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田子方
魏文侯确定了太子击回国继续担任太子,公子挚前往中山国担任国君。但是,程序还要走,毕竟太子击现在还是中山国的国君。
按着程序,太子击必须先回到中山,魏文侯亲自带着公子挚前去,在中山的朝廷宣布两人之间的交接。
因此,太子击和赵仓唐回到中山,筹备典礼。
太子击刚回到中山,就来了一个客人。
谁?田子方。
原来,魏成子前往齐国邀请田子方前来魏国。可是田子方婉言谢绝了,理由是自己还有生意要做,近期会去中山。谁知道这个借口反而被魏成子抓住,他说恰好魏文侯要去中山,何不就近见一见?
这下,田子方没得推脱了。想想,魏文侯说起来还算是师弟,人品名声都不错,那就干脆给魏成子这个面子算了。
就这样,田子方到了中山,先见太子击,然后等待魏文侯的到来。
因为魏成子早已经派人通知了太子击,说田子方是魏文侯的客人,务必要热情接待,所以,太子击非常热情地接待了田子方,只不过因为事情比较忙乱,并没有认真交谈过。
二十二
转眼间,魏文侯北上中山,来到了中山国都。
太子击亲自出城迎接,顺便请求田子方一并前往,算是给魏文侯一个惊喜。田子方不便推辞,于是跟随太子击前往,两人乘同一辆车。
等候时间不长,魏文侯的车驾就到了。
太子击急忙下车,前往魏文侯的车驾。
可是下车走了两步,发现丢了一个人。谁?田子方。
太子击的意思是,魏文侯都来了,田子方就该和自己一块下车迎接。可是回头一看,好嘛,田子方在车上端坐着,好像没自己什么事。
“这都什么人哪?”太子击心想。他有些生气,急忙回头去叫田子方。
“田先生,那什么,您不下车?”太子击压着火说,意思是赶快下车吧。
“啊,那什么,我就不下去了。”田子方挪了挪屁股,依然坐着。
“嘿。”太子击真的很冒火,可是这种时间这种场合又不好发作,可是不发作还真不舒服,所以他决定讽刺田子方几句。“田先生,我想问问您,您说到底是富贵人家应该牛逼一些,还是穷光蛋应该牛逼一些?”
田子方淡淡一笑,心想:“你还太嫩了,不知道我是谁的弟子吗?跟我玩口才,找屎啊?”
笑过之后,田子方说:“当然是穷光蛋牛逼啊,富贵人家怎么敢牛逼呢?富贵人家牛逼,家财就会丧失,他不怕吗?国君牛逼,国家就会灭亡,哪个国君想让自己的国家灭亡?可是穷光蛋不一样了,再牛逼,不还是穷光蛋吗?”
田子方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国君就要放下架子,才能得到爱戴。
可是这个时候太子击并不理解这些,他狠狠地瞪了田子方一眼,心说等老子将来登基了再来收拾你。
太子击无可奈何地走了,急急忙忙来到魏文侯的车驾前,拜见父亲。
“嗯,怎么刚才走到半道又回去了?”魏文侯感觉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那什么,田子方在我车上。”太子击不敢说谎,可是又不敢说田子方不下车。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魏文侯有些生气了,这明显是自己儿子没把他请下来。
到这个时候,太子击只能说实话了,他将田子方刚才的话说了一番,就等着父亲下令驱逐田子方。
“哇,太牛逼了。”出乎太子击的意料,魏文侯竟然这样说,不知道是说田子方的话太牛逼,还是田子方这个人太牛逼。也不知道他是太高兴,还是太愤怒。
说完,魏文侯竟然跳下车来,径直向田子方的车走去。
“父亲,你这是?”太子击怀疑父亲是不是要亲自杀了田子方,他想为田子方说几句好话,就因为这个杀人,太不好意思了。
“子方先生是高人哪,我要下来跟他边走边聊。”
迎面,田子方下了车。魏文侯都走过来了,再不下车,那就真是装了。
魏文侯和田子方一见如故,两人聊得非常开心。
田子方毕竟是大商,见识远在段干木之上,因此魏文侯对他更加敬佩。而魏文侯的儒雅和随和也让田子方赞叹不已,这样的国君确实难以找到,怪不得段干木愿意和他交往,李悝愿意为他效力。
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想请先生去魏国做客,还请赏脸。”魏文侯发出邀请。
“我一定去,尽快去。”田子方当即答应。他说话是算数的,因为他喜欢魏文侯,愿意交这样的朋友。
二十三
魏文侯决定设置相国这样的官职。这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呢?
