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郢都，我又来了
张仪来了。
张仪微笑着来了。
楚国君臣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什么，先抓起来，等候处置。”楚怀王懵了，原先的想法是见到张仪二话不说直接打死，因为他料定了张仪这辈子不敢来。
如今张仪真的来了，楚怀王倒有些不知所措，下令先关押起来。
张仪很配合地被关了起来，好在吃喝还不错。
为什么张仪竟然来了？为什么张仪竟然敢来？
因为张仪知道楚怀王的软肋在哪里。当然，楚怀王的软肋很多，见利忘义只是其中一个。
四十七
楚国的使者将楚怀王的条件告诉了秦惠王和张仪，秦惠王哈哈大笑，他笑楚怀王推己及人，以为每个人都见利忘义。
“回报楚王，寡人不是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人，汉中的土地你们爱要不要，张仪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的。”秦惠王斩钉截铁地说。
楚国使者得了回复，起身要走。
“慢着。”张仪摆摆手，示意楚国使者留下。
楚国使者坐了下来，他以为张仪会托他给楚怀王留话，留话的内容大致不是讽刺就是辱骂。
张仪并没有向楚国使者说话，而是对秦惠王说话。
“大王，让我去吧。”张仪说。秦惠王吃了一惊，楚国使者也吃了一惊。
“你这不是去找死吗？”秦惠王这么说，楚国使者这么想。
“大王，张仪此前曾经欺骗过楚王，他对我一直耿耿于怀，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秦楚之间就不可能有联盟。所以，还是让我去面对，去解决这个问题吧。只要我去，就等于楚国正式承认汉中属于秦国了。况且，有大王在，楚王未必就敢杀我。退一万步，就算楚王杀了我，我也算是为秦国献身，死得其所了。”张仪说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令秦惠王大为感动，令楚国使者也刮目相看。
“这……”秦惠王还是犹豫。
“大王，士为知己者死，若是能为大王而死，那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呢。”张仪的话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充满了感情，令人不得不信。
秦惠王还要劝，可是张仪态度坚决。没办法，秦惠王答应了张仪的请求。
“大良造，等你平安回来的时候，寡人要亲自到咸阳城外迎接。”秦惠王说得动情，忍不住流下了两行老泪。
就这样，张仪来到了楚国。
张仪当然不是送死的人。
张仪早就盘算好了该怎样去做。
“四人帮”是楚怀王的一个软肋，楚怀王别人不相信，就是相信“四人帮”，因为他们会讨楚怀王喜欢，会陪楚怀王上床。
张仪决定抓住其中的两个人来做文章，一个是靳尚，另一个是郑袖。之所以选靳尚，一是因为他是楚怀王的近臣，接触楚怀王的机会多；二是因为他和郑袖的关系好，而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就是郑袖。
什么风也不如枕边风。
所以，在来楚国之前，张仪已经派人给靳尚送了信。当然，除了信，还送了礼。
张仪送了什么样的信呢？信中说道，我张仪这次来楚国，命悬一线，要活命就要靠您的帮忙。你要是不帮忙的话，也没关系。楚王杀我之前一定会当面羞辱我，到那时候，我就把你当初接受我贿赂的事情给说出来。前段时间我把昭阳受贿的秘密泄露给了楚王，看看昭阳现在在干什么吧。
靳尚看完信，出了一头大汗。原来，昭阳已经被楚怀王免去爵位职位，发配边远地区当农民伯伯了，原因是对秦作战不利，两战两败损兵折将。靳尚现在才知道，原来昭阳被免职的真正原因是受贿啊。
其实，关于昭阳的事情是张仪在忽悠，反正他知道靳尚没有办法也不敢去验证。
不管怎样，靳尚被吓住了，现在他不得不为张仪效力了。
靳尚不敢自己去楚怀王面前给张仪说好话，他知道，这事情，只能郑袖来办。
于是，靳尚找机会去见了郑袖。
干别的不行，靳尚讨好郑袖的本领一流。此时也是先送了珍玩，说了无数句“你真美”之后，进入正题。
“夫人啊，这些珍玩，都是张仪让我转送给夫人的。”
“哦，我知道了。”郑袖随口说。管他是张仪还是章子怡，谁送的还不一样？
“张仪要来楚国了。”
“啊，他敢来楚国？大王非杀了他不可。”郑袖吃了一惊，他知道楚怀王恨不得扒了张仪的皮。
“是啊，所以，张仪托我来见夫人，请夫人帮忙救命。”
“我帮不了。”郑袖拒绝了。
“可是，这个忙夫人恐怕一定要帮。”
“为什么？”郑袖有些不高兴了，她讨厌被威胁。
“夫人息怒，我只是把张仪的话转述一遍，夫人自己看着办。”靳尚陪着笑脸说，他可真不敢得罪郑袖，不过他有办法对付郑袖，“张仪说了，大王处死他之前一定会当面羞辱他，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想办法自保了。他说他为大王准备了三个美女，只要大王免他死罪，他就立即让人把美女从秦国送过来。这三个美女都是从西域整来的，异域风情，个个身材热辣似火，皮肤白里透红，蓝眼睛黄头发，野性十足，骚气冲天。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三个美女还有跟大王同样味道的狐臭。臭味相投听说过没？到时候，夫人您的地位恐怕就有危险了。”
