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吴起来了
李悝并没有立即向魏文侯推荐吴起,因为这样直接的推荐很容易被魏文侯认为是他急于为自己解套的做法。
李悝给翟璜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去了。
翟璜和李悝的关系非常好,接到李悝的信,他立即开始行动。他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翟璜首先派人去了鲁国,之后来见魏文侯。
两人聊了一阵之后,开始进入主题。
“主公,这李悝大夫真是个人才啊。”翟璜把话头引过来。
“是啊,遇上他就像齐桓公遇上管仲一样,真是我的幸运啊。过几天我要祭祀祖先,要把他介绍给我的祖先,哈哈哈哈。”魏文侯笑得很开心,笑完又说道:“老翟,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眼力啊,还有这样的能人推荐给我吗?”
翟璜等的就是魏文侯的这句话,当时一笑。
“主公,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翟璜说。
“哦?”魏文侯有些意外。
“主公您看,李悝先生这样的高才是文武全才,可是,总是蹲在前线这也不是一回事啊,主公这里更需要他啊,是不?”
“没错啊,我早就想把他召回来,可是他回来了,谁能抗衡秦国人呢?”魏文侯说。翟璜的话,也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我推荐一个人,这个人虽然治国不如李悝,可是领兵打仗比李悝还强。”
“谁?”魏文侯忙问,他还真有点不相信。
“这人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就是李悝的师弟,子夏先生的学生,名叫吴起。此人如今在鲁国,咱们如果能把他挖过来,足以替回李悝。”
“吴起?这样说的话,子夏老师和李悝先生都应该很熟悉他了?”
“不错。”
“那么,他目前在鲁国,你又有什么办法把他弄过来?”
“主公先别问,我自有办法。这样,主公不妨先派人去子夏老师和李悝那里问一问,看看吴起究竟是不是个带兵的材料,问好了,我就去弄人。”翟璜说得十分自信,因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果然,翟璜走后,魏文侯亲自看望子夏老师,顺便问了吴起的事情,子夏对吴起的军事才能赞不绝口。
魏文侯又派人去问李悝,李悝的回答是:“吴起师弟吧,有点贪财有点好色,可是论起打仗,我觉得春秋名将田穰苴也不是他的对手。”
十一
吴起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呢?
当年老师子夏去魏国的时候,一些学生跟着过去了,另一些则自谋出路去了。吴起选择了自谋职业,事实上他早就觉得自己应该出去闯荡了。
吴起去了齐国,这是他的第一选择甚至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他剔除了韩魏赵,就只剩下齐国这个选择了。
其实,李悝曾经劝说他不要去齐国,因为齐国不适合他这样的人。
“齐国人富啊,生活舒适,谁还愿意打仗?”李悝这么说。齐国上上下下富得流油,何必打仗呢?
吴起也知道李悝说得对,可是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来到齐国之后,吴起发现一切都如李悝说的那样。
齐国首都临淄十分繁华,声色犬马样样都有,家家户户都是斗鸡走马醉生梦死的节奏。
吴起想方设法去见了几个卿大夫,希望他们举荐自己去见齐国国君。可是当他拿出自己的兵法书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哈哈大笑。
“小伙子,好好过日子吧,这玩意没用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然后客客气气地打发他走了。
最让吴起沮丧的是在国家大妓院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一天吴起在这里遇上了一个人,两人一聊,才知道此人叫范齐家,祖上竟然是晋国的范家,范家战败之后逃到了齐国。这样说来,此人比吴起还要苦大仇深,吴起顿时引为同志,觉得两人命运相似,或许能齐心协力做些什么。
“有没有兴趣借助齐国的力量,联手夺回祖上的基业?”吴起说。
“什么?做梦吧?”范齐家听完吴起的雄心壮志,禁不住嘲笑起他来。“什么祖上的基业?不都是人家晋国国君的?咱们的祖上不过是些忘恩负义的强盗而已。再往早说,那些地盘还都是北狄的呢。”
