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此处不留爷
阴晋，在今日陕西境内的华阴县，原本是秦国的土地，被晋国夺走。后来秦国夺回，后来晋国夺回，后来……
这么说吧，阴晋就是一个战略要点，晋国和后来的魏国以此遏制秦国与中原的交通，而秦国要以此为桥头堡挺进中原。
这次秦国攻击韩国，因为阴晋在魏国人手中，不得不绕道前进。在得知魏军要来救援韩军之后，秦国人紧急撤退，可是不愿意再绕路。路过阴晋，看到城头上的魏国大旗，秦惠公越看越生气，越看越觉得窝囊，终于一拍大腿：不行，不夺回阴晋，老子就不走了。
于是，秦军开始攻打阴晋。可巧，公叔痤考虑到了秦国人可能会借道阴晋回国，因此提前来到这里布置防守。所以，阴晋城里早有防备，击退了秦军的进攻。
秦惠公更加恼火，更加生气。于是，紧急征调国内的军队，要倾全国之力夺取阴晋。秦军三十万，号称五十万。
七
魏武侯在魏国的宗社举行了一场大会餐，主题是奖赏过去一年来为国家立功的人。这样的大会餐是在吴起的建议下举行的，已经连续举行两年了。而今年是第三年，只是时间提前了一些。
不过，今年的形式有些变动。
前两年，只有立功人士才受到邀请，而今年，许多没有立功的人也受到邀请。
现场，宴席分为三排。第一排是建立大功的人，换言之，是在战场上杀敌夺城中表现突出的人。第二排，是立小功的人。第三排，是没有立功的人。
除了坐着吃饭喝酒的，安邑的百姓也可以围观。因此，大量的百姓都来看热闹。
宴席开始，第一排好酒好肉，用的是宫廷特供的酒器，魏武侯亲自倒酒敬酒。第二排，待遇略降，吴起倒酒敬酒。第三排，有酒有肉，不过是自助餐。
吃喝差不多了，魏武侯宣布颁奖。
“前排的兄弟们，所谓大河有水小河不干，国家强大人民才有尊严。为了国家，有的人抛头颅洒热血，有的人冲锋陷阵勇往直前。国家会永远记得你们，你们将名扬青史，万古不朽。后排的兄弟们，我知道你们也热爱国家，可能你们的勇气不够，可能你们还没有机会为国效力。不过没有关系，我相信只要有机会，你们也同样能够奉献自我，奋勇杀敌，你们也同样能够享受荣耀。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们，他们的勇敢将永远被铭记，他们是这个国家的英雄。请他们放心，他们的父母妻儿都有国家抚养。那什么，张大娘，你的儿子战死了，我就是你儿子。李大嫂，你老公为国捐躯了，我，我就是你孩子他爹。”魏武侯说道。当然那时候的话不是如此，内容却不外乎如此。
欢声雷动，人们因此大受鼓舞。
魏武侯现场颁奖，一车车的赏赐奖品被立功者领走，一车车的生活用品被当众送往阵亡将士家中。
基本上，除了合影留念无法实现之外，其他的程序都差不多。
“主公如此厚爱，我，我再死一次也心甘啊。”立功者感激涕零，拉着魏武侯的手纷纷表决心。
魏武侯的眼睛湿润了，他心想：“老子花这么大血本，就等你们这句话了。”
没有立功而被邀请赴宴的人们纷纷感到惭愧，无功受禄啊，尽管只是一顿饭和一点纪念品。
“我们也要立功，我们也要坐前排。”没有立功的人们暗中下定决心。
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羡慕的声音，无数的老婆教训着老公：“看看人家，啊，看看人家，那才是男人呢。再看看你？”
“我，我，我也要立功。”男人脸红耳赤地说，一半是因为惭愧，另一半是因为喝了酒。
吴起给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发了酒，他知道酒是个好东西。
会餐的最后是吴起的发言，这引起了欢呼，因为几乎所有的立功者都是他的部下或者前部下。
“立功的兄弟们，赏赐和荣耀都得到了，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你们还需要更高的荣耀吗？你们还想再立新功，更上层楼吗？没有立功的兄弟们，你们期待着为国效力，为家族争光，为妻子创造更好生活的机会吗？如果你们还想再立新功，还想更高的荣耀，那么我恭喜你们，因为机会就在眼前。”吴起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来，扫视着众人。
现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盯着吴起，生怕漏掉了这人生难得的获取荣耀的机会。
吴起用手指向西方，那是秦国的方向。
