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公孙鞅
长期以来,魏国人就面临一个难题:地域狭长,首尾不能相顾,该把重心放在哪个方向?
一开始,魏国人是把重心放在西面的,这才有了李悝和吴起先后主政西河。这个时候,魏国的国都在安邑,并且晋国的中心在新绛。为了周边的安全,魏国只能向西拓展。
但是,秦国与魏相国邻的地方很难让魏国感兴趣,那里不仅是一片黄土,而且百姓愚昧文化落后,魏国人甚至都不知道抢下这块地盘是财富还是累赘。相比较,东方的齐国、楚国、卫国等都是繁荣发达的所在,咬一口满嘴流油的猎物。
所以,到了魏武侯的时代,魏国人的重心就已经逐步东移,对秦国失去了兴趣甚至防备。魏国坚持要拿下大梁及其周边地区,实际上早就做了迁都的准备。
不仅魏国东迁,韩国也东迁,北方的赵国同样从晋阳迁都邯郸,三晋的眼中都盯着富庶繁荣的中原。并且,三个国家进行了一些领土交换,以便自己的国家更整齐。
在三晋眼中,中原就是一块大肥肉。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在秦国眼里,三晋也是块大肥肉。
西北狼就是这样:你不打他,他依然要咬你;你把屁股对准了他,他一定会咬你的屁股。
谁也不能断言魏国人的东迁是错误的战略转移,但是,这客观上为秦国人的东进创造了条件。
三
魏惠侯九年的时候,相国公叔痤病危了。
魏惠侯亲自登门看望,并且向他咨询继任人的问题。
“恕我直言,相国您万一鞠躬尽瘁了,这相国的职位,您认为谁比较适合?”魏惠侯问。他倒是非常尊重公叔痤。
公叔痤想了想,干咳了两声。
“主公,也恕我直言,这满朝文武,真没一个行的,谁行呢?我这里有一个中庶子,名叫公孙鞅,卫国人,这小子行。主公要是信我的,可以把国家交给他打理,他比我行。”公叔痤推荐了公孙鞅,那么中庶子是个什么东东?
干儿子?错。
私生子?错。
中庶子就是跟班,要是黑社会老大的中庶子,那就是马仔。
魏惠侯一听,什么?你说我的大臣们都是白菜,你一个跟班就比大家强?
“老痤啊,你一向大公无私,怎么最后晚节不保,夹带私货呢?你是卫国人,这公孙鞅又是卫国人,难不成是你的私生子?”魏惠侯这么想,可是没有这么说。尽管没有这么说,表情上还是这样的表情。
公叔痤看在眼里,知道魏惠侯对公孙鞅并没有多大兴趣。想想也是,平时不推荐,到了这个时候才推荐,什么意思?
所以,公叔痤挤出一点笑来,尴尬的笑。
“对了,主公,你要是不想用他,那么,要么杀了他,要么囚禁他,不能让他离开魏国。”公叔痤又提出一个建议来。
“啊,相国,我看你的身体好得很,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啊,那什么,我要回去接孩子了。”魏惠侯支吾敷衍了几句,走了。
一出门,魏惠侯就对随从们感慨:“唉,相国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啊,一开始要我重用一个人,然后又建议我杀了这个人,这,这不是老年痴呆加神经病吗?”