“那,你就心甘情愿在齐国当个小老百姓?”吴起顿时有些瞧不起他。
“小老百姓有什么不好啊?”范齐家瞥了吴起一眼,有些不屑。“齐国多好啊,只要自己不懒,做点小生意,就能活得很滋润。没那么多钩心斗角,不用担心有人来害你,钱少的时候在家斗鸡,钱多的时候来妓院泡泡,多好啊。兄弟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哎,不跟你说了,我的妞来了。”
说完,范齐家起身,拉着自己的姑娘开房去了。
“唉。”吴起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吴起回家了。
在齐国混了一年多,吴起灰溜溜回到了卫国。这个时候,李悝在魏国混得风生水起。
不论是家人还是邻居都以一种嘲笑的心态看待灰头土脸回来的吴起,大家都劝他别再好高骛远,在卫国找个工作混口饭吃就算了。
“都给我闭嘴。”但凡这种时候,吴起就会断喝一声,吓得说话的人再也不敢说下去。
老婆和老娘是唠叨最多的人,也是让吴起最烦心的两个人,他决定摆脱她们。
“给我织一条腰带。”吴起给老婆下了指令,他在家里历来说一不二。
老婆很快就织好了一条腰带,吴起试了试,对老婆说:“短了,再织一条长一点的。”
于是,老婆又织了一条。
大致当时织腰带会有一个比较统一的长度,类似现在的均码,老婆认为上次的尺码其实吴起完全可以用,因此第二次织还是采用上次的均码,织好之后给了吴起。
吴起试也没试,他就知道老婆不会改,所以直接把上次织的腰带拿来比,果然一样长。
“为什么还是这么长?”吴起问。
“那什么,上次裁好的线,不用就浪费了。”老婆解释。
“你这个懒婆娘,这点事情都干不好。啊,我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才,如果我不从家里就严格纪律,今后怎么带领国家的军队啊?你,被休了。”吴起借题发挥,趁机休妻。
老婆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被抛弃,苦苦哀求,家人们也来说情,可是吴起决心已定,当天派人把老婆送回了娘家。
老婆的弟弟在卫国混得不错,上门来求情,吴起也不给面子,气得小舅子一路骂着“二百五一根筋”而去。
解决了老婆,吴起决定再解决老娘的问题,或者换句话说把自己解决了。老娘毕竟是老娘,休妻可以,休老娘是不可以的。
所以,吴起决定再次出走。
“老娘,你们都看我不顺眼,那我就离你们远点。从今天起,我就去鲁国了,我发誓,我要是混不出个模样来,我就不回来见您。”
老娘一听就哭了,这个儿子发誓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发了誓就一定要做到的。这意思,就基本上等于永别了。
“儿啊,娘求你,就别走了,娘养你行不?”老娘哀求着。
谁能够改变吴起的决定呢?吴起本人都不能。
吴起为什么要去鲁国?
问题是:不去鲁国,去哪国?
去鲁国,吴起有三个方面的考虑:第一,其他国家没有合适的;第二,鲁国有师兄曾申,说不定能帮上忙;第三,齐国太可恶了,有机会帮着鲁国打齐国。
就这样,吴起去了鲁国。
曾申是曾参的儿子,曾参佩服子夏师兄的学识,因此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子夏学习。子夏去卫国之后,曾申曾经去看望过师傅几次,因此和吴起也很熟识。
吴起来到鲁国,师兄曾申挺肯帮忙,把他推荐给了季孙。季孙让他担任了大夫,虽然没有机会带兵打仗,至少混到了大夫,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机会,很快也来了。
齐国又来入侵鲁国了。
齐国就是这样,高兴了,要来打鲁国;不高兴了,也要来打鲁国。总之,不打鲁国就不舒服。可奇怪的是,齐国打鲁国,真正占便宜的时候也不多。为什么呢?因为鲁国过去总能找到给自己撑腰的,楚国、晋国和吴国都曾经帮着鲁国打齐国。可是如今呢?鲁国还真找不到撑腰的了。
齐国人入侵,为了什么以及什么人领军都没有记载,我们只是知道,齐国人来了。
照例,鲁国上下又是一片慌乱,季孙、叔孙、孟孙三家赶紧商讨对策,其中季孙家是最为着急的,因为他们的地盘挨着齐国。
商量的结果一如既往,那就是抵抗,可是一如既往的是,没有人能做统帅。
吴起看到了机会,他主动请缨,并且鲁国人干惯了病急乱投医还投得挺准的事情,结果就让吴起率领鲁军迎击齐国人了。
带着满腔的仇恨和要展示自己能力的欲望,吴起带着鲁军大胜齐军。
可是仅此而已,鲁国人对战争以及战争高手都不感兴趣。即便是吴起能够因此获得重用,鲁国敢于攻击魏国吗?
