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爱占小便宜的人
话说此时此刻，魏国的姑娘比较受欢迎。
为什么呢？
第二，尽管魏国列为诸侯的时间比较短，可是人家是毕公高的后代，血统高贵。
第三，魏国姓姬，跟周边四大国齐、楚、赵、秦都能通婚。
第四，魏国在天下的中央，离大家都近。
总之，娶个魏国姑娘回来，有面子，还实惠。
所以，我们突然发现：秦武王的娘是魏国人，楚怀王的娘是魏国人，赵武灵王的娘也是魏国人。
三个王的娘都是魏国人，合称魏三娘。
四
战国期间各国之间的通婚规矩与春秋时期相同，譬如秦国向魏国求婚，那么魏国会挑选三名公族女子（可以是国君的女儿，也可以不是），其中一名为夫人，其余两名为媵。同时，魏国还向韩国和楚国请求他们各出三名公族女子陪嫁，也都是媵。最终，秦国就一次性从魏国、韩国和楚国娶到九个老婆，除了一个夫人，还有八个媵。
楚怀王的母亲不是夫人，而是媵，来自魏国的媵。因为夫人没有生育，所以媵的儿子就成了太子。
别以为公族家的女儿就一定生活很富庶，其实很多人家也很穷，譬如楚怀王的母亲。
就因为家里穷，楚怀王的母亲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见到别人不要的东西，只要还能用，就都捡回去。
老娘的习惯传给了儿子。楚怀王当然不穷，从小就不穷，可是有些习惯跟穷不穷还真没有关系。楚怀王从小就喜欢占小便宜，喜欢捡别人的东西，倒不一定是真的有用，而是从内心有一种成就感。
楚怀王身边的人都知道楚怀王的这点爱好，所以大家都会投其所好，故意让楚怀王占小便宜，以此来讨好他。就是楚怀王的儿子公子兰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故意把珍玩在父王面前显摆，然后假装走的时候忘记了，楚怀王就会偷偷收起来，据为己有。
那么，直接献给楚怀王不好吗？不好。楚怀王要的就是占小便宜的感觉，你要直接给他就没意思了。
有的时候，宫里的人故意把东西丢给楚怀王，然后假装心急火燎地四处找，楚怀王就会特有成就感，心里说：“傻瓜，在寡人这儿呢，就是不给你，就是不给你。”
其实，人人都知道东西在楚怀王那里。
所以，在楚王的后宫里是路不拾遗的，因为大家遗在路边的东西都留给楚怀王来拾了。
话说当年岸门之战的时候，樗里子率秦军攻打韩国。动手之前，樗里子看在姥姥的份上，耐心等待韩国前来求和。
此时，韩国国内发出两种声音。
“我们要跟秦国人干，就算死，也要像个男人一样死去。”这是相国公孙衍的意见，他强烈反秦。
“算了，鸡蛋碰不过石头，弱女斗不过淫贼。依我看，人家樗里子已经给面子了，咱们就别给脸不要脸了。赶快派人去求和，送给他们一块地，然后联合秦国攻打楚国，从楚国抢一块地回来，咱也不吃亏。”公仲朋是亲秦派，跟樗里子的关系也很好。
其实，樗里子也是这个意思，打楚国他会比较开心一些。
“这个……这不是以邻为壑吗？是不是有点不要脸呢？”韩宣惠王觉得不妥，有点拿不定主意。
“大王，不如向楚国求救。樗里子原本就不想攻打韩国，如果再有楚国出兵救援，樗里子也就有理由撤军了。”公孙衍建议。
于是，韩宣惠王派出使者，连夜赶往楚国求救。
韩国使者急匆匆赶到了郢都，见到了楚怀王。
“啊，这个，我想想。”楚怀王没有答应出兵，也没有说不出兵。如果出兵呢，他觉得韩国人送来的礼品有点少，不太合算。可是如果不出兵呢，还真舍不得这些东西。
正在犹豫的时候，陈轸来了。
楚怀王把韩国人来求救的事情说了一遍，问陈轸该怎么办。
陈轸是什么人？陈轸第一时间猜透了楚怀王的心思。
于情于理于国家利益来说，楚国都应该毫不犹豫地救韩国。可是，陈轸知道说真话不受人待见，既然如此，你爱听什么，我就给你上什么吧。
“大王，据陈轸所知，秦国人一直以来就想攻打楚国。这一次，如果楚国不救韩国，韩国一定会割地给秦国，伙同秦国攻打楚国，楚国可就麻烦了。”陈轸是个老油条，竟然猜到了公仲朋的建议。
“那……这可怎么办？”楚怀王急忙问。
“这也简单，大王不妨派使臣前往韩国，就说我们全力支持韩国对抗秦国，目前已经全国动员，主力部队将直接攻打秦国，围秦救韩。那样，韩国人就会跟秦国人死磕了。”陈轸见多识广，闭着眼睛也能自圆其说。
“咱们跟秦国人真打？”
“真打？那是傻瓜。”
“好主意。”楚怀王可不管什么以邻为壑，要不要脸，只要自己占了便宜还不用出力就好。
于是，楚怀王心安理得地留下了礼品，派人随同韩国使者前往韩国，让韩国坚决抵抗，楚国军队将要围秦救韩。
韩宣惠王被忽悠了，有了楚国这个强力援助，怕秦国干什么？之后，韩国摆出与秦军决战的架势，逼得樗里子不得不动手。
于是，就有了岸门之战的惨败。