一路感慨着,魏惠侯走了。
公叔痤闭上了眼睛。他不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而是太累,他需要闭上眼睛思考,以及回忆。不论是思考还是回忆,都是有关公孙鞅的。
公孙鞅是卫国的公族,看名字就知道是某任国君的孙子。如果放在三百年前,那就算是生在金银窝了。可是现在不行了,卫国的地盘已经很小了,公子公孙们却有太多。国君在外国人面前都要装孙子了,国君的孙子基本上也不值几文钱了。
所以,公孙鞅这个公孙当得很没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公孙。不过,公孙鞅很喜欢学习,因此拜了子夏的学生尸佼为师,说起来,公孙鞅还是李悝、吴起、公叔痤的师侄。尸佼是个著名的杂家,什么都教,公孙鞅就什么都学。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刑名法术之学,最佩服的就是师伯李悝和吴起,很用心地学习他们的事迹和理论。
看看学得差不多了,公孙鞅决定要发挥一下自己的学问。可是,在卫国没有机会,怎么办?他决定前往魏国投奔师叔公叔痤。论起辈分来,公叔痤还是他本家叔叔。
就这样,公孙鞅来到了魏国,投奔了公叔痤。
“叔,我给你带烧饼来了。”这是公孙鞅第一次见公叔痤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我侄子?”公叔痤有点错愕,没见过这个侄子啊。
于是,公孙鞅介绍了自己的身世,证明自己真是公叔痤的侄子。
公叔痤现在相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眼前这个年轻人都能算是自己的侄子。不过,他的错愕随着公孙鞅的自我介绍而越来越大,因为从公孙鞅的眼神中和表情中,他分明看到的是第二个吴起。
公孙鞅的眼中,带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对于成功的渴望,带有一种强烈的自负或者自信。除此之外,他的眼中还带着某种怨恨以及为了成功不顾一切不惜代价的决绝。
“你,为什么来投奔我?”公叔痤一字一顿地问。
“我不愿意像他们一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不愿意像他们一样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我要像叔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公孙鞅坚定地回答,并且在提到“自己的能力”时加重了语气。
“吴起。”公叔痤自言自语,公孙鞅就是第二个吴起。
“叔,你说什么?”公孙鞅没听清楚,问道。
公叔痤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片刻才说:“啊,这样吧,既然你是我的侄子,那就住下来,之后怎样,咱们慢慢来。不过,以后你还是别叫我叔,叫相国好了。”
公孙鞅看上去似乎略略有些失望,因为公叔痤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不过反过来说,至少公叔痤答应收留他,这已经可以满足了。
于是,公孙鞅住了下来。
公叔痤给了公孙鞅一个职位:中庶子。理解为助理也好,理解为跟班也好。
公孙鞅这个跟班与其他的跟班大不一样,其他的跟班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如何服务公叔痤上了,甚至有些人专门拍马屁。而公孙鞅不一样,他的主要精力用在了研究《法经》上,并且对吴起在楚国颁布的法令非常感兴趣。
公叔痤暗中关注着每一个跟班,有的具有大夫的潜能,他会找机会推荐给国君;有的仅仅只有做家臣的能力,那么就给他们一个合适的位置;有的根本就不适合出来混,就劝他回家种地或者经商。
基本上,有个两三年,一个跟班的前途确定了,也就纷纷离开或者转岗了。可是,公孙鞅当了三年跟班,依然是个跟班。
难道是公叔痤不喜欢公孙鞅?不是,公孙鞅非常聪明,公叔痤平时就很喜欢和他聊天,吩咐他做的事情也都一定做得很好。那么,是公叔痤不信任公孙鞅的能力?更不是,公叔痤常常找公孙鞅讨论国家大事,有的时候甚至是向他请教,并且发现他往往比自己高明。
那么,为什么三年过去,公孙鞅还只是个跟班?
公叔痤有顾虑。
公孙鞅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公孙鞅不是没能力,而是太有能力。
那么,公叔痤很害怕公孙鞅抢了自己的位置?不是,公叔痤不是个恋权的人,他很希望有人超过自己。
那么,公叔痤的顾虑在哪里呢?
在公叔痤的印象中,尽管师父子夏并不泥古,强调切问而近思,可是对于周礼还是相当敬畏。而师兄李悝尽管在魏国变法,依然强调周礼的作用。即便是吴起主张激进的变法,也不敢否定周礼。
然而,公孙鞅对于周礼所持的是一种蔑视的态度,这让公叔痤感到有些惊恐。他不知道,如果一个国家失去了周礼,和蛮夷国家还有什么区别?
