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公孙妙计安天下
惠施老调重弹。
“大王，国家之间打打和和，有时结盟，有时战争，这些都不足为奇。可是，若是一个国家没有长远的眼光，看不清楚谁是真正的敌人，那这个国家就很危险了。这些年来，魏国与多少国家结盟，又与多少国家发生战争，结果怎样？”惠施说到这里，扫视了一遍在场所有的人。
魏惠王认真地听着，思索着。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从前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齐国人击败过我们，可是齐国人占领了我们的土地吗？没有。楚国人也击败过我们，可是楚国人占了我们的便宜吗？也没有。再来看看秦国人，他们不仅夺走了我们的西河，还屠杀我们的士兵和人民。大家看看，有多少人老来无依，有多少人成为寡妇，这些，不都是拜秦国人所赐吗？齐国再强大，他们对我们的土地没有兴趣。可是秦国人呢？秦国人贪得无厌，言而无信，而且残忍暴虐，他们恨不得侵吞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人民。秦国，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惠施说得义愤填膺，狠狠地瞪了张仪一眼，令张仪打了一个寒颤。
魏惠王点点头。
“与秦国结盟，无异于与豺狼同行，与猛虎作伴，迟早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大王，我还是那句老话：联合中原国家，共同抵御秦国。”惠施的话斩钉截铁，十分坚决。
“我支持老相国的意见。”公孙衍当即表态了。实际上，尽管在怎样联合中原国家的具体问题上有争执，但在以秦国为敌人的问题上，公孙衍与惠施始终是一致的。
张仪想要说话，被魏惠王摆摆手制止了。
“相国，身为一个魏国人，要好好想想自己同胞的未来啊。”魏惠王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已经足够明白了。
三十五
张仪第二天就离开了魏国，回到了秦国。
至此，张仪在魏国做了两年的卧底，以失败告终。
秦惠王倒没有对张仪的失败表示不满，反而很高兴张仪能够回来重新担任大良造。
“大良造，你看，咱们要不要出兵教训一下魏国人，给你出口气？”秦惠王问。
“不，如果我们出兵，不就正好验证了惠施的话吗？那只会迫使魏国联合中原国家对付我们。我看，等等看，看他们要干什么。”张仪冷静地说。
其实，在大梁的两年时间里，张仪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大梁与咸阳的不同，感受到了魏国与秦国的巨大差异。从秦国回到魏国，强烈的对比令他不得不深思。身为一个魏国人，他从心底里确实不希望自己的同胞被秦国征服，过上秦国百姓那样悲惨的生活。所以尽管他狼狈地离开了魏国，内心对魏国的感情却比从前强烈了许多。
“只要我在，就要尽力阻止秦国入侵魏国。”在路上，张仪就在这么想，这时候他想起了刚到秦国时公孙衍对他说的话，禁不住深有同感。不知不觉中，对公孙衍竟然有了几分好感。
惠施并没有被重新任命为相国，他只是留在大梁，享受着相国的同等待遇以及魏惠王和公孙衍的尊重。
公孙衍被任命为相国，魏惠王以此来表示对秦国的外交将采取强硬立场，因为公孙衍是著名的抗秦派，并且具有领军作战的能力。
“张仪回到秦国，一定会怂恿秦王出兵攻打魏国。依我看，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我们必须要迅速联合各国，主动出击。”公孙衍提出建议。
“我赞成。”惠施这一次与公孙衍站在了一起。
“那就干。”魏惠王拍板。
按照公孙衍的计划，韩国和赵国应当是这个联军的核心，毕竟三晋兄弟有太多的共同利益和共同尊严了，并且三晋一旦联合，战斗力还是可以期待的。
魏惠王当即派出使者前往韩国和赵国，两国果然积极响应。
三晋联盟形成，接下来就是齐国和楚国，一旦他们也加入，则燕国必然也会加入。这样的话，六国联军就将形成。
公孙衍亲自前往齐国，惠施则前往楚国。
此时齐威王已经薨了，儿子齐宣王在位也一年了。齐宣王犹豫了一阵，禁不住公孙衍的再三劝说，答应加入联军。
惠施在楚国又受到了楚怀王的热情接待，说到组成联军的时候，楚怀王表示支持，但是提出了一个加入的条件：本王要当这个联军的老大。
“没问题，大王您就是老大，您是王中王。”惠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来之前，他就猜到了楚怀王会提这个要求，所以早已经征得了魏惠王的同意。