“狗日的楚王，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韩宣惠王大骂。他此时才知道楚国根本没有出兵，也根本没打算出兵，一切都是在忽悠自己。
为了贪便宜，楚怀王忽悠了韩国人。
为了贪便宜，楚怀王被张仪忽悠了。
为了贪便宜，……
贪便宜的人永远都是贪便宜的人。
时间很快到了楚怀王二十一年，也就是秦武王三年，也就是公元前308年。
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韩国使者到。
楚王哈哈笑。
笑什么？发财了。
楚怀王知道韩国使者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求救的。
为什么楚怀王知道韩国人会来求救？因为楚怀王知道秦武王派甘茂为主将攻打韩国的宜阳（今河南省宜阳县）。宜阳是什么地方？宜阳是韩国西南部重镇，可以说是韩国的屏障，因此不容有失，也绝对不可能拱手让给秦国人。
所以，尽管韩国人讨厌楚国，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来求救。
礼品很多，多到让楚怀王都不好意思不收下。既然收了礼品，当然就要答应出兵，这个脸，楚怀王还是要的。
“我们这次一定出兵，韩国和楚国唇齿相依，绝不能坐视不救。再者说了，秦国人太不要脸，张仪忽悠寡人这么多次了，寡人一定要帮助韩国对付他们。”楚怀王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
韩国使者满意而归。
楚怀王决定出兵了，派谁领军呢？
事情还没想好，秦国使者来了。
秦国使者名叫冯章，原本也是魏国人。
“秦国人没什么好东西。”楚怀王原本不想见，可是听说冯章的礼品也不少，想了想，还是见见吧。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冯章见面，首先道喜。
“喜从何来？”楚怀王有点困惑。
“大王，您什么也不需要做，就能得到一大块土地，这不是大喜事吗？”冯章说。
“什么？有这样的好事？”楚怀王怦然心动，不过看看冯章，怎么看怎么像张仪，听那口音，跟张仪也是一模一样。这小子会不会也是个骗子呢？
“大王，您也知道，秦国现在出兵攻打韩国的宜阳，韩国人一定会来求救，是不？”说到这里，冯章看看楚怀王。从楚怀王的表情上，他看出来韩国人已经来过了。“说实话，如果大王您接受了韩国人的请求，那我们还真是害怕。”
“哼。”楚怀王哼了一声，自尊心得到了一点满足。
“所以，我家大王说了，只要楚国不帮助韩国，秦国愿意在拿下宜阳之后，把汉中还给楚国。”冯章说到这里，再去看楚怀王。
楚怀王的眼睛里放出光芒了。
“忽悠，接着忽悠，”楚怀王冷笑着说，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相信这样的好事会送上门来，“你以为寡人是什么？是傻瓜啊？当年张仪就忽悠了寡人，现在你又来忽悠寡人，傻瓜才会相信你啊！”
冯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
他等着楚怀王宣布送客，他知道那样的话就说明楚怀王已经不会被忽悠了。
否则的话……
冯章确信，一个爱贪便宜的人，永远对便宜抱有幻想。换言之，一个曾经被忽悠的人，永远都会被忽悠。
“你说，寡人凭什么相信你？”楚怀王说着，身体有些前倾。
冯章知道，这个时候楚怀王内心是真的希望有一个答案，好说服他自己去挣得这个便宜。
“大王相不相信我无所谓，大王您应该相信您自己。大王您想想，如果您一定要援助韩国，那么就会与秦国交战，不论胜负，都会有损失吧？可是，您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可是如果相信我的话，楚国至少没有任何损失吧？再能得到汉中的土地，那真是不劳而获啊！大王，放着不劳而获的事情不做，却要做赔本赚吆喝的事情，这恐怕不是您的风格吧？”冯章的话正打在楚怀王的心坎上，尤其是说到不劳而获的时候。
楚怀王假装想了想，其实心里早就作了决定。
“你要是忽悠我怎么办？”楚怀王问。话说到这里，自然是准备接受冯章的建议。
“大王，我骗您有什么好处？放心吧，天地良心为证，我冯章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死不要脸的人。”冯章嘴上斩钉截铁地说，心里却在说“对你这么不要脸的，不忽悠你忽悠谁？”
“嘿嘿！嘿嘿！”楚怀王笑了，仿佛汉中已经拿到手了一样。
贪便宜的人永远是贪便宜的人。
