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战国——弱国的外交智慧
公元前545年春天,曲阜一带出人意料的暖和,没有出现冰冻天气。鲁国的大夫梓慎夜观天象,预言道:“今年宋国和郑国恐怕要发生饥荒了,岁星本来应该在星纪,现在却已经到了玄枵(xiāo),这是因为天时不正,阴阳也因此不调。蛇骑乘于龙之上,而龙是宋国、郑国的星宿,所以发生饥荒的是这两个国家。玄枵,虚宿在它的中间。枵,就是消耗。土地虚而百姓耗,饥荒自然就产生了。”
我们来简单地解释一下:
第一,岁星就是木星,其公转周期为11.86年,而古人误以为是12年,所以用木星记年,称之为岁星。
第二,西方人将黄道附近的天空分为十二个区域,称之为黄道十二宫,也就是现代人常说的十二星座;而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则将黄道附近的天空分为二十八个区域,称之为二十八宿。
第三,星纪所在的区域,与黄道十二宫中的魔羯座相当,在二十八宿中则为斗宿和牛宿。玄枵所在的区域,与黄道十二宫的水瓶座相当,在二十八宿中则为女、虚、危三宿。根据梓慎推算,当年木星应当在星纪的位置,但是据观察所得,却在玄枵的位置,所以叫作“天时不正”。
第四,按照中国古代阴阳五行的学说,木星为青龙,虚宿和危宿为蛇。木星跑得太快,插到了虚、危两宿之下,所以说“蛇骑乘于龙之上”。
第五,古人认为,天上的星宿对应地上的疆域,即所谓“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宋、郑两国所在的位置,正是木星对应的疆域。木星位置不正,宋、郑两国自然会受到影响,发生饥荒。
关于星相命理之学,自古以来见仁见智,未有定论,在此亦不作深入探讨。从《春秋》和《左传》的记载来看,这一年中原地区的收成确实不太好,宋、郑两国尤其不景气。但是,就在这一年秋天,按照弭兵会盟中“从今以后,晋国的盟国要向楚国朝觐,楚国的盟国也要向晋国朝觐”的约定,各国诸侯都顾不上饥荒,纷纷派代表或亲自到新田和郢都朝觐晋平公和楚康王。一时之间,进出山西和湖北的大路上,飘扬着各国旗帜的华丽马车络绎不绝,“国际”之间的交流大大活跃起来。
在位已经四十七年的蔡景公不顾自己年事已高,前往新田朝觐了晋平公。从蔡国到晋国,郑国是必经之路。蔡景公去的时候,郑简公派公孙舍之到新郑的东门外慰劳他;回的时候,郑简公又在新郑城内设宴亲自招待他,以尽地主之谊。应该说,郑简公做得蛮有人情味,但是蔡景公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对郑国人的热情始终不太感冒,甚至可以说有诸多不敬。
子产对此评论道:“蔡侯恐怕要有灾难降临了。一个月前他经过这里,国君派子展(公孙舍之字子展)到东门外慰劳他,他表现得很倨傲。现在他回来又经过这里,国君亲自接待他,他还是那么漫不经心,这就是他的本性了。作为小国的国君,侍奉大国,本来应该战战兢兢,他倒好,反而将轻慢作为本性,这样能有好结果吗?如果他被杀,杀他的人肯定是他儿子。”
子产敢于如此确切地预测蔡景公的下场,并非空穴来风。据《左传》记载,这位蔡景公人老心不老,长期跟自己的儿媳通奸,而且不避人耳目,已经在“国际”上传为奇谈。两年之后,蔡景公果然死于亲生儿子之手,扒灰毕竟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在蔡景公访问晋国的时候,郑简公也派大夫子大叔出访楚国。但是子大叔没有见到楚康王,刚走到汉水就被楚国人劝回去了。楚国人说:“在宋国结盟的时候(即弭兵会盟),贵国的国君亲自参加,可现在却派大夫前来朝觐,寡君对此感到迷惑。大夫姑且回去,我们将派人专程赶赴晋国把这件事情了解清楚,明确贵国国君是否应该亲自前来朝觐,再告诉你们。”话说得很客气,但表达的意思却是毫不含糊:你不够资格朝觐楚王,换你们的国君前来!
