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苏老五还乡
苏秦并不是一个擅长做计划的人，对于张仪是否能够成功，他完全没有把握。不过，把张仪送到秦国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让他在秦国帮助自己，同时也有清除一个潜在竞争者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街头混混出身的人，苏秦的安全感比庞涓要强一些，因此他不会使出庞涓那样极端的手段。
即便张仪可以在秦国顺利上位，张仪是否会如他所愿地阻止秦国人向东，苏秦也没有把握。一来是不知道张仪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二来是苏秦了解张仪的为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什么都可以不顾。
所以，说来说去，自己的事情还要靠自己去解决。
现在最紧要的是时间，必须热炒热卖，时间拖长了，黄花菜就凉了。
对于炒概念来说，就是这样。
十五
就在雷人和张仪出发前往秦国的第三天，苏秦也出发了。
苏秦的第一站是魏国，他认为这是把魏国拉入联盟的最好时机。
魏惠王第一时间接见了苏秦，不过相当低调，低调到几乎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这样？苏秦大概知道原因。
“大王，魏国承袭晋国的余威……”苏秦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通马屁。
魏惠王似乎并没有什么兴奋的意思，过去魏国是王老大，现在成了王小二，提起过去，那可不只剩下伤心了？
“苏秦先生，咱就别扯这闲篇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好吗？”魏惠王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苏秦。
“好，那咱们就开门见山了。魏国过去是多么强大，可是如今被秦国欺负得简直不成人样了。作为三晋兄弟，赵国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因此要成立反秦国联盟，帮助魏国抵御秦国。大王，翻身的机会啊，加入吧。”
“反秦国联盟？我也听说了。”魏惠王苦笑了笑，低眉垂目地说，“说来简单，实际上难啊。不瞒先生，当下魏国元气大伤，损兵折将，土地沦丧，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加入反秦国联盟，那一定会得罪秦国，我们得罪不起啊。”魏惠王说，他是真的被秦国人打怕了。
“大王，一个人可以被打死，不能被吓死。想当初，夏朝强大，商汤才几个人？可是商朝不是照样干掉了夏朝？”苏秦知道现在必须要给魏惠王励志了，之后又讲了一通越王勾践的故事，勉励魏惠王要重新雄起。
魏惠王被说动了，可是还有些犹豫不决。
“大王，苏秦先生说得对啊。反秦国联盟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我们啊，如果我们拒绝，中原国家会瞧不起我们，秦国则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们啊。那什么，我听说齐国、赵国和燕国都把相印交给了苏秦，这是怎样的决心啊！为了表达我们的决心，我宁愿把自己的相印也给苏秦先生。”关键时刻，惠施插话了，并且掏出了相印。
惠施的一番话，总算让魏惠王下定了决心。
“既然相国这样说，那我们就听苏秦先生的。不过，相国且把相印收回去，我这还有一块给苏秦先生。”魏惠王对于惠施的态度非常感动，尽管对于联合抗秦还是信心不足，却愿意接受惠施的建议。
现在，苏秦身上揣了四国的相印。
下一站，韩国。
苏秦来到了韩国首都新郑。
韩惠侯早已经知道了苏秦在魏国的情况，他的心情和想法与魏惠王实际上非常相似，对秦国是恨得要命怕得要死，想对抗秦国，却又担心引火烧身。不过，既然魏惠王决定了加入联盟，韩国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加入了。
韩惠侯给苏秦的接待也是比较低调的，内心里也是害怕激怒秦国人。
“先生何以教我？”韩惠侯问。
“韩国弱吗？其实韩国并不弱。”苏秦这次换了一种说法，不像从前那样泛泛而谈，而是抓住一点去说，他重点提到了韩国的弓弩和剑都是世界一流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苏秦的策略被证明是成功的，一向就没有什么自信心的韩惠侯这个时候才发现韩国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也并不是一块豆腐。韩国还是有优势的。
“这么说来，我们也不用那么怕秦国人。”韩惠侯开始有了信心，之后问相国申不害，“相国，你怎么看？”
申不害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回答，他的内心其实和韩惠侯一样矛盾，所以这个时候他需要的不是判断这件事情的好处和坏处，而是揣摩韩惠侯的心理，然后按照韩惠侯真正的意思去说。