所以,吴起又陷入绝望中。在鲁国,他既看不到为祖辈报仇的机会,也看不到自己发挥才能的机会。
这个时候,他发生了动摇。要么,在鲁国待下去等待报仇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基本上等不到,这就意味着自己这辈子就这么默默无闻了;要么,不再去想报仇,到韩魏赵三家中的一家去发挥自己的才干。当然,最好的选择是魏国。
吴起一时没有想明白,可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十二
谣言在鲁国传开,这则谣言是关于吴起的。
谣言的大致内容是,吴起当年在卫国的时候,因为不务正业而败光了家产,遭到邻居们的嘲笑。恼羞成怒的吴起竟然起了杀机,一口气杀了十多个人,制造了卫国历史上第一大惨案,然后逃往鲁国。在鲁国,为了能够当上鲁国的将军抗击齐国,吴起竟然惨绝人寰地杀死了自己的齐国老婆。并且,吴起的老娘去世,家里派人来报丧,吴起竟然不肯回去。
对于讲邻里关系、讲亲情、讲孝敬父母的鲁国人来说,吴起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无法容忍的。而吴起百口莫辩也懒得去辩,况且,老娘去世他没有奔丧也是事实。于是,师兄曾申愤怒地宣布与吴起断绝关系,季孙虽然碍于面子没有明说,实际上已经准备解雇吴起。
吴起欲哭无泪,他真的想杀掉造谣的人,可是他连谁在造谣都不知道。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很快就要滚蛋了。去哪里?他讨厌齐国人和鲁国人,认为他们根本不懂得尊重人才。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为那种贤明的国君去效力,这时候他想到了魏文侯,自己的老师、师兄都在魏国混得不错,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呢?
“吴起先生在吗?”有人找上门来。
来人是翟璜派来的,说是魏文侯求贤若渴,翟璜推荐了他,问他有没有兴趣去魏国。
吴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总之,他没有犹豫,说了句“去你娘的鲁国”,就跟着翟璜的人去了魏国。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来人就是他恨之入骨的造谣人。
吴起现在想的就是:翟璜推荐自己,一定是老师子夏和师兄李悝推动的,这下自己去了魏国,必然能平步青云,大展宏图。
想到这里,吴起笑了。
翟璜并不认识吴起,甚至此前就几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这次派人去鲁国,先是造谣,然后邀请,一切都很顺利。不过现在既然吴起已经来了,怎样接待就是个学问了。
好在,这是翟璜的特长。
翟璜设宴招待了吴起,然后说了很多景仰之类的话,似乎自己真的一直在关注着吴起,这让吴起很感动。当然,顺着翟璜的话,吴起把自己狠狠地夸了一通。
“吴先生,听说,你是曾参的弟子?”翟璜说。捧了半天之后,他知道该打压一下子了,否则吴起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啊,那是我师叔,我的老师是子夏。”说到这里,吴起又有些得意,因为子夏是魏文侯的老师。
“哎哟,我经常跟子夏老师在一起啊,怎么没听他说起过呢。”翟璜假装很吃惊,言下之意就是你大概是子夏学生中的学渣,老师根本记不起你来了。
果然,吴起吃了一惊,心情受到打击。他想了想,想起李悝来。
“那,李悝是我师兄啊,我经常请他吃饭啊。”吴起说。李悝是魏文侯手下的红人,那也是面子啊。
“咳,李悝先生昨天还在我这里喝酒呢,也没听他说过啊。”翟璜说,偷眼去看吴起,果然吴起的脸上有些尴尬。
吴起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的气势被彻底打压下去,自尊心也有些受不了。
可是,翟璜还要继续。
“吴先生,这次请你来呢,是我自作主张的,事先并没有告知主公。为什么呢?因为我担心告诉了主公,然后又请不来你,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呢,主公怎么用你、会不会用你,我也没把握。”翟璜这一段话彻底让吴起崩溃,这要是魏文侯不用自己,自己去哪里啊?
