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鹊巢鸠占
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全世界。
张仪怎么又当上了魏国的相国呢？说起来，倒有些意思。
原本，魏惠王尽管欣赏张仪，可是张仪毕竟是从秦国来的，摸不清他的底细，因此客客气气安置了他，并没有要任用他的意思。
几天以后，突然来了秦国使者，名叫甘茂，本是楚国下蔡人，两年前去了秦国，张仪十分欣赏他，就将他推荐给了秦惠王，秦惠王也很欣赏他，因此留在秦国重用。
甘茂先见了魏惠王，说是秦惠王要他带话给张仪，希望魏惠王能召张仪进朝。于是，魏惠王派人请来了张仪，就在朝廷见甘茂。
“哎哟，大良造，可算见到你了。”甘茂看见张仪，就像见到了恩公一样，按捺不住的激动。
“小甘，不要乱叫，我已经不是秦国的大良造了，我是魏国人。”张仪不紧不慢地说，说完还特地看了魏惠王一眼。
“大良造，甘茂这次来是受了秦王的委托，请大良造回秦国的。秦王自从赶走了大良造，非常后悔，始终没有任命新的大良造，这不，终于还是忍不住派我来请您回去了。”甘茂说。说到这里，也看看魏惠王。
到现在，魏惠王才知道甘茂来的目的就是要请张仪回秦国。早知道如此，为什么不对张仪好一点呢？为什么不重用张仪呢？想到这里，魏惠王禁不住一阵后悔。
“替我多谢秦王吧，我既然离开了秦国，就不能再回去了。”张仪断然拒绝了，这让魏惠王有些惊讶。
“秦王说了，除非大良造被魏王任用，否则还是请大良造回去。”甘茂还不甘心，继续传达秦惠王的指示。
“那你告诉秦王，我已经被魏王任用了。”张仪脱口而出，一边说，一边对魏惠王笑笑。
“是吗？大王？”甘茂问。
“是啊，是啊。”魏惠王急忙说。
“那，秦王说了，身为秦国的大良造，如果张仪在魏国没有当上相国的话，还是请回秦国去。”甘茂接着说。
张仪这一次没有说话，他只是对着魏惠王笑笑。
魏惠王已经没有了选择，他只能大声说：“没错，寡人已经任命张仪先生为相国了。”
三十一
惠施被免职了，老爷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免职，可是依然心情沉重，老泪纵横，一心一意为了魏国，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张仪知道，魏惠王之所以免掉惠施的相国职位，一来是对惠施五王会的不满，二来是任命了自己为相国，惠施自然也就要让位了。可是，魏惠王和惠施之间的感情那可不是说着玩的，只要惠施还在魏国，就保不定哪一天魏惠王会重新任命惠施为相国。再者说了，自己现在有个公孙衍这样的死对头，如果惠施再帮着公孙衍说话，自己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舒坦。
所以，整走老家伙，才能解除后患。
相比于公孙衍，惠施的书生气更重，张仪只需要略施小计即可。
张仪亲自去拜会惠施了，这让惠施非常意外。
“老相国，您受委屈了。”张仪假惺惺地安慰，还带了礼物。
“这，这没什么，习惯了。”惠施说。他弄不懂张仪这个时候来是什么目的，从内心里，他对张仪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张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惠施聊了一阵，就像两个长年不见的老友。张仪并没有进入主题，他在设法让气氛变得轻松，打消惠施的提防心理。
果然，惠施渐渐地愿意交谈了，这是个好的征兆。
于是，张仪将节奏引导到了第二阶段。
“老相国，您的大同小同异真是太高明了，张仪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瞒老相国说啊，这些年来，我都是按照您的理论去做的。”张仪知道，但凡做学问的人，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自己的学问。
“啊，是吗？”果然，惠施的眼睛瞪大了。
“当然。”张仪暗自高兴，生拉硬扯，东拼西凑地说了几件事，之后假装谦虚地向惠施讨教。
惠施自然不会放过发挥自己理论的机会，话匣子一打开，便如滔滔江水一般不能断绝，一时间讲得吐沫星子乱飞，讲得张仪强睁双眼，昏昏欲睡。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张仪知道，如果再不进入下一个阶段，自己就要睡着了。
“老相国的学问真是深不可测，正所谓听君一席话，从此不读书啊。”张仪几乎是强行地打断了惠施的话，送上了一个经典的马屁。
然后不待惠施说话，就将话题带进了正题：“老相国的名声传于四海啊，当年我在楚国的时候，就知道楚王非常仰慕您。”
“真的？”惠施心情正好，听到这个心情更好。
“那我还能编啊？”
“这我倒真没想到。”惠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似乎在思考什么。
张仪知道，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再多说，就容易露马脚了。