“万恶的秦国人又来侵略我们了，他们出动大军，包围了我们的阴晋城，妄图吞并我国，奴役我国人民。今天，我吴起将要发兵阴晋，进行正义之战。兄弟们，建立功名、报效国家的机会到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种的就跟我去杀秦国人。”吴起大声说道，重重地挥拳。
坐着的站起来了，远处的涌过来了。
“我要报名。”“吴将军，带我去。”“杀秦国人。”“我要立功。”
当天，安邑城中十万人报名。
而且，附近城邑中的人们也闻声而来。
一天时间，吴起挑选了五万人。
这五万人都是没有立过功的，多数人甚至没有上过战场。这样的队伍可以吗？魏武侯表示怀疑。
“吴起将军，我记得您说过，让没有受过充分训练的士兵上战场就是让他们去送命，如今你要率领他们去与十倍于我们的秦国人交战，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主公，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仅仅靠训练是不能击败十倍的敌人的，何况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训练了。其实，两军相逢勇者胜，气势是第一位的。譬如一个死刑犯越狱逃跑，一千个人去追，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为什么？因为逃犯随时会冒出来跟你拼命。所以，一个人拼命，一千人都害怕。如今我们的队伍就像五万名逃犯，他们个个拼命，我们才有可能战胜秦军。”
事到如今，事实上不管魏武侯是不是认同吴起的看法都不重要，因为只有吴起才有可能战胜秦军。
魏武侯为吴起的五万人配备了最好的战车和武器，之后，吴起上路了。
八
阴晋。
三十万秦军。
秦惠公其实可以拿下阴晋，不过他现在的目的不是拿下阴晋，而是要等魏军主力来到一决胜负。所以，他每天都在打探魏军的动静。
“吴起率领五万魏军前来救援。”最新的线报是这样的。
“五万？”秦惠公笑了，他觉得这是个笑话。
可是随后他感觉恼怒，因为这太瞧不起自己了。
然而，等到秦惠公见到魏军的援军之后，他简直出离愤怒了。
“魏国人太欺负人了，竟然只派了一万人来。”秦惠公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就算你吴起牛逼，你也不是三头六臂，一万人来救阴晋，以为我们秦军是木偶吗？
战书已经下来，魏国人竟然约了当日决战。
“既然不想多活一天，就成全你们。”秦惠公不假思索地批了战书，他恨不得立即就把这些狂妄自大的魏国人撕成碎片。
三十万与一万人的对阵，就像老虎与猫的对阵，看上去都觉得滑稽。秦军都觉得很愤怒，这不是羞辱人是什么？
魏军完全不像训练有素的样子，布阵乱七八糟。秦惠公觉得奇怪，因为他不知道这帮人实际上都是刚招募来的，确实没怎么训练。
两军布阵完毕，秦惠公的想法是：一个冲锋，就把你们都给消灭了。
可是令他更加恼火的是，还没等到他下令击鼓冲锋，魏国人竟然开始逃跑了。
秦国人都笑了，还没打就逃跑，这是什么队伍？三十万人的笑声汇在一起，构成了笑浪。
只是，秦惠公笑不出来，因为他必须思考一个问题：追，还是不追？
追，就可能中了魏国人的埋伏，毕竟魏国人太狡猾，从前吃亏太多。不追，一来不甘心，二来太没面子，三十万人连一万人都不敢追，传出去不是要被天下诸侯笑话？
“区区五万人，就算有埋伏，又能怎么样？”最后，秦惠公这样想。
于是，秦军开始擂鼓，三十万大军追赶一万魏军。
阴晋，在华山之阴，也就是华山的北麓。这一带地形险要，峰谷相连。吴起早就对地形了然于心，因此在一处山谷设了埋伏。按照吴起的兵法，以少击多，正面迎击是必败的，因此，必须要将对方引到地形狭隘的地方，让对方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
基于这样的想法，吴起派出了一万人诈败诱敌。吴起知道，以秦国人求战的强烈欲望，他们绝不会不追。只要追，就会掉进自己设计的圈套。
是啊，三十万大军，一旦动起来，想要刹住都难。
魏军眼看着逃进了山谷之中，秦惠公不是傻瓜，当时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要停止追击，可是谈何容易。
前军已经追进谷中，可是谷口狭小，进谷的速度很慢。而后军还在源源不断来到，于是谷口外拥作一团，秦军互相踩踏。
