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竹篮打水
魏惠王并没有严厉追究公孙衍战败的责任，因为他实际上也有些犹疑。
“大王，看见没有，我们要是不联合秦国，彻底打掉楚国人的士气，他们就会随时来欺负我们，把我们当猴子耍。”张仪义愤填膺地说。他现在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魏惠王没有说话，他看看公孙衍。
出乎魏惠王的意料，公孙衍并没有反驳张仪。
“相国说得对，真的对，我服了，真的服了。”公孙衍服输认怂了，这让张仪都有点惊讶。
“你的意思是？”魏惠王问。
“按照相国的意见去做吧，我觉得联合秦国齐国对付楚国，符合我国的根本利益。”公孙衍俨然成了张仪的粉丝，说到这里，他转头对张仪说，“相国，我觉得吧，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真是比我高明，不是高明一点点，而是高明得多。魏国有你，真是魏国之幸啊。从今往后，我听你的。”
张仪笑了，他就知道公孙衍会服气。
“不，我们都要听大王的。”张仪严肃地说。
魏惠王点了点头。
三十三
魏国实现了将相和。
魏国确定了联秦联齐抗楚的基本国策。
魏国派张仪前往齐国商谈结盟的问题。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可是，一切都很顺利的事情，往往不会成功。
公孙衍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有的时候要忍，公孙也要装孙子。当年秦惠王当太子的时候，也要在商鞅面前装孙子。
正面的对抗他不是张仪的对手，剩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装孙子了。
公孙衍在认怂之后似乎开始巴结起张仪来，每次见面都是点头哈腰满面春风唯唯诺诺，平时还登门拜访。一时间，张仪也有点被搞糊涂了，这公孙衍是真的服了还是在演戏？
服了也好，演戏也罢，张仪认为自己还要演下去，演一个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的肚子里面能撑船的相国。所以，张仪对公孙衍也很客气很热情。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两个绝世罕见的知心朋友。内人怎么看呢？内人什么也看不懂。
张仪启程前往齐国，公孙衍上演了十八相送，一路上与张仪道别再道别，珍重再珍重，直到送出了魏国，送到了卫国。然后几乎又送出卫国，直到临近齐国的边境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齐国的特务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可惜那时候没有摄像机。
与此同时，公孙衍派出的人来到了稷下学宫，在这里秘密会见了学宫的先生们以及前来串门的田婴。
所有的情报和情报分析最终送到齐威王那里的时候，就成了这样：张仪表面上与公孙衍有争执，实际上是演双簧，他们一路上都在密谋怎样忽悠齐国，挑拨齐国和楚国之间的关系。一旦齐楚关系破裂，他们就会联合楚国来攻打齐国。
齐威王原本就很讨厌张仪。
当张仪来到临淄后，齐威王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之后，就把他交给了田婴，田婴则派人每天陪他去国家大妓院。
一转眼十多天过去，齐威王再也没有接见张仪，甚至田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张仪每天在国家大妓院度日如年，就是每天都像过年一样快乐，只是体重下降得厉害。为了能够活着回去，他决定不再等齐威王了。
回魏国的路上，张仪想明白了。
“狗日的公孙衍，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张仪骂道，看来他要想别的办法了。
张仪的出使以失败告终。
魏惠王没有责怪他，因为他本身并不希望张仪成功。
公孙衍则躲在角落里笑了一个半时辰。
“看来，还是公孙先生说得对，是应该联合楚国对付齐国。”这次轮到张仪装怂了，“公孙先生才是真的高明，真的，我服了。”
“那，相国准备出使楚国了？”公孙衍坏坏地说。
“不，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攻打齐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张仪才不会上公孙衍的道儿。
两人开始争执起来，一个要出使，一个要出兵，都是给对方下套。
魏惠王听得耳朵痛，拍拍屁股走了。
魏惠王并不是一个傻瓜。
魏惠王派出自己信任的特务去了秦国，同时也暗中派人去寻找惠施。
很快，两边都有了消息。
根据秦国方面的情报，张仪离开秦国之后，秦惠王没有任命新的大良造，张仪的官邸也一直保留。并且，有证据表明在秦国和张仪之间不断有人员往来。也就是说，张仪现在不仅是魏国的相国，同时也是秦国的相国。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在秦国和魏国之间，张仪究竟向着谁？