子大叔回答:“在宋国的会盟,楚王明确表示要做有利于小国的事,让小国安定它的社稷,安抚它的百姓,用礼仪承受上天赐予的福气,这都是楚王亲口说的,也是我们这些小国的希望所在。今年郑国的收成不好,寡君因此派我奉上财礼,向贵国的办事人员表示敬意。现在您却对我说,我有什么资格参与郑国的大事?难道一定要寡君抛弃守卫疆土的职责,跋山涉水,顶风冒雨,才能满足楚王的心愿吗?如果是那样,寡君唯楚王的马首是瞻,岂敢不听命?只不过……”子大叔话锋一转,“这不符合会盟的精神,也使得楚王的德行有所缺失,对于您本人也不利,我们怕的就是这个啊!如果不是因为这层担忧,寡君哪里敢害怕劳苦,不亲自前来呢?”
那个年代的人,个个都是算命高手、预测专家。子大叔没有去成郢都,回到新郑之后就对公孙舍之说:“楚王快死了,不致力于修明德政,反而在诸侯那里索取无度,以图一逞,这样能够活得长久吗?”他还以《周易》的知识来阐释自己的观点,说,“《周易》中也有这样的情况,那就是‘遇复之颐’(由复卦变为颐卦),也就是迷了路往回走,凶象已现。这说的就是楚王吧!想实现他的愿望却忘掉了来时的路,想回来却找不到北,这就叫作‘迷复’,能不凶吗?”
预测归预测,当务之急还是给楚国人一个明确的答复。于是子大叔劝郑简公:“您就去一趟楚国吧,让他们高兴一下,而你就当是去给楚王送葬,如何?依我之见,楚国在近十年之内都无力争霸天下,只要我们不主动去惹怒他们,就不会有战乱降临,郑国的百姓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大夫裨灶也说:“臣夜观天象,今年岁星不在其应有的位置上,而是运行得过了头,已经危害到鹑(chún)尾(鹑火和鹑尾,分别包含柳、星、张三宿和翼、轸两宿,对应地上的王畿和楚地),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只怕周天子和楚王都活不长了。”
郑简公心想,既然你们都那样说,那就去吧,犯不着为了一个将死的人闹别扭。怀着这种阿Q心理,郑简公派子大叔前往晋国,向晋国汇报了有关情况,然后于同年九月由子产陪同前往郢都朝觐楚康王。
按照当时的习俗,诸侯到他国访问,未入对方国都之前,要接受对方的“郊劳”,也就是出城慰问。为此,必须寻找一块空地,拔除野草,清洁土地,然后堆土为坛,并用帷幕围蔽四周,以接待对方人员。
可郑简公抵达郢都城外,却仅仅搭建了一些休息用的帐篷,没有搭建土坛。负责安排住宿的外仆(官名)对子产说:“从前先大夫陪同先君到各国访问,从来没有不筑坛的先例,这一规矩至今沿袭不改。现在您不除草也不筑坛,只搭起了帐篷,这样恐怕不好吧?”
子产说:“是这样的,大国诸侯去到小国,就要筑坛;而小国诸侯去到大国,就草草搭起帐篷就行了,哪里用得了筑坛?”
外仆表示不解。
子产说:“大国诸侯去到小国,有五种好的目的——赦免小国的罪过;原谅它的错误;救助它的灾难;表扬它以德治国而且有法可依;教导它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小国没有困惑,心甘情愿地服从大国的领导,所以筑坛以宣扬功德,告诉后人不要懈怠。而小国诸侯去到大国,有五种坏的目的——听大国掩饰自己的罪过;要求得到所缺乏的物资;主动前去听命于大国;向大国贡献物品;服从大国突如其来的指示。如果不这样做,大国就会加重小国的负担,无论红白喜事都要求小国出钱出力。这些都是小国的祸患,还用得着筑坛来宣扬这些祸患,而且告诉后人吗?”
