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混混总在街头死



自从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一直在开疆拓土。但是，一次性吃下比自己还大的一块地盘，这还是第一次。所以，秦国上下一片欢腾。

张仪率领秦军凯旋的时候，秦惠王亲率百官出咸阳迎接，与张仪、司马错同车而归。

张仪感到无上的荣耀，成就感一时爆棚。

“我老张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张仪这样想，不过再想想，祖坟在哪儿呢？还真不知道。在曲沃？在新绛？在晋阳？还是在大梁？反正不在咸阳。

所以张仪知道，自己的成功与祖坟没什么关系。

那么，自己能有今天，要感谢谁？

苏秦。

“师兄现在过得怎样？还好吗？还活着吗？”张仪想，很多年没有苏秦的消息了，这伙计难道人间蒸发了？要是让这伙计来看看自己今天的仗势，不比他当年搞合纵的时候差吧？

想苏秦，就真得到了苏秦的消息。

苏秦死了。

四十二

苏秦和张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张仪是个穷人，真正的穷人。而苏秦不是穷人，尽管也不是特别富裕的那种，他不是公子哥儿，但是他是浪荡公子，他厌恶平凡的生活，他渴望成功，而成功的目的是享受生活。

穷人与浪荡公子的区别就是，穷人因为穷过，所以特别怕穷，特别没有安全感。而浪荡公子没有真正穷过，他们不会去担心明天有没有饭吃。穷人即便发达了，即便有钱了，也会担心万一没落了怎么办？万一没钱了怎么办？所以，穷人总在奋斗，不敢停下来享受生活。

这，也就是张仪和苏秦的区别。

张仪在秦国发达了，可是他总担心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失去一切，所以他总是费尽心思地要铲除对手，总是绞尽脑汁地要体现自己的价值，总是不停地寻衅滋事，其根源就在于他没有安全感，而这恰恰也成为他奋斗的动力。

苏秦不同，一旦达到他的目标，他就开始享受生活，完全失去动力。

在忽悠合纵成功之后，苏秦认为自己功成名就了。至于后面还需要怎样去巩固成果，那不是他想要考虑的事情，他要考虑的只是怎样享受生活。

苏秦留在了赵国的邯郸，这里是一个花花世界，特别适合享受生活。苏秦被任命为纵约长，名义上为六国相国，实际上只是给他一个恰当的级别以便组织合纵，并没有任何实权，相当于一个联络员的身份。

不过对于苏秦来说，这已经很好了，这就是继续忽悠的本钱了。

更加实惠一点的是他同时被燕国、赵国和齐国封为武安君，这是一个有具体待遇的爵位。因此，苏秦在三国同时拥有封地，封地多大不重要，至少有封地了。

但是，在苏秦的忽悠和六国君主的激动之下，合纵成立了。当苏秦已经不愿意接着忽悠，以及六国君主的激动过去之后，合纵就成了一个谈资甚至笑话，就没有人真的把他当回事了。

对于赵国的国务，苏秦没有兴趣参与，也没有资格参与。很快，他就成了赵国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是一个多余的人。赵国的卿大夫们普遍不喜欢这个来自洛邑的大忽悠，在赵王面前绝不会说他的好话。赵王也感觉到自己养了一个闲人，可是又真不好意思赶他走。

后来公孙衍上了张仪的当，率领魏军讨伐赵国并且提出要求要赶走苏秦。这下，赵王算是找到了借口，毫不客气地赶走了苏秦。

苏秦去了燕国，燕国人见识少容易忽悠。

燕易王热情地收留了苏秦，实际上苏秦也确实为燕国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就这样，苏秦继续做他的武安君，不过是在燕国了。他也继续享受他的生活，赵国有赵国的滋味，燕国也有燕国的风情。

不过，好景不长。

与在赵国一样，苏秦对于燕国的国务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资格参与，同样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同样让燕国的卿大夫们看着不顺眼，同样被很多人说坏话。

燕易王渐渐地也开始觉得这个洛邑的混混有些碍眼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齐国夺走了燕国十座城池。

于是，当初发生在赵国的一幕又发生在了燕国。

“苏秦先生，当初是你鼓吹什么合纵的，说什么六国一家，一致对外。可是如今怎样了？如今齐国抢走了我们十座城池，你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在忽悠我们？什么也别说了，寡人也不想难为你，你自己找凉快地方待着去吧。”燕易王下了逐客令。

苏秦懵了，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再者说了，齐国人来抢夺燕国的地盘，关自己什么事呢？一个破合纵本来就是用来忽悠的，还真指着他包治百病啊？

冷静下来，苏秦明白这其实就是个借口，赶自己走的借口。这架势，不走还真不行。问题是，去哪里？

算来算去，只能去齐国。

“此处不留爷，爷就去齐国。”苏秦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这不是摆明了要投奔敌国吗？所以苏秦换了一个说法：“大王，这齐国人还真不是东西，不过您放心，您就派我去齐国，我一定说服齐王，把十座城池乖乖地送回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忽悠惯了，先把自己忽悠出去再说。

