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举重比赛



攻克宜阳，占领武遂。再进一步，韩国就是囊中之物了。

不过，秦武王和甘茂都明白，秦军在宜阳之战中伤了元气，如果此时继续攻打韩国，其余各国很可能就会介入，到时候秦军难以占到上风。

而樗里子、公孙显等人这时候也很担心秦武王会继续攻打韩国，纷纷前来设法劝阻。当然，他们不可能说放过我姥姥之类的话。

“大王，当初说拿下宜阳就可以前往洛邑，如今宜阳已经在手，何时启程前往洛邑？”樗里子采取的是转移视线的办法，让秦武王不要再去想韩国的事情。

“好啊，那就麻烦叔叔先行，去跟周王打个招呼吧！”秦武王笑了，他知道叔叔的来意，索性给叔叔卖个人情。

“好。”樗里子倒愿意干这个活，一来他也想去洛邑看看，二来他心中还是很敬重周王的，担心别人去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就这样，樗里子先行前往洛邑，秦武王则在卫队和勇士兄弟们的扈从下随后前往。

“叔啊，我要看鼎啊！”临行前，秦武王一再叮嘱。

十

樗里子前往洛邑，除了给周赧王准备的礼品，还带着一百乘战车。经过宜阳的时候，樗里子拒绝进城，绕城而过。

之所以要带着一百乘战车，倒不是要炫耀武力的意思，而是表达对周王室的尊敬。

樗里子率领秦国代表团到了洛邑，通报求见周赧王，战车则全部留在了城外。此时的周赧王名义上说是王，实力还不如个小诸侯。听说秦国人来了，当时吓得直哆嗦，这不是要命吗？想要抵抗，发现自己连一百乘战车都凑不齐。后来听说秦国人挺客气，而且是樗里子带队，这才稍微安心。

不管怎样，秦国人是得罪不起的。周赧王只得装作欢天喜地，迎接樗里子。

好在樗里子是个文化人，说话十分得体，向周赧王转达了秦武王的敬意之后，表示此次前来是为秦武王打个前站，秦武王前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想瞻仰一下周朝的风采。

“大王，秦王的意思，想要看看九鼎，不知可否？”樗里子把话说得尽量客气，尽量让周赧王不要太难堪。

“没问题没问题，那什么，都在明堂呢！”周赧王哪里敢拒绝，迭声答应。

“那什么，丞相看，寡人应该怎样招待秦王呢？”周赧王的意思，到时候是把秦王当客人呢，还是自己去朝见秦王。

“那就不必了，已经够麻烦大王的，秦王就不朝见大王了。”樗里子替秦武王做了个主，他也觉得不管怎样的方式相见，大家都会比较尴尬。

“哎哟，那……那……那怎么好意思呢？”周赧王心里放下一块石头，嘴上还要说得很遗憾。

三日之后，秦武王驾到。

周赧王找了个乡下农家乐躲着去了，这边交代大臣们负责接待秦王，临行叮嘱，只要秦王不灭了咱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那要鼎呢？”有大臣问。

“破铜烂铁的，给他给他。”周赧王把镇国之宝说成破铜烂铁，也是没有办法。

秦武王来到，洛邑的大街早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虽然街面上没有人再敢出来走动，还是能看出洛邑的繁华。王室的官员们也早已经准备好了，按着樗里子安排的行程带领秦武王到处参观。当然，那些绝世珍宝要么提前藏了起来，要么搞了赝品，以免被秦武王看中打包带走。

秦武王对于各种文物古迹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对于各类珍宝也都是走马观花，这倒让接待的官员们松了口气。

第一天随便逛了逛，第二天秦武王就要去看九鼎。九鼎是秦武王唯一感兴趣的，也是他真的准备带走的。至少，他要带走代表雍州的那个鼎。

樗里子原本安排秦王在第五天看鼎，之后就离开。如今秦武王第二天就要看，樗里子想想，也好，少待几天也是好事。

鼎就收藏在明堂里，说起来，这还有一段故事。

当初大禹治水，将天下分为九州，之后收集天下的铜，铸成了九鼎，分别代表九州。

夏朝灭亡的时候，商朝就继承了九鼎。等到周武王灭商朝的时候，自然就把这象征天下的九鼎收归了周朝。周武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营造洛邑，也就决定把九鼎放置在洛邑。周公营建洛邑之后，周成王专门举行仪式，将九鼎安置在明堂。

从那以后，九鼎就没有挪过窝。

秦武王来到了明堂，眼前九鼎一字排开，尽管每天都有人擦拭，毕竟时代久远，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不过，尽管看上去有些陈旧，那股雄震天下的霸气还是遮掩不住。