寻找惠施的人也得到了惠施的下落，原来他去了楚国，之后被楚怀王送到了宋国，现在闲居在老家。据说，他现在心情比较郁闷，整天说自己是被张仪给忽悠了。
“我又何尝不是被张仪忽悠了呢？”魏惠王自问，之后，他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去回想张仪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秦国使者甘茂再一次来到魏国。魏惠王以为他是来请张仪回秦国的，结果他猜错了。
“大王，基于两国的传统友谊，秦王希望与魏国联合攻打齐国，帮助魏国开疆拓土。”甘茂开门见山地说，好像是雷锋上门了。
换了从前，魏惠王可能就不假思索地接受这个建议了。可是，经历了太多的忽悠之后，魏惠王已经明白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
“两位大夫怎么看？”魏惠王冷静地问张仪和公孙衍，其实他已经知道他们的答案了。
“这正符合公孙先生的思路啊，还犹豫什么？”张仪举双手赞成，还笑眯眯地看了公孙衍一眼。
公孙衍也笑了笑，心说这种江湖骗术能骗得了别人，是骗不了我的。
“大王，师出无名啊。我们是文明国家，要讲道义讲道理的，不能无缘无故就去打别人啊，那是流氓地痞才干的事情啊。我看，还是算了吧。”公孙衍说，顺便讽刺了张仪和甘茂一把。
魏惠王点点头，他心里也在打着算盘：刚刚跟楚国人干了一仗，现在再去打齐国人，合着是齐国楚国一块儿得罪了，那今后除了跟着秦国混，还能有别的选择？
“这年头，有什么道理可讲啊？”张仪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发觉有些冒失，于是笑笑，“齐国人打我们的时候，也没什么理由啊。”
魏惠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甘茂先生，敝国国小势微，正想要休养民生，攻打齐国，就免了吧。”魏惠王拒绝了。
“什么？大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要放弃？我们秦国不远千里去攻打齐国都毫无怨言，你们却要退却？”甘茂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似乎要强迫魏国出兵。
说完，甘茂去看张仪。恰好，魏惠王也去看张仪。
甘茂看张仪，是想得到张仪的暗示。魏惠王看张仪，是想看张仪的反应。
张仪有些尴尬，冲甘茂使了个眼神，然后假装思考了一阵。
“甘茂，我家大王自有我家大王的考虑。这样你看行吧，魏国就不和秦国联合讨伐齐国了，秦国自己去就行了，我们借路给你们。”张仪假装和甘茂商量，实际上等于逼着魏惠王借路。
张仪的想法是，如果甘茂非要逼着魏国参加，搞不好惹急了魏惠王，两家翻脸，反而弄巧成拙，还不如给魏惠王一个台阶。不过，即便魏国不出兵，就算只是借路给秦军，也就等于跟秦国结盟了。
魏惠王当然知道借路意味着什么，原本不想借，可是想想，邀你出兵你不出，借个路你还不借，秦国人非翻脸不可。与其惹翻秦国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再者说了，秦国人和齐国人干仗，干我鸟事？
“魏国和秦国是友好邻邦，借路理所当然。”想到这里，魏惠王表了态。
三十四
公孙衍实在想不到张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秦军强大，可是千里奔袭是兵家大忌，何况齐军也不是吃素的，虽说齐军勇猛不足，可是战术理论是各国中最高的。
正常情况下，既然魏国拒绝出兵，秦国也就没必要坚持攻打齐国了，因为两家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无怨无仇的，出兵打人家干什么？
秦军很快出动了，领军统帅还是甘茂。魏国负责统筹借路的是公孙衍，从秦军入境魏国开始，到离开魏国进入齐国，公孙衍全程陪同。说是陪同，实际上就是监视，看秦国人在魏国境内会不会搞鬼。
秦军总兵力两万，基本上远程奔袭这样的人数算是不少了。公孙衍是做过秦国大良造的人，对于秦军还是非常熟悉的。从第一眼看到秦军，公孙衍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两万秦军看上去就是老弱病残。不仅老弱病残，而且缺乏秦军特有的那种像狼闻到血之后的杀气。
“就算齐军战斗力一般，可是这样一支秦军恐怕不是齐军的对手。”公孙衍暗想，如果魏军和这样一支秦军组成联军，只怕战斗力不仅不会提升，反而会下降。
不仅士兵们的状态不佳，甘茂似乎也缺乏信心，每当公孙衍问起如何与齐军作战的时候，甘茂都闪烁其词，不知道是他根本就不懂作战，还是心怀鬼胎。
秦军离开了魏国国境，公孙衍不再跟随，不过还是派了间谍一路监视。
齐国在咸阳的间谍早已经将秦军将要攻打齐国的消息传了回去，实际上魏惠王也早就派人悄悄知会了齐威王。齐国方面大将匡章率军阻击秦军，别看齐军对楚军心存畏惧，可是对秦军并不害怕，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与秦军交战过，并不知道秦军的野蛮。
秦齐两军交战，一边是尽起精锐以逸待劳，一边是老弱病残远途来袭，胜负很快决出，秦军一败涂地，甘茂第一个逃跑，原本还不敢逃跑的士兵这下也放开胆子逃命去了。好在，齐国人并不追击，见好就收了。