“真的？”燕易王不大相信，不过想想，试试运气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燕易王派苏秦出使齐国去了。

“完不成任务就别回来了。”燕易王说得很直接，也很绝情。

“老子真就没有准备回来。”苏秦想。看看燕易王给他准备的送给齐王的礼品，心说这些贪污一半就够我在齐国享受生活了。

就这样，在燕国屁股还没坐热，苏秦去了齐国。

一路上，苏秦都在想去了齐国要怎么办。

直接贪污礼品，隐姓埋名，享受生活？风险太大，而且绝了后路。再说了，享受生活还要像老鼠一样躲来躲去，太不滋润。

那么，只能去见齐王了。问题是，见到齐王要怎样说？恳求齐王交还燕国的城池？那第一没用，第二丢人，传扬出去，今后到哪里都没得混。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完成自己对燕易王的忽悠。

苏秦是个聪明人，尽管他未必勤奋，却总能想到办法。

苏秦没有去稷下学宫，因为那里没有他的熟人。他直接去求见齐威王，而齐威王恰好心情不错，就接见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见到齐威王，苏秦大笑三声，之后脸色一变，大哭三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又哭又笑，脑子坏掉？”齐威王被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那时候只有丈二，没有和尚。

“大王，我是既为您庆祝，又为您悲伤啊。”苏秦开始了忽悠，顺口就来。

“此话怎讲？”

“大王您夺取了燕国的十座城池，开疆拓土，这不是值得祝贺吗？”

“那悲伤呢？”

“我听说，人就算饿死也不能吃乌喙，因为那也是个死。大王您知道吗，燕王可是秦王的女婿，亲女婿，最疼爱的女儿的丈夫。您夺取了燕国的城池，燕国人恨您，秦国人据说也很不高兴。就为了小小十座城池，得罪天下最强大的秦国，值吗？”乌喙是什么？就是附子。附子是什么？是一种中药，毒性很强，吃多了会死。按照中医说法：一岁为乌啄，三岁为附子，四岁为乌头，五岁为天雄。

如果这个时候齐威王说“寡人根本不鸟秦国”，苏秦就没什么话说了，可是齐威王的话是“对哦”。这是上钩的节奏。

“那，你说寡人该怎么办？”齐威王问，他倒是真的有些忌惮秦国。

“转祸为福啊。大王您如果把城池还给燕国人，燕国人一定喜出望外，失而复得的感觉多好啊。所以他们一定会感激您，而秦国人也会给您面子。到时候，您有什么号令，燕国人充当马前卒，秦国人充当吹鼓手，那您的霸业还会远吗？”苏秦东拉西扯，一通忽悠。

“对啊。”齐威王被忽悠住了。

于是，齐国把十座城池归还给了燕国。

现在，苏秦是齐国的武安君，在临淄享受生活。

临淄的生活比邯郸和蓟（即燕国国都）加起来都要滋润，苏秦醉生梦死，十分舒爽。跑狗斗鸡，吃喝嫖赌，整天就是这些。

与在赵国和燕国一样，苏秦对于齐国的国务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资格参与，同样也是可有可无的人，同样让齐国的卿大夫们看着不顺眼，同样被很多人说坏话。

齐威王渐渐地也开始觉得这个洛邑的伙计有些不靠谱了。

有人在齐威王面前告了苏秦这样一状：左右卖国反复之臣也，将作乱。

这个罪名非常强大，足以砍头。

苏秦听说后，感到在齐国是待不下去了。没办法，作别了温柔乡，又回到了燕国。

到了燕国，燕易王对他十分冷漠，告诉他：“你还回来干什么？所有人都说你是个满嘴跑火车什么都敢吹说话不算数的大忽悠。”

苏秦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场景，不过在路上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大王，想我苏秦本是一个洛邑的小混混，没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功劳，却能够得到大王信任重用，我深感荣幸。可是这一次，我为燕国要回了十座城池，按理说也算立了一功，可是大王对我的态度却很冷漠，为什么？”苏秦问，不等燕易王说话，自问自答起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了。说什么坏话？”

燕易王正想说，又被苏秦抢过去自问自答了。

“无非就是说我是个大忽悠，还能有什么？”

燕易王点点头。

“我是能忽悠，可是，我能忽悠，是大王您的福气啊。”

燕易王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那些忠厚老实的人，看上去挺好，可是对大王您有什么用呢？我忽悠了齐王，不是把大王您的城池忽悠回来了吗？我远离父母来到大王您这里，不就是为了给大王您效力吗？按照他们的说法，曾子孝顺，伯夷清廉，尾生守信，如果这三个人来给大王做大夫，大王您觉得怎样？”

“很好啊，很高兴啊，很荣幸啊。”燕易王不假思索地说。

“曾子孝顺，离开老母一天都不行，他能为您出使齐国讨要城池吗？不能。伯夷清廉，不肯做孤竹国君，宁可饿死在首阳山也不做周武王的臣子，这样的人，能听您的驱使去齐国为您讨要城池吗？不能。尾生跟隔壁小红约了在桥下约会，结果小红没来，百年一遇的洪水来了，他坚持在桥下不走，结果被淹死了。这个人守信用，可是，他能为了大王去忽悠齐王归还城池吗？不能。可是，他们不能的，我能。”

