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郢都，我来了
在秦国大军南征巴蜀的时候，公孙衍曾经劝说韩宣惠王联合魏赵攻打秦国，可惜的是韩宣惠王拒绝了。
“我们不动手，等秦军征服巴蜀，胜利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动手了。”公孙衍警告说，他太了解秦国人了。
事实证明公孙衍的判断是正确的。
张仪、司马错凯旋而归，劳苦功高。樗里子没有南征，而是负责秦国的本土防卫，提防三晋的袭击。因此，秦惠王下令樗里子率军东征，教训三晋。
秦军首先包围了魏国的焦和曲沃，两城魏国守军立即投降。焦和曲沃实际上已经两次被秦国夺取，但是随后都归还给了魏国。魏国知道这两座城池根本无法守住，因此索性也就根本不派守军，基本上交给城管管理。所以秦军一到，立即投降。
秦军随后进抵韩国岸门，樗里子故意按兵不动，等待韩国前来讲和，到时候给个台阶，也就算了。谁想到韩国请了楚国做援军，要与秦国硬碰硬。没办法，樗里子只得与韩军决战，结果自然是一地的无头尸体，岸门也被秦军夺取，韩军主帅公孙衍脱逃。
韩宣惠王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求和，派太子仓去秦国为人质，这才让秦国人止步。
打完韩国，樗里子沿着韩国边境北上，准备攻打赵国。
这一次，樗里子毫不客气，根本不给对方讲和的机会，在赵国的西都与赵军决战。结果同样是一地无头尸体，秦军占领西都。赵国倒没有求和的意思，秦国也没有继续前进的想法。
就这样，秦国人轻轻松松走了一圈，把三晋各自强奸了一回，溜溜达达回家了。
这还没完，樗里子又率军向西攻打义渠，一口气拿下二十六座城池，这才罢休。
四十三
张仪的仇人很多，基本上，认识他的人最终都成了他的仇人。
如果一定要排名的话，张仪的头号仇人就是公孙衍，好在，公孙衍现在混得不行，因为对秦作战失败，公孙衍在韩国待不下去，又厚着脸皮回到了魏国。不过已经是人微言轻，混日子罢了。
二号仇人则非陈轸莫属，陈轸的日子混得也很一般，现在在楚国担任大夫，也没有得到楚怀王的信任和重用。
在秦国，几乎所有的同僚都是张仪的仇人。
仇人太多，以至于张仪都不用担心谁会与他作对了。
有的时候，张仪会感到很骄傲，因为他一个人要面对这么多人，却还能占据上风，这不是说明自己的能力很强吗？这也说明人缘好不如能力强。
张仪最仇恨的国家自然是楚国，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张仪做梦也想攻打楚国，可是仇人们就是不让他如意。
“大王，我们应当攻打楚国了，楚国服了，其他国家就都服了。”张仪再次提出建议。
“大王，我们应该攻打赵国。”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
秦惠王听了大多数人的建议，于是，秦国攻打赵国，樗里子率领秦军在蔺大败赵军，活捉了赵国名将赵庄。
樗里子立了很多功劳，张仪怀疑他很快就要取代自己了，而自己将不得不滚出秦国。
“狗日的楚国，你们为什么就不攻打秦国呢？”张仪在心中暗暗着急。如果楚国攻打秦国，那么秦国就有理由攻打楚国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但凡离开了秦国的人，都会将秦国看作头号敌人，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喜欢这个国家，尤其是秦国还有张仪这样的人。
公孙衍是这样的人，陈轸也是这样的人。
当然，恨张仪的人不止是公孙衍和陈轸这样的老仇人，还有跟他几乎没有见过面的新仇人，譬如楚国令尹昭阳。
“臭不要脸的，说好了要给财宝给封邑，现在什么都赖掉了。”昭阳常常这么说。当初六国联军讨伐秦国，要不是昭阳撤军，结果怎样还不好说呢。所以，昭阳常常后悔。
