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战国——晏子的故事:自古矮子有智慧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齐国不是宋国,因为齐国有个齐景公,还有个晏矮子。

左传》记载,公元前516年冬天,一颗不知名的彗星划过齐国的夜空。齐景公有点紧张,想举行禳祭来消灾解难。

晏婴安慰他说:“天上的彗星,是用来扫除人间的污秽的,不可能为谁而改变。您的品行如果有污秽,祈祷是没有用的,至多求得一点心理安慰;您的品行如果没有污秽,那就更不用祈祷了,纯属浪费。下臣平时说话刻薄,也没少批评您,但是今天要说一句表扬您的话——这么多年来,您的所作所为,没有违反原则。齐国在您的领导下,越来越强大,四方诸侯都等着来朝觐您,哪里用得着担心什么彗星?”

齐景公很受用,打消了举行禳祭的念头,拉着晏婴坐在自己的席子上说话。说着说着,齐景公长叹了一声,道:“多漂亮的宫室啊!谁将成为它的主人呢?”

晏婴吃了一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景公拍了拍晏婴的肩膀:“你别装傻,寡人的意思你很清楚,寡人百年之后,谁会成为齐国的主人?”

晏婴不敢回答。

齐景公笑了,说:“我倒是以为,天下之大,唯有德者居之,你就大胆说吧!谁,将成为齐国的主人?”

晏婴看着齐景公。君臣相处几十年了,他第一次打心底对这位国君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贵在乐天知命,贵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贵在知道大好江山不是你一家独有而是有德者居之。他向齐景公作了一个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我就直说了,所谓有德之人,也许是陈氏吧?陈氏虽无大德,但是乐善好施,他们向领地上的农民收租,故意用小的量器;借给人们粮食,则用大的量器。老百姓得到了好处,自然归顺于他们。上说,‘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的施舍,就是老百姓的歌舞啊!他的后代只要不是太懒惰,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导致他家突然灭亡,齐国迟早是他家的。”

齐景公愣了半晌。陈氏的野心,他是看在眼里的。公元前532年栾、高之乱,陈、鲍二氏瓜分了栾、高二氏的家产,后经晏婴劝说,陈无宇又将分到的田地全部上交给公室,自己请求告老还乡,回到莒地去颐养天年。齐景公得了陈无宇慷慨捐献的田产,实力大增,站在这个角度而言,他是很感激陈无宇的。但是他同时也留意到,陈无宇回到莒地,并非真的是当起了寓公,而是继续暗中拉拢人心。此前齐国历年内乱中,流亡到各国的公子、公孙有十余人之多。陈无宇派人将他们一一召回,赠予地产、财物、房舍、用具乃至仆从的衣物。这些流亡者们在国外的时候微不足道,回到国内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在他们的极力鼓吹下,陈无宇的个人威信越来越高,俨然成为了齐国的在野党领袖。

“那依你之见,寡人该如何对待他?”齐景公问。

晏婴说:“很简单,以礼相待就可以了。自古以来,做国君的,只要把握好礼的原则,士、农、工、商便会各守其职,官吏和大夫也不敢轻慢,陈家无论怎么施舍,也难以动摇国家的基础。”

齐景公说:“真那么简单?”

晏婴说:“就那么简单。以礼定国,做到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则国家能够长治久安,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

齐景公很高兴地说:“今天我才知道礼的精髓啊!”

晏子的思想,简单地说,就是孔子说的那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历史上甚至有一种说法,孔子那八个字,其实就是晏婴说的。

关于晏婴和齐景公,史上有很多故事流传至今。

有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齐景公披着裘皮大衣在宫室里喝着小酒,正好晏婴前来觐见,齐景公很高兴地说:“怪了,这雪下了三天三夜,寡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晏婴毫不客气地说:“您穿着裘皮大衣,喝着暖酒,自然不冷。我听说,古代的贤君,自己吃饱了会想到老百姓还饥饿,自己暖和了会想到老百姓还穿不暖,自己安逸了会想到老百姓还在辛苦地劳作,您却只知道自己暖和!”