说白了,郑简公本来就不想来楚国,是楚国人逼着来的,没有必要郑重其事地做足功课,将就着应付一下就行了。
裨灶的预测很准确。同年十一月,在位二十七年的周灵王驾崩。而这个时候,宋平公、鲁襄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等诸侯都在忙于前往楚国朝觐。对于天子的死讯,大伙也许仅仅是“哦”了一声,便如同不相干的人一般,很快就将它抛诸脑后了。鲁国的史书《春秋》干脆没有记载这件事。《左传》解释说,王室没有发来讣告,所以不记载这件事也是“礼也”!
前面说过,郑国是中原的心脏。各路诸侯南下楚国,郑国是必经之道。当鲁襄公经过郑国的时候,郑简公已经在楚国了,所以只能委托良霄前往新郑北部的黄崖(地名)慰劳鲁襄公。
但是,良霄的傲慢态度却引起了鲁国君臣的强烈不满。叔孙豹甚至说:“这个人如果不受到惩罚,郑国必然有大灾祸。恭敬,是用来维系民心的,他却丢弃了它,那还能用什么来继承保有祖宗的积业?如果郑国人不讨伐他,也必定会因他而受到上天的惩罚。”从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叔孙豹也是预言家,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裨灶的预测再一次得到验证。鲁襄公走到汉水的时候,就听到了楚康王去世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马上决定打道回府。但是陪同鲁襄公出访的大夫叔仲带却认为不可以这样做,他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楚国,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还是继续走吧!”
孟椒对此则不以为然:“君子考虑长远,小人却只顾眼前。但是如果连饥寒都顾不上解决,谁还会有工夫去顾及后果?不如姑且回去。”
叔仲带说:“我们不远千里来到楚国,不是因为楚国的仁义,而是因为它有盟主的名分,而且也害怕它的武力。如果是为了它的仁义而来,当然应该庆贺它的喜乐,哀悼它的悲伤;可如果是因为畏惧而来,就更应该这样做啦!我们就算在国内听到楚国有丧事,还要前往吊丧,现在途中接到讣告反而回去,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轻侮楚国吗?到时候楚国人如果以此为借口讨伐我国,你们有没有办法抵御?如果有,那现在回去也罢;如果没有,还是老老实实向前走吧!”
两种意见碰撞,叔仲带占了上风。叔孙豹评价道:“叔仲带可以考虑让他独当一面了,而孟椒还要多多学习才能任用。”大夫荣成伯也说:“忠诚的人多半目光较为长远。”在这种情况下,鲁襄公放弃了回去的打算,继续前进,并于当年年底抵达了郢都。
公元前544年的春节,鲁襄公是在郢都度过的。南方的春寒料峭,比北方更多了一层湿冷,让长期生活在曲阜的鲁襄公感到很不适应。更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是,楚国人提出,要他亲自为楚康王致襚。
所谓“致襚”,就是为死者穿衣,是春秋时期诸侯使臣参加他国诸侯丧礼时必行的礼仪。当然,死者的衣服早就由亲人给他穿好了,因此致襚也就简化成为向死者赠送衣服,并置于灵柩的东面这样一种形式,并非真的要为死者穿衣。
值得一提的是,致襚一般是由使臣完成的,从古至今,没有诸侯亲自致襚的先例。因此,楚国人要鲁襄公亲自为楚康王致襚,无论是对鲁襄公本人还是对鲁国来说,无疑都是极大的侮辱。
他把叔仲带找来臭骂了一通:“都是你的馊主意,如果早点回国的话,怎么会有今日的羞辱?”叔仲带无言以对。
他又向叔孙豹抱怨:“你看人家向戌多聪明,听到楚王的死讯,立马劝宋公打道回府,谁像咱们还傻乎乎跑到郢都来自取其辱。”宋公就是宋平公。向戌陪同宋平公访楚,听到楚康王去世的消息后就对宋平公说:“我们就是冲着这个人来的,不是冲着楚国来的。国内的饥荒尚且顾不上,哪里还有工夫去安抚楚国的悲伤。姑且先回去,让百姓休养生息,等楚国人再立新君之后,我们再前来回罪好了。”宋平公听从了向戌的意见,返回商丘去了。
叔孙豹到底比叔仲带底气足,等到鲁襄公发完牢骚,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办法面对吧!”
