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如愿以偿
吴起投奔楚国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紧急会议。
“吴起叛逃,怎么办?”议题非常清楚,魏武侯还显得有些恼火。
“杀他全家。”王错的建议就这么简单,这在当时不是个主流的建议。
魏武侯显然也不赞同这个建议,所以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问:“怎么办?”
大家都沉默,因为大家都知道吴起基本上就是被逼走的。
公叔痤沉吟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主公,吴起叛国固然不对,可是吴起为国家立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虽然吴起叛国,可是毕竟没有去秦国,而是去了楚国。如果我们杀他全家,就显得很不厚道了,也是逼他与魏国作对。我倒觉得,我们应该善待他的家人,这样,吴起必然不会与魏国作对。同时,也就显得主公仁厚大度,仁至义尽。”
公叔痤的话赢得多数人的赞同,大家纷纷点头。
“嘿嘿,说得简单,如果我们不杀他全家,他依然来与魏国作对,怎么办?你敢担保吗?”王错坚决反对。
“我来担保。”公叔痤淡淡地说。
十一
吴起的到来引起了楚国的轰动。
尽管事情是屈宜臼临时决定的,完全来不及请示楚悼王,楚悼王还是异常兴奋。
“寡人等你好久了。”楚悼王见面就说。吴起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吴起会来投奔楚国的。
吴起也很兴奋,他感觉到楚悼王对自己的热情和期盼甚至超过了当初的魏文侯。
“吴起愿效犬马之劳。”吴起表示。
“屈大夫,辛苦你了,感谢你了。”楚悼王没有忘记屈宜臼的功劳。
按照楚悼王的想法,应该立即任命吴起为令尹,全面主管楚国政务。按照吴起的想法,也是如此。
不过,屈宜臼提了一个建议。
“大王,以吴起将军的才能和名气,要做楚国令尹绰绰有余。可是,有几点大王不可以不考虑到啊。”屈宜臼委婉地说。他历来如此。
“哦?”楚悼王还在兴奋中,对屈宜臼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吴起则有点紧张,难道屈宜臼要坏自己的好事?
屈宜臼看到两人的反应,这也是他意料中的。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理由是充分的。
“大王,有两个方面的问题不能不考虑。首先是国内,吴起将军固然能力超群,可是毕竟是个外来户,如果一来就当上令尹,只怕未必能够服众。”屈宜臼其实说得非常委婉了,楚国卿大夫阶层历来排外,因此外来人才往往难以立足。
“嗯。”楚悼王点点头,那些卿大夫的德行他是知道的。
“第二,如今天下之强莫过于魏国。如果我们如此大张旗鼓任用吴起,他们一定会视为耻辱,难保不会再次联军前来讨伐。”
这次,该轮到吴起点头了。
“再者说,吴起将军的家眷都在魏国,激怒魏国,恐怕也将不利于家人。”屈宜臼见吴起点头,这才继续说。
吴起现在有些感激屈宜臼了,看人家想得多周详。吴起其实不大担心家人的安全,以他对魏武侯的了解,他几乎可以确信魏武侯不会为难自己的家人。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在楚国大张旗鼓地干,就难免会有人在魏武侯面前挑拨,自己的家人就真的会有危险了。
楚悼王看看吴起,感觉他已经被说服了。
“屈大夫,你说的都有道理,那么你的建议是?”楚悼王问。
“不如这样,先委屈吴起将军去守宛地。这有什么好处呢?一来,宛地与韩国交界,吴起将军可以震慑韩国,却避开了魏国;二来,吴起将军可以先治理宛地,一旦有了成就,楚国的卿大夫们也就服气了。等过个三年五年,魏国人已经不再关注了,楚国卿大夫们也彻底服气了,大王再任命吴起为令尹,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屈宜臼的建议确实无懈可击,令楚悼王和吴起都无法拒绝。只是两人的内心都感觉三五年有点长了。
不管怎样,楚悼王接受了屈宜臼的建议,委任吴起为宛守,守卫楚国北方与韩国边境一带。
其实,屈宜臼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怕卿大夫们骂他没事找事,找了个北方人来在大家的头上拉屎。
吴起是宛地守,屈宜臼是息公,谁的权力大地位高呢?