齐景公很惭愧:“您说得对,寡人受教了!”上下令,不论户籍,不问姓名,凡是有需要的人群,一律由国家进行救助。

还有一次,齐景公一匹心爱的马突然死了。齐景公震怒,下令把养马的人抓来处以车裂之刑。当时晏子在场,便对齐景公说:“杀人呢,也得有个讲究。请问当年为了一匹马肢解人的时候,是从身体的什么部分开始?”

齐景公脸一红,说:“那就不车裂,砍头算了。”

晏婴说:“砍头好啊!比车裂好。但是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请让下臣说说他的罪状,让他死个明白,您说好吗?”

“好啊!”

晏婴于是对着马夫说开了:“你知道吗?你犯了三条死罪——为国君养马你却把马养死,这是其一;偏偏这马又是国君最喜爱的,这是其二;因为你的过失而使国君杀人,百姓听说之后一定有意见,认为国君重马轻人,诸侯听说之后一定轻视我国,这是其三。你知罪吗?”

齐景公听了赶紧说:“快把他放了吧!放了吧!你这是绕着弯子在骂我呢!”

诸如此类的故事,《晏子春秋》中多有记载,本书不一一复述,但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齐景公颇有其兄齐庄公之风,崇尚武功,好养猛士。当时齐国有三名高手,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捷,一个叫古冶子,个个身怀绝技,勇猛绝伦,都被网罗到齐景公宫中,号称“齐国三杰”。俗话说养为患,齐景公刚刚把三杰网罗到身边,感觉还很不错,带出去有面子,放家里有安全感,但是久而久之,问题就来了。这三位本是江湖人士,性情桀骜,率性而为,对于宫中的种种规矩,高兴的时候就听,不高兴的时候抛在一边,谁要是敢劝一句,立马翻脸不认人。要知道,他们发起脾气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大,拆掉一两座房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连齐景公也拿他们没办法。

晏婴对齐景公说:“这三个人上无君臣之义,下无尊卑之分,放在国内只会惹事生非,放到战场上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还留着他们干啥?除掉算了!”

齐景公无奈地说:“寡人现在也很后悔啊,可怎么除啊?他们三个人加起来,就是一支军队也对付不了。弄不好的话,只怕惹火烧身。”

晏婴说:“些许小事,就交给下臣去办吧。”

某一天,鲁昭公访问齐国,齐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的叔孙婼和齐国的晏婴作陪。三杰佩剑立于堂下,威风凛凛。

酒过三巡,晏婴命人端上来六个桃子,献给两位国君和叔孙婼吃,当然,他自己也吃了一个。至于剩下的两个桃子,他提出,就赏给堂下的三杰,“谁的功劳大,桃子就给谁”。

这明显是一个存心不良的建议,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却摩拳擦掌,要在两位国君面前争个你高我低。

公孙捷首先放炮:“有一次大王出猎,突然从林中跳出一头猛虎,扑向国君。我赶紧冲上去,挡在国君前面,与虎搏斗,将虎打死。这样的功劳,能不能吃个桃呢?”

“他真将那老虎打死了?”晏婴不相信似的看着齐景公。齐景公点头,表示承认有那么回事。

“太了不起了,这桃子该你吃。”晏婴说着,亲手将一个桃子交给公孙捷。

古冶子在一旁看了,很不服气地说:“打死老虎有什么了不起!当年国君前往晋国,经过黄河的时候,有一只大鼋(yuán)兴风作浪,一口吞下国君的一匹乘马。是我跳进河中,舍命杀死了大鼋,国君才得以安全渡河。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个桃子?”

齐景公赶紧说:“当时形势万分凶险,若非此人斩鼋除怪,寡人性命堪忧。”

“英雄啊!”晏婴忙把剩下的一个桃子送给了古冶子。

田开疆眼睁睁地看着桃子分完了,气急败坏地叫道:“打虎、杀鼋有什么了不起!我奉命讨伐徐国,俘虏徐兵五千余人,吓得徐国国君俯首称臣,连郯国和莒国也望风而降。如此大功,反而吃不到桃子,在两位国君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说着拔出宝剑,寒光一闪,竟然自刎了。

公孙捷一看,脸涨得通红,也拔出剑来,道:“我的功劳确实不如田将军,我吃到了桃子,田将军却吃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罢将剑锋往脖子上一抹,血溅三尺。

古冶子大哭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他俩都死了,我还苟活着干什么?”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这就是史上著名的“二桃杀三士”。

据说,三杰死后,共葬一处。到了东汉末年,诸葛亮曾经到此一游,写了一首《梁甫吟》: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理。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平心而论,诗写得不怎么样。

再后来,清人赵执信也就此事写了一首诗:

石父当年脱网罗,留将三士竟如何?孟尝坐食三千客,拼将桃园杀几多!

