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中山狼
赵国答应了魏国借路的要求，但是在内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魏国战胜中山。于是，赵国一方面加强戒备，以防魏国玩假途伐虢的把戏；另一方面，暗中派人去向中山国通风报信，好让他们尽早做准备。
“我们怎么得罪魏国人了？他们凭什么来打我们？”得到赵国的通知，中山国国君中山桓公百思不得其解，这平白无故的，魏国人来打自己干什么？不是说华夏国家都是讲周礼讲道理的吗？不是说只有我们北狄才喜欢无缘无故抢别人的东西吗？
想得通想不通，都要准备战斗了。
中山桓公一边准备战斗，一边向周边国家求救，也就是燕国、赵国和齐国。可是，中山国跟周边的国家平素都没有往来，也只能撞撞大运，看看谁比较热心肠一些。
十五
乐羊率领三万魏军，浩浩荡荡穿过赵国，杀向中山国。
乐羊曾经去过中山国，虽然没有留下来，可是还是很留意那里的山川地形道路交通，所以一路上毫不费力，率领着三万大军摧枯拉朽一般行进，一路杀到了中山国的都城顾城。
中山桓公知道魏国人来者不善，也早已经将兵力集中在顾城，以逸待劳。
两军初次交手，中山军队大败。中山桓公发现魏军上下都是红了眼的冲杀，一时就更加困惑了：什么时候跟他们结下了深仇大恨呢？怎么一个个这么玩命？
他不知道，魏军上下都想着立军功，升官发财呢。
打是打不过了，没办法，谈判讲和吧。
于是，中山桓公派出使节去魏军营中，至少弄清楚为什么要挨打。
中山桓公的使者来到了魏军大营，于是与乐羊有了这样一段精彩的对话：
“借问乐将军，我国与贵国并不接壤，今世无仇往世无怨，为什么要攻打我国？”使者问。
“因为你们是北狄。”乐羊回答，眼皮都没抬。
“可是，我们早已经实行周礼，一切向中原国家靠齐。据从中原来的人说，我们简直比周朝还周朝了，所以我们早已经不是北狄了。”使者辩解。
“你们是北狄。”乐羊回答。
“可是，我们的国君可是毕公高的后代，说起来跟魏国同宗同源，魏国不也是毕公高的后代吗？咱们不是兄弟吗？”使者说，说起来还真是一个祖先的。
“你们是北狄。”乐羊回答。
“那什么，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贵国尽管指出来，我们改，改还不行吗？我们愿意和贵国结盟并拜贵国为盟主，你们就别打了，您看行吗？”使者小心翼翼地问。这基本上算是愿意签城下之盟了。
乐羊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你们是北狄。”乐羊说，今天他只准备了这一句话。
使者无话可说，只得走了。
望着使者的背影，乐羊自言自语：“奶奶个熊的，不打你们，老子能在这里当将军吗？不打你们，老子的能力怎么体现？不打你们，兄弟们怎么升官发财？”
自古以来，战争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借口。有的时候，连借口也不需要。
有的时候，投降都没门。
魏军开始攻城，中山国的防守十分顽强。可是，就算中山顽强防守，还是十分危险，眼看着城池就快守不住了。
这个时候，有个人来找中山桓公了。谁？乐舒，也就是乐羊的儿子。
宋国有很多死心眼的人，乐舒就是这么一个。早就知道老爹要率领魏国军队攻打中山，去迎接老爹吧，感觉怪对不起中山桓公的。对抗老爹吧，又觉得怪对不起老爹的。怎么办呢？犹豫之间，就到了现在。
到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了，充当两家和解的使者，这样两边就都对得起了。
就这样，乐舒来找中山桓公了。
“乐大夫前来，不知有何良策？”中山桓公看见乐舒，急忙问，问完了还想，这小子也姓乐，跟乐羊会不会是亲戚，能不能套个近乎什么的。
“那什么，乐羊是我爹。”乐舒说。
“什么？是你爹？亲爹？”中山桓公大吃一惊。
“是，爹还有假的？”乐舒说。乐舒的意思，接着就该说自己出城去请求父亲退兵的事情了。
可是，中山桓公没等他说出来，直接一拍桌子。
