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没有姥姥的人
问天下英雄，谁没有姥姥？
“他姥姥的！”秦武王有些恼火，他知道，攻打韩国这件事情只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谁？甘茂。
话说甘茂当初来到秦国的时候是跟张仪混的，当张仪开始亲魏的时候他也跟着亲魏，后来发现张仪的风头不对，于是甘茂悄悄地向亲韩阵营靠拢，跟樗里子合伙赶跑了张仪。可是现在，嘿嘿，甘茂是个机警的人，他现在亲谁？甘茂自己说了：“大王亲谁我亲谁。”
秦武王单独找来甘茂。
“甘丞相，寡人想要攻打韩国，可是樗里子等人竭力反对，你有什么办法？”秦武王是个直率的人，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
“大王，其实这件事情不难，大王只要除掉樗里子就行了。”
“除掉樗里子？”秦武王瞪大了眼睛。除掉别人行，除掉叔叔，他做不到。
“甘茂的意思当然不是杀掉樗里子，而是把他支开。”
“支开？怎么支开？”
甘茂笑了笑，说出了他的计策。
六
第二天，秦武王再度召集几位重要大臣，商讨韩国的问题。
“其实，寡人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昨天所说的话，不过是开个玩笑。啊，我们已经和魏国结盟了，现在，寡人还想和韩国结盟，发展睦邻友好关系，大家认为怎么样？”秦武王没有说要攻打韩国，反而要亲近韩国。
大家一片叫好声，就连甘茂也赞成。
于是，司马错作为使者前往韩国，盛情邀请韩襄王前来秦国国事访问，商讨两国结盟的问题。
韩襄王来吗？
他敢不来吗？
秦国的临晋。秦武王与韩襄王会面。
就在韩襄王来访之前，韩国相国南公揭去世，因此此次随同韩襄王来访的是韩国著名的亲秦派公仲朋。而秦国方面，樗里子和甘茂双双出动。
韩襄王抵达的当日，甘茂悄悄派人把公仲朋请到了自己的住处。
“啊，甘丞相有何见教？”公仲朋过去几年跟甘茂也算是关系不错，还把他当朋友。
“公仲兄，你也知道秦王的姥姥是魏国人，现在秦国和魏国交好，如果秦国联合魏国夹攻韩国，那韩国就很危险了。”说到这里，甘茂看看公仲朋，发现公仲朋有些紧张，“不过公仲兄也别害怕，凭咱们的关系，我能眼看着韩国遭受灭顶之灾吗？”
“那是那是。”
“所以呢，这次我就说服秦王和韩王会面，增进了解，强化感情。说实话，秦王尽管勉强答应，可是答应得很勉强啊！”甘茂说完，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甘丞相，你说，我们该做点什么？”
“我倒有一个办法，能够保证韩国和秦国之间永结同盟。”
“什么办法？”
“你也知道，樗里子的姥姥是韩国人，樗里子其实一直都很想去韩国，可是没有什么由头啊！这次呢，恰好贵国没有相国，如果韩王向秦王提出邀请樗里子去韩国担任相国，樗里子一定愿意去。到时候樗里子成了韩国的相国，就凭秦王对樗里子的尊重，也不会好意思攻打韩国了。”
“这……”公仲朋略一犹豫。
“啊，算了算了，我忘了原本该公仲兄担任韩国相国的，当我没说，当我没说。”甘茂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舍不得这个相位的话，那就算了。
激将法，明显的激将法。
“甘丞相，为了国家，我公仲朋难道舍不得一个相国的职位吗？”公仲朋斩钉截铁地说。
秦武王与韩襄王相谈甚欢，席间订立了盟约，无非也是永结同盟，五十年不变等等。
订立盟约后，韩襄王提出一个请求来。
“秦王，如今我国相国去世，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接任，而贵国人才济济，您看，能不能让樗里子来韩国担任相国呢？”韩襄王小心翼翼地提出来。
一个国家请求另一个国家的大臣来本国担任相国，这还是第一次。
“哦？”秦武王假装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假装思考了一阵才说，“这个，以秦国和韩国的关系，秦国支援韩国一个相国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樗里子是我叔叔，我得问问他。”
“那什么，如果樗里子先生能够担任韩国相国，那今后秦国和韩国不就更加亲近了吗？而且，樗里子先生的姥姥是韩国人，他姥姥可想他了。”韩襄王生怕秦武王不愿意，把樗里子的姥姥搬了出来。其实，樗里子的姥姥早就不在了。
秦武王当即叫人请来了樗里子，将韩襄王的意思告诉了他。
樗里子一开始很吃惊，不过随后表示只要秦武王放行，他倒是很愿意去韩国。
事实上，樗里子是真的愿意去韩国，他认为这样可以加强秦国和韩国的联盟，客观上保护韩国。而且，他喜欢韩国的生活。
秦武王假装有些舍不得的样子，但最后还是一拍桌子：“好吧叔叔，那就尊重您老人家的意思。”
秦武王放行了。
韩襄王很高兴，真的高兴，他认为自己请到了一个护身符。
樗里子很高兴，他一直就想去韩国。