在犹疑之中,公叔痤三年之中没有举荐公孙鞅,也没有赶他走。直到自己的身体眼看不行,这才向魏惠侯举荐,不过这种举荐并不坚决,魏惠侯稍有质疑,就立即收了回来。
四
公叔痤的病没有能够熬过冬天。
公叔痤一死,门客们就只能作鸟兽散了。
参加完公叔痤的葬礼,公叔痤的门客们纷纷离去。
公孙鞅走在大梁的街头,天上下着小雨,他全不在意。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这样对我?”公孙鞅仰天长叹,他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能,一定能够在魏国谋个一席之地。可是,如今竟然要流落街头,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该去哪里?
回家?公孙鞅是绝对不会回家的,他丢不起那个人,他不愿意让那些他瞧不起的人瞧不起他。
那么去哪里?如果连魏国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还有哪里能?
公孙鞅信步走进了一个酒肆,他要在这里灌醉自己,麻痹自己。
酒肆里人很多,公孙鞅选了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坐下,要了酒,开始喝起来。可是刚刚一碗酒下肚,就听到邻桌的人在大声说什么,公孙鞅禁不住听起来。
“兄弟,去秦国不?”甲说。
“去秦国干什么?”乙说。
“我听说秦国开始向天下招贤呢,有机会啊。”甲说。
“招贤?招什么贤?”
“秦国国君说了,自从秦穆公以来,晋国和魏国连番欺压他们,把他们河西的地方都给占了,如果谁能够有强国的办法,帮助秦国强大起来,夺回西河,洗雪耻辱,就能高官厚禄,甚至封赏大片土地。怎么样?去不?”甲说。
“秦国人是野蛮人,说话不会算数的。”
“怎么不算数?我听说,一个叫作景监的从魏国去的人,现在就大受重用,混得风生水起,十分受秦国国君的信任,还娶了十个老婆呢。”甲说。
“哈哈哈哈……”乙笑了。
后面的话公孙鞅都没有听进去,因为他已经起身走了。
景姓是楚国的名门大姓,出于楚平王庶长子子西。因为子西有恢复楚国的功劳(详见《说春秋之五·吴越兴亡》),后代颇受优待。
原本,景家后人在楚国呼风唤雨,活得十分自在。可是自从吴起来到之后,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作为既得利益阶层的代表性家族,景家受到的打击也最大,多数人的爵位被取消。
景监的父亲平时就走马斗狗好吃懒做,虽然靠着祖上的福荫吃香喝辣,可是不懂得理财,家里也没有什么积蓄。到爵位被取消之后,家里立即就紧张起来。由于公开对抗吴起的变法,家产又被查封。于是,景监的父亲在楚国无法立足,只得逃往魏国谋生。
景监随父亲来到魏国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好容易长大了,靠着熟人介绍,成为公叔痤的门客。
公孙鞅在公叔痤这里认识了景监,不过两人也就是点头之交,因为公孙鞅根本瞧不起他,认为他狗屁本事没有,就知道吃喝玩乐胡乱忽悠。
景监很快在公叔痤这里混不下去,公叔痤看他根本不是做大夫的材料,打发他回家了。没办法,景监买了一条狗,开始在街头斗狗,结果主人怂包,狗也不争气,屡战屡败,狗屁股被咬没了。景监的屁股大了——一屁股的债。实在还不上债来,怎么办?跑啊。
于是,景监就跑到秦国来了,可怜那条狗被炖成了狗肉煲,这是后话。
为什么景监跑去秦国呢?因为这是个荒蛮国家,债主不至于追来。
景监跑到秦国的事情,公孙鞅也听说过,当时还想这个蠢怂到了秦国也是喂狼的料。后来也有人说景监在秦国混得不错,公孙鞅怎么也不相信。
如今又听到有人说景监在秦国混出名堂来了,公孙鞅相信了。
公孙鞅决定去秦国,一刻也不耽误。
之所以去秦国,一来是相信自己比景监强,应该能混出来;二来是有景监在那里,老乡见老乡,怎么也能帮个忙。
至于秦国的荒蛮,公孙鞅倒不在意。
“荒蛮怎么了?荒蛮才好忽悠呢。”公孙鞅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