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卖烤红薯的是谁



庞涓很为难，他了解孙宾的性格，知道他是个有主见认死理的人。即便这一次见魏惠侯不提好战必亡，以后也一定会的。

所以，庞涓觉得自己必须要重新考虑举荐孙宾的问题。

庞涓首先想到的是找个借口取消孙宾与魏惠侯的见面。可是他立即意识到这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他没有借口永久阻止孙宾见魏惠侯。即便自己不帮孙宾去约，孙宾也会想到其他的办法走其他的途径去见魏惠侯。

那么，将孙宾赶走？这也不是一个好办法，这只会招来天下人的笑话和鄙视。

怎么办？

庞涓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面临这样一个难题。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老师的话：“你不要以为师兄弟是靠得住的，那只是传说。师兄弟之间，更多的还是嫉贤妒能，明争暗斗。”

想到这里，庞涓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老师说得对啊，本来就应该如此啊，吴起和公叔痤都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既然想通了，就接着往下想。

首先，一定不能让孙宾在魏国出头，否则自己就完蛋了。问题是，赶走孙宾就行了吗？他可能去赵国、去韩国、去秦国、去楚国、去齐国，都是自己的敌人，将来他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甚至克星。

其次，不能让他成为其他国家的将军。

“要把这一切可能扼杀掉。”庞涓自言自语。一不做，二不休，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五

庞涓找到了一个借口给孙宾，又找到了一个借口给魏惠侯，合计是两个不同的借口，其结果是取消掉了两人之间的会面。

这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孙宾非常失望，不过他毫不怀疑庞涓是在帮自己。所以他还是安心地住在庞涓的家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

“放心，我会找机会给你另约的。”庞涓这样说，不过一直似乎没有什么进展。

那一天，百无聊赖的孙宾决定去街上转一转。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逛街的人，可是他需要让自己换换空气，调整一下心情。

大梁的街道非常繁华，这是一个标准的国际化大都市。

孙宾对于街市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想出来走走。

一阵烤红薯的香气传来，他禁不住顺着香气看过去，只见一个大汉正在那里卖烤红薯。

“先生，来一个？”卖烤红薯的大汉问。

“不，不要。”孙宾摆摆手，表示不要。

孙宾转过头，正要走，却突然听到卖烤红薯的大汉高声大喊：“抓贼啊，抓贼啊，抓偷红薯的贼啊。”

大汉的喊声十分宏亮，孙宾忍不住回头去看。

贼在哪里？怎么会有贼？怎么贼专门抢烤红薯？

孙宾还没想明白，就看见卖烤红薯的大汉不顾一切向自己扑来。孙宾想要躲开，结果还是没有躲过，被卖烤红薯的大汉扑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孙宾惊慌地问。

“你这个偷红薯的贼，走，跟我见官去。”大汉不由分说，揪住孙宾就走。

“我没有偷你的红薯。”孙宾大声说。他非常气愤。

这时候，许多人聚拢过来。

“没有？”大汉似乎也很气愤，他从孙宾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烤红薯，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孙宾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大汉刚刚放到他袖子里的。

“你，你不要冤枉好人。”孙宾用力想要挣脱，却无奈大汉的力气太大了。

“就是你偷的，我亲眼看见的。”旁边有人作证。

“对，我也看见了。”

一时间，竟然有三四个人作证。

孙宾急了，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你们合起伙来敲诈我是不是？”孙宾大喊着，想不到大梁的民风这么差，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外来人。

“偷了烤红薯还要抵赖是不是？”证人们也大声喊着，并且将他包围了起来。

吵吵嚷嚷，孙宾被几人带到了官府。

有人证，有物证，孙宾百口莫辩。

“我师兄是庞涓。”最后，孙宾实在没有办法，搬出了庞涓的名头，只能寄希望于师兄的搭救了。

“你师兄是庞涓怎么了？你师兄是庞涓就能偷红薯啊？告诉你，魏国是法治国家，你师兄是谁也不好使。”证人们纷纷斥责他，好像他仗势欺人的样子。

庞涓很快来了。

孙宾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师弟，家里没有你吃的吗？想吃烤红薯了，让人给你烤就行了，怎么到外面去偷烤红薯呢？”孙宾没想到，庞涓见面竟然是一通埋怨，似乎他也相信自己真的偷了烤红薯。