进到谷中的秦军更加倒霉，山上魏军将巨石滚下山来，秦军根本无处躲闪，一时死伤无数，纷纷后撤。可是后面的秦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不是他们愿意进来，而是被挤压进来。于是，山谷里的秦军也是乱作一团，互相踩踏。
“快撤，后队变前队。”秦惠公在山谷之外看到形势不妙，下令撤退。不过，他也被挤在队伍中间，这个时候就算你是国君也没办法。
秦军开始鸣锣，前面的急着要后撤，后面的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折腾了好一阵，前军已经死伤枕藉，后军才开始撤退。
“快快快。”军官们拼命催促，锣声也一阵紧过一阵。
后撤的士兵们开始加速，像逃跑一样没命地跑。
当所有的秦军都开始后撤的时候，魏军的鼓声响了。
原本就已经很恐慌的秦军此时完全顾不了什么，只顾逃走。
四万魏军从两侧冲杀过来，伴随着密集的鼓声和震耳的喊声，风驰电掣一般冲过来。
如果秦军还能从容接战，他们当然是不用畏惧这区区四万魏军的。可是，逃跑的形势已经形成，每个秦兵所想的都是赶紧逃命。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有效的抵抗，每个人都只把后脑勺对着魏军。
不用魏国人动手，秦军的自相踩踏就已经死伤惨重了，更何况这四万魏军都是憋足了劲要来立功的。
好一顿追杀，秦军血流成河，秦惠公也只能狼狈逃窜。
与此同时，阴晋城中的公叔痤听说吴起率军救援，早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看到秦军追赶魏军而去，就知道他们上了吴起的圈套。此时探听到秦军大败，于是，公叔痤率领守城魏军从城内杀出，直接扫荡了秦军大营。
秦军无法立足，直接奔回秦国去了。
这一仗，秦军死伤被俘超过十万，魏军损失不过三千余人。
阴晋之战，是吴起以少胜多的经典之战。
当吴起带领着魏军将士回到安邑的时候，魏武侯率领群臣在城外迎接。
第二天，颁奖大会举行，又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大会，大量立功将士接受奖赏，皆大欢喜。作为主要功臣，吴起和公叔痤都被封赏了土地。
“主公，经此一败，秦国人举国惊恐，正是我们出兵灭掉他们的好时机，吴起请求率领十万锐卒，扫荡秦国。”庆功宴上，吴起再次提起灭掉秦国，这个时机确实是千载难逢。吴起以为，魏武侯会兴奋地立即答应。
然而，他又一次失望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魏武侯竟然拒绝了。
“主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吴起惊讶了，他实在想不通，于是坚持劝说。
“你看，多么蓝的天哪。”魏武侯岔开了话题。
吴起无言了。
庆功宴结束的时候，魏武侯宣布了一个决定：吴起依旧镇守西河，公叔痤留在朝廷。
对于这个决定，吴起的第一反应是：公叔痤看似忠厚，想不到在背后疏通关节了。第二反应是：看来，我的上升通道被堵住了。
第二天，吴起闷闷不乐回西河了，公叔痤赶来给他送行。
“将军，也许是主公考虑到秦国人随时会反扑，而用别人又不放心，所以派你回去的吧。”公叔痤这样安慰吴起，因为吴起的失望谁都看得出来。
“唉。”吴起仰天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公叔痤的话，示意御者可以走了。
吴起的马车无精打采地走了，就像吴起一样。
公叔痤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吴起是否还会回来，他只知道吴起误会了自己。
其实，公叔痤并没有在背后活动，将他调回朝廷是在三国联军讨伐楚国的时候就决定了的。不仅仅是调回朝廷，而且魏武侯告诉他要他接任相国的职务，因为田文已经老年痴呆了。
公叔痤自然知道吴起的能力在自己之上，如果魏武侯询问他谁最适合担任相国，他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吴起。可是他知道吴起的问题在哪里，所以他不可能主动举荐吴起。
只是，他觉得这对吴起确实不公平。根据他对吴起的了解，他知道吴起恐怕很难忍受这样的结果，那么随后会发生什么呢？吴起会不会一怒之下投奔秦国？想到这里，公叔痤不禁有些慌乱。如果吴起投奔了秦国，谁来对抗他？谁能对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