正如公孙衍所预料的，当齐国和楚国表态加入联盟之后，燕国主动提出加入联盟。
这样，第二次合纵形成，不过这一次的发起人是公孙衍，楚怀王为纵约长。
对于张仪来说，这绝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卧底两年，原本想要破坏合纵，谁知道反而促成了合纵。
“合纵形成了，魏国有望了。”魏惠王十分兴奋，隐隐然又有了当年做中原霸主的感觉。
乐极生悲。
自古以来，都是乐极生悲的。
兴奋过度的魏惠王突发心脏病，不幸去世，终年七十二岁。
魏惠王在任五十二年，见证了魏国从兴到衰的历史，见证了秦国军力的崛起。从折磨别人到被人折磨，魏惠王经历了一个悲催的人生转折。
不过，他至少拥有一个值得安慰的离去。
魏惠王的儿子姬嗣继位，就是魏襄王。
魏惠王下葬的前两天，大梁下起了千年不遇的大雪，积雪过尺，有些低洼之处的积雪甚至超过人的身高。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将魏惠王的棺材从王宫运到墓地，必须动用大量人力铲雪开路。而且，前往参加葬礼的人也会十分辛苦。不说别的，连停车位都不好找。
于是，很多大夫请求延期下葬，以免劳民伤财。
“那怎么行？老爷子下葬的日期怎么能随便改？”魏襄王一口拒绝了，因为不需要他铲雪，他以为铲雪跟打雪仗一样轻松好玩呢。
大夫们没办法，于是纷纷来找相国公孙衍，希望他想办法。
“这件事情吧，我不行，要惠老出马。”公孙衍其实也想去找魏襄王说这事，可是他知道魏襄王驴脾气不好说话，好在惠施是他老师，又有著名的理论，他去说不定行。
为了这事，公孙衍亲自去找惠施，惠施一听，二话没说，就去见魏襄王了。一路走，一路编故事，到的时候，故事也编好了。
“大王，节哀顺变啊。”惠施先假门假事安慰一番。其实魏襄王早就节哀过好长时间了。
“哎哟，老师您来了。”魏襄王急忙上前搀扶，扶老师坐下。
外面天寒地冻，惠施手脸冻得通红，不住地搓手。
“哎哟，这么冷的天，您该派个人来，寡人派暖车去接您啊。”魏襄王倒是个有良心的人，说出话来让惠施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是啊，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在外面待着呢？我这次来，是想给大王讲个故事。”
“好啊，我是听着老师的故事长大的，老师的故事我爱听。”
“哼哼。”惠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他刚才编好的故事，“话说当初周王季历去世了，临到下葬，大水冲刷，竟然将墓地冲开了，有人建议紧急修固墓地，到期下葬，可是文王认为这是父亲舍不得百姓，还要跟百姓告别。所以，文王下令推迟下葬，让百姓有时间与父亲告别。实际上呢，文王是不希望劳民伤财，也免得父亲在地下被百姓骂。如今，大雪封路，我估摸着也是先王舍不得百姓，大王何不效仿周文王呢？”
一个好的故事，胜过千言万语的大道理。
“老师，我听你的。”魏襄王听明白了，他知道这是老师为自己好。
三十六
魏襄王早就对秦国恨之入骨，并且他一直认为父亲太软弱。所以，他决定要为父亲雪耻，为魏国雪耻。
“相国，既然合纵完成了，我们还等什么？”魏襄王对公孙衍说。
“好，我也盼着这一天呢。”公孙衍说。
公孙衍决定组成六国联军讨伐暴秦，五路使者分别前往五个国家。很快，派往韩国和赵国的使者回报，韩国和赵国已经开始集结部队，随时准备出发。
“还是三晋兄弟靠得住。”公孙衍感慨。当然他也知道，之所以韩国和赵国比其他国家积极，也跟他们挨着秦国有关系。
派往燕国的使者随后回报，说燕国也已经准备出兵。
派往楚国的使者回来了，顺便还带来了楚国派到魏国的使者，谁？陈轸。
看见陈轸，公孙衍翻了个白眼，他想起当初陈轸和张仪合伙排挤自己的往事来。
“相国，啥也别说了，咱们都是被张仪坑了。如今，咱们还是联手对付张仪，对付秦国吧。”陈轸厚着脸皮套个近乎。公孙衍想想，大致也是这么回事，于是态度好了很多。
两人开始聊了起来，原来，楚国令尹昭阳对于联军讨伐秦国并没有兴趣，只是楚怀王想当合纵长，所以命令昭阳出兵。
“楚军大概也就是凑数吧，他们不会真的卖命的。”陈轸悄悄对公孙衍说。
两人正在说话，派往齐国的使者来了，说是齐宣王拒绝出兵，理由是齐国和秦国八竿子打不到，不凑这个热闹。
“你没说这是正义之师？”公孙衍问使者。
“我说了。”
“那你没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也说了。”
“这些都说了，齐国人还是不出兵？”
“是啊。”