所以，昭阳去忽悠楚怀王。
“大王，以您的威力和威信，是时候恢复楚国霸主地位了。眼下三晋衰了，齐国服了，要称霸，就要干掉秦国。”昭阳说。
陈轸也这么说。
他们都仇恨张仪。
问题是，楚怀王还真信了。
楚怀王派陈轸去联络韩国和魏国，想再次联军讨伐秦国。
“去你妈的。”魏国和韩国都这样回答，就算陈轸能说会道也没有用。
现在，韩国和魏国最恨的已经不是秦国，而是楚国了。
没办法，楚怀王只得决定与齐国结盟。
陈轸来到齐国，照例老一套，国家大妓院，稷下学宫，然后见齐宣王。
“去……”齐宣王本来也想说“去你妈的”，可是话到嘴边，觉得太过粗鲁，于是临时改成了：“去打秦国？我吃多了？我有什么好处？”
齐国有什么好处？真没有好处。何况，楚怀王也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有什么坏处呢？”陈轸反过来问。
齐宣王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就算得罪了秦国，秦国也不至于不远千里来攻打自己。
“没好处，没坏处，那这样的事情不是无事生非？”齐宣王说，还是没有与楚国结盟攻打秦国的动力。
“大王，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绝对没有好处的，看你怎样去做。同样的事情，有人得到好处，有人遭受损失，并不是这件事情对谁就一定有好处或者有坏处，而是在于你怎样去应对。”
“怎样应对？”
“大王不妨答应楚国的请求，这样，三晋就会害怕齐国，秦国也会看重齐国，这不是很好吗？至于两国出兵，大王您不妨建议各自出兵，南北两路攻打秦国，实际上却按兵不动或者一路拖延。这样的话，就不用真的与秦国交锋。一旦楚军获胜，齐军就能锦上添花，进击秦国；一旦楚军落败，齐国也能落井下石，占领楚国的土地。这不是好处吗？”
“哦，对啊。”齐宣王眼前一亮。
齐宣王答应了楚国的联盟请求，准备出兵。之后，重赏了陈轸，让他回楚国复命去了。
就这样，陈轸完成了任务，不仅得到了楚怀王的赏识，还得到了齐宣王的奖赏。
齐楚联盟震动了天下，这算得上是两国的第一次结盟。三晋都在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最终的结果不论是秦国落败还是齐楚联盟落败，都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不过大家更感兴趣的是，这两个流氓国家谁会先背叛对方。
秦国比较紧张，毕竟齐楚联盟的目标就是秦国。
“看见没有，我们不先动手，他们先动手了。”张仪一阵兴奋，机会来了。
樗里子司马错们则比较尴尬。
齐楚两国兵分两路进攻秦国。齐军借道赵国，从北路攻打秦国。楚军从本土出发，由南路攻打秦国。
秦军同样兵分两路，北路由樗里子率领秦军精锐阻击齐军，南路则由司马错率领秦军抵挡楚军。之所以重北轻南，其原因是秦惠王认为齐军实力更加强大。
匡章率领齐军借道赵国而行，原本想借道魏国，被魏国一口拒绝。不过，匡章在赵国境内停停走走，磨磨蹭蹭，根本就没有准备真的去和秦国人交战。
南路昭阳领军，率领楚国精锐，一路骂着张仪欠债不还，杀向秦国。
楚军首先攻打曲沃，这里在一年前刚刚被秦国占领，此前还是魏国的地盘。秦国在这里根本没有驻扎任何部队，只有城管在管理。楚国大军一到，城内百姓立即打开城门投降。
楚军出师告捷，拿下第一座城池。消息传回楚国，举国振奋。
之后，楚军攻打於中，此处正是司马错把守，四万秦军面对十万楚军精锐，司马错不敢出战，只得严防死守。一时间，双方形成僵持之势。
虽然南路吃紧，北路秦军也不敢南下增援，因为齐军随时会杀到，而且赵国人也有可能增援齐国人。
咸阳，秦惠王空前紧张。如果眼下的僵持局面继续下去，很难保证魏韩两国不会趁火打劫。到时候，真的是六国合攻，那就麻烦了。
“大良造，怎么办？”秦惠王这个时候只能靠张仪了。
