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马陵之战
自从惠施将邯郸还给赵国之后，庞涓气得半死，索性托病不出，在家休养。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师弟孙膑来了，当初挡住了孙膑，可是到头来不是又来了惠施吗？如果如今做相国的是孙膑，怎么说也是兵家出身，绝不至于将邯郸还给赵国。而且，孙膑是自己的师弟，好歹会听自己的话一些。
“唉，这老弟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庞涓禁不住有些后悔，良心上也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此后的十年，魏国与赵国和韩国之间和平相处，只与秦国发生过三场局部战争，结果秦国在商鞅的率领下三战全胜，夺走了西河。而魏国战略重心在东部，对秦国也有些力不从心。
魏惠侯二十八年，也就是齐威王一鸣惊人之后的第六年，赵国和韩国联合起来攻打魏国。
这下，魏惠侯急了。
“相国，你看看，我们不打他们，他们却来打我们了。”魏惠侯找来惠施，对他表达不满。
“这个，世界在变化嘛。”惠施只能这么说了，他不会打仗，也不愿意打仗，因此面对秦国的咄咄逼人就已经束手无策了，如今还是没有办法。
“你回老家去吧。”魏惠侯非常恼火，将惠施免职赶走。
惠施灰溜溜地回了宋国。
之后，魏惠侯紧急召见庞涓。
“庞将军，我现在任命你为相国，负责击退赵韩联军。”魏惠侯这个时候也只能起用庞涓了。
庞涓接受了任命，他为自己设置的一个复出的条件就是“惠施滚蛋”。
二十二
庞涓出山，使得整个魏国一下子士气大振，从恐慌中走了出来。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们是病猫。打，就要打疼他们。”庞涓表示。从内心里，他根本瞧不起赵国人和韩国人。这次复出，他憋了十年的火都要撒在赵国人和韩国人身上，收拾了他们，再去找秦国人算账。
庞涓亲率七万魏军精锐北上攻打赵国，再派三万魏军向西对付韩国。为了表示对庞涓的信任和重视，魏惠侯派太子公子申随庞涓出征，也算是学学打仗。
西线魏军首先传出捷报，击溃进犯的韩国军队，并且反攻进入韩国境内。
“哼。”庞涓对韩国人的战斗力嗤之以鼻。
北上的魏军在魏国南梁遭遇赵国军队。
两军交战，魏军大胜，赵国人只能坚守城池，不敢出战。
战争形势逆转，原先的侵略者赵国和韩国双双溃败，成为防守者。
看到魏国依然如此强大，其余国家都有些发毛。
韩国和赵国此时后悔是来不及了，没办法，只能求救。
楚国拒绝了两国的求救，因为他们怕引火烧身。
于是，希望只能在齐国人身上了。
韩国使者来到齐国，请求救援。于是，齐威王召集紧急会议讨论。
“那什么，孙膑先生呢？”齐威王问。
“还在学宫呢。”内侍回答。原来，孙膑已经搬到了稷下学宫研究兵法，与其他稷下先生交流心得。“请他来？”
“不，我们去。”齐威王说。齐威王喜欢稷下学宫，尤其喜欢大家毫无拘束地讨论、争辩。如果不是身为国君，他甚至想搬到学宫去住。
于是，一行数人来到了稷下学宫。
在稷下学宫，大家都是平等的，即便是齐威王来了，也不能拿出国君的架子来，更不要说邹忌田忌田婴们了。
到了稷下学宫，人们打着招呼，学宫的祭酒，也就是这里的最高管理人员淳于髡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书房，派人请来了孙膑、张丏等几个齐威王点名要求参加的稷下先生，其余人就都回避了。
齐威王亲自把韩国来求救的事情介绍了一遍，然后征询大家的意见。
“不救。”邹忌说，这是他的一贯立场，打仗的事他都反对，“让他们狗咬狗去。”
齐威王笑了笑，他就知道邹忌会这么说。
“不，救。”齐威王随后表了态。齐国这些年来不仅更富裕了，也更强大了，因为当初管仲留下的法律规章不仅仅是经济的，也有军事的。既然这些年来严格按照管仲的法律规章办，军队的战斗力自然有了很大的提升。唯一不足的是，齐军缺乏实战。“我想知道的，是早救，还是晚救。”
