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魏冉



江夏。

这里原本是蛮人的地盘，春秋时期被楚国占领之后，迁移了陈国的百姓到这里，因此这里被称为江夏。

后来，这里越来越繁华，渐渐地不再是偏远地区。到今天，这个地方有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武汉。

夏日的余晖中，你总能在码头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一个小男孩，用警惕的目光搜索着周围。

这个小男孩叫魏冉。

他的姐姐和弟弟妹妹都姓芈，而他姓魏。他的父亲并不喜欢他，因为魏冉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每当看见他，就想起老婆跟人私奔的往事。

魏冉并不了解大人的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招惹父亲，所以他在家里总是很乖巧地讨父亲欢心。姐姐芈大妹倒是很喜欢他，弟弟芈戎也愿意跟着他混。不知道为什么，娘最心疼的就是他，总是尽力保护他。

魏冉的身上，既有做商人的亲生父亲的那种机敏，也有母亲身上那种决绝果断。

街上的孩子们都有些怕魏冉，因为他喜欢躲在角落里等待机会，等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砖头。

不过魏冉的兴趣不在打架上，他觉得钱比什么都更有说服力。

所以，他喜欢在太阳下山之前去码头观察，他知道这里是最容易捡到钱的地方，也是最容易长见识的地方。

“长大之后，我也要去做生意。”这是魏冉的志向，他是个有毅力的人，说到就一定会去做到。

命运有的时候就像一坨狗屎裹了一块金元宝，当你踩上狗屎的时候你以为自己很倒霉，可是你看到金元宝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狗屎是个好东西。

换句话说，魏冉走了狗屎运了。

三

魏冉十三岁的时候，姐姐芈大妹嫁去秦国，嫁给了秦惠王。

芈大妹是个有心机的人，她听说需要公族子弟作为随侍自己的人一同去秦国，可是没有人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于是她主动推荐了魏冉。一来，家里穷，魏冉跟自己去秦国的话，至少吃穿不愁；二来，这个弟弟很机灵懂事，姐弟俩今后在秦国也有个照应。

当然，芈大妹没有说魏冉是自己的弟弟，而说是自己的邻居。另外，把魏冉的年龄也说小了两岁。

就这样，魏冉跟着姐姐去了秦国，并且住在后宫里伺候姐姐。

魏冉在宫里吃喝不愁，眼看着宫里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也羡慕也向往，并且暗中下定决心也要过上秦王那样的生活。不过，魏冉很小心，话不多又勤快，什么都看在眼里。

除了伺候姐姐，魏冉在宫里还有机会接受六艺教育。在秦国，这是相当优越的待遇。

芈大妹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很快得到了秦惠王的喜爱，并且一口气为秦惠王生了三个儿子。她注意到樗里子在秦国朝野的地位，因此决定要千方百计拉拢樗里子。为此，她请求秦惠王让樗里子做自己儿子的老师，得到了秦惠王的批准。由此，芈八子和樗里子之间建立了关系。

很快四年过去，魏冉已经十七岁，当然说起来他只有十五岁。十七岁的魏冉已经生得玉树临风，十分英俊，再加上人很机灵，因此深得后宫所有人的喜爱，常常有宫女挑逗他勾搭他，甚至有秦惠王的女人暗示他。好在，他很冷静，他知道不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而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按着宫里的规定，在宫里伺候嫔妃的公族男孩子到了十五岁就必须要出宫了，否则就要咔嚓掉当太监。

芈八子早就为弟弟安排好了去处，那就是去樗里子府上效力。

从那之后，魏冉就成了樗里子的随从，跟随秦国最有学问最有权势的人。

魏冉从樗里子身上学到了很多，同时也兢兢业业地跟随樗里子。樗里子很欣赏魏冉，决定栽培他。

就这样，魏冉在樗里子手下一步步被提拔。

然而，樗里子一直不知道，魏冉就是芈八子的亲弟弟。

直到秦武王举鼎而死，秦国发生争立事件，樗里子站在芈八子这一边支持公子稷，魏冉自然全力以赴。

在樗里子的帮助下，公子稷成为秦昭王，芈八子成了宣太后，之后立即任命魏冉为咸阳将军。到这个时候，樗里子才知道魏冉竟然是宣太后的弟弟。

此后，魏冉杀光了秦昭王的异母兄弟，这让樗里子大为震惊，他没有想到魏冉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下手无情。

因为秦昭王年幼，宣太后垂帘听政，魏冉被任命为大良造。

之后，魏冉出主意，宣太后决定，秦昭王下令，左丞相樗里子和右丞相甘茂共同领军攻打魏国，逼得甘茂逃亡齐国。从此，秦国取消左右丞相设置，以樗里子为丞相。

于是，魏冉的官阶仅次于樗里子。

不过，秦昭王并不喜欢魏冉。为什么秦昭王不喜欢魏冉？一来，大概是从小看着秦昭王长大，又自以为是他的亲舅舅，因此魏冉对秦昭王并不是太尊重，有事都是找宣太后，似乎完全无视秦昭王；二来，魏冉贪财。