吴起属于行政系列,掌管整个宛地的军政事务,是当地的行政一把手。而屈宜臼属于爵位系列,公爵属于仅次于楚王的爵位。所以,两人在不同序列里,无法直接比较。做个简单的比喻,屈宜臼属于股东,而吴起是职业经理人。屈宜臼必须配合吴起的行政行为,但是,吴起的行政行为又是为了保护屈宜臼的利益。
从这个角度说,屈宜臼建议吴起来做宛地守,也是变相保护自己的封地不受韩国人侵扰。
屈宜臼对吴起非常客气,他本身就是个谦谦君子,但凡吴起提出的要求,都是无条件立即去办。吴起则对屈宜臼非常尊重,不仅是因为他帮助自己来了楚国,还因为他认可屈宜臼的人品,这是个真正的贵族。
两人之间的来往非常频繁,以至于无话不谈。
两相比较,屈宜臼认为吴起有些激进,而吴起认为屈宜臼太过保守。不过,这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两人时常谈论魏国和楚国的事情和人物,自然就谈起公叔痤。
对于公叔痤,屈宜臼的印象非常好。可是在吴起的嘴里,公叔痤就是个虚伪小人。
吴起派人回去探听家人的情况,终于知道了公叔痤力保自己家人的事情,这让吴起感到意外。
当吴起把事情告诉屈宜臼,屈宜臼便将当初公叔痤的门客如何引导自己去挖吴起的事情透露给了吴起。这时候,两人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公叔痤在操盘,是他帮助吴起来到了楚国。
“想不到,公叔痤是个好人呐,我冤枉他了。”吴起感慨起来。
关于公叔痤,《史记》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这段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田文死后,公叔出任国相,娶了魏君的女儿,却畏忌吴起。公叔的仆人说:“吴起是不难赶走的。”公叔问:“怎么办?”那个仆人说:“吴起为人有骨气而又喜好名誉、声望。您可找机会先对武侯说:‘吴起是个贤能的人,而您的国土太小了,又和强大的秦国接壤,我私下担心吴起没有长期留在魏国的打算。’武侯就会说:‘那可怎么办呢?’您就趁机对武侯说:‘请用下嫁公主的办法试探他,如果吴起有长期留在魏国的心意,就一定会答应娶公主,如果没有长期留下来的心意,就一定会推辞。用这个办法能推断他的心志。’您找个机会请吴起一道回家,故意让公主发怒而当面鄙视您,吴起见公主这样蔑视您,那就一定不会娶公主了。”当时,吴起见到公主如此蔑视国相,果然婉言谢绝了魏武侯。武侯怀疑吴起,也就不再信任他。吴起怕招来灾祸,于是离开魏国,随即到楚国去了。
这段记载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并且与其他记载相矛盾。因此不足采信,原因如下:
首先,公叔这个姓氏来自卫国的公室,因此公叔痤的本姓是姬。尽管同姓不婚这个规矩到了战国时期已经执行得不是那么严格,但是在社会高层还是严格遵守的。因此,公叔痤不会是魏武侯的女婿。同样的道理,吴起本姓也是姬,魏武侯也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
其次,根据记载,公叔痤是个谦谦君子,并不是一个小人,这也是魏武侯器重他的重要原因。根据《战国策》的记载,公叔痤曾经率领魏军大胜韩国和赵国的联军,魏武侯因此要重赏他,而公叔痤当即推辞,表示魏军之所以取胜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吴起当初治军给魏国留下的遗产。于是,魏武侯找到了吴起的后人加以重赏。到后来公叔痤去世之前,并没有推荐自己的故旧亲戚接替自己,而是推荐了有真才实学的公孙鞅,他的眼力和胸襟以及一心为国都体现出来。
所以,公叔痤不仅不会嫉妒吴起,反而是敬佩吴起。由于两人都来自卫国,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一直不错。吴起离开魏国前往楚国,其留在魏国的家人应该就是公叔痤帮助他照料。而公叔痤要为他的后人争取利益,于是就借助上面的一场胜利来实现了。
归根结底,吴起出走的真正原因在于他认为自己在魏国无法全面发挥自己的才能,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以及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十二
对于吴起来说,宛地太小,根本无法施展。所以实际上,他的主要精力用来练兵,其结果是楚军战斗力激升。