按照周朝的规矩,各国国君之下,就是六卿。国君管理国家,六卿则作为助手。尽管六卿排名有先后,但是级别大体相同。基本上,六卿制就算是集体领导。就算是当年管仲和赵盾这样的强势卿,尽管他们实际上管理着国家,理论上地位与其他卿是一样的。
魏文侯想要设置的相国这个职位在六卿之上,负责管理国家日常事务,只在重大事务上才由国君亲自定夺。也就是说,相国实际上拥有过去君主的大部分权力。
在春秋时期,楚国令尹的地位类似于相国,不过其权力范围要小很多。
魏文侯希望把自己的权力分一些出去,这样自己就能够轻松一些。而对于相国这个职位,他实际上就是为李悝设计的。
所以,在宣布将要设置相国这个职位之后,魏文侯首先约谈了李悝。
“悝,魏国的相国非你莫属了。”魏文侯说,他以为李悝会当仁不让。
可是,他错了。
“主公,我不行,真的不行。”
“为什么?魏国能有今天的强盛,你的功劳最大啊。”魏文侯感到奇怪,怎么子夏的学生们都是这样?别人要抢的东西,他们却要推脱。
“主公,各人的能力不同,能担当的责任也就不同。我虽然懂得变法,却未必懂得怎样管理人和国家。更何况,相国这个职位,不仅需要能力,更需要懂得协调,要有人脉,才能让大家服气。所以,我并不合适。”李悝说。其实,他所说的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在变法的过程中得罪了很多人,因此保持低调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魏文侯沉吟了片刻,似乎最终认同了李悝的说法。
“那么,你认为魏成子和翟璜,谁更适合?”魏文侯问。
“这个,俗话说:贱不谋贵,外不谋内,疏不谋亲。这,我还是不发表意见的好。”李悝回答,他知道自己支持谁都不好,让另一个人知道了都是得罪人。
“悝啊,这可是国家大事啊,你不说不行。”魏文侯有点生气了,他看得出来李悝的想法。
李悝知道,自己这次是想说也要说,不想说也要说了。可是,还真不愿意得罪这个人,怎么办?
想了片刻,李悝想出一套好说辞来。
“主公,看一个人呢,看看他的过去就行了。看权位高的人,看他举荐的是什么人;看有钱人,看他交往的是什么人;看穷人,看他什么东西是不取的;看困顿的人,看他什么事情是不做的。通过这些,就能知道谁比较合适了。”李悝的这段话,并没有说明他支持谁,但却给了魏文侯明确的指引。
这段话的原话是:“贵视其所举,富视其所与,贫视其所不取,穷视其所不为,由此观之,可知矣。”
这段话的哲理非常强,借鉴意义也非常大。可惜的是,后人却少有借鉴。当一个人权位高的时候,如果他举荐的都是亲信,证明他很自私;如果他举荐的人比他的水平还要高,证明了他的心胸。当一个人有钱的时候,如果他所交往的都是酒肉朋友,证明他没有远见;如果他所交往的都比自己更高明,证明他还有上进心。当一个人贫穷的时候,如果他接受嗟来之食,证明他已经失去了尊严和自信;如果他能够拒绝诱惑,证明他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当一个人落魄的时候,如果变得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很危险;如果他依然能够坚持自己的做人原则,证明他有坚强的意志力。
“好,我明白了。”魏文侯说,他确实明白了。
李悝从魏文侯那里出来,想了想,决定去趟翟璜那里。他知道魏文侯最终一定会选择魏成子为相国,他担心翟璜会因此怀恨他,因此要先来开解一番。
李悝的到来让翟璜非常意外,又非常高兴。他知道,相国的第一人选是李悝,之后就是他和魏成子。而且他知道,李悝对于相国并没有兴趣。所以,他对相国的宝座是有期待的。
从个人关系上来说,翟璜和李悝更近一些,而魏成子更喜欢和段干木、田子方这样的人来往。所以翟璜想当然地认为,在相国这件事上,李悝一定会支持他。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翟璜开了个玩笑。
“我刚从主公那里出来。”
“啊,那,是不是主公问您相国的事情了?”翟璜有点紧张起来。
“是,他问我你和魏成子谁更适合当相国。”
“最后决定是谁?”翟璜迫不及待想知道。
“魏成子。”
翟璜的脸色变了,他很不高兴。
“李悝先生,你一定没有帮我说话,我很失望啊。当初,可是我举荐的你啊。”翟璜遮掩不住自己的失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何必这么失望呢?当初你举荐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帮你升官吗?”李悝也没有遮掩,针锋相对地说,“主公问我谁适合当相国的时候,我说:‘贵视其所举,富视其所与,贫视其所不取,穷视其所不为,由此观之,可知矣。’之后主公说他已经定了,所以我认为是魏成子。”
“这不对啊,你看看我举荐的人,啊,您一个,吴起一个,乐羊一个,西门豹一个,啊,哪一个不是杠杠的?这还不行吗?”翟璜越说越生气,狠狠地瞪了李悝一眼,心说你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不就看魏成子是魏文侯的弟弟吗?