于是，张仪随便说了几句多保重之类的话，起身告辞了。
送走张仪，惠施忍不住心潮翻涌。
“楚王真的仰慕我吗？”惠施问自己，越想越觉得是真的。凭自己的学问声望，楚王仰慕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惠施做出了一个决定：去楚国。
于是，惠施没有告诉任何人，带着自己的亲随南下了。
惠施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将他的行踪报告给了张仪。
楚怀王最近的心情很不好，不知道为什么，看谁都不顺眼，看哪个国家都欠揍，只有小老婆郑袖看上去顺眼。总之，心情不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一天午后，心情还是不好，这时候，大夫冯郝求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楚怀王决定接见一下冯郝。
“大王心情不好？”冯郝倒是懂得察颜观色，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不好。”
“那什么，有一个消息能让大王的心情好一些。”
“什么消息？”
“据可靠消息，惠施要来投奔大王您了。怎么样，是个好消息吧？”
“嗯？”楚怀王眼前一亮，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要说仰慕惠施，那有些夸张，不过楚怀王确实对惠施的印象不错。重要的是，魏国的前任相国、德高望重的惠施来投奔自己了，这说明自己的人品得有多好啊？这面子算是多大啊？
所以，楚怀王的心情好了许多。
“那，你说，我要怎么用惠施呢？”楚怀王问，他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大王，我之所以提前来告诉大王这个消息，就是想告诉大王该怎么用惠施。”
“怎么用？”
“不用。”
“不用？”
“没错，据我所知，惠施是得罪了魏王和张仪才被免职的。如果大王您任用了他，魏王会不高兴，张仪也会不高兴。张仪不高兴，秦王就会不高兴。这样的话，魏国就会和秦国结盟来夹击楚国。所以啊，大王，个人认为，惠施来楚国纯粹就是张仪的阴谋，目的就是为魏秦联手攻打楚国找借口。”
“啊？”楚怀王倒吸一口凉气，越想越觉得有理，“要不是你提醒，差一点上当啊。这么说来，这惠施还是个烫手山芋了？”
“不仅烫手，还扎手呢。”
“那怎么办？不见？驱逐？这都不行啊，想我楚国也是泱泱大国，人家落难来投，我们拒不接受，那是不是太丢人了？”楚怀王有点为难，别说身为大王，就是一般的老百姓也有扶危救难的义务啊。
“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惠施是宋国人，我听说宋国国君很仰慕他。大王可以热情接待惠施，然后恭恭敬敬将他送回宋国，这样呢，大王尽到了地主之意，惠施风风光光回到家乡，落叶归根，宋国国君则得到了自己仰慕的人，而且我们不会得罪魏国和秦国。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好办法，好办法，”楚怀王茅塞顿开，大为赞赏，“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呢？”
其实，这个办法根本就不是冯郝想出来的，而是张仪想出来的。
而楚怀王不知道的是，冯郝是张仪的小学同学。
楚怀王更不知道的是，张仪派来的人还在冯郝的家里，当然，送来的金银财宝也在冯郝家里。
后面的故事都按着张仪的设想进行，惠施被热情接待，然后被楚国人热情洋溢地强制送到了宋国。当然，宋国国君其实根本就不仰慕他。
三十二
魏惠王的心情不是太好。
张仪刚来的时候，魏惠王对于如何安置张仪其实是很矛盾的。任用他，可是又摸不清他的底细，这人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不任用他吧，又可能得罪他，万一他什么时候回到秦国继续当大良造，那对于魏国来说就是个坏消息。
就在魏惠王犹豫不决的时候，甘茂来了。甘茂口口声声代表秦王邀请张仪回去，这个时候魏惠王就开始担心张仪真的回去了，与其让张仪回去帮助秦国，何不把他留下来帮助自己呢？何况，张仪已经表态要留下来，如果自己戳穿他拒绝他，那不是狠狠地得罪了他吗？那张仪回到秦国，会轻易放过魏国吗？所以，魏惠王一半自愿，一半被迫，被甘茂和张仪的双簧带到了坑里，当场任命张仪为魏国相国。话已经说出去了，当然就要说话算话。恰好惠施这段时间的表现令魏惠王不满意，因此顺水推舟地免掉了惠施的相国职务，算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张仪出任魏国相国震动了魏国朝野，有人叫好有人叫不好。魏惠王也是心中忐忑，尤其觉得对不起惠施，毕竟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人家惠施帮助自己走过来的。