诸葛亮和赵执信,对三杰无疑是持有赞赏和惋惜的态度的。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清人崔象珏就曾这样写道:

勇士虽优兼智短,名心太重视身轻。仪延并用终为乱,诸葛何须笑晏婴!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历史上流传甚广,然而考证起来,却是诸多漏洞,不足以信。如若此事为真,我个人以为,利用人的血性做文章,对一个民族来说乃是真正的流毒。

关于晏婴,还有另外几个故事。

前文赵执信诗中所言“石父”,是指越石父。

史记》记载,有一次晏婴外出,在路上遇到被人当作奴隶出售的越石父。晏婴见他相貌不凡,便下车与之交谈。说了几句话,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是个人才啊!当即解开一匹拉车的马,将他赎出来,让他坐自己的车回家。

到家之后,车停在院子里。晏婴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径直走进屋里,很久没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晏婴派人去请越石父,越石父却请求与晏婴绝交。晏婴大吃一惊,说:“我虽然不仁,好歹也将您从厄运中解救出来,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跟我绝交呢?”越石父说:“作为君子,受到不知己的人的轻慢,是无所谓的;但是如果知己也轻慢他,那就必然恼怒。任何人都不能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就可以不尊重对方;同样,一个人也不必因受惠于人,而卑躬屈膝,丧失尊严。您将赎我出来,既是您的好意,也是因为您通过对话,对我有了了解。既然了解我,又不尊重我,还不如让我回去做奴仆好了!”晏婴惭愧道:“您批评得对。”于是重新施礼,请越石父上座,待其为贵宾,而且积极向齐景公举荐。

还有一个故事可以窥见晏婴的人才观。有一次晏婴坐车外出,车夫的老婆从门缝偷看她的丈夫。只见车夫坐在晏婴前面,赶着四匹马,十分得意。车夫回到家里,老婆要求离婚,说:“晏子身高不满六尺,当了那么大的官,天下闻名。但我偷偷观看他外出,神态十分谦和。而你呢,虽然身长八尺,却不过是个车夫。但是你的神态说明你志满意得,再无上进心。”车夫被老婆教训了一通,果然就谦虚恭谨起来。晏婴感到奇怪,问他原因,车夫如实相告。晏婴认为这个人知错能改,是可造之才,就推荐他为大夫。

晏婴向齐景公举荐的人才中,最出名的当属司马穰苴(ráng jǔ)。

司马穰苴不姓司马,而是姓田。当然,严格地说,他也不姓田,而是姓妫,田氏。

因为他是陈完的后人,与陈氏家族的陈无宇同宗。古音中,陈与田同音,陈完从陈国迁到齐国后,或许为了避祸,便将陈氏改成了田氏,但习惯上人们还常常称其为陈氏。因此,齐国的陈氏就是田氏,陈无宇也可以叫作田无宇,田穰苴也可以叫作陈穰苴。

话说某一年,晋国和燕国入侵齐国,齐军溃败。齐景公深为忧虑,晏婴便向他推荐田穰苴:“此人虽为田氏子孙,但是文德可使部下亲附,武略可使敌人畏惧,希望您试用一下他。”

齐景公一听他是田氏的人,心里便不太乐意,但是国难当前,又碍于晏婴的面子,只好答应见一面。没想到,见面聊了两个时辰,齐景公就彻底被田穰苴的军事才能征服了,当场任命他为将军,率兵抵抗外敌入侵。