“怎么不早说？来人，把乐舒抓起来。”中山桓公下令，然后命令把乐舒吊到城墙上。
为什么中山桓公没有派乐舒去劝乐羊退军？因为他认为，乐舒一旦出了城，那就不是自己的大夫，而是魏国人的卧底了。
可怜乐舒满怀忠诚，却被吊在了城墙上，成了中山桓公的筹码。
中山桓公亲自上了城楼，让士兵们大声对着城下喊：“乐羊再不撤军，就杀了他的儿子乐舒。”
很快，乐羊来到了城下，定睛一看，真是自己的儿子被可怜兮兮地吊在城上。
“乐将军，你要是再不撤军，我们就杀了你的儿子。”中山桓公在城头上说。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把他吊在那里干什么？”乐羊大声斥问。
“因为他是你儿子。”中山桓公回答。
“我是我他是他，他忠诚于你，你却这样对待他！”
“他是你儿子。”中山桓公回答。
“你们不是讲周礼的国家吗？怎么能这样无耻？”
“他是你儿子。”中山桓公回答。
乐羊知道，现在的形势，除了英雄断臂，没有别的办法。儿子虽然亲，可是为了其他的儿子，该舍弃的也要舍弃。
想到这里，乐羊对着城头大喊：“乐舒，早就让你离开这里，你偏不听，如今是该死活不了，只能说你活该了。”
说到这里，乐羊取下弓搭上箭，一箭射上去，擦着乐舒的耳朵过去，插到了城墙上。
乐舒吓得半死，中山桓公一看这招不灵，赶紧让人把乐舒给拉上来了。
“多谢主公。”乐舒赶紧道谢，裤裆里一阵热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尿了裤子。
“回家去吧。”中山桓公摆摆手。
中山桓公愁死了，乐羊连儿子都不要了，这样的决心，看来不拿下中山国是绝不会甘休了。
中山桓公派出去的使者们都回来了。
“怎么样？赵国人怎么说的？”中山桓公急切地问。
“臭北狄，去死吧。”出使赵国的使者回答。
中山桓公很生气，不过想想，赵国不肯来救是正常的，毕竟他们是魏国的盟国，而且借路给魏国，暗地里给魏国使坏可以，公开对抗确实不太现实。
“那，齐国人怎么说的？”中山桓公又急切地问。
“臭北狄，去死吧。”出使齐国的使者也这样回答。
中山桓公很郁闷，不过想想，齐国是正宗的中原国家，不肯来救也算是正常的。
“那，燕国人怎么说的？”中山桓公带着最后的希望问。在他想来，燕国还在自己的北面，名义上是周朝的国家，实际上跟北狄也差不多，甚至，在对周礼的尊崇上，还不如我中山国呢。
“臭北狄，去死吧。”出使燕国的使者也这样回答。
中山桓公很愤怒，燕国这样的国家竟然也说自己是臭北狄，难道，难道，出身决定一切，北狄的儿子就永远是北狄吗？
十六
中山桓公愤怒地向远处望去，眼神聚光之处，恨不得燃烧起一团火来。
远处，一个人正在走来，这个倒霉的人注定会被烧死。
这个人是乐舒，他特地来向中山桓公谢恩，同时还想出主意帮着中山桓公抵抗魏国人。
“主公，我有一计……”乐舒说。
“你有个屁。”中山桓公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喝令武士，“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主公，为什么还要抓我，把我吊城头上不是没有用吗？”乐舒慌了，马屁再一次拍在了马蹄子上。
“没错，所以，这次我要杀了你。还要把你做成红烧肉，送给你爹品尝。”中山桓公恶狠狠地说。
“主公啊，我忠心耿耿天地可证啊，为什么要杀我？”乐舒要哭了。
“因为，我们是北狄。”
“你们不能这么残忍啊，没人性啊。”
“我们是北狄。”
“你杀害忠良，禽兽不如啊。”
“我们是北狄。”
中山桓公根本没心思听乐舒辩解，挥挥手对卫士：“砍了，送厨房。”
乐羊也有些恼火，毕竟儿子在人家的手里，虽然说昨天射了一箭，可是实际上也是做做样子，故意偏了一点。想想看，要是满营将士看到自己射死了儿子，大家会怎么想？
要射，但是不要射住。
问题是，儿子终究是在人家手上，只有立即攻下顾城，才能救出儿子。可是，谈何容易。
就在乐羊烦恼的时候，中山国的使者来了。
中山国的使者带来了一个木匣子，匣子里是一个铜鼎，打开鼎盖，是热腾腾的一碗肉，炖得很烂，闻起来还有香味。
