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忽悠不停歇
楚怀王一边派出使者前往齐国宣布断绝关系，一边派人前往前线，命令楚军就地驻扎，不得进攻，等待秦国人将商於之地六百里拱手送上。
“什么？臭不要脸。”齐宣王的反应是这样的。
“什么，张仪的话也信？”楚军主帅昭阳的话是这样的。可是昭阳实在没法去说自己被张仪骗过。
两件事做完，楚怀王命令昭阳派自己的副将屈匄前往咸阳，找张仪要地。
“要个屁。”昭阳恨恨地说。
“可是，万一张仪真的给了呢？”屈匄问。
“那……”昭阳想了想，低声说，“那就让他把欠我的也给我补上。”
四十五
屈匄在咸阳待了一个月，竟然没有机会见到张仪。
据说，张仪从楚国回来时，摔下了车子，摔坏了尾椎骨，因此一直卧床，任何人都不见。至于为什么会从车上摔下来，有人说打猎，有人说偷情，有人说喝醉了，总之，什么说法都有。
傻瓜都知道，这是张仪故意躲起来不见。
屈匄自然也知道，于是派人向楚怀王报告了。
“故意躲着不见？”楚怀王没有想到，不过他不愿意承认甚至根本不愿意去想这是张仪赖账的节奏，而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为什么不见呢？对了，可能是看我们跟齐国人断绝关系还不够坚决。”
既然想到了这里，楚怀王决定不给自己留后路，于是派出了勇士宋斯作为楚国使者前往齐国。为什么要派个勇士？因为这一次不是去宣布断交的，而是去辱骂齐宣王的。
“要是他听不懂怎么办？”宋斯问。
“那就做下流手势。”
“下流手势也看不懂怎么办？”
“那就吐口水，脱裤子，把屁股对着他。”
宋斯就这么去了，至于他怎样辱骂齐宣王的就没有记载，总之他没有能够回到楚国。说起来，这怪他妈，他妈给他起了个“送死”的名字，果然应验了。
楚怀王不知道的是，宋斯送死之后，秦国的使者就到了临淄。
回到秦国之后三个月，张仪得到了最新的消息，齐宣王被楚国辱骂之后，接受了秦国使者的建议，同意与秦国共同攻打楚国。
张仪知道，齐国人是不会去攻打楚国的，不过这不重要，只要齐国人从秦国的边境撤军，解除秦国南征楚国的后顾之忧，这就够了。
所以，张仪知道可以见楚国的使者了。
屈匄收到了张仪的邀请，顿时有些喜出望外，终于可以完成任务回家了。要知道，屈匄这三个月在咸阳的日子过得是生不如死，要吃没吃要玩没玩，有钱买不到肉，喝不到酒，更别说找女人了。
“屈匄将军，让您久等了。”张仪假装很不好意思地说。
“也不算久，就三个月而已。那什么，土地什么时候给？”
“哦，对啊，土地还没给你们？”
“没有啊。”
“没关系没关系，这就给。那谁，二，拿地图来。”张仪话说得轻松，似乎要给的不是六百里土地，而是六只老母鸡。
二拿来了地图，铺在几上。
“看，从这里，到这里，这方圆六里地就送给楚王了。”张仪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头在地图上画着，还抬头看看屈匄。
屈匄瞪大了眼睛，自己等了三个月，就等到了这个玩意？
“大良造啊，我家大王说的是六百里，不是六里啊。”屈匄几乎要吼出来了。
“屈将军真会开玩笑，秦国虽大，可是没有一寸是多余的。秦王的土地，我怎么敢轻易送人？就是这六里地，还是我自己的封邑呢，我是偷偷摸摸送给楚王的，将军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张仪说得就像真的一样，还假装怕被人听见似地东张西望一番。
屈匄气得摇头晃脑起来，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大良造，那你欠我家昭阳令尹的还给不给？”到了这个时候，屈匄也没忘记这件事情。
“昭阳？我不认识他啊。”
终于知道自己被骗的楚怀王恼羞成怒。
“不行，我要灭了秦国，活捉张仪，抽筋扒皮。”楚怀王在朝廷里发疯一般地怒吼。
当初拍马屁庆贺的群臣要么不再说话，要么假装愤怒地声讨张仪。
当群臣纷纷离去，只剩下了一个人。谁？陈轸。
“大王，陈轸可以说话吗？”陈轸问，神态自若。
“你说吧。”
“此时此地，一定要冷静。依陈轸看，秦强齐弱，与其攻打秦国，不如割一块土地给秦国，与秦国结盟，攻打齐国，从齐国加倍拿回来。”
“哼，秦国对不住我，我却要去攻打齐国？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寡人能做出来吗？对了，陈轸，你是秦国人还是齐国人啊？”楚怀王不满地问。
“我是楚国人。”陈轸还算机灵，轻轻一句，算是化解了楚怀王的质问。
“哼。”楚怀王无从发作，摆摆手，让陈轸下去。
陈轸急匆匆出了朝廷，叹了一口气。
“唉，没趣都是自找的啊。”这句话是送给自己的。
“死，也都是自找的啊。”这句话是送给楚怀王的。
楚怀王下令昭阳再次进攻商於，并且必须拿下。昭阳也是满肚子的火，盘算着要在拿下商於之后如何出气。