“哈哈哈哈！”看着九鼎，秦武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管理明堂的官员叫明堂之史，樗里子让明堂之史向秦武王一一介绍九鼎，介绍完毕，恭恭敬敬地等待秦武王发话。

秦武王对其中的龙文赤鼎最感兴趣，因为那就是雍州鼎。他走上前，摸了摸，冰凉。

“嗯，这个鼎有多重啊？”秦武王问，像个老专家。

“这个……这个……”明堂之史在那一刻也是思绪万千，当年楚庄王曾经问过鼎的重量，结果王孙满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如今秦武王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自己敢这样回答吗？不敢。明堂之史掂量了掂量，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大王，当年周武王置九鼎，曾经发下毒誓，任何人敢于动摇九鼎者，天必诛之。因此自从这鼎放置在这里之后，从来没人敢动，自然也就无从知道鼎的重量了。”

明堂之史的话，一来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知道鼎的重量，二来也是想吓唬秦武王，让他不敢动把九鼎搬走的念头。

秦武王看看明堂之史，倒并不怀疑他说的是假话，他只是觉得明堂之史有些天真。

“兄弟们，你们猜猜，这雍州鼎有多重？”秦武王回头问几个勇士。

“怕是有千斤上下。”任鄙先说了话。任鄙是齐国人，和樗里子的关系一向很好，虽然是个勇士，却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希望秦武王知难而退，别打雍州鼎的主意。

“只怕没有。”勇士乌获说。乌获从前是杀猪的，对于重量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说这些干什么，提起来掂一掂不就知道了？”勇士孟贲大声叫着说。孟贲也是来自齐国的勇士，力大无穷，在所有勇士中力量最大。

孟贲跃跃欲试，可是在秦武王下令之前，他并不敢贸然去举鼎。

“好主意，好主意。要不，咱们就来比比，看谁能举起来？”秦武王说，扫视自己的勇士们。

“好啊好啊，比比就比比。”孟贲嚷嚷着，恨不得立即就动手。

乌获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如孟贲，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认怂，低声说了句：“比就比，谁怕谁？”

“老任，你怎么样？”秦武王问。在所有勇士中，他最欣赏的还是任鄙。

任鄙笑了笑。

“大王，依我看，这九鼎是天下至宝，不是拿来玩的，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任鄙反对，不过说得委婉。

“老任，我看你不是不敢举，而是不敢跟我比啊。是男人，怎么能不举？哈哈哈哈！”孟贲说完，禁不住被自己的幽默感逗得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老孟说得好，男人就要举，不仅要举，还要挺住。”乌获大声附和着，捧腹大笑。

秦武王也笑了笑，又看看任鄙。

“怎么样？老任，举不举？”秦武王问。

“不举。”任鄙坚决地说。

秦武王再看看孟贲和乌获，看上去他有些犹豫。

“老任怂了我老孟可不怂。”孟贲正在兴头上，也不等秦武王下令，径自来到了龙文赤鼎的旁边。

秦武王没有说什么，他也想知道孟贲究竟能不能把鼎举起来。

孟贲用手轻轻拍了拍龙文赤鼎，鼎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孟贲又用力摇了摇龙文赤鼎，鼎被摇动了。看来，鼎也没有重到无法动摇的地步。

“噗！噗！”孟贲在两只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又搓了搓，然后蹲了下来。

孟贲分开双腿，张开两臂，试图去抱龙文赤鼎，结果发现根本抱不过来。想了想，孟贲用两只手去抓鼎腿最细的地方，恰好能抓住。

鼎三条腿，孟贲抓住了其中两条。

孟贲调节好自己腿的位置，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孟贲大吼一声，双臂用力，竟然真的将鼎提了起来，然后再用力向前抡，顺势举到了头顶。

众人一片叫好声。

孟贲举着鼎走了两步，想说话似乎又说不出来，一用力，将鼎平平地放了下来。再看孟贲，脸已经憋得通红。

“老乌，你来。”孟贲的声音非常低沉，因为鼎实在太重，他已经耗尽了力气。

乌获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认怂，于是硬着头皮，也学孟贲的样子。

乌获的力量毕竟比不上孟贲，鼎抡到胸前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急忙撒手。鼎重重地砸到地上，将地上的砖砸得粉碎。不过，鼎依然是三脚着地。

再看乌获，两眼流血。原来是用力太猛，血管崩裂。好在，还不会瞎。

孟贲得意扬扬。

秦武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了决心。

“好，轮到寡人了。”秦武王说着，走向龙文赤鼎。

“大王，您是一国之尊，何必和他们较量？我看，算了吧。”任鄙急忙劝阻，他知道，秦武王的力量大致和乌获相当，举不起鼎没面子倒在其次，万一有个闪失，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嗯，我也是个勇士啊！”秦武王坚持。