等到魏惠王决定要安抚惠施，派人去请的时候，才发现老相国已经人间蒸发了。
“不会是想不通，跳河自杀了吧？”魏惠王想到这里，又增加了几分内疚。
不过反过来想，任命张仪为相国有现实的好处，那就是能够解决好和秦国之间的关系，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挨一顿打。
不管怎样，新的相国上任了，总要在国策上做些适当的调整。怎么调整呢？
“大王，当今天下莫强于秦国，联合秦国是我们五十年不变的基本国策。”张仪开门见山地说。
张仪现在算是魏国和秦国的双重相国，从这个角度说，一半屁股在秦国，一半屁股在魏国，将两半屁股合而为一也是顺理成章的。
公孙衍没有说话，对于张仪出任魏国相国，最为恼火也最为难受的就是他了。但是他明白，自己现在跟张仪硬对抗并不明智，必须要像当年张仪对付自己一样，玩阴的。他知道，既然任命了张仪为相国，实际上也就决定了与秦国结盟，或者说当秦国马仔的国策已经被魏惠王认可了。
“希望寡人能活到那个时候。”魏惠王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显示出他的无奈。
张仪笑了，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们还要联合齐国，这样就完成了三国连横，将楚国和其余国家截然分开。之后，我们就可以围殴楚国了。”张仪继续说下去，说到楚国的时候，咬牙切齿。
魏惠王没有说话，他在考虑这样做是否对自己有好处。
公孙衍知道张仪对楚国恨之入骨，他甚至怀疑张仪之所以要对付楚国，并不是为了秦国或者魏国或者秦国和魏国的利益，而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
“大王，我认为，我们应当联合楚国攻打齐国，而不是联合齐国攻打楚国。”公孙衍果断出击了，他知道这才是要点，“大王，从魏国的角度来讲，攻打齐国我们可以占有齐国的土地，可是攻打楚国，土地都会被秦国人抢走，我们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楚国的战斗力远远超过齐国，最近的几次战争，我们都打不过楚国。所以，柿子要拣软的捏，联合楚国对付齐国才符合我们的根本利益。”
话是这么说，其实公孙衍的内心里连齐国也不愿意攻打，他想要做的就是联合齐楚对付秦国。不过他明白，现在首先要对付的是张仪。
“公孙先生，你一定是带有私心才认为攻打楚国是正路。”张仪非常恼火地说，这让公孙衍确信自己反击的方向是正确的。
“张仪先生，我看你的屁股坐得不正啊。”公孙衍反唇相讥。
两人在魏惠王面前吵了起来。
魏惠王左看看右看看，一时无法决断。从内心来说，他也更愿意联合齐楚对付秦国。可是，目前来看还是不要得罪秦国。至于应该联楚抗齐还是联齐抗楚，实际上对他来说都一样，都是给秦国人驱使。
“别吵了，让寡人静一静。”魏惠王没好气地说。说完，撇下张仪和公孙衍，径自回内宫去了。
张仪和公孙衍互相瞪了一眼，各自退了出来。
张仪料到了公孙衍会出来捣乱，也料到了魏惠王会犹疑不决。所以，他早就设计好了预案。
根据楚国在秦国和魏国的特务们的情报，秦国和魏国将会结盟，并且很可能将会攻打楚国。对此，楚怀王有些恼火，毕竟楚国与秦国无怨无仇，他们凭什么来攻打楚国呢？
“狗日的秦国，魏国怕你，老子可不怕你。”楚怀王说。确实，楚国跟秦国之间几乎没有过战争，在心理上还有些瞧不起秦国。
就在这个时候，冯郝又来了。冯郝最近似乎发了财，车子房子老婆孩子都焕然一新，朋友也多了起来，就连楚怀王也越来越喜欢他。
“大王，据说魏国人要和秦国人联合攻打我们啊。”冯郝进门就说。他的消息灵通得匪夷所思。
“是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楚怀王随后答道。
“我看啊，是没事找抽。”冯郝笑着说，似乎很轻松的样子，看楚怀王面带疑惑，接着解释，“要说秦国，还是有点实力。可是魏国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挑衅我们？我看啊，也别等他们来攻打我们，我们先下手为强，直接出兵教训魏国。魏国服了，秦国也就孤掌难鸣了。”
“好主意。”楚怀王大声叫好。
楚怀王就是这么个人，别人说什么他都信，而且容易冲动。
于是，楚怀王派大司马昭阳领军，率领楚军精锐北上讨伐魏国。
“这个缺心眼的楚王，这时候你出的什么兵啊？”公孙衍得知消息，破口大骂。
“这个缺心眼的楚王，看我怎么慢慢消遣你。”张仪躲在家里偷着乐。
照例，领军打仗的活是公孙衍来做的。没办法，率领魏军前往抵御。楚魏两军在魏国的承匡相遇。
公孙衍进退两难，作为主将，打败了，是自己统军不力；打胜了，说明楚军不堪一击，根据欺软怕硬的国际准则，魏国就完全有理由与秦国和齐国联合攻打楚国了。
打个平手呢？那当然好，可是除非你实力比对方强很多，否则不是你说打平手就能打平手的。
《孙子兵法》说得好：疑兵勿用。
公孙衍以犹疑不决的心态出战，其结果可想而知。于是，魏军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