“魏国这次的势头是不灭掉韩国和赵国誓不罢休，最危险的自然是韩国。如果我们动作迟疑，韩国被魏国所灭，那就太糟糕了。所以，要立即出兵。”张丏也是兵家，提出自己的看法。
齐威王看看孙膑，孙膑一直在沉思，并没有注意到。
“我不赞成。”田忌说话了，他也看了看孙膑，“魏国此次确实是要灭掉韩国和赵国，实力和士气比当年还要高。如果我们贸然出动，就等于替韩国和赵国承受魏军，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了。从另一个角度说，韩国既然知道魏国要灭他们，他们一定会拼死抵抗。不如我们答应韩国人，但是不要急着出兵，韩国有了我们的帮助，一定会振作士气跟魏国人干，我们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出兵，岂不是名利双收？”
齐威王看看孙膑，孙膑还在思考问题。
“孙膑先生，你在想什么？”齐威王小声问。
孙膑这才抬起头来，见大家都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
“大王，我在想我自己的那点个人恩怨。”孙膑说。
二十三
魏军在两个方向上保持着攻势，尽管庞涓所率领的魏军主力在赵国战场，庞涓还是相信魏国会首先解决韩国。
但是，庞涓没有料到的是，韩国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展开了反击。当然，其结果就是韩国人五战五败，损失惨重。不过，魏军的损伤也很严重。
而在赵国战场，赵国人的战斗力明显强于韩国人，顽强地防守着。
就在这个时候，齐国人出动的消息传来了。
这一次，齐国人号称大军十万，依然以田忌为主将，田婴为副将，依然不敢正面与魏军主力交锋，而是要穿越魏国，到魏韩战场直接支援韩军。
“齐国人也就是这点胆量，他们不敢碰我，只敢去和我们的二流部队作战。”庞涓对太子申说。
“庞将军神武，齐国人闻风丧胆啊。将军，眼下该怎么办？虽然齐军实力平平，可是如果横穿魏国，对大梁是个威胁。”太子申拍了几句马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齐国人这是找死，太子，我们立即从赵国撤军，尾追齐国人，将他们堵在魏国境内关门打狗，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好，好一个关门打狗。”太子申叫起好来，对庞涓更加佩服。
魏军主力从赵国全线撤军，赵国人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敢追击。
魏军回到魏国境内平陵，就遇上齐军攻城，于是魏军主力二话没说加入战斗，攻城齐军全军覆没，齐军将领齐城大夫和高唐大夫双双阵亡。
“齐国人的战斗力就是这么差。”从庞涓到魏军士兵，人人都把齐军当笑话。
可是，这并不是齐军主力。
从俘虏的口中庞涓得知，齐军主力两天前已经向西挺进，去救韩国了。
“追。”庞涓下令，全军尾追齐军，同时通知魏国境内各处严加防守。
很快，魏军就发现了齐军经过时的大寨，也就是齐军晚上停留的地方。
“太子，请跟我走，我们来看看齐军有多少人。”
两人来到齐军大寨，庞涓早已经安排人清点齐军做饭所修建的灶的数量，这时前来报告。
“只需要清楚齐军的灶数，就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吃饭，也就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了。”庞涓告诉太子申，然后当场计算，结果是：齐军八万人。