樗里子在一旁看了半天，始终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大王，我看任鄙说得对，何况这鼎是天下至宝，不可轻举妄动啊。”樗里子试图阻止秦武王，就差说必遭天谴了。

秦武王哪里肯听劝说，执意要举。

就这样，秦武王也蹲到了鼎的前面，学着孟贲的样子抓住两只鼎脚。

“啊！”秦武王用力。

鼎被抓了起来，秦武王果然是个大力士。

秦武王站直了身子，腰腹用力，将鼎向前抡起。

鼎到了腰的位置，秦武王实际上已经没有力量了。可是，如果这个时候放手，秦武王就不仅输给了孟贲，也输给了乌获。

秦武王不甘心，因为在平时的比拼中，他与孟贲不相上下，比乌获要强。可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孟贲和乌获有意在让着他，譬如扔个石头掰个手腕之类，都是对方没有用全力的。可是举鼎的时候，人人都是用了全力的。

所以当鼎到了腰间的时候，秦武王坚信自己至少可以抡到胸部，因此他没有撒手，而是紧紧地抓住鼎不放。

就因为这样，鼎在下落的时候并不是落在地面，而是跟着秦武王的双臂砸向了秦武王的双腿。

等到秦武王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啊！”一声惨叫，鼎砸中了秦武王的双腿，咔嚓的声音传来，双腿齐齐砸断，之后又被鼎压得粉碎。

孟贲看得傻了。

任鄙急忙招呼其他人一同将鼎从秦武王的身上挪开。

“速召太医。”樗里子下令。

砸成这个惨样，别说太医，就是神医来也没用了。

秦武王惨叫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停止了叫声。

“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樗里子对自己说。对于秦武王的死，他一点也不难受。

秦武王已死，樗里子现在就是秦军的最高统帅。

周赧王听说秦武王受伤，吓得个半死，急忙派人前来探望。

“这不关你们的事，不用害怕。”樗里子安慰他们。不仅安慰，还就秦军给周王带来的骚扰表达歉意。

樗里子下令将周鼎摆回原位，明堂各处恢复原状，并且下令将所有秦武王索取的周朝的宝物全部归还，一样也不能带走。

此外，樗里子亲自前往周庙祭祀，请求周文王、周武王以及历代周王原谅秦武王的冒犯。

之后，秦军回国。

回到咸阳，樗里子下令追究责任。

孟贲为秦武王之死负首要责任，本人凌迟，全家处斩。

乌获负次要责任，处斩。

其余秦武王的守卫人员等均负不同责任，受到不同处罚。

所以，自古以来，陪领导玩的风险都是很大的。

任鄙先后两次劝阻秦武王，事后又第一个展开救助，免于问责，另有任用。后来，任鄙被任命为汉中太守，独当一面，这是后话。

“秦国原本是周朝的封国，周朝虽然如今衰微，依然神圣不可侵犯，今后，任何人不得侵扰周王。”樗里子宣布。这话实际上是说给甘茂听的。

秦武王之死，最难受的就是甘茂。

首先，秦武王的死跟自己有关系。要不是自己拿下了宜阳，秦武王怎么可能去洛邑？去不了洛邑，怎么可能会被鼎砸死？

其次，秦武王死了，自己的后台也就倒了，今后别说跟樗里子斗，就是老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所以，这个时候甘茂老实了很多，在樗里子面前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洛邑。

周赧王大宴群臣，千家万户喝酒庆祝。

秦武王的死，就像是一个去大户人家敲诈勒索的强盗被砸死了一样，人们除了幸灾乐祸，还因此相信上天有眼。

所以，周赧王和洛邑人民因此相信祖先的灵魂在保护着他们。

关于秦武王被砸死这件事，立即被传得玄乎其玄了。说是就在秦武王举鼎的时候，周朝开国大将南宫适突然出现在空中，将鼎砸向了秦武王，秦武王想要松手，却无论如何无法松开。

类似的传说还有很多，总之，洛邑人民从此相信，上天在保佑他们，谁也不能奈何他们，幸福生活将万代相传。

而事实上，秦武王被意外砸死也确实给周王和洛邑人民带来了多年的和平。

在秦国人占领宜阳之前，洛邑只与韩国和楚国接壤。韩国作为周的后裔，对洛邑并没有非分之想，但楚国是有企图的。不过，慑于魏国和韩国的力量，楚国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后来，魏国彻底被秦国打残，韩国实力不济，楚国实际上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不过现在，楚国人不再去想洛邑的事了。

现在秦国人也不敢轻易打洛邑的主意了，要不是后来周王主动来挑衅秦国，周王室其实可以存在更长时间。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