五
秦武王的娘也是魏国人，不是媵，是夫人，史称惠文后。
惠文后是魏惠王的女儿，十分健美强横，儿子随她，生下来也是身高体壮，力大无穷，整天打得年岁相仿的兄弟们满地乱爬。长大一些之后，秦武王喜欢舞刀弄枪，养了一班大力士，整天打熬筋骨，比试拳脚。
“孩子，最亲你的人就是你娘，最亲你娘的人就是你姥姥。长大以后，可千万别打姥姥。”惠文后从小就这么给秦武王灌输爹亲娘亲不如姥姥亲的观念，还教他唱类似“外婆的澎湖湾”“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的妈妈叫姥姥”这样的歌曲。
秦武王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姥姥，也不知道姥姥是否还活着，可是在他的心中，魏国不应该是敌人。
等到秦武王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跑了“魏奸”张仪。
秦武王继位三年的时候，邀请魏襄王来访，双方签署了盟约，约定永结同心，五十年不变。为此，秦武王向魏国求婚，好让自己子子孙孙的姥姥都是魏国人。
于是，秦武王也娶了魏国的夫人。
秦武王是个荷尔蒙爆棚的人，可是他不近女色。那么，他的无限精力怎么发泄？所以，他需要战争。
打谁？这是秦武王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
打姥姥？不行，娘会不高兴的。
打韩国？也不行，因为那是樗里子叔叔的姥姥家。
为什么樗里子叔叔的姥姥就不能打呢？
说起来倒也不复杂，因为秦武王从小就喜欢樗里子叔叔，有事没事往叔叔家跑，叔叔不仅会讲笑话，而且人很和善，对秦武王非常好。所以，说起感情来，樗里子叔叔倒更像是秦武王的亲爹，以至于秦武王小的时候经常想“要是我娘当初嫁给叔叔就好了”。
秦武王瞧不起那些有学问的人，唯一的例外就是樗里子叔叔，因为樗里子叔叔不仅有学问，而且会打仗。有的时候樗里子也会发火，发火的时候秦武王也会害怕。
秦武王当然知道樗里子是著名的亲韩派，要打韩国他一定不愿意。所以，尽管秦武王很想打韩国，他也一直忍着。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秦武王攻打韩国的冲动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压抑不住了。
终于，秦武王决定把攻打韩国的事情提出来。
当然，秦武王认为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讲道理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攻打别人的。所以，秦武王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各位，寡人一向向往周朝的文化，所以早就想去洛邑瞻仰。可是，秦国和洛邑之间隔着韩国，去不了啊，怎么办呢？说句实话，要是有生之年能去趟洛邑，就算是有去无回，寡人死也瞑目了。”这一天，秦武王召来了重要大臣商量此事。
哪些重要大臣？樗里子、甘茂、司马错、公孙显等人。公孙显是谁？秦武王的堂弟，樗里子的侄子，如今也已经进入内阁。
“大王，樗里子愿意前往韩国借道。”樗里子说。他的眼神明显有些警惕，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来越不喜欢秦国的穷兵黩武政策，也越来越亲韩。
“借道？王叔啊，寡人最讨厌向别人借东西了。”秦武王笑笑说。他不是嫌借东西麻烦，而是觉得直接抢过来会比较简单。
“拿下宜阳，就可直通洛邑。”甘茂说。他现在知道秦武王的意思了。
“这样不好吧？人家韩国没招惹咱们，师出无名啊！”樗里子瞪了甘茂一眼，表示反对。
公孙显点点头，表示附和樗里子的意见。他之所以支持樗里子，是因为他姥姥也是韩国的。
“错，你看呢？”秦武王问司马错。
“大王，宜阳是韩国重镇，城内粮草够两年之用，城墙高且坚固，且有六万韩军精锐把守。再加上韩国人的兵器比我们要好，箭的射距也比我们远，因此我认为难以攻克，请大王三思。”司马错找了一个战术上的原因来反对，希望秦武王可以知难而退。
亲韩，一个比一个亲韩。
秦武王扫视了众人一眼，发现樗里子的脸色非常难看，怒气冲冲地盯着甘茂，公孙显和司马错也都冷眼斜视着甘茂，嘴角带着冷笑，甘茂则显得有些尴尬，缩着脖子不敢再发言。
“散会。”秦武王懒得再讨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