“啊，真有这么多？”太子申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即便齐军的战斗力差一些，可是人多势众啊，八万人大军进去，要吃掉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太子不必担心，齐军人再多，那也是虚胖，咱们魏军才是壮。”庞涓急忙安慰太子申，心里则盘算着怎样歼灭齐军。
第二天，魏军早早启程，急急赶路。走不多远，突然前哨部队报告，说是捉到了十几个齐国逃兵。
“立即押来见我。”庞涓大喜，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情报。
于是，大军不停，庞涓边走边审俘虏。
“说说齐军的情况。”庞涓对俘虏们下令。
“您就是庞涓将军吗？”一个俘虏反问。
“正是，怎样？”
俘虏们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起来。
“哇塞，我们终于见到战神了。从前听说过没见过，今天总算见到活人了，我，我们太激动了。”俘虏们你一言我一语，狂拍起庞涓的马屁来，就差求签名求合影了。
庞涓禁不住有些得意起来，转头看看身边的太子申，意思是：看见没，连敌人国家的士兵都这么敬佩我。
太子申当然知道庞涓的意思，于是微笑着点点头。
“你们不要害怕，把你们所知道的齐军的情况告诉我，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庞涓的语气和蔼了很多，作为一个将军而被敌军称为战神，谁能不高兴？
俘虏们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齐军的情况，基本上还是庞涓了解的那些。不过，有一个情况让庞涓和太子申都很兴奋。
“我们哪敢跟战神对垒啊，那不是找死吗？可是当官的逼着，也不能不来啊。不过，要横穿魏国，那不是有去无回吗？所以大家纷纷逃命啊。我估摸着，现在连六万人恐怕都没有了。”一个士兵说，其他的士兵也都附和，都说自己认识的谁谁谁也开小差了。
“这么说，齐军的士气非常低了？”太子申插了一句。
“那不是非常低啊，那是根本就没有啊。”一个士兵说。说完，大家都笑了。
庞涓释放了齐国逃兵们，还每人给了些赏赐。
当天，又遇上一些稀稀落落的齐国逃兵，庞涓都会问他们一些齐军的情报，然后给赏赐让他们回家。
“将军不仅是战神，还这么仁慈啊。”逃兵们纷纷这样说，并且表示要把庞涓将军的风度告诉齐国人民。
下午的时候又路过一个齐军经过的营垒，这表示魏军的行进速度比齐军快很多。
庞涓又让人点了灶数，计算的结果是齐军只有六万人了。
“一天两万逃兵，齐国人还打什么仗？”庞涓以极端不屑的语气对太子申说。
“哈哈哈哈，将军的威名足以吓垮他们。”太子申附和道。
第三天的下午，魏军又发现了齐军的营地，点算灶数，发现齐军已经不到五万人了。
“也许，我们明天就能追上齐军了。”庞涓判断。魏军又赶了一段路，直到天色微黑，才停下来埋灶做饭。
照例，路上又遇上一些齐国逃兵。
第四天下午，魏军又发现了齐军的营地。
不过，这一次庞涓没有点灶数，因为他发现一些灶还在冒烟，其他的灶摸上去也都还有余热。
“齐军没有走远，他们一定是发现我们已经迫近，所以吃完饭后不敢停留，匆匆逃走了。”庞涓对公子申说。
“不错，我发现他们还留下了一些辎重，应该是走得匆忙。”公子申也注意到了。
“公子已经逐渐学会了军事思考，进步巨大啊。”庞涓适时地拍了一下马屁，他注意到公子申有些得意。
“那怎么办？”公子申问。
“传令三军，以三万精锐轻装追击齐军。”庞涓下令。
于是，魏军精锐稍事休息之后，立即启程，追赶齐军。
“将军，记得您说过，追袭敌军最忌轻敌，齐国人会不会埋伏我们？”公子申心里有些打鼓，怯怯地问。
“哈哈哈哈，公子啊，我庞涓自问当今天下我是兵法第一，料田忌在逃命之余想不到这一点。能想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人，可惜啊，这个人已经死了。”庞涓大笑，他说的这个死的人，就是孙膑。