苏秦这时候猛然想起来，申不害与惠施是两种人，惠施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书生，而申不害是一个小吏出身的人。所以，当惠施认为这件事情值得一试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支持。而申不害不是，他要揣摩韩惠侯的意思，还要计较自己的利益。所以要忽悠韩国君臣，不仅这件事情要对韩国有好处，而且要对申不害有好处，至少不能有坏处。
苏秦从怀里掏出了相印，不是一个，而是一串，一串四个，亮闪闪地晃人眼睛，摇一摇叮当作响。韩惠侯看着，有些发呆。申不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不能不担心自己的相印是不是也会被串过去。
“贤侯，相国，这是齐魏赵燕四国的相印，为什么他们愿意把相印给我？是因为我的才能吗？不是。是因为我的权势吗？不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们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决心，表达他们的全力支持。而我苏秦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过是洛邑街头的小混混，我的斤两我自己最清楚。所以，虽说我揣着四国相印，可是我明白我只不过是个联络员，我要做的就是不辜负各国君主的厚望，完成反秦国联盟。等到联盟正式成立了，我的能力是无法驾驭的，那个时候我会把相印还回去，那么谁来领导这个联盟呢？当然是各国的相国们来选拔，我算了算，能承担此事的大概也就是齐国的邹忌、魏国的惠施和贵国的申不害。可是说实话，综合来讲，还是申不害先生最具优势。”苏秦一通话，算是给申不害吃了一颗定心丸。
韩惠侯点点头，申不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那，要不，现在就把这四颗相印给申不害先生？”苏秦说着，把那一串相印递了过去。
申不害当然不会接，急忙摆手：“苏秦先生且慢，不害何德何能？这联盟的大事，非苏秦先生不能操作啊。主公，我看，这事情有百利无一害，咱们就大胆加盟吧。”
“好，我们加盟。”韩惠侯也不再犹豫。
韩惠侯也出了一枚相印，现在，这串相印一共是五个。
“苏秦先生，依我看，这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咱们的反秦国联盟恰好是从北到南的国家，不如也甭说什么反秦国联盟，就叫合纵如何？”申不害提议。被拍了一通马屁，申不害觉得自己总该有点什么创意拿出来，以体现自己的不同。
“好主意，就叫合纵。”苏秦大声叫好，是真的觉得好。
第三站，苏秦来到了楚国。
楚怀王热烈地欢迎了苏秦，他们不怕得罪秦国。因为楚国一向也没有把秦国放在眼里，即便是秦国一再击败魏国。
“大王，楚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大王您又这么贤能，可以说楚国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了。可是，要称霸的话，你们的对手就是秦国。如今，反秦国联盟已经成立，楚国若是加入，则秦国将大大不利，楚国称霸指日可待啊。”苏秦上了一通马屁，动员楚威王加入联盟。
“嘿嘿，秦国算个什么东西？其他国家怕他们，我们楚国可不怕他们。”楚威王的意思，是根本看不上这个联盟。
“大王，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楚国固然强大，可是大王就肯定能够战胜秦国吗？如今成立联盟，就等于有五个国家来帮助楚国称霸，何乐而不为呢？再者说了，若是楚国不加入，秦国就有可能与五国联合攻打楚国，楚国能够应对吗？如今放着五个国家做帮手不要，却非要变成敌人，窃为大王所不取也。”苏秦的话，一半是劝说，另一半则是威胁，威胁说如果楚国不参加，那么反秦国联盟随时可能会变成反楚国联盟。
楚威王听明白了，虽然他很骄傲，还是不得不掂量掂量。楚国并不怕秦国，更不怕齐国，但是如果三晋联合在一起，楚国就真的不得不小心了。
“那么，谁当盟主？”楚威王的语气明显软了一些，他有些被吓住了。
“除了楚国，谁还敢当盟主啊？”苏秦笑着说。
“哈哈哈哈，我想也是，那，寡人就听先生的。”楚威王放了心，他觉得这样自己比较有面子。
苏秦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相印来，他特地把五国相印串在了一起，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摇一摇，就能听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悦耳极了。
“大王您看，就缺您的了。”苏秦笑嘻嘻地说，摇了摇那一串相印。
楚威王没有立即回答，显然有些犹豫。
“大王，那，苏秦就告辞了，盟会的时候，请大王另派使者了。”苏秦起身要走的架势。
“先生留步，我这就叫人去取。”楚威王急忙说。
苏秦笑了。