田穰苴说:“下臣出身卑贱,又没有什么名气。现在您将我从民间提拔上来,地位在大夫之上,士兵们对我并不了解,百姓也不信任我,恐怕难以服众。如果您想要我打胜仗,就请派一名您信任的、有威望的人来监军,作为我的后台。”

齐景公一听乐了,心里直夸田穰苴善解人意。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国君的,最怕的就是大将心怀不轨,因此千方百计都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大将身边,是为监军。现在田穰苴主动提出要派监军,他哪能不答应?于是指派宠臣庄贾为田穰苴的监军。

田穰苴见到庄贾,和他约定:“明天正午在军门外相会。”庄贾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田穰苴先驰车来到军营,在门口竖起日表,打开滴漏,等待庄贾。

庄贾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靠着插科打诨的本领在齐景公身边混得如得水,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因为当上了监军,亲戚朋友都来祝贺,摆开酒宴,胡吃海喝了一通,直到这天傍晚才姗姗来迟。

当他醉眼惺忪地来到军营门口,见到的是全副戎装的田穰苴。“咦,这个农民穿起军服,倒也蛮精神嘛!”庄贾暗自好笑。田穰苴虽是陈完的后人,却不是嫡系,跟陈无宇不可同日而语。庄贾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站在车上歪歪斜斜地朝田穰苴作了一个揖,道:“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你为什么来迟?”田穰苴冷冷地说。

“啊?”庄贾没听明白。

“你为什么来迟?”田穰苴又重复了一次。大风吹得辕门的军旗猎猎作响,田穰苴笔直地立在那里,像是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

庄贾一边下车一边说:“因为亲戚朋友相送,所以耽搁了。”

田穰苴说:“没有其他原因吗?”

庄贾说:“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可以问别人。”

田穰苴说:“所谓将领,从接受任命之日起就不顾家庭,从进入军营起就不顾亲戚,从拿起鼓槌就不顾个人安危。现在敌人深入我国,举国骚动,国君睡不安稳,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系于您一身,还顾得上什么相送呢?”不待庄贾回答,回头问军法官,“按照军法,迟到者应如何处置?”

军法官回答:“应当斩首。”

听到斩首二字,庄贾的酒一下子就醒了,连忙对车夫说:“快去宫中向国君禀报。”车夫一甩马鞭,绝尘而去。田穰苴也不阻拦,挥挥手,卫士们一拥而上,将庄贾绑住拖到营中。

等到齐景公的使者拿着节符驱车闯入营中的时候,庄贾的头颅已经悬挂在营中示众多时了。使者叫苦不迭,对田穰苴说:“您怎么那么快就将他斩首了,也不等等国君的命令?”

田穰苴说:“将领在军中,国君的命令可以不必完全照办。”又问军法官,“依照军法,擅自闯入营垒当如何处置?”

军法官说:“应当斩首。”

使者一听,吓得两腿发抖。田穰苴又说了一句:“国君的使者不可以杀,但是不能不惩罚。”下令斩了使者的车夫,杀死左边的马,示众于三军,三军无不肃然。

田穰苴派使者将事情的经过回报齐景公,然后命令部队出发。一路上,士兵安营扎寨,打井砌灶,饮水吃饭,看病抓药,他都亲自过问,以示关怀。而且不开小灶,把自己的粮食全部拿来与士兵共享。三天之后部队抵达前线,连那些老弱病残都奋勇争先,要去作战。还没有开战,晋军得到消息,撤兵而去。燕军连忙渡河而去,溃不成军。田穰苴乘胜追击,收复了全部失地。

齐景公喜出望外,早把庄贾被杀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封田穰苴为大司马。因此,史上又称其为司马穰苴。

令人疑惑的是,司马迁对司马穰苴推崇备至,在《史记》中专门给他留下一篇“司马穰苴列传”,但是《左传》竟然对这个人毫无记载。而且,在齐景公年代,也没有发生过晋国和燕国入侵齐国的事,从常理推测也不太可能发生——晋国已经日薄西山,无暇东顾;燕国偏安一隅,齐国不欺负它就是万幸,怎么可能反过来侵略齐国?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毫无疑问的:在齐景公的领导下,齐国的国力大大提升,现在他已经不满足对晋国说不,而是要真刀真枪地跟晋国对着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