“师兄，我没有偷烤红薯啊。你也知道，咱们在鬼谷山吃烤红薯都吃伤了，我怎么还会偷烤红薯呢？”孙宾急忙辩解，他觉得庞涓完全不应该怀疑自己。

庞涓想了想，再看看孙宾，然后有些无奈地摆摆手。

“师弟啊，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吃烤红薯，可是人家人证物证俱全，难道是冤枉你？你认识他们吗？他们认识你吗？为什么他们不冤枉别人？”

庞涓一系列的问题问得孙宾也有些糊涂：“是啊，他们为什么要冤枉我呢？”

没等孙宾想明白，庞涓又说话了。

“师弟啊，不是师兄不想救你，而是没有办法救你啊。魏国是个法治国家，我又当上将军时间不长，实在是帮不了你了。好在偷个烤红薯，也论不上死罪。”最后一句话，算是庞涓给孙宾的安慰。

孙宾失望了，彻底失望了。

按照《魏律》，轻罪重罚，偷烤红薯属于轻罪，但是刑罚很重，重到什么程度？膑刑。

所谓膑刑，就是削去髌骨，也就是摘掉膝盖。

孙宾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着自己的膝盖被割除。

从今以后，孙宾再也站不起来。

从今以后，孙宾的名字就改成了孙膑。

庞涓派人将孙膑接回了庞府，在斥责他给老师丢人给自己丢脸之后，怜悯地表示会养活他一辈子，然后给了一间小屋让他居住，三餐供应。

孙膑对于功名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这个时候他想到的就是生不如死，就是一死了之。唯一让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要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冤枉。

每天，孙膑就躺在自己的小屋里想，可以越想越想不明白。

一开始，庞涓还会来探望，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后来，庞涓也不来了。

直到有一天，孙膑突然决定要亲自搞清楚真相。

孙膑自己从炕上摔到了地上，然后撑持着向外爬去。

庞府的人看见了，急忙阻止他，孙膑就大声喊叫着要出去，结果被众人抬回屋子里。

孙膑每天都向外爬，每天都被抬回去。直到有一天，大家都烦了，庞涓下令不要管他，让他爬出去好了。

于是，孙膑终于爬出了庞府。

爬呀爬，爬呀爬。

孙膑终于爬到了当初遇难的地方，他要找到那个卖烤红薯的大汉和那几个证人，要问问他们为什么冤枉自己。

可是，一连三天，孙膑都没有见到那几个人。于是孙膑问周围的人，得到的答案是那几个人就在那几天出现过，之前和之后都没有来过。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陷阱，这是针对自己的一个局。而且，这些人陷害自己不为财不为利，就是为了伤害自己。问题是，什么人对自己这样仇恨，竟然设置了这样一个陷阱来对付自己？孙膑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有这样的人。

“滚开，不要挡着我的路。”有人大声呵斥孙膑。孙膑急忙把自己从道路的中央挪开了。

可是那一刻，孙膑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陷害他的人不一定是跟他有仇的人，还可能是嫌他挡路的人。他挡了谁的路？他又会挡谁的路？

孙膑想起了那次模拟见魏惠侯与庞涓的争论：“是了，师兄怕我挡了他的路。”

“想不到，他竟然这么狠心。”孙膑还是感觉无法理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膑笑了，笑得无比凄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孙膑又哭了，哭得伤心欲绝。

所有的路人都在看着这个爬不起来的人。

那一天，大梁城内多了一个疯子。

六

疯子反而不想死，因为疯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装疯的人，则一定拥有一个不能达成则死不瞑目的目标。

孙膑就是一个装疯的人，而仇恨是让他活下去的动力。

孙膑知道，庞涓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他一定还在监视着自己。事实上，尽管孙膑居无定所，出入在肮脏的场所，可是总有一个人能够随时找到他，并且三天两头给他一些食物。

这个人是什么人？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庞涓派出的人，一来是监视他，二来大致也出于内心羞愧，为他提供不至于饿死的食物。