可是等昭阳再次杀到商於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对手已经不同了。
秦军主帅换成了樗里子，十万秦军精锐挡住了楚军的去路。
决战，已经不可避免。
楚军精锐十万，秦军精锐十万，再加上司马错的部队四万。
秦军前后夹击，楚军大败亏输。
《史记·张仪列传》记载：斩首八万，杀屈匄，遂取丹阳。
楚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顺带丢掉了丹阳。
樗里子还不肯罢休，趁机攻占了楚国的汉中。
“气死我了，不行，我跟秦国人拼了。”楚怀王依然不肯罢休，急忙调集军队，还要与秦国人拼命。
群臣都不再说话。
陈轸也不再说话。
楚军进攻蓝田，结果再次大败。
韩国和魏国知道楚军大败，趁火打劫，夺取了楚国的邓。
“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楚怀王现在除了骂之外，已经无能为力了。
楚国走在了灭亡的节奏上。
危急时刻，竟然是齐国救了楚国。
齐国为什么救楚国？捐弃前嫌，以德报怨？齐宣王似乎也不是这样的人。
当秦国人与楚国人在汉中较量的时候，齐宣王以为秦国人将无力东顾，于是联合宋国攻打魏国，想要吞并魏国的濮上。魏国紧急向秦国求救，于是樗里子率领秦军主力向东，大败齐宋联军。
此后，秦军向北，攻打燕国和卫国。说是攻打，实际上是樗里子一直向往卫国的文化，借机走了一圈，秀肌肉的同时采个风，然后回秦国去。
借着这个机会，楚国算是喘了一口气。
四十六
张仪的设计，不仅瓦解了楚齐联盟，还加固了秦韩魏的连横，还占领了楚国的汉中，可以说是一举三得，居功至伟。
“大良造，牛。”秦惠王对张仪的欣赏无以复加。
“人至贱则无敌啊，不要脸的遇上了更不要脸的，就比谁不要脸了。”樗里子司马错们则这样说。而张仪如何在楚国坑蒙拐骗的故事在秦国广泛流传。
于是，一些人特别佩服张仪，就是张粉。一些人特别瞧不起张仪，就是张黑。糟糕的是，张粉主要来自底层的社会无赖，而张黑主要来自高层的社会精英，甚至秦惠王的太子赢荡也是个张黑。
张仪的安全感并没有因为他屡立新功而加强，反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怎么办？再立新功，不断地立功。
最新的消息是楚国和齐国和解了，并且可能再次结盟。据说，楚怀王向齐宣王表达了歉意。
对于楚齐再次结盟，张仪并不意外，因为这是形势所逼，他们除了结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不过对于楚怀王这样见利忘义的人来说，任何利诱都足以让他抛弃自己的盟誓。
“我要再次破坏他们。”张仪决定再次忽悠楚怀王，他看准了楚怀王是个没头脑没意志没底线的人。
“怎么忽悠他？”秦惠王问，他很有兴趣。
“据我所知，楚国的卿大夫们基本上就是一群草包，真正有头脑有能力的就俩人，能领军打仗的是昭过，能出谋划策的是陈轸。我们不妨派人去对楚王说，只要他能驱逐这两个人，我们就把汉中还给他们。”张仪又准备利诱楚怀王，这次的诱饵更诱人，而牺牲品是昭过和陈轸。
“哦，你不是总说陈轸没什么本事，只会瞎忽悠吗？”
“这，嘿嘿。”张仪万万没有想到被秦惠王抓住了这么个辫子，一时尴尬异常，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大良造也不必挂怀，陈轸的才能寡人是知道的，不过比大良造确实还差一些。”秦惠王笑了，急忙来安抚张仪。
“是，是，大王英明。”张仪急忙送上马屁。
基本上，秦惠王对张仪是言听计从，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天，秦国使者上路前往楚国去了。
使者刚走，甘茂来了。
“大王，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汉中还给楚国呢？如果今后再发生六国联军讨伐秦国，我们还能用汉中之地贿赂楚国。如今把汉中给了他们，万一有事，拿什么贿赂他们呢？”甘茂有点急了，他怀疑张仪包藏了私心。
秦惠王很欣赏甘茂，尤其是他一心一意为了秦国的利益这一点上，张仪也无法与他相比。
“甘茂啊，张仪的话你也信？”秦惠王坏笑着问。
甘茂恍然大悟。
秦国使者将张仪的建议带给了楚怀王。
“哎，这个建议不错啊，让我好好考虑下。”楚怀王又是眼前一亮，盘算了一番，驱逐两个人就能得回汉中来，多么划算的交易啊。至于为什么秦国人愿意做这样的交易，他完全不去想。
不过，如果就这么驱逐两人，说起来终究是不好听，总要找个什么借口。
就在楚怀王找借口的当口，有人把消息泄露给了昭过。毕竟，昭家是楚国的世族大家，势力大朋友多，在朝廷里也有眼线。
“什么？”昭过瞪大了眼睛，这么不要脸的人都有？
二话没说，昭过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去见楚怀王了。