“照你这么说，不忠不信反而是好人好事了？”

“我再给大王举个例子，说是大郎去外面奋斗了，家里老婆寂寞难耐，跟隔壁老王好上了。后来大郎要回来了，隔壁老王很紧张，生怕东窗事发。大郎老婆说你别害怕，我有办法。三天之后大郎回家，大郎老婆给冲了一壶茶，当然里面放了毒药。家里的丫鬟名叫金莲，发现了大郎老婆的阴谋。怎么办呢？如果不揭发，大郎死；揭发，大郎老婆死。最后，金莲故意打碎了茶壶，结果自己被大郎夫妻打了十个嘴巴子，却保住了大郎和他老婆的姓命。金莲舍己为人，却要蒙受冤屈。这，就是我的写照了。”

“对哦，你就是我的金莲啊。”燕易王被说动了。

很多人都讨厌别人的忽悠，可是当忽悠真正来的时候，却又抵挡不住。

要抵御忽悠，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开始忽悠。一旦让他开始，一切就不在你的掌控中了。

从那之后，燕易王继续厚待苏秦。

苏秦又开始在燕国享受生活了，不过有了前面几次的教训，苏秦明白了一个道理：闷头享受生活，却不懂得与当朝权贵搞好关系，那么生活迟早是享受不下去的。

子之是燕国的相国，苏秦决定和他拉上关系。好在，子之对苏秦的印象并不差，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但是，仅仅是好朋友是不够的，必须拉上一根保险带。什么保险带？裙带。

苏秦的哥哥苏代有个女儿长得颇有姿色，苏秦将这个侄女介绍给了子之的儿子，子之的儿子非常喜爱。于是苏秦趁热打铁，将侄女嫁给了子之的儿子。

这下，苏秦可以安心享受生活了。

苏秦喜欢泡妞，并且喜欢挑战极限，他要泡全燕国难度最大的妞。

谁？大王的老妈，王太后。

太后很寂寞，太后通常都很寂寞，因为一旦你成了太后，就说明你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太后早就听说了“京城段子手”苏秦，一直跟儿子说想见见这个人。儿子很孝顺，为了给老妈找点乐子，请苏秦来给老妈讲段子。

太后很喜欢苏秦和他的段子，一来二去，眉来眼去，两人就勾搭成奸了。

燕易王看出了苗头，但他很高兴，因为他成功帮助老妈泡了苏秦。

就这样，苏秦在燕国过上了几年幸福安静的生活。

有一天，苏秦正在太后房里享受生活，被燕易王撞上了。

“啊，不好意思，我等会再来，请继续。”燕易王道着歉，急忙离开了。

苏秦吓了个半死，回家之后感觉不对劲。泡王太后这样的事情风险是很高的，别看大王现在不在乎，万一什么时候在乎了，那一定是掉脑袋的罪。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二天，苏秦去见燕易王。

“大王，你看我吧整天没什么事情干，感觉挺对不起大王您的。不如我假装得罪了大王您，逃到齐国去。到了齐国呢，我就致力于发展齐国和燕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大王觉得怎样？”苏秦要去齐国。

“泡我老娘泡腻了？”燕易王这么想，不过话不能这么说，“随你吧。”

燕易王放了行，眼看着老娘越来越老，再跟苏秦鬼混还真有点没面子，所以苏秦走就走吧。

就这样，苏秦又去了齐国。

这个时候，齐威王已经崩了，齐宣王在位。

齐宣王对苏秦也还不错，依然让他做武安君，在齐国享受生活。

要说苏秦这人，喜欢忽悠，喜欢享受生活，但是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也没有什么远大抱负。所以，尽管卿大夫们对他有很多羡慕嫉妒以及瞧不起，但是说到仇恨，还真没有。倒是平时吃喝玩乐的时候，难免有一些争风吃醋的仇人。

这一天走在大街上，苏秦被人当面捅了一刀，背后捅了一刀。苏秦觉得杀手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至于为什么被刺杀，苏秦更是想不出来原因。

杀手跑了，苏秦被抬回家里紧急抢救，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临死前，齐宣王亲自来探望，苏秦用最后的两口气对齐宣王说：“我死之后，请大王把我暴尸街头，就说我是燕国派来的间谍，专门要搞垮齐国。谁杀了我，有重赏。”

齐宣王按照苏秦的遗嘱去办了，杀手果然自己投案，请求奖赏。

“你为什么要杀苏秦？”齐宣王问。

“因为他是燕国的间谍，要破坏齐国，搞垮齐国。”杀手说。

“放你娘的屁，这是苏秦的计谋，就是为了骗你出来的。说吧，为什么要杀苏秦？”

杀手傻眼了，想不到苏秦临终之前还忽悠了自己一道。审问之下，原来这个杀手不过是个市井无赖，与苏秦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因为吃喝嫖赌上争风吃醋的无名小仇而刺杀苏秦。因此，此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享受生活也是有风险的。

苏秦就这样死了，像个街头小混混一样死在了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