子世家》本身对孔子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这与《史记》的编撰方针有关。《春秋》的定位是史书,从史书的角度来讲,《春秋》是《史记》的先行者。既然是先行者,那总得对其作出一定评价。如果评价《春秋》是史上最棒的史书,那么《史记》的定位就比较困难了。但如果说《史记》是前无古人的史书的话,《春秋》就只能是比《史记》逊色的史书,对于比自己逊色的史书中所写的人物,也总得贬低一下。

从《史记》编撰者的角度来说,对孔子的评价参差不齐,或许是一件好事。只要原封不动地引用,就可以达成期待中的目的。可以通过事实来展现出:孔子是有缺点的。

《史记》首先定位的便是受汉武帝之命担负编撰重任的司马迁。《史记》中的司马迁,是以太史公之名发表"公共评论"的一个人物。

《史记》对之前的史书采取的态度,也被后世的史书所仿效。

例如,东汉时期完成的《汉书》,发表"公共评论"的是编者班固。对《汉书》来说,《史记》不过是先行的史书。所以在《汉书》中,司马迁是作为个人被记入《司马迁传》的。著名的"司马迁发奋作《史记》"的段落,也是出自《汉书》,而非《史记》。这一段关于司马迁个人的描述,并不是将他视为史官进行描述。《史记》中作为史官展现的司马迁形象,与《汉书》中作为个人展现的司马迁形象是大为不同的。

《公羊传》中展示的孔子是公职形象(虽然是虚构出来的),《史记》中展现的孔子是个人形象(虽然是虚构出来的)。

《左传》中展现的孔子也是个人形象(虽然是虚构出来的)。

孔子预言的王者是谁

《史记·孔子世家》在最后这样写道:

太史公(司马迁)曰:……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虽然司马迁对孔子做出了如此之高的评价,但是在《太史公自序》当中不止提到了孔子的《春秋》(实际上是在战国时代的齐国所作),还提到了屈原的《离骚》(《楚辞》,在战国时代的楚国所作)、吕不韦的《吕览》(《吕氏春秋》,在战国时代的秦国所作)等文献。《春秋》只不过是其材料之一。《史记·孔子世家》明确指出《春秋》是孔子所作,并称:"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这里提到,后世将会有"王者"出现,行《春秋》之义。《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的开头也有相关的记录,在这一部分,太史公(司马迁)提到了《左氏春秋》、《铎氏传》、《虞氏春秋》等,并说:"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同胜纪。汉(汉高祖时期)相张苍历谱五德(作《终始五德传》),(汉武帝时期)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著文焉(作《春秋繁露》)。"换言之,太史公的意思是:《春秋》之义现如今,即在汉武帝的时代被广泛议论,所以"行《春秋》之义的人"就是汉武帝。

孔子预言的王者就是汉武帝,在汉武帝时期人们便是这样认为的。暗示出这一点的,不是《春秋》,而是《史记》。

原本在战国时代的齐国所相传的《春秋》之义当中,王者指的是战国时代最先称王的威宣王。《史记》将其偷梁换柱,宣扬孔子预言的王者是汉武帝。

顺便说一下,这种偷梁换柱的做法不断重演,在西汉末年的王莽时代,预言的王者就被说成是王莽。

于是,孔子便被作为圣人多次加以利用。

关于孔子,各类文献都记载了他的言行,但是整理比较后就会发现其中相互矛盾的地方非常多。这是由于利用孔子的目的各不相同所致。所以我们也必须根据文献的不同,来分别还原书中对孔子加以利用的意图。如果对此不加以区分、一概而论的话,各类文献的互相矛盾之处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人们之所以感觉不到书中所写的"事实"相互矛盾,那是因为一般都不会阅读原文的缘故。一般在阅读古籍的时候,人们在无意识中就会先入为主地想到《史记》的说明,或者只阅读后世的注释部分。

在汉武帝朝廷的观念中,《春秋》虽有不足之处,但其"获麟"的预言却是非常准确的。《史记》将汉武帝确立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书中将"获麟"描述为吉祥的事件。《春秋》中的"获麟"也顺着《史记》的意图被重新加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