他知道，对付自以为牛逼的人，你要比他更牛逼才行。
十六
现在，苏秦的那一串相印一共是六个，比五音还多一个。
一路上，苏秦把这串相印挂在车上，随着车的颠簸而响着，苏秦认为这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想我苏秦不过是洛邑的一个街头小混混，如今腰缠六国相印，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苏秦仰天长叹，喜不自胜。
小混混成了大事，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一定就是炫耀。
苏秦决定稍微绕一点道回一趟洛邑，显摆显摆。
苏秦的车队从楚国进入韩国，然后从韩国来到洛邑。在楚国境内有楚国军队护送，到了韩国境内，则是韩国军队护送。车上的物品都是魏国韩国楚国三国国君所赠送的财物珍宝，浩浩荡荡，场面宏大。
早有人报告给了周显王，周显王不敢怠慢，急忙派人扫清道路，在洛邑城外迎接。
苏秦先见了周显王，两人分庭抗礼，周显王甚至有些拘束起来。
“苏秦先生荣归故里，真是我洛邑父老的骄傲啊。”这次，轮到周显王拍马屁了，也不敢再称苏秦为苏老五了。
“周大爷，当初要是听我的就好了吧？”
“是啊是啊，人老了，没眼力啊。”周显王低声下气。
“人呐，总要有点梦想是不？万一实现了呢？”苏秦说完，哈哈大笑。
周显王陪着笑，心说世道真的不公正，那么多勤勤恳恳的人没有混出来，反而这个小混混出人头地了。
苏秦没有给周显王请客吃饭的机会，他急着要回家看看。
回到自己的家，哥哥嫂子侄子以及一干亲戚们都已经列队欢迎了。四个哥哥都面带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老兄弟，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侄子们不懂事，一个个欢天喜地，向叔叔讨钱。
只有四个嫂子一个个吓得发抖，端着装了点心的盘子站在路边，弓着腰，低着头，不敢正视苏秦。
“几位嫂子，何前倨而后恭也？”苏秦坏笑着问，意思是从前那么倨傲，现在这么恭敬，为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前倨后恭，这个成语就出自这里。
“因为五弟你现在有钱有势啊。”嫂子们不敢撒谎，实话实说。
“唉，人哪，就是这样，有钱有势了，亲戚们就害怕你。穷光蛋一个，亲戚们又会瞧不起你。想当年，要是我在洛邑有个两亩三分地，还会有今天这个场面吗？”苏秦感慨。
不管怎样，念着哥哥们从前对自己不错，苏秦倒也没有难为嫂子们，都给了不少钱财，把嫂子们高兴得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一般。
小混混的生活通常是有钱就花、及时行乐的，因此苏秦倒是一个出手大方的人。除了送出去不少钱，还大宴一众亲戚朋友。
刘老二也是参加宴会的人，当初他曾经借给苏秦一百钱，如今也不敢提还钱的事情了。
“刘老二，那什么，你的阳痿治好了没有？”苏秦走过来大声问。
“没，没呢。”
“那你老婆呢？”
“跟隔壁老王跑了。”
“唉，怎么住隔壁的都是老王呢？”
苏秦让人提了一箱钱过来，放在刘老二的面前。
“老二，当初你借给我一百钱，如今我还你一百金。用这些钱去治阳痿吧，就算治不好，有这些钱，哪个姑娘不想嫁给你？”苏秦说。
现场一片惊叫声，这么多钱，娶五个老婆都够了。
“那，我是先娶老婆，还是先治病？”刘老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不知道怎么用。
“不治病，娶老婆有什么用？”苏秦说，说完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笑了。
“兄弟，论嘴皮子，我们也不比你差，做那点小生意累死人也挣不到几个钱，我们也跟你去游说诸侯吧。”两个哥哥见老五成功了，都不甘于过过去那种平淡的生活了。
“你们去了，嫂子们怎么办？”苏秦问。
“嗨，只要生意做得好，人生到处有大嫂。”两个哥哥说。
苏秦笑了，看来两个哥哥还是有潜力的。
苏秦回到了赵国，向赵肃侯汇报了前往韩魏楚三国的情况，赵肃侯非常高兴，当即封苏秦为武安君，全权负责合纵抗秦的事情。
苏秦决定留在赵国，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是出于多个方面的综合考虑。对于苏秦来说，魏国和韩国是抗秦前线，去了那里，可能随时要面对秦国人的攻击，那可是要命的事情。而齐国和燕国对于联合抗秦实际上积极性不高，自己的价值会很快贬值。至于楚国，那是更不能去。
赵国的另一个好处是比较繁华，虽然比不上齐国，却超过其余各国，在这里享受生活会比较惬意。
苏秦并没有建议赵肃侯召开盟会，因为六国君主的盟会操作起来比较麻烦，而且更重要的是到时候座次不好安排，谁当盟主也不好确定，要是闹个不欢而散，自己就前功尽弃了。
“既然六国相印都在这里，我就算是代表六国国君了。”苏秦这样对赵肃侯说。
从那之后，苏秦只需要不定期派人前往另外五国沟通情况，保持概念上的反秦联盟。而几乎所有的时间，苏秦都在享受生活。
这，大概就是混混生活的最高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