秦武王也很高兴，支开了叔叔，自己想干啥就能干啥了。
当然，甘茂也很高兴。
就是公仲朋也很高兴，能够为国家作出牺牲，也算是名利双收了。
总之，皆大欢喜。
有的时候，世界上还真的有皆大欢喜的事情发生。
不过，皆大欢喜的背后，往往暗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七
支走了樗里子，秦武王索性也不再管公孙显和司马错有什么意见了，他决定出兵攻打宜阳。不过，在出兵之前，他要先确认樗里子的安全问题。
“甘丞相，你说，要是我们现在攻打宜阳，韩国人会不会把樗里子给杀了？”
“大王放心，韩国人一定不会的。为什么呢？第一，韩国人不敢；第二，人人都知道樗里子是亲韩派，韩国人要是杀了他，今后谁还会再帮他们说话？我估摸着，一旦我们出兵，韩国人就一定会让樗里子回来阻止我们。”甘茂说。不过，内心里他倒是很希望韩国人杀掉樗里子的。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到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箭已经射出去了，还能收回来吗？”
“也是啊，那什么时候出兵？”
“大王，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虽说秦国军力强横，还是要在外交上先作铺陈。秦国攻打韩国，能够救韩国的只有魏国和楚国，所以请大王派我前往魏国，邀请魏国共同攻打韩国。”
“为什么不邀请楚国？”
“大王，我打个比方，譬如我们现在是老虎，而韩国是羊，魏楚等国是旁边的狼。老虎要吃羊，第一不要狼帮助羊，第二不要狼一块来吃羊。所以，我们现在要确保的是：首先，没有哪个国家来援助韩国；第二，也不要有哪个国家来和我们分食韩国。”
“嗯，有道理。”
“其实不用猜我也知道，即便我们邀请魏国人，魏国人也不可能跟我们一起攻打韩国，不过只要他们不出兵帮助韩国，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而如果我们邀请楚国，楚国就真会出兵，到时候他们就成了跟老虎分享羊的那头狼，这是我们不愿意见到的。”
“可是，如果我们不邀请楚国人，楚国人到时候救援韩国呢？”
“大王还记得张仪是怎样忽悠楚王的吗？”
“所以，对魏国，要拉拢；对楚国，要利诱。对吗？”
“大王英明。”
秦武王点点头，笑了。
外交，是要讲策略的。
甘茂去了大梁，不是自己去的，而是带着庶长向寿一块去的。
抵达大梁的时候是中午，甘茂和向寿就在大梁街上吃了顿饭，然后甘茂对向寿说：“那什么，你回去吧。”
“什么？”向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回去吧。”
这次向寿算是听清楚了，一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丞相，那我还来干什么？”向寿怯怯地问，心说你这不是没病找病吗？
甘茂笑了，他一直觉得向寿胖乎乎傻兮兮的样子很可爱，看他现在很生气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感觉更加好笑。
向寿很是恼火，可是还不敢说，还要拼命挤出一点笑来。
“寿啊，我这是要给你立功的机会啊！你要是不跟我出来，怎么立功？”
“立功？立什么功？”
“说服魏王支持秦国出兵讨伐韩国啊！”
“说服魏王？”向寿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自己连魏王都没见到，怎么能说服魏王呢？
到这个时候，甘茂决定不再跟向寿拐弯抹角了。
“寿啊，我现在派你回去向大王报告，你就说魏王接受了我们的请求，至于怎么接受的，你随便编，多表扬自己。然后，你就告诉大王，说甘茂好像不太愿意攻打韩国了。”
“这……为什么要这样说？”向寿更搞不明白了。
“别问那么多了，你就这么说，我把这趟出使的功劳都记在你身上。”甘茂懒得解释。
向寿不敢多问，匆匆走了，一路上都在想，结果一路也没想明白。
甘茂则在第二天见了魏襄王，说起要联合魏国攻打韩国的事情，果然魏襄王表示不会和秦国夹击韩国，但是也答应不会救援韩国。
甘茂从魏国回来，秦武王亲自到咸阳东面的行宫息壤迎接。说是迎接，实际上是秦武王急于知道为什么甘茂又不想攻打韩国了。
“甘丞相，向寿说你又不想攻打韩国了，为什么？”秦武王开门见山地问。
“我给大王讲个故事吧。”甘茂并没有正面回答，却要讲个故事。
“哦？”
“曾参是孔子的弟子，为人孝顺善良正直谦恭。当年曾参住在费的时候，有一天，一个跟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曾参的母亲正在家里织布，这时候有人来说：‘你儿子杀人了。’曾参的母亲笑着说：‘这不可能，我儿子连鸡都不忍心杀，怎么会杀人？’过了一会，又有人来说：‘你儿子杀人了。’曾参的母亲说：‘不会的，我儿子不会杀人。’又过了一会，又有人来说：‘你儿子杀人了。’曾参的母亲一句话也没说，‘投杼逾墙而走’，扔掉织布的杼子，起身翻墙逃走了。”甘茂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秦武王。