张仪心说：“早不听我的，活该。”
可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这个时候，正是体现“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精神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张仪也只能冒死出使了。大王，请给我配备车辆随从，我要出使楚国，说服楚王撤军。”张仪说得极其悲壮，似乎是要赴汤蹈火。
“关键时刻，还是大良造靠得住啊。”秦惠王及时表扬了一下，他对张仪还是有信心的。
四十四
郢都，我张仪又来了。
巧的是，张仪最近得了痔疮，这让他总是想起在郢都被爆菊的往事。
张仪来到了郢都，一路上他特地绕开了楚国大军，因为他担心昭阳不会放过他。
临行前，张仪向秦惠王申请了大量的财宝，这倒不是为了要中饱私囊借机逃跑，而是他知道这些用得到。
到了郢都，张仪并没有急于去见楚怀王，他先通过小学同学冯郝打探到楚怀王身边最宠信的人都是谁，甚至连楚怀王最宠爱的妃子是谁都探听明白了。
然后，礼物一份份地送出去。
最后，张仪才求见楚怀王。
楚怀王对张仪可以说是闻名已久，知道这个人很奸诈，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最近几天，身边的人都在赞扬张仪，这让他对张仪也有些敬仰起来。
“张仪先生来了？快请快请。”楚怀王此时的心情是很高兴见到张仪的。
张仪来见楚怀王，自然也为楚怀王准备了一份厚礼。他注意到，楚怀王的眼睛也瞪得很大。
“先生何以教我？”楚怀王一边赏玩着张仪送来的珠宝，一边问。
其实，楚怀王也知道，张仪这个时候来，自然是为了楚国攻打秦国的事情。
“大王，张仪是为了齐国而来。”
楚怀王一愣，都这个时候了，张仪竟然是为了齐国而来。
“为了齐国什么？”
“大王，其实吧，楚国和秦国是世代友好的国家，世世代代通婚不说，当年楚国被吴国灭亡，帮助楚国复国的不正是秦国吗？”张仪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阵，以便楚怀王去遐想。
楚怀王点点头，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其实，在我们秦国，最最敬仰的就是楚国了；在秦王心目中，最最敬畏的就是楚王您了。大王您自己照照镜子，那绝对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内外兼修的实力偶像派。说句实在话，我张仪做梦都想做您的大臣呢。”说到这里，张仪又是一阵停顿，以便楚怀王自我欣赏。
果然，楚怀王得意地笑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骄傲地扬了扬头。
“我们秦国最恨的是哪个国家呢？大王您也该知道，那就是齐国。其实我们也知道，楚国和齐国那是世代的仇家，齐国人阴险狡诈，哪里像大王您这样直率坦诚呢？秦王原本想要攻打齐国，可是听说楚国和齐国成了盟友，所以我们就不敢动手了，我们哪里敢和楚国作对呢？那不是打着灯笼上茅坑——找屎吗？可是，我们是真想不通，凭齐国，有什么资格跟楚国相提并论，有什么资格和楚国平起平坐，有什么资格……”说到这里，张仪又停顿了，他要给楚怀王反思的时间。
“嗯。”楚怀王半闭着眼睛思索了一阵，越想越觉得齐国真的不配跟自己结盟。
“大王，为了能够讨伐齐国，也为了表达对楚国以及对大王的深深敬意，我家大王特地让我转告大王您，只要楚国和齐国解除联盟，让我们能够放胆攻打齐国，我们就将商於之地六百里赠送给楚国。大王，您看行不？”
“我看行。”
“哈哈哈哈。”张仪笑了。
张仪为什么笑了？因为他高兴。
张仪为什么高兴？因为他终于见到一个比他还不要脸、比他还见利忘义的人了。
“哈哈哈哈。”楚怀王也笑了，占便宜的感觉真好。