郑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失宠。不过，她不愿意立即就范，所以强作镇定。
“靳尚，张仪这么说，那我更要鼓动大王杀了他，那样他不就没办法把那几个狐狸精弄来了？”郑袖说。说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明白，如果张仪用美女诱惑楚怀王，楚怀王八成经不起诱惑。
“夫人，张仪还说了，他临死要拉几个垫背的。如果大王执意要杀他，他也会把夫人和我拉来垫背。”靳尚说到这里，偷眼看郑袖，只见郑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要把我们受贿的事情告诉大王，还要把那件事也说出来。”
郑袖崩溃了。
“那，我想办法，我想办法。”郑袖的声音有些颤抖，挥挥手让靳尚走了。
靳尚知道，问题不大了。
那件事是什么事情，能让郑袖如此害怕？
原来，上一次张仪来楚国的时候，恰好郑袖遇上了一个难题，托靳尚向张仪求教，诡计多端的张仪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帮助她渡过了难关。
什么难题？又是什么主意？为什么郑袖很怕张仪在楚怀王面前提起？
原来，楚怀王那时得了一个魏国的美女名叫魏姬，十分喜欢，眼看着要夺走郑袖的宠爱。郑袖千方百计想要除掉她，却想不到好办法，于是通过靳尚向张仪求教。
按着张仪给出的主意，郑袖以大姐的身份去关心魏姬，热情得一塌糊涂，无私得一塌糊涂，完全一副将楚怀王拱手相让的架势。
“姐姐的身子不太好，早就想有人帮姐姐伺候大王呢，你来了，我就放心了。”郑袖说得跟真的似的，很快就得到了魏姬的信任，有事没事向她请教。
这一天，姐妹两个私下聊天，难免聊到了跟楚怀王的床笫之事。
“妹妹，有件事情一直忘了提醒你了。”郑袖很关心的样子。
“什么事？”
“大王特别讨厌别人鼻子出气出在他脸上，所以，我跟他啪啪啪的时候，都用手掩住鼻子，这样大王才尽兴。”
“真的？”
“不信你试试。”
天真的魏姬真的就相信了这世界上还真有没有嫉妒心的女人，从那之后，每次与楚怀王啪啪啪的时候，都用一只手掩住鼻子，以免出气出到楚怀王的身上脸上。
几次之后，楚怀王看出来了，他有些不高兴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狐臭味道，所以他特别敏感别人在他面前掩鼻、屏息、皱眉，郑袖、靳尚等人能够得他的宠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绝不会有这些动作。
“为什么魏姬每次跟我啪啪啪的时候，都会掩鼻呢？”这一天，楚怀王跟郑袖在一起，问起了这件事情，他知道郑袖跟魏姬的关系很好。
“好像，她说大王身上的味道……”说到这里，郑袖假装自己是失口说出，做出一副急忙要挽回的架势，“那什么，啊，她还年轻，不懂事，大王……”
楚怀王已经怒不可遏了。
“来人，将魏姬的鼻子割掉。”楚怀王下令。
魏姬的鼻子就这么没了，楚怀王也不会跟一个没鼻子的人啪啪啪。
楚怀王后来有些后悔，但是鼻子已经不能失而复得了。
四十八
楚怀王囚禁了张仪，一时有些难以处理，倒好像是烫手的山芋。杀了他呢，肯定得罪秦国。不杀他呢，一来不解气，二来一定会被嘲笑。
就在这个时候，郑袖的枕头风阵阵吹来了。
“大王，这张仪虽然可恶，可是怎么说也是各为其主啊。要是杀了他，您会不会背上杀忠臣的恶名呢？”第一阵枕头风是这么吹的。
“哼，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火。”楚怀王说。
第二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大王，杀了张仪，一定会得罪秦国，而且也得不回汉中，有什么意义呢？”第二阵枕头风是这么吹的。
“那，我也不能放过他。”楚怀王的语气缓和了些。
第三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大王啊，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杀了张仪，秦国人很生气，出兵讨伐我们，结果郢都被攻破了，大王您被活捉了，我带着咱们的孩子逃向南方，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孩子饿死了，我被强盗轮奸，投水自杀了，呜呜呜呜，好可怕啊。”第三阵枕头风来得更加激烈一些。
“啊，不怕不怕，我不杀张仪就是了。”楚怀王投降了。
随后几天的枕头风都吹得十分和煦，渐渐地，张仪在楚怀王心目中的形象不再是骗子，而是足智多谋的贤才，是视死如归的勇士，是为国捐躯在所不惜的忠臣。
“不行，张仪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作为臣子的楷模，我怎么能这样对待他？”楚怀王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又被张仪忽悠了。
楚怀王释放了张仪，并且用接待秦国相国的规格热情招待了他。