对于治理国家这个部分,吴起汲取了在魏国的教训,轻易不去提起,以免被认为自己太咄咄逼人。即便和屈宜臼在一起,他也宁愿多听对方的看法。
“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吴起经常这样向屈宜臼请教。
遗憾的是,屈宜臼每次都是打着哈哈过去,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弄得吴起完全不知道屈宜臼是真的没什么真才实学,还是太高深。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就在吴起感觉无聊到了极点甚至不太想待下去的时候,楚王特使来了。
“奉楚王之命,请令尹大人克日启程前往郢都。”特使这样说。
“什么?”吴起感觉到一阵眩晕。
人生达到了新高度,眩晕一下是很正常的。
不仅吴起等不及了,楚悼王也等不及了。放着一个国际顶尖的人才却不能用,楚悼王想想都郁闷。所以,仅仅一年之后,他宣布吴起为楚国令尹,全权管理国家。
楚悼王原本以为反对声会一片,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根本没有反对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反对的声音?因为大家懒得反对——反正谁来都一个鸟样,谁敢咬老子的鸟?
在兴奋之后,吴起略有些忐忑,他决定在动身之前去拜会一下屈宜臼,请教一下楚国官场的事情,听说楚国官场水很深啊。
屈宜臼似乎意料到了吴起会提前接任令尹,在听到吴起的消息之后竟然毫不兴奋,甚至连祝贺的话都免了。
“装逼装习惯的人大概都这样。”吴起心想,不过他没有生气,跟装逼的人生什么气呢?
“先生,你看,楚王不知道我这人其实很差劲,又任命我做令尹了。”当然,这都是套话,显示自己很谦虚,“临行之前,希望得到先生的忠告。”
“那,你准备怎样做呢?”这一次,屈宜臼不再装聋作哑了。
“将均楚国之爵而平其禄,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厉甲兵以时争于天下。”吴起这样回答,意思就是要对楚国的世族大家动刀,削他们的爵位,夺他们的土地,用来奖赏立功的人。然后经武练兵,争雄天下。
基本上,就是魏国变法的路子。
屈宜臼在这一刻后悔了,他后悔听了公叔痤的忽悠,把吴起当成特殊人才引进到楚国了。按照吴起的路子,贵族们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这当中自然也包括自己。而且,大家一定会骂自己引狼入室。
“我说说我的看法吧,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不会改变老规矩,不会改变老习惯。如今你来治理楚国,上来就拿世族大家开刀,剥夺他们的爵位和财富,这不就是改变老规矩改变老习惯吗?这是不行的。古人说过,兵者,凶器也。争者,不要脸也。如今你要剥夺人家的财富地位,而且还要争雄天下,这不是逆天而行吗?吴起将军,啊不,令尹大人啊,我说一句实话你别生气。人哪,这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你看你,率领本来弱小的鲁国战胜了齐国,这算是运气吧?率领魏军欺负人家苦大仇深的秦国,竟然还占尽上风,这算运气吧?老天不可能总是关照同一个人的,你如果真要一意孤行,那恐怕老天也不能再保佑你了。俗话说:倒霉人赶倒霉事,人祸都是祸人干的。唉,说句老实话,这些年来楚王也是不务正业,东征西讨的,不闲着,早就该倒霉了,我一直寻思大王为什么还没有倒霉呢?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在等你啊。”屈宜臼这一口气说下来,脸都憋红了。
吴起暗自好笑,说来说去,不就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吗?
“那,这么危险的话,我还能改吗?”吴起故意这样说。
“改啥?改个屁啊,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再者说了,你要是跟我们一样了,还来楚国干什么啊?”屈宜臼摇摇头,苦笑起来。
“那,有什么好建议,说说吧。”
“说什么啊?砍了腿还能长回去吗?算了,好自为之吧。”屈宜臼说到这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