孙膑知道，如果让庞涓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背后的秘密，那么自己随时可能会横死在街头，报仇的事情就将无从谈起。所以，装疯是唯一的选择。

之后呢？

孙膑也不知道之后会怎样，不过他确信一点，那就是魏国如果穷兵黩武，迟早会有败亡的一天，那时候，庞涓要么被杀死，要么被俘，要么被免职。那时候，就是自己揭露庞涓真面目的时机了。

这也许要等很久，也许要等到死。

可是，万一等到了呢？

孙膑没想到的是，机会比他所期盼的来得要快得多。

魏国想要攻打韩国和赵国，因此先要展开外交攻势，首先向楚国和齐国示好，以免他们到时候出手帮助韩国和赵国。于是，魏国和齐国之间互派使者进行友好访问。

坊间，对于这类国际新闻都有议论。

孙膑是个有心人，都听在耳朵里。

这一天，是阴雨天，孙膑爬到了大梁东门到朝廷的主道旁。事实上，他已经半个月都在这里了。阴雨天的地上有些泥泞，庞涓派来监视孙膑的人偷了个懒，悄悄去会老情人了。

街上人不多，车马也是稀稀落落。

突然，孙膑眼前一亮，因为他远远地看见各国使者专用的大旄在一辆豪华车上晃动，再看，车上的旗帜上隐隐是一个“齊”字。豪华大车的前后，各有一辆车。

这是齐国使者的车队。

孙膑扫视四周，确信庞涓的人不在旁边，于是连续几个轱辘，滚到了道路的中间。

齐国使者的车到很近才发现道路中间有人，御者急忙拉马停车，一阵手忙脚乱。经过这一刹车，整个车队挤成一团，十分狼狈。

齐国使者的随从官员跳下车来，踮着脚来到孙膑跟前，大声喝道：“谁在这里挡路，碰瓷是吧？赶快让开！”

孙膑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招招手。

随从官员有些恼火，想要动粗，可是想想这里是魏国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很不情愿地弯下腰去听孙膑说什么。

“我是齐国人，要见齐国使者。如果使者不肯见我，我就死在这里。”孙膑轻声说。

随从官员想拉开孙膑，可是看孙膑一身肮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报告使者。

孙膑看着使者随从的背影，悄悄地祈祷：使者啊，你一定要来啊！

使者显然有些不大愿意，过了好一阵，才怒气冲冲地下了车，也是踮着脚来到孙膑的面前，一脸的蔑视。

“你要干什么？”使者没好气地问。

孙膑招招手。

使者犹豫了一下，弯下腰去。

孙膑再招招手，示意使者把耳朵凑过来。

使者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凑近了耳朵。

孙膑这才轻声说话：“我送齐国一句话，国虽大，忘战必危。”

使者腾地站直了身子，然后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孙膑。

时间并不长，可是孙膑感觉像过了一年，他不知道使者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反应。

“你，你是什么人？”使者用低沉但是坚定的声音问。

“我是齐国人，鬼谷子的弟子，庞涓的师弟，我叫孙膑。”孙膑尽量用镇定的声音回答，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庞涓嫉妒我的才能，栽赃陷害我，割去了我的髌骨。我日夜盼望回到齐国，为祖国效力，对抗魏国，复仇庞涓。”

“好，你跟我走。”使者的话让孙膑几乎兴奋得昏过去，可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也不是跟使者走的时候。

“不，庞涓的人随时在监视我，现在走，走不了。”一边说着，孙膑一边不经意地扫视周围。

使者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孙膑的忧虑。如果现在就把孙膑带上自己的车，一来容易被发现，二来，自己还要在魏国呆三天，这三天里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到时候还是无法带走孙膑。

“三天后，鸡叫时，还在这里。”使者轻轻地说了三句，之后高声大喝，“你这个疯子，竟然辱骂本使，来人，扔去一边。”

说完，使者气愤地回到车上，使者的随从们上前，将孙膑抬起来，重重地扔到了路边的稀泥里，并且向他吐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疯子孙膑发出疯狂的笑声，目送齐国使者的车队远去。

太阳出来，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