“大王，您的宽宏大量令张仪十分感动。其实，自从上次忽悠了大王，我就一直心怀愧疚，一直想来当面向大王请罪，就是被大王杀了，我也心甘情愿。大王，您就杀了我吧。”张仪继续忽悠楚怀王，这次玩了个新花样。
“各为其主嘛，张仪先生不必介意。我早就不怨你了，不打不成交嘛。这次你来，寡人慢待了，还请先生海涵哪。”楚怀王倒是说得真诚，满含歉意。
“我张仪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像您这样天纵英才又充满爱心的大王，张仪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大王，张仪敬您一杯。”张仪开始拍起马屁来，拍得楚怀王神魂颠倒，十分兴奋。
“来来来，喝三杯。”楚怀王高兴。
整个楚国都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群臣们现在明白了，楚怀王就是人家张仪案板上的菜，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于是，一些人开始想办法与张仪结交，期待能靠着他向上爬一爬。
陈轸料到了这个结果，可是依然无法接受现实。
“上天不公啊，使骗子横行，忽悠必胜。”陈轸无可奈何，内心忧郁，竟然一病不起，呜呼哀哉。
眼看在楚国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张仪请求回秦国。
“大王，回去之后，我会奏请秦王，将汉中的一半还给楚国。”张仪又开始忽悠楚怀王了。
楚怀王原本不想放张仪走，可是想想半个汉中，又有些心动。举棋不定之下，恰好靳尚就在身边。
“大王，我看，放他走吧。”靳尚建议说。他希望张仪早走。
“可是，如果他又是在忽悠我，怎么办？”
“没关系，我送他走，如果在路上发现他有忽悠大王的意思，我就杀了他。”
“那好。”
于是，楚怀王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欢送宴席，派靳尚送张仪回秦国去了。
靳尚名义上是护送张仪，对楚怀王说是监督张仪，可实际上是想再索要些贿赂。
张仪没有让靳尚失望，他从秦国带来的东西虽然都送光了，可是又从楚怀王那里得到了赏赐，还有不少楚国大夫暗中送的好处。张仪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将能送的一股脑都送给了靳尚。
靳尚高兴坏了，这下算是发了大财。
乐极生悲，乐极都要生悲的。
楚怀王身边有一个宠臣名叫阿毛，跟靳尚一向争风吃醋，互相恨得牙痒痒。阿毛得知靳尚去送张仪，就想到了一条毒计。
此时，恰好魏国使臣张旄在郢都，阿毛和张旄的关系不错，于是阿毛来找张旄。
“张旄先生，魏国危险了。”阿毛说。
“为什么？”
“你看啊，楚王送张仪走了，那么秦楚之间的仇怨算是翻过去了，再加上张仪从中撮合，秦楚联盟那是呼之欲出了，秦楚联盟了，拿谁开刀啊？魏国肯定是首当其冲啊。”
“啊，对啊，阿毛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张旄被阿毛给忽悠住了。
“简单啊，先生不妨派人尾随张仪靳尚，等到靳尚回来时在路上干掉他，那么，楚王一定以为是张仪干的，一定会仇恨张仪和秦国，秦楚联盟还联个蛋啊。秦国和楚国互相仇恨，那魏国不就成了香饽饽了？”别说，单从谋略上说，阿毛的办法还是不错的。所以，人被逼急了，都能成大师。
张旄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靳尚再也没有能够回到郢都。
再说楚怀王送走了张仪后，隐隐约约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张仪给忽悠了。郑袖总是安慰他，可是也无法令他释怀。
这一天，屈平从齐国出使回来，听说张仪来了，又被放走了，急忙去见楚怀王。
“大王，你怎么能够放走张仪呢？他是个大骗子你不知道吗？”屈平急吼吼地说。
“他变好了。”
“变好了？骗子的话永远都不能相信的。大王为什么不扣留他，等到今后有必要的时候用他做跟秦国人交换的条件呢？这么轻松就放他走，汉中不是白白损失了？”
“是哦。”楚怀王恍然大悟，他总是在错误无法挽回的时候恍然大悟。
楚怀王立即派人前去追赶张仪，要将他带回郢都，继续扣押。
可惜的是，晚了。
追赶张仪的人没有能够抓回张仪，却带回来一具尸体。
谁的尸体？靳尚的。
“张仪，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不仅忽悠了寡人，还杀害了靳尚。”楚怀王喃喃自语，然后开始发誓，“寡人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真的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真的真的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没有人相信楚怀王的誓言，人们相信，只要张仪新的一轮忽悠来临，楚怀王就一定会忘掉一切，奋不顾身地接受忽悠，然后是后悔和再一次发誓。
要让楚怀王不再被张仪忽悠，只有一个办法：张仪不来忽悠楚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