魏军加速追赶，路上的迹象显示齐军过去不久，越来越近了，庞涓禁不住一阵激动。如果这次全歼齐军，那不仅将震惊天下，而且一定会载入史册。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前面的道路越来越难走。按照兵法，这个时候不宜冒进。可是，可是，可是齐军就在前面，这时候不追岂不是太可惜？况且魏军没有带辎重，如果不能追上齐军战而胜之，抢夺齐军的辎重，今晚上吃什么？住什么？
“兄弟们，咬咬牙，胜利就在山的那一边。”庞涓这样动员他的队伍。
现在的地方名叫马陵，山的那一边叫牛陵。
庞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永远过不了这座山了。
此时此刻，孙膑正在山上，田忌田婴也都在山上，五万齐军也都在山上。
其实，从一开始，齐军就只有六万。
没有人比孙膑更了解庞涓，自从被庞涓陷害之后，孙膑就更加了解庞涓。他知道庞涓一定会下决心歼灭齐军，一定会追赶齐军。不过，孙膑还是采取了更稳妥的做法。
孙膑知道田忌不喜欢齐城大夫和高唐大夫，他们是邹忌的人，于是他让田忌留下他们去攻城，实际上就是送给庞涓去吃，一来公报私仇借刀杀人，二来让庞涓轻视齐军。
之后，孙膑派了一些士兵假扮逃兵，同时在灶数上做文章，制造齐军大量逃亡的假象，诱使庞涓丧失警惕，不顾一切地追来。
孙膑早就看好了马陵这个地方，倒不是他来过，而是很久以前就让田忌派人来测绘了魏国各地的地形。
马陵是一个地名，也是一个山名，也是一个山谷的名字。
齐军早就埋伏在山上，孙膑断定庞涓一定会连夜追赶。
果然，夜色之中，魏军已经追赶到了山谷之中，火把连成了串。齐军的弓弩都已经拉开，等待着发射的号令。
庞涓的感觉不是太好，这样的地形在兵法上来说就是“绝地”，非常不好，必须尽快通过。
突然，有士兵来报告，说是前面一棵大树被剥光了树皮，上面刻了一些字，似乎是留给将军的。至于什么字，要请将军自己去看了。
庞涓有些困顿，又有些焦急，于是亲自前去看这棵树，亲兵卫队们同往，无数的火把聚集，于是大树下恍如白日一般。
大树很高，很粗。树被剥掉了皮，白晃晃地在火把下有些耀眼。庞涓来到近前，见树上写着几个大字，开头就是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庞涓念了起来：
“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庞涓的心一阵发凉，他认识这字体，这是孙膑的字，这字里带着仇恨。
庞涓猛地回头，向山上看去，他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知道孙膑一定在那里。
当山下的火把集中在大树下的时候，孙膑看见庞涓下了战车。
当庞涓向山上望来的时候，孙膑看得清清楚楚。
“师兄，何必呢？何必呢？”孙膑喃喃自语，心中有股莫名的悲哀。
孙膑拿起了鼓槌，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犹豫。毕竟是师兄弟啊，虽然庞涓害自己失去了膝盖，可是当初在老师那里的时候，师兄对自己也有过许多的关照。
“孙膑！还等什么？”山下，庞涓的声音传来，在夜空中分外清晰。
孙膑不再犹豫，狠狠地敲了下去。
箭像雨水一样泼了下去，一阵，两阵，三阵。
魏军成片地倒下，像无助的羔羊等待屠宰。火把变得凌乱并凋零，惨叫声不绝于耳。
太子申躲在战车下，不住地哆嗦着。
庞涓手持火把，昂首站在大树下，等待着复仇的箭射进自己的心脏。可是，他竟然毫发无损。
庞涓提起剑，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国人，你们真是太菜了。老子站在这里让你们射，你们竟然都射不住。孙膑啊，你要感谢我啊，我帮助你成名了，哈哈哈哈。”庞涓大笑，整个山谷在回声。
笑声结束的时候，庞涓的剑已经割断了自己的喉咙，火把掉到了地上，庞涓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