秦昭王七年，樗里子去世。

按着顺序，就该是魏冉接任樗里子。从能力、资历、功劳来说，都应该是他。更何况，他还是秦昭王的亲舅舅。

“孩子，就让你舅舅当丞相吧！”宣太后虽然已经不再垂帘听政，还是喜欢动不动干涉朝政。

“可是，外戚干政，不太好吧？”秦昭王有些不太愿意。事实上，禁止外戚干政也是周朝的不成文规定。

“什么外戚不外戚的，我就知道他是你舅舅，你能当上王都是他帮忙的。”宣太后可不管这些，娘家人的事必须要管。

没办法，秦昭王虽然万分不愿意，还是任命魏冉为丞相了。

“老弟啊，你外甥似乎对你不是太满意啊，你还是要拿出一点能力来给他看看。”这一次，宣太后又来给魏冉支招。

“那是，那是。”魏冉自然不能拒绝。

魏冉把弟弟芈戎和表弟向寿都叫到自己家里，兄弟三个商量怎么做一件大事。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向寿吃了一大盘花生米，什么也没想出来。芈戎倒是吃得不多，可是也没有主意。

“这个，关起门来说话，咱们都是楚国人对不对？”魏冉没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咱们要是打楚国的主意，是不是有点数典忘祖的意思？而且，咱们姐姐恐怕也不答应，对不对？”

“对，对。”向寿和芈戎说。

“所以，咱们只能打魏国和韩国的主意。”

“是，是。”

“可是，韩国和魏国现在是越来越难打，对不对？如果齐国、赵国和楚国再支援他们的话，基本上我们就真拿他们没办法了，是不是？”

“是，是。”

“所以，要打韩国和魏国，首先就要防止其他三个国家支援韩国和魏国，对不对？”

“对，对。”

“齐国和赵国都太远，只有楚国最近，所以，我们首先要拉拢楚国，对不对？”

“对，对。”

“可是，楚王是个典型的见利忘义、给脸不要脸、不给脸还愣往上凑的人，对不对？如果咱们主动要和他们结盟，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乱提条件，对不对？”

“对，对。”

“所以，对楚国咱们要先打他们一顿，他们才会老老实实跟我们合作，是不是？”

“是，是。”

说来说去，绕到最后，竟然是要打楚国。

魏冉把三兄弟的研究结果报告给了宣太后，宣太后一开始还不愿意，可是魏冉把上面的一系列问题提给了宣太后，最后把宣太后也给绕了进去。

“打，该打。”宣太后最后表示。

于是魏冉把打楚国的想法报告给了秦昭王，秦昭王表示打谁都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这样，就有了芈戎攻占楚国新城，之后魏冉设计邀请楚怀王访问秦国，扣押楚怀王，要楚国用土地赎人的事。

结果，楚怀王拒绝屈服，魏冉的计策宣告失败。

魏冉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加剧了秦昭王对他的不满。

“下三烂，下三烂啊！”秦昭王对自己身边的人说，这些话他是不敢对着宣太后和魏冉说的，“弄来弄去，把我大秦国弄成了绑架犯，而且是个把人质砸在手里的绑架犯，这叫什么能力啊？”

秦昭王越想越生气，最后一拍桌子：“这样的丞相是不合格的，我要换人。”

秦昭王要撤魏冉的职，可是还不敢贸然行动，因为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再说，也要找个理由去对付老娘。

没办法，只能先忍着。

可是越忍就越忍不住，秦昭王越看魏冉越不满意。

现在，秦国朝廷的实权派就是秦昭王的三个楚国舅舅，其余的人都被魏冉压制住了，就算有才能也没有办法升迁。平时，三个舅舅上朝的时候，在朝廷上就用楚国话交流，搞得秦昭王都怀疑自己是在秦国。

更可气的是，两个弟弟从小跟舅舅们混，竟然也都是一口楚国腔。更更可气的是，两个弟弟现在还和几个舅舅打得火热。原来，大舅魏冉被封为穰侯；小舅芈戎被封为华阳君，后来改封新城君；秦昭王的两个同母弟弟，大的叫嬴芾，封为泾阳君，小的叫嬴悝，封为高陵君。这四个人平时在咸阳城里呼朋唤友，一手遮天，被咸阳百姓合称为“京城四贵”。

“奶奶个熊的，说起来是楚王被秦国人绑架，怎么寡人的感觉是秦王被楚国人绑架了呢？”秦昭王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心情越来越烦躁。

直到有一天，一个身边的近臣为他出了一个主意。

“大王，我听说齐国的相国孟尝君天下闻名，人人敬佩，如果请他来担任秦国的丞相，谁还有话说呢？”近臣出了这么个主意。国内没人能够替代魏冉，咱就从国际上找。

“嗯，孟尝君？这个人寡人听说过，寡人喜欢。”秦昭王眼前一亮，不过随即黯淡下来，“说是这么说，可人家在齐国干得好好的，愿意来秦国吗？”

“别告诉他请他来当丞相啊，就说要请他来访问。来了之后，不放他回去，不就行了？”