“如何面对?”鲁襄公余怒未消。
叔孙豹对他说了八个字:“祓殡而襚,则布币也。”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先扫除棺材上的不祥之气,然后再致襚,这就好比朝觐时陈列钱币,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可行吗?”鲁襄公有点犹豫。
“当然。”叔孙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到了致襚那天,叔孙豹也未事先知会楚国人,就安排了一个鲁国巫师,手里拿着桃木棒和笤帚,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楚康王的灵柩转了一圈,用笤帚在灵柩上做了几个打扫的动作。由于事发突然,楚国人还来不及反应,巫师就已经完成了驱邪仪式。鲁襄公这才捧着衣服,不慌不忙地走到灵柩以东,将衣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子上。
楚国人一开始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有心细的人翻遍周朝的典籍,找出了这么一句:“君王参加臣下的丧礼,先派巫师以桃木棒和笤帚在灵柩上扫除不祥……”楚国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鲁国人这是反客为主,占了我们的便宜啊!
自古弱国无外交。对于鲁襄公来说,便宜是短暂的,屈辱是长久的。按照“诸侯五月而葬”的古礼,楚康王的葬礼拖到公元前544年四月才举行。根据楚国人的要求,鲁襄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等诸侯一直乖乖地待在郢都等候,度过了一个极其乏味的春天,为的就是参加葬礼,给楚康王送葬。
《左传》记载,鲁襄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为楚康王送葬,送到了郢都西门之外。而各国卿大夫则彻彻底底当了一回孝子,一直送到了墓地。
葬礼之后,楚康王的儿子熊麇(jūn)即位。此时屈建已经去世,楚康王的弟弟王子围当上了令尹。于是,鲁襄公和各国诸侯又参加了熊麇的即位仪式。正是在这次仪式上,王子围的专横和熊麇的懦弱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郑国的公孙挥就评论说:“这就是所谓的不配套吧!令尹必定会取代楚王,因为松柏之下的小草是很难茂盛的。”
松柏意指王子围,小草意指熊麇,强大的帝国总是在政权交替的时期暴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鲁襄公显然没有心情去幸灾乐祸。自去年十一月离开曲阜以来,他已经在国外足足待了六个月。在那个交通和通讯都极其不发达的年代,六个月足以让一个人患上无可救药的思乡病,他想念曲阜了。不只是他,叔孙豹、叔仲带、孟椒等一干随员也都变得恹恹不乐,成天掰着指头计算回家的日子。
同年五月,鲁襄公终于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虽然归心似箭,但鲁襄公一行抵达楚国方城山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国内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季孙宿趁着鲁襄公不在,出兵攻占了公室的直领地卞城。
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鲁襄公的不是别人,正是季孙宿本人。他派自己的家臣季冶以迎接鲁襄公的名义来到方城山,给鲁襄公转交了一封他的亲笔信。
特别要说明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季冶是不知道的。他从曲阜出发,快走到宋、郑两国边境的时候,季孙宿刚刚占领卞城。然后季孙宿又派人日夜兼程追上了季冶,才将这包盖着“季”字封印的竹简交给他。换而言之,在见到鲁襄公之前,季冶压根不知道季孙宿已经占领卞城的事。
信上这样说:“臣听闻卞城守将将要背叛鲁国,于是亲率大军讨伐,现在已经得到卞城了。”
鲁襄公看完信,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三桓”专鲁,并非一天两天的事。但是一直以来,“三桓”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了对公室的尊重,没有人敢去动国君锅里的肉。现在自己才出国半年多,季孙宿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叔孙豹等人也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季孙宿公然抢占公室的地盘,那等于是向公室宣战了,很可能打破“三桓”专鲁的局面,演变成季孙氏一股独大。这样的话,鲁襄公继续回国就显得鲁莽了,必须弄清楚国内的形势再作决定。