“翻墙？为什么不走正门？”秦武王问。
“大概，那时候比较流行翻墙吧。”
“那他母亲逃到哪里去了？”秦武王又问。
“她逃到国外去了。”
其实，这故事是甘茂临时编的，他以为讲完这个故事之后秦武王能够会意，谁知道秦武王完全没有找到方向。甘茂担心秦武王还会继续问下去，所以不等秦武王再发问，直接进入了主题。
“大王，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甘茂我自问没有曾参那么贤能，而大王对我的信任也不可能比曾参的母亲对曾参的信任更强。如今宜阳是韩国的重镇，不可能一鼓而下。如果大王让我率军攻打宜阳，我有信心拿下，但是需要时间。我担心的不是韩国人有多么顽强，而是樗里子、公孙显等人一定会在大王面前说我的坏话。到时候，只怕大王也会像曾母一样‘投杼’。那样的话，甘茂受委屈倒在其次，只怕攻打宜阳也将前功尽弃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武王当然明白了。甘茂是愿意攻打宜阳并且有信心拿下的，关键是，到时候战事僵持，秦武王在后方千万不要听信樗里子等人说的坏话。
“嗯，丞相说得有理。不过，这你不用担心，寡人可以和你盟誓。”秦武王是个爽快人，说到做到，当即就和甘茂进行盟誓。
盟誓完毕，甘茂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放开手脚了。
秦武王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甘丞相，我想问问你，你姥姥是哪国的？”秦武王问。
甘茂愣了愣，他用力想了半天，好像还是没有想明白。
“大王，我姥姥吧——其实我没有姥姥。”这就是甘茂的答案。其实，甘茂的姥姥是楚国人。
“没姥姥？”秦武王感觉有些奇怪，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问，“那你娘是哪里来的？”
“这个……大王，其实吧，我是个孤儿，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我娘。”甘茂只得继续编下去。
“想不到啊，丞相竟然是一个没有姥姥的人，唉！”
秦武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甘茂以为他要对自己表示同情，谁知道秦武王接下来的话竟然是：“没姥姥真好，寡人好羡慕你啊！”
那一刻，甘茂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似乎很对不起自己的娘和姥姥。
次日，秦武王宣布，右丞相甘茂率军攻打韩国宜阳。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只怕没好人。
读史及此，今剩叹先生大为感慨，奋笔写下一首《武陵春·调虎离山》，词曰：
修橹辕辊攻息壤，惯伐上兵谋。曾母逾墙梭杼投，甘茂倚高楼。
只道宜阳屏障好，王室本东周。怎敌窃钩又窃侯，遍地酹、漫天愁。
现在来说说宜阳的位置。
当年魏武侯的时候魏国最为强大，魏国的地盘也达到了最大值。那时的魏国像一个倒扣的杯子扣在了韩国东、西、北三面。有趣的是，韩国也像一个倒扣的杯子，扣在了洛邑的东、西、北三面，而三国的南面都是楚国。这就像没有盖子的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个套一个。
当秦国强大之后，魏国就成了韩国的西部屏障。当秦国侵吞掉魏国西部的时候，韩国就要直面秦国了，韩国成了洛邑的西部屏障。而宜阳就是这个西部屏障中最重要的一点，秦国人拿下宜阳之后，实际上宜阳以南就都是秦国人的了，洛邑则将失去韩国屏障，直接与秦国交界。
这就像俄罗斯套娃，最外面的一层已经被打破，秦国人如果再打破里面的一层，那么最里面的套娃就将暴露出来。
套破，娃出。
作为韩国人来说，他们既不愿意失去西部，也不愿意看到秦国人直接与洛邑交界。虽说周王室已经没落，可是从感情上来说，中原国家也不希望看到周王室受到秦国的欺负。
对于韩国人来说，在秦国还没有侵吞掉魏国屏障的时候，他们往往在秦国和魏国之间摇摆。然而当魏国屏障失去，他们直面秦国人的时候，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侵略者就在眼前，魏国人的命运随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所以，这个时候，韩国人才真正开始准备迎击秦国人。这个时候，他们才后悔当初没有全力支持魏国人抗击秦国。
狼，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