“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公孙衍气呼呼地说。他倒未必看得上齐军的战力，只是担心齐国不出兵会影响到其他国家的决心和士气。
就在百般无奈的时候，公孙衍突然看到了陈轸，眼前一亮。
“陈轸，你不是齐国人吗？你在齐国有朋友，又会说齐国话，你替魏国出使一趟齐国怎么样？”公孙衍说，语气不容置疑。
陈轸笑了，他知道这就是上天给他安排的命运。
“我估摸着，齐国还会派我出使楚国。”
陈轸来到了临淄，上一次回齐国还是作为秦国的使者，这一次则是魏国的使者。
照例，陈轸还是先去稷下学宫见老朋友们，然后去国家大妓院放松，最后去见齐宣王。
“先生何以教我？”齐宣王非常客气地问。
“我不是来教你的，我是来救你的。”陈轸故意不客气地说。这也是说客这一行的规定套路，先危言耸听，引起对方注意，然后趁机展开说辞。
“啊，此话怎讲？”果然，齐宣王一下子被拉到陈轸的节奏上来了。
“六国联军讨伐秦国的事情齐国为什么不参与呢？”
“为什么？三晋和秦国之间的事情，干我们齐国鸟事啊？齐国没人愿意去。”齐宣王倒是说了句大实话，齐国真是没人愿意去，不仅仅是他。
“大王，您错了。过去，是晋国欺负秦国，现在，是秦国欺负晋国。为什么秦国欺负晋国呢？因为晋国分裂了，韩魏赵三个国家，单拉出来，谁也不是秦国的对手。可是如今三晋联合起来了，这下实力就强大起来了，连秦国恐怕也不是对手了。于是，秦国恐怕要跟三晋讲和了。之后呢，秦国的目标就会转移到楚国身上了，而三晋呢，必然会因为齐国不出兵而怨恨齐国，于是就会转头来攻打齐国。齐国虽然强大，可是跟晋国打仗好像从来没赢过啊。大王，宁可杀错人，不能站错队啊，更不能不站队啊。现在，人家另外五国站了一个队，齐国不站进去，那不是等着挨打吗？”
“对啊。”齐宣王醒过神来了，看来不出兵还真不行，可是再想想，还是不愿意出兵，“陈轸先生，您说得对，可是，您说得对是说得对，齐国真是没有人愿意去打仗，这，这可怎么办？”
“大王，其实这事情没那么复杂，您就答应出兵，然后找理由拖延时间，别让齐军冲在最前面不就行了。”陈轸出了个主意。
“好主意。”齐宣王眼前一亮，别的不行，拖延时间还不会吗？“这样好了，陈轸先生，寡人就任命你为齐国使者前往魏国，告诉他们齐国同意出兵。”
陈轸笑了。
公孙衍接待了一个来自西方的神秘客人。
当年公孙衍在秦国担任大良造的时候，曾经率军征服了秦国西面的戎狄国家义渠，不过并没有灭掉这个国家，只是让他们称臣进贡。一来二去，公孙衍和义渠国君成了朋友，私下里常有往来。
听说东方六国联盟对付秦国，义渠国君早就想摆脱秦国的统治，于是偷偷摸摸来见公孙衍，想要加入联盟，共同攻打秦国。
“狗日的秦国太残暴了，比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国家还要残暴。公孙相国啊，只要能够干掉秦国，您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义渠国君义愤填膺地说。当初他儿子去秦国进贡，结果就因为天黑之后出来逛街，被巡街士兵诬陷为嫖娼，当场打死了。
“太好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好东西两面夹击秦国人。”
“好，可是，我们怎么联络？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战呢？”
“这个简单，秦国人是这样的。如果东边没有战事呢，他们就欺负你们。一旦东边开战了，他们就讨好你们，给你们送好东西，以免你们趁火打劫。所以，一旦秦国人给你们送礼的时候，你们就动手。”
“好。”
义渠国君兴冲冲地回国了。
公孙衍知道，这些戎狄国家普遍缺心眼，说什么信什么，而且说到一定做到，不像中原国家说一套做一套的。
“可是，万一这边打起来，而秦国没想起来去贿赂义渠，那不是错过了机会？”公孙衍有点发愁，实际上他对义渠国君所说的，是他当大良造时的做法，现在张仪会不会也这么做呢？还真没把握。
就在这个时候，陈轸回来了。
陈轸把自己劝说齐宣王出兵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是拣好的说，绝口不提他给齐宣王拖延时间的建议，只说齐宣王在自己的忽悠下一口答应出兵，并且派自己作为使者回来报告。
“看来，你真是一个天生的使者啊。”公孙衍突然眼前一亮，有了办法，“陈轸，我再次任命你为魏国使者前往秦国，告诉秦王和张仪，我们六国联军就要讨伐他们，准备好偿还血债吧。”
“就这点事？”
“还有……”公孙衍凑近陈轸耳朵，悄悄地交代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