这一仗，被齐国人称为大胜。实际上，这也是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以来第一次战败。
秦军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梁，而秦军狼狈不堪向西逃窜的场景也被魏国人民看得清清楚楚。
“齐军这么厉害？”魏国的大夫们和百姓们都这样议论，并且公认齐国大将匡章为一代名将。
公孙衍现在可以确信，秦军是故意败给齐军的，那么，秦国人为什么要这样？不用说，是要演戏给别人看的。给谁看？当然是给魏惠王看。那么，给魏惠王看的目的又是什么？
公孙衍大致猜到了，不过要验证自己的猜测，还需要看看张仪的表演。
“齐军竟然击败了秦军？”魏惠王得知消息之后，惊讶得合不拢嘴。自从秦国商鞅变法之后，魏国与秦国的每一次交锋都以惨败告终，以至于魏军谈秦色变。所以在魏惠王的心中，秦军是不可战胜的。可是，秦军竟然被齐军击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是啊，齐军竟然击败了秦军，想不到啊。”张仪也装模作样地感慨。
公孙衍看着张仪的表演，故意不拆穿他。
“没想到啊，齐军的战斗力杠杠的，今非昔比啊。”公孙衍顺水推舟，要看看张仪后面要干什么。
魏惠王皱了皱眉头，虎狼之师的秦国就已经让他无法安枕了，如果齐军真的如此生猛，魏国今后除了被欺负之外，还能有什么盼头？
“齐国如此之强，连秦国都惹不起，我们今后如果与齐国为敌，那，那……”魏惠王看看张仪和公孙衍，欲言又止。
张仪看看公孙衍，公孙衍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大王，齐军实力如此之强，看来我们联合秦国对抗齐国真不是一个好主意啊。”张仪说到这里，见魏惠王点点头，于是接着说，“依我看，还是联秦联齐共同对付楚国更符合魏国的利益。大王想想看，以秦国和齐国的实力，再加上我们魏国，我们从三个方向攻打楚国，楚国人如何抵挡？可是，最靠近楚国的就是魏国，到时候，抢到最多地盘的不就是魏国吗？这不等于是秦国和齐国替我们魏国卖命吗？这么好的事情，有什么可犹豫的？”
魏惠王没有回应张仪的话，而是转头来问公孙衍。
“公孙先生，你怎么看？”
公孙衍笑了笑，张仪刚才的一番话印证了他当初的猜测。秦国人的表演，就是为了让魏惠王转而联合齐国对抗楚国。这实际上就是张仪使了一个苦肉计，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他联秦联齐攻打楚国的路子上来了。
“俗话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从前只是听说，如今也算看到了。”公孙衍瞥了张仪一眼，也不管张仪一脸的愤怒，接着说，“张仪先生所说的那样的好事，凭什么秦国人要给我们卖命？没错，魏国是挨着楚国最近的，如果三国联合攻楚，魏国确实能得到不小的地盘。可是，张仪先生您难道忘了，就因为秦国帮了魏国，您就亲自到魏国来要地盘了。要是魏国真的占了楚国的大片地盘，那秦国岂不是要把大半个魏国给要去？那，究竟是谁给谁卖命呢？”
魏惠王点点头，似乎也赞同公孙衍的说法。
“大王，我看公孙先生是因为仇恨秦国，所以处处作梗，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张仪急了，开始在魏惠王面前攻击公孙衍。
“不错，张仪先生是感恩秦国，所以才处处为秦国说话吧？”公孙衍反唇相讥，也撕掉了面皮。
两人在魏惠王面前争吵起来，直到魏惠王摆手示意他们闭嘴。
“两位，说来说去，其实你们都当过秦国的大良造，不管是怨恨秦国还是感恩秦国，总之是感情因素不可忽视，难免会有判断上的失误。这样吧，寡人让一个与秦国素无瓜葛的人来判断一下好不好？”魏惠王悠悠地说，似乎优柔寡断，又似乎胸有成竹。
张仪和公孙衍互相看看，都弄不懂这个所谓与秦国素无瓜葛的人会站在哪一边。
“也好。”张仪和公孙衍异口同声地说。
好不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还不如假装镇定。
“那，就请惠施先生出来了。”魏惠王淡淡地说。
话音刚落，惠施走了出来。
张仪和公孙衍都吃了一惊，紧接着他们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公孙衍笑了，因为从张仪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不淡定。从内心讲，公孙衍也不喜欢惠施，不过如果与张仪相比，那种不喜欢就可以忽略了。
张仪也从公孙衍的眼神中看出来惠施的回来与公孙衍无关，所以他知道事情有些麻烦，因为这与魏惠王有关。
“惠施老先生，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张仪假装热情地说，以掩饰他的尴尬。
“唉，大同与小同异啊。”惠施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坐到了魏惠王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