这是鲁襄公的艰难时刻。他一度打算返回郢都,向楚国借兵讨伐季孙宿。大夫荣成伯及时劝阻了他这个引狼入室的念头,说:“对于臣子来说,君主应该是绝对的权威。您如果不能号令自己的臣民,而要依靠其他诸侯的武力来给自己壮胆,还会有谁来亲近您呢?假如您真的得到楚国的支持来讨伐季氏,鲁国人很有可能同仇敌忾,拼死抵抗。如果楚军能够攻克鲁国,那么天下诸侯都不在楚王眼中,何况是您呢?他肯定会派自己的人占领鲁国,进而大举掠夺中原各国,将天下都归于他的统治之下,到那时,还有什么好处会轮到您吗?如果楚军不能攻克鲁国,那您就更麻烦了,完全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可能再回去,请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鲁襄公无奈地说:“那照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卞城送给他算了!这样一来,他也许会有所收敛吧。您就当喝醉了酒发脾气,酒醒了也就过了,别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地回鲁国吧。”
鲁襄公心想,你说得倒轻松!我就算愿意将卞城送给季孙宿,但谁能保证他没有其他想法,仅仅是得到卞城就满足了呢?
叔孙豹看出了鲁襄公的担忧,说:“我看那个季冶是个忠厚的人,您不妨将他找来说几句话,也许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鲁襄公正有此意,于是命人将季冶找过来,故意对他说:“季孙宿也真是,想要这块地方就直说嘛,胡编什么守将叛变的事呢?这只能说明他故意对我疏远,让我感到很受伤啊!”
荣成伯也在一旁说:“季孙氏是鲁国的股肱之臣,国家大事实际上也是由季孙宿控制的。只要是他认为有利于国家的事,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卞城人有罪就去征讨,根本不用来报告国君嘛。”
两把软刀子刺在季冶的心上,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他满脸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一直蒙在鼓里,又怎么能够怪你呢?”鲁襄公说着,拍了拍季冶的肩膀,“我只是想知道,我现在还能回国吗?”
听到这句话,季冶抬起头,用一种坚定的语气对鲁襄公说:“您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谁敢抗拒您的命令?”
“如此我就放心了。”鲁襄公赞许地点点头,暗中给叔孙豹使了个眼色。叔孙豹拍拍手,很快就有内侍从后厅出来,捧着卿的衣帽来到季冶面前。
“这是赏赐给你的。”鲁襄公亲自接过衣帽,捧给季冶。季冶连忙伏在地上,表示不敢接受。经鲁襄公再三坚持,他才勉强收下了。
季冶的表现使鲁襄公意识到,季孙宿即便有反叛之心,也难以得到鲁国人的支持。但他还是不放心,想留在楚国再观望一段时间。一天吃饭的时候,荣成伯借敬酒之机吟了一首诗: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这首名为《式微》的诗载于《诗经·邶风》中。翻译过来就是:天要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呢?如果不是为了您的缘故,谁愿意风餐露宿,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呢?
听到这首诗,鲁襄公终于下定了回国的决心。五月下旬,他就回到了曲阜。
季冶跟着鲁襄公回国之后,将季孙宿原来赏赐给他的田地全部退还给季孙家,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季孙家。有人问起原因,他就直言相告:“他欺骗自己的君主,何必利用我呢?”当季孙宿亲自跑到他家里去见他,他便装作没发生什么事似的,和季孙宿谈笑风生。但是当季孙宿不在场的时候,他便始终不谈论关于季孙宿的任何事情。后来季冶病危,临死前交代自己的臣仆说:“我死之后,一定不可用国君赏赐给我的衣帽入殓,因为这不是由于德行而得到的赏赐,另外千万不要让季氏来安葬我。”
如此看来,季冶真算得上是一位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