吴起很失望,而且有点愤怒。看到吴起的反应,翟璜暗笑,他知道,现在该给点安慰了。
“不过呢,吴先生也不必担心,我已经跟主公约好了,明天上午咱们就去见主公,如何让主公认可你的能力,那就要靠你自己了。我想,对吴先生来说,这点应该没有问题吧?”翟璜把话又说了回来,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吴起现在稍微放了点心下来,他不可能说自己没信心,而且事实上他确实很有信心。
“多谢翟大夫,听说过包娶媳妇的,没听说过包生孩子的。能让吴起见到魏侯,吴起就已经很感激了。如果自己本事不到,魏侯看不上,那也不能怪罪翟大夫。”吴起说。现在他已经不想吃饭了,他需要时间去考虑怎样说动魏文侯。
吴起穿了一身儒服去见魏文侯,这让翟璜大为佩服。为什么?因为魏文侯好儒。由此可见,吴起是动了一番脑子的。
魏文侯倒是很客气,与吴起对面而坐,聊天聊得也很轻松,毕竟对面的吴起是子夏老师的学生,段干木和李悝的师弟。论起来,还是自己的师兄。
两人聊没几句,就聊到了兵法上。一来魏文侯知道吴起是个兵家,二来这也是吴起擅长的部分。
“我这人不喜欢打仗。”魏文侯说。这倒不是假话,他确实不喜欢打仗,只不过是李悝给他的打仗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
吴起笑了笑,他早有准备。
“主公,言不由衷啊,哈哈。”吴起用跟朋友开玩笑的语气说,看着有点错愕的魏文侯,接着说,“我在来的路上听说,魏国一年四季杀兽剥皮,兽皮上刷上红漆,烫上犀牛和大象的图案。这些兽皮硬邦邦的,冬凉夏暖啊。不是准备做铠甲的,难道是准备做女式手袋的?我还看见到处在制作长戟、造战车,难道这些是用来打猎的?”
魏文侯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己这不是伪君子吗?
“这个……”魏文侯想承认,又不好意思承认。
“主公,打仗没有问题,老祖宗黄帝要是不打仗,哪有咱们的今天?周文王不打仗,哪有咱们的今天?当年承桑氏的君主修行德政,但是武力废弛,结果被灭了;当年有扈氏的君主崇尚武力,但是内部混乱,结果也是灭亡。所以,一个贤明的君主,对内要实行德政,对外要加强武备,甚至主动出击。当今,魏国国内施行德政,主公您让大家都过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这时候,加强武备有什么错呢?”吴起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给魏文侯找回了面子,又强调了军备的重要性。
魏文侯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不住地点头。
“可是,”吴起趁热打铁,毕竟现在谈话进入了他的节奏,“我们在武器上做了准备,人员上呢?谁来使用这些武器?谁来训练指挥我们的士兵?人呢?将帅呢?我没有看到。如果我们的士兵没有好的训练和正确的指挥,上前线去不就等于送死吗?”
魏文侯这个时候实际上只能说这样一句话了:“这正是我们请先生来的原因。”
事实上,他正是说了这句话。
魏文侯被吴起的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
“吴起先生,你说得太好了,怪不得翟璜推荐你,李悝赞扬你,子夏先生都说你是兵家的奇才,名不虚传哪。”魏文侯说。到这个时候,吴起才知道师兄和老师并没有忘记自己。
吴起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在等魏文侯拿出真材实料来。
“吴起先生啊,如今李悝在守西河,可是我这里也需要他,却一直找不到足以担当抗衡秦国人大任的人选。如今先生来了,我就任命你为西河守,秦国人就交给你了。”魏文侯说。对于吴起来说,这绝对是出乎意料的。
“谢主公。”吴起就要起身行礼,被魏文侯拦住了。
“反了。”魏文侯说。
“没有,不会,绝对不可能。”吴起惊慌失措起来,这还没当上将军呢,怎么魏文侯就说自己造反了呢?这不是要陷害自己的节奏吗?
“应该我拜你。”魏文侯笑着说。
三天之后,在魏国的祖庙,魏文侯亲自主持仪式,夫人递酒,魏文侯拜吴起为大将,镇守西河。
仪式上,翟璜和李悝都来了,就连段干木也来看热闹。
“师兄,你算是把我给救了。”吴起悄悄地对李悝说,现在其实他已经很清楚,自己能来魏国,一定是李悝的设计。
“兄弟,我救你,是为了让你来救我啊。”李悝也是悄悄地回答。
两人相顾一笑,现在他们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