“怎么回事？”乐羊问。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要投降的意思。
“我家主公说了，将军您远道而来辛苦了，特地做了一碗肉给您。”使者说。
“这是什么肉？”乐羊问，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肉。
“主公说了，北狄的肉将军一定不屑一顾，所以就把您儿子杀了，做成了这碗中原肉羹献给您，您一定喜欢。”使者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看着肉，他担心自己也会成为肉羹。
乐羊大吃一惊，这眼前竟然是儿子的肉。他正要一拍桌子，喝令把使者也做成红烧肉，可是转念想想，儿子已经死了，杀了使者也救不了儿子。从另一个角度说，儿子死了，自己的软肋也就不在中山人手中了，对于这场战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自己因此而怒火攻心，失去理智，岂不是正好中了中山人的诡计？
想到这里，乐羊强忍住悲愤，笑了笑。
使者一个寒战，他知道，对于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来说，愤怒和笑都是要杀人的先兆。
“乐舒啊，你不听爹的话，该死啊。你的命是你爹我给的，今天就再把你收回来了。”乐羊对着儿子的肉说，然后端起碗来，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使者惊呆了。
“告诉你家主公，肉很好吃，谢过了，他儿子的肉，我也会让他吃。”乐羊说完，挥挥手，示意使者可以回去了。
使者捡了一条命，急忙回城去了。
使者刚出大帐，乐羊就哇的一口吐了个精光。此后三天之内无法进食，三年之内不能吃肉。
使者回到城里，把自己所看见的告诉了中山桓公。
中山桓公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按照中山桓公的设想，乐羊看到自己儿子的肉，即便不气疯，也会四肢麻木，手脚冰凉。可是，乐羊竟然能够如此坦然自若，吃了自己儿子的肉，这简直是没心没肺，禽兽不如啊。
“不怕什么都会，就怕没心没肺啊。”中山桓公慨叹，乐羊连这个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什么？连这个都不能击倒他，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征服中山？
“来人，收拾行李，回山里去当北狄吧。”中山桓公下令。现在，除了逃命，他看不到任何前途。
从那一天开始，中山桓公就偷偷地准备弃城逃命，逃往太行山中。他自然知道，不可能全城百姓都逃，那样的话都逃不掉。
城外，魏国人开始建房，摆出持久战的架势。每天晚上，都会派人在城下敲锣打鼓，做出准备攻城的样子。
中山桓公知道，总有一天，等到大家都懈怠的时候，魏国人就真的会在夜里攻城了。
三个月后，中山桓公率领着一部分国人，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偷偷开了西门，一路向西，逃到了太行山里。
中山国灭亡了。
一年时间，乐羊用了一年时间灭亡了中山国。
捷报传回安邑，公卿们都来向魏文侯祝贺。
魏文侯非常高兴，这样开疆拓土的功绩足以令他载入史册。可是，在高兴之余，他竟然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
“主公，翟璜的眼力不错，乐羊真是个将才啊。”李悝也来祝贺，其实他才是功劳最大的，不过他绝不会表现出来。
“嗯。”魏文侯点点头，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说，“我听说，他吃了自己儿子的肉。这，我很震惊啊！”
“当年，周文王不是也吃过自己儿子的肉？”李悝说。当初，商纣王杀了周文王的长子伯邑考，做成肉羹送给周文王，周文王假装不知道，把一碗肉都吃了。