秦昭王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怎么觉得这跟绑架差不多呢？

“可是，咱们绑架了楚王，孟尝君还敢来访问吗？”秦昭王担心，更加怨恨魏冉坏了秦国的名声。

“这简单啊，大王您就派泾阳君前往齐国邀请孟尝君。要是孟尝君担心来了被绑架的话，就让泾阳君留在齐国当人质不就行了？”

秦昭王眼前大亮，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一来，孟尝君来了就能解决魏冉；二来，让泾阳君这个小王八蛋滚得远远的。

四

秦昭王单独召见了泾阳君，这让泾阳君有点吃惊，虽然他们是亲兄弟，可是还从来没有被单独召见过。

“大王，找我有事？”泾阳君问。

“嗯，兄弟，想不想去趟齐国？”

“想！想！做梦都在想！”泾阳君脱口而出。泾阳君是个花花公子，早就向往齐国那个花花世界了。

秦昭王笑了，他知道，如果秦国是地狱的话，那么齐国就是天堂。全世界人都想去齐国。当年在燕国做人质的时候，自己也偷偷去了趟齐国，那真是一个让人销魂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寡人就给你派个去齐国出使的活。”

“什么活？”

“其实，也不是什么活，就是寡人想见见孟尝君，你去问候齐王之后，就代表寡人邀请孟尝君来访。为了让他们放心，你就留在临淄，算是人质吧，你看行不？”

“行，行，我愿意当这个人质。”泾阳君此时人在秦国，心早已经飞到了齐国，想想临淄的骄奢淫逸，他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说走就走，明早就出发吧。”秦昭王有点急。

“不，我今天就出发。”泾阳君比秦昭王还要急。

当天下午，泾阳君简单收拾了收拾，出了咸阳，一路向东而去。

在出发之前，泾阳君去见了魏冉。他把魏冉舅舅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导师，常常向他请教。

“什么？派你去齐国请孟尝君？”魏冉吃了一惊。按理说，这样的事情秦昭王应该跟自己商量才对，至少应该知会自己一下的。

“啊，是啊，舅舅知道他？”泾阳君问。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啊！”魏冉没有回答泾阳君的问话，闭上眼睛思索起来，片刻，他才睁开眼，“孩子，大王突然派你去请孟尝君，一定是要让他来替代我的。”

“那我该怎么办？还去不去？”泾阳君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大王让你去，你敢不去？去吧，我也正想看看，孟尝君有没有这个胆量来呢！”魏冉当即对泾阳君面授机宜，要他在见到孟尝君之后多多渲染秦国的残暴，秦国的言而无信，秦国的没有人性等等，吓退孟尝君。

泾阳君屁颠屁颠离开了秦国，穿过了韩国和魏国，来到了齐国。越往东走，就越是繁华，百姓的生活就越是舒适安逸。

泾阳君到了临淄之后，先在国家大妓院泡了五天，这才去见齐王。这时的齐王，已经是齐湣王了。

其实，三天前齐湣王就知道泾阳君来了，因为国家大妓院早就通报说新来了一个“如狼似虎秦公子”。

“贵使者有何见教？”在双方说了一通套话官话客气话之后，齐湣王问。

“这个，是这样的。我家大王听说贵国相国孟尝君名满天下，非常景仰，希望邀请孟尝君在合适的时候出使秦国，一睹芳容。合适的话，就留下来担任秦国的丞相。”泾阳君故意把大实话说出来，目的就是让齐湣王拒绝派出孟尝君，他看齐湣王一时没有回话，补充说，“对了，要是贵国不放心的话，我就留在齐国担任人质。”

齐湣王看上去有些吃惊，他实在没想到秦国人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吧，你自己去问问孟尝君，看看他愿不愿意去吧。”齐湣王淡淡地回答。

这下轮到泾阳君吃惊了，难道这样的大事竟然可以由孟尝君自己决定？在秦国可不一样，秦王说啥就是啥，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看人家齐国，多有人情味。”泾阳君暗中感慨。

其实，他是不知道齐湣王现在的心情。

孟尝君在齐国和魏冉在秦国的境况差不多，齐湣王一向也是看他不顺眼。齐湣王是个很自负的人，一直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还以为自己说话很风趣，可是自从登基之后，才发现孟尝君比自己名气大得多，而且比自己会开玩笑，特别是黄段子讲得好，自己学都学不来。每次有外国使者来，基本上三句话之后就说想见见孟尝君，弄得齐湣王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

所以，齐湣王一直想罢免孟尝君，可问题是人家孟尝君没犯什么错误，而且还曾经率领齐、魏、韩三国联军大胜楚国。

如今，孟尝君的名声竟然都传到了秦国，并且秦王竟然专门派人来邀请孟尝君担任秦国的丞相，这让齐湣王更加恼火。

泾阳君并不知道这些，也想不到这些。

不管怎样，泾阳君亲自去拜会了孟尝君，当面发出邀请。

“不去。秦国是个什么地方？是个没人性的地方啊！老弟啊，不瞒你说，没有妓院的地方我是不会去的，