楚怀王张开了双臂，想要拥抱蓝天。
一阵臭气扑鼻而来，张仪闻到了狐臭的味道，他皱了皱眉。
楚怀王非常喜欢张仪，或者说他非常喜欢张仪给他的礼物，或者说他非常喜欢这种靠出卖朋友获得利益的感觉。
总之，楚怀王的心情非常好，他设宴款待了张仪，并且热情邀请他留下来担任楚国的令尹。
“我喜欢你，跟我干吧，我给你比秦国多一倍的封地。”楚怀王利诱张仪。
张仪喜欢封地，甚至也不拒绝被利诱。不过，被楚怀王这样的人利诱让他感到耻辱。
“在这个世界上，我总还要比一个人高尚一点吧？”张仪这样告诉自己，所以他婉拒了楚怀王的邀请，“大王，张仪才疏学浅，不敢在大王这里丢人呐。何况，做人要有始有终，秦王派我出来，我总要回秦国复命才好。”
“好，那寡人就不勉强你了，你随时来，寡人都欢迎，啊。”楚怀王倒也不勉强。
送走了张仪，楚怀王召集群臣，宣布楚国外交史上的这一重大胜利。
群臣毕贺，各种马屁纷至沓来。
“大王威武。”上官大夫景追说。这是他的口头禅。
其他人基本上也按着这样的模式进行，无非是有的话多有的话少，有的露骨有的闷骚，一时间，朝廷上欢声雷动，就好像那六百里土地已经归了楚国并且已经种上了楚国的粮食。
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躲在一旁冷笑。
谁？
陈轸。
“陈轸，寡人不费一兵不伤一人，就拿下了秦国的六百里土地，这是多么大的成就啊。大家都在祝贺，都在欢欣鼓舞，为什么只有你在一旁阴阳怪气？”楚怀王注意到了，难免有些不高兴。
“大王，别人不了解张仪，我可了解他。我只怕大王这六百里地得不到，反而为楚国招来祸患。”陈轸有些忧虑地说，是真的忧虑。
“哼。”楚怀王不屑一顾的样子，翻了翻白眼。
“大王，秦国之所以不敢轻易动我们，是因为我们有齐国这个盟国。如果我们与齐国断交，再加上韩国和魏国恨我们入骨，那我们的北方就没有朋友了。到时候，秦国攻打我们，谁会来援助我们？过去，是六国合纵对付秦国，那么今后，就可能是秦齐韩魏连横来对付我们了。”陈轸冷静地分析，希望可以让楚怀王清醒。
“你的意思，楚国不如秦国喽？”
这样一句话出来，陈轸已经不能再按照刚才的思路说下去了。
“好，就算是大王要跟齐国绝交，那么先从秦国拿到地再绝交行不？我担心，如果我们先和齐国绝交，张仪一定会赖账。”陈轸只能退一步说话了。
“笑话，咱们不跟齐国人绝交，秦国人凭什么给我们土地？你以为秦国人傻啊？”楚怀王冷笑着说。
哄堂大笑。
陈轸摇了摇头，秦国人不傻，楚国人是真的傻。
“陈轸，我看你是对张仪羡慕嫉妒恨，我看你是身在楚国心在齐。你不是担心楚国拿不到地，你是担心大王更信任张仪吧？你是担心自己的祖国齐国会被秦国侵略吧？”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是谁在说话。
说话的是楚怀王的小儿子公子兰，他和靳尚、上官大夫，再加上楚怀王的爱妃郑袖，四个人平时打得火热，包围在楚怀王周围，全楚国私下里称他们为“四人帮”，没人敢招惹他们。
公子兰发了话，靳尚和上官大夫自然会跟进，对陈轸又是一通嘲讽怒斥。
陈轸一阵心寒，他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和才华。
“大王，既然决心已定，那就派我作为使者出使齐国吧。”陈轸说。他希望借机回到齐国，去稷下学宫度过自己的晚年。
“为什么？”出乎陈轸的意料，楚怀王并没有立即同意。
“我在齐国有熟人，我齐国话说得好。”
“不，不，寡人要你留下来，寡人要让你亲眼看见秦国人把六百里土地交给我们。”楚怀王猜到了陈轸要跑，他一定要证明给陈轸看自己是正确的。
陈轸笑了笑。
“也好。”陈轸说，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我也正想看看你知道自己受骗之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