“是啊，可那是文王啊。”魏文侯说，强调那是周文王。
李悝现在终于明白魏文侯为什么会皱眉头了，能够吃自己儿子肉的，不是大恶就是大圣，周文王的志向是取代商纣王而称雄中原，他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那么，乐羊能做到这一点，此人如果长期占据中山，他会做出什么来呢？连自己儿子的肉都忍心吃，他难道还会在意留在安邑的老婆孩子们吗？
李悝虽然聪明，可是他的屁股没有坐在魏文侯的位置上，自然就没有魏文侯的忧虑了。不过既然他明白了魏文侯的心思，他立即就知道该怎样做了。
乐羊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样的人，要重赏。
但是，乐羊连儿子的肉都吃，这样的人，不能重用。
然而，有功之人不重用，如何才能让众人没有闲话说，让乐羊服气呢？
李悝说了自己的办法。
魏文侯迅速任命自己的太子公子击为中山国国君，而不是将中山国国号取消，并入魏国。
公子击立马上任，率领着太子府的人马前往中山。
公子击接管了中山，自己则成为中山国君。
原本，乐羊期待自己能被任命为中山守，镇守中山。从他的功劳来说，没有任何公卿能和他争夺这个位置。可是，如今是太子亲自来了，他无话可说，知道不再有这种可能了。
乐羊没有理由再留在中山，因为他是魏国的将军，而不是中山国的将军。因此，除了按照魏文侯的指令留下一部分人马归属中山国君，乐羊率领大部分人马回到了魏国。
凯旋的魏军受到热烈的欢迎，魏文侯亲自为乐羊设国宴庆祝。
乐羊受到魏文侯的赞扬，公卿大夫们都当面献上马屁。乐羊非常高兴，免不得有些云里雾里，大谈自己如何用兵如神身先士卒，拿下了中山国。
筵席结束，乐羊大醉。临行，魏文侯取过来一个竹筐，说是给乐羊的奖赏，乐羊高高兴兴带着奖赏回家去了。
第二天乐羊一直睡到中午才爬起来，想起来魏文侯还有一筐奖赏不知道是什么，急忙拿出来看。
筐死沉，乐羊几乎抬不动，看来这些奖赏都是奇珍异宝。
可是打开一看，乐羊有点傻眼，只见里面全都是大臣的奏折，当然，那时候的奏折不是纸的，而是竹简。
乐羊随便拿出一卷来看，上面写着：“主公，乐羊在中山按兵不动，恐怕意图不轨。”再打开一卷，上面写着：“讨伐中山旷日持久，乐羊不堪重用，宜请换帅。”
整个一筐奏折，都是在说乐羊的坏话，不是谋反就是无能，最让乐羊震惊的是，几个奏折上说乐羊忍心吃儿子的肉，禽兽不如。
现在，乐羊的酒算是彻底醒了，一身的冷汗。江湖凶险哪，朝廷凶险哪。
乐羊来不及洗把脸，直接奔去求见魏文侯，顺便，带着那一筐奏折。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最大的功劳不是我的，是主公的。主公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坚持使用我，那才是真的了不起。我那点功劳，完全算不上什么。主公，乐羊请求解除职务。”见到魏文侯，乐羊单刀直入地提出请求。
乐羊当然不是一个糊涂人，他知道，魏文侯之所以要给他看这些奏折，并非仅仅是要炫耀自己如何用人不疑，而是要告诉他这些人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所以，乐羊知道，现在不是争功论功的时候，而是要考虑如何全身而退。
魏文侯笑了，他想说最大的功劳其实也不是自己的，而是李悝的，一切其实都在李悝的掌握之中。
“乐将军不必多虑，哪有国君和大夫争功的？讨伐中山，你就是头功，这一点是无疑的。不过呢，将军劳苦功高，也该休养倒是真的。”魏文侯小心地抚慰乐羊，将中山国的灵寿封给他作为封邑。
乐羊高高兴兴地走了，对魏文侯只有感激没有抱怨。
而公卿大夫们对此事也没有议论，因为他们知道乐羊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奏折，他们这个时候无法再回过头来假模假样地为乐羊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