李悝知道翟璜在想什么,如果不改变他的这个想法,那今后他就算是恨定自己了。
“老翟,你听我说。没错,你推荐的人才个个都是杠杠的。可是,魏成子不比你差啊。你看啊,魏成子那么多封地,可是真正财产没多少,因为大部分都拿去结交朋友周济他人了。人家也举荐了人,别的不说,我老师子夏就是他请来的,田子方、段干木都是他介绍给主公认识的,这几位是什么人啊?不是主公的老师,就是主公的朋友。而您举荐的呢,不过是主公的臣子。从档次看,是你高,还是魏成子高?”
李悝的一番话,说得翟璜哑口无言。是啊,人家魏成子比自己大方,交朋友的档次比自己高,跟魏文侯的关系比自己近,自己还争什么啊?
再者说了,人家李悝的能力和功劳比自己都高,人家都不去争这个相国,自己争什么啊?
想到了这些,翟璜突然明白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想通了,绝不会扭扭捏捏不认错。
“悝啊,你说得太对了。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翟璜认错了。
第二天,魏文侯果然宣布任命魏成子为相国。
翟璜虽然服气,并且他知道不服气也不行。可是,他的心情依然很差,因为结果与他的期望有很大的落差。
接连三个月,翟璜托词有病没有上朝,甚至没有出家门。
终于,翟璜决定出去走走,算是换个空气,换个心情。他决定把历年来魏文侯赏赐他的各种豪车都驾出去,炫耀一番,在心里找一个平衡。
就这样,翟璜的车队出发了,直奔黄河岸边。
黄河岸边,停着一辆车,看上去十分别致,不过并不张扬。一个人在河边散步,欣赏着河上的风光。
翟璜的车队径直过去,停在河边。翟璜跳下车来,向那人走去。只见那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看见豪华车队过来,竟然毫无反应。
“你,什么人?”翟璜大声问。他的心情本来不好,见这人对他并不恭敬,更加恼火。
“田子方。”那人轻声说道。
翟璜吓了一跳,原来这人是魏文侯亦师亦友的田子方,怪不得不尿自己这一壶。
原来,田子方已经来到魏国,只因为翟璜在家装病,因此没有见过。
“失敬失敬,在下翟璜。”翟璜急忙躬身施礼,在气场上已经落了下风。
“原来是翟璜大夫,我看这豪华车队,以为是魏侯亲自来了呢。本来准备批评他铺张浪费,既然是你,就算了。哎,对了,你怎么这么多豪车?”田子方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既不盛气凌人,也不小心翼翼。
“不瞒先生说,这些,都是魏侯赏赐的。三十年了,攒了这么多。”
“这要多少功劳才能攒这么多啊?”田子方表示惊讶。
“主要是举荐贤能,那什么,李悝、吴起、乐羊、西门豹、北门可、南门岩、东门扩等等等等,都是我推荐的。”
“你太牛了。”田子方竖起了大拇指,很真诚地说,“继续努力吧,你离相国不远了。”
“咳,别提了,魏成子已经当上相国了,我没戏了。”
“放心,天道酬勤,你立了这么多功劳,完全可以当相国啊。不过呢,当相国,仅有功劳不够,还要心胸宽广,有耐心有定力。你呀,只要继续努力,下一任相国怎么会不是你呢?”田子方说,然后有些神秘地追加了一句:“我听说,魏成子对相国并不感冒啊。”
田子方的一番话,让翟璜心情大好,信心大增。
“或许,这就是魏侯在考验我呢。”心情好了,想什么都朝好的方面去,翟璜想到这里,决定立即回家,上朝,继续努力。
翟璜告别了田子方,疾驰而去。
田子方望着远去的翟璜,笑了。
“看来,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给人正能量都是很重要的啊。”田子方自言自语。
翟璜的装病让魏文侯很不满意,可是三个月后翟璜干劲十足地回来了,这又让魏文侯感到惊喜。
果然,不到一年时间,魏成子辞去了相国的职务,翟璜成了相国。
所以,当初田子方的一番话,不仅拯救了翟璜,还让魏国官场保持了和谐。
翟璜的相国做得不错,魏国继续保持着民富国强的节奏。
魏文侯五十年(前396),魏文侯薨了。前后脚上,李悝、魏成子、翟璜等人也都去世。
善终,每个人都得以善终。
不要小看了“善终”二字,历史一再证明,这是变法者的最高境界。
至此,魏文侯及李悝们的时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