楚怀王还在算着账，寻思是不是能多驱逐几个人，顺便把丹阳也换回来。结果还没算明白，昭过来了。
“大王，听说您要驱逐陈轸和我，把汉中换回来，是吗？”昭过兜头就问。
“这个，啊，寡人也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嘛。啊，为了大家，牺牲小家，牺牲个人，大河没水小河干嘛，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他妈怎么不牺牲你自己？”昭过差点这么骂出来，忍住了，“大王，我听说韩国人曾经要求周王任命工师藉为相国，周王拒绝了。魏国人曾经要求任命綦毋恢为相国，也被周王拒绝了。为什么？周王说了，我要是听他们的，不就成了他们的一个县？如今，楚国是天下第一大国，大王您是一个贤能的大王，却要听从张仪的指使，驱逐自己最得力的大夫，这让我怎么说您呢？让天下人怎么看您呢？张仪是秦国的相国，心里则向着自己的祖国魏国，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是有利于秦国和魏国的，有损于楚国的，大王您难道看不出来？我就不说了，自己表扬自己也不太好，人家陈轸见多识广，忠心耿耿，足智多谋，上次大王被张仪忽悠，不就是人家陈轸保持清醒提醒大王吗？如今您要驱逐我们，那不仅仅是自断臂膀，那也伤了全世界贤士的心，今后谁还来为您效力呢？大王啊，您醒醒吧。”
昭过一番话，句句在理。其实，只要楚怀王愿意去思考，自己也能看出来。等到昭过说出来，楚怀王总算是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对啊，你说得对啊。张仪这个狗东西，可恶，忽悠我一次还不行，还要继续忽悠我，以为寡人就是个傻瓜啊？哼，寡人这次就是不上当，看他怎么办？那什么，你说寡人该怎么办？”
“还用说吗？再派使者前往齐国，坚定不移与齐国结盟，对抗秦国。”昭过很清醒，他知道必须彻底放弃对秦国的幻想。
“好，那，派谁去？陈轸？他在齐国有朋友，还会说齐国话。”楚怀王又是老一套。
“嗨，就别说什么会说齐国话这件事了，宋斯一句齐国话也不会说，不也去了。”昭过想起楚怀王派宋斯去辱骂齐王的事情就有气，忍不住出口讽刺。
“那，你说谁？”楚怀王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一来，陈轸需要留在大王身边出谋划策；二来，大王要是派他去齐国，八成他就不回来了。”昭过心说，要是陈轸不回来了，这老东西说不准就会把我驱逐了，找张仪要地去呢，“三闾大夫屈平学识渊博，品行端庄，派他去最为合适。”
就这样，楚怀王拒绝了秦国的建议，同时派出屈平前往齐国出使，重建齐楚联盟。
张仪得到使者的回报，有些小小吃惊。不过他猜也能猜出来，这一定是有人劝谏了楚怀王。一问使者，果然如此。
一计不成，张仪又施一计。
张仪让秦惠王再次派出使者，提出了另外一条建议。
“大王，只要您不与齐国结盟，而与秦国结盟的话，我们愿意将汉中的一半归还给大王，如何？”使者将张仪的建议提给了楚怀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怀王大笑起来，一身的狐臭也随之散发，秦国使者眉头一皱，“忽悠，接着忽悠。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不？张仪忽悠不了我了。”
“大王，这一次真的不是忽悠，是真的。”
“真的？寡人告诉你，秦国就是狼，吃进去的骨头都不会吐出来的。你回去告诉秦王，汉中的土地我不要了，不要了行不？我只要张仪，只要把张仪给我，我们就和秦国结盟。”说到这里，楚怀王摆摆手，“来人，送客。”
楚怀王很得意，这一次自己总算没有被忽悠，而且还忽悠了对方。
“大王妙计。”群臣又开始拍马屁，一致认为楚怀王开出的条件会让秦国人很难堪，会让张仪再也不敢来忽悠楚国了。
“大王的妙计，妙就妙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要大王驱逐自己的大夫，大王就让秦王把张仪送来送死，妙，妙啊。”上官大夫的马屁技压群芳。
“就是把张仪打死，他也不敢来啊，哈哈哈哈。”靳尚紧紧跟随。
“哼，只要他敢来，我就亲手杀了他。”公子兰恨恨地说。
众人们都在笑话张仪，嘲笑秦国，似乎楚国已经战胜了秦国，夺回了汉中的一半。
只有陈轸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他太了解张仪了。他总是在出乎别人意料的地方出现，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以身试险也在所不惜。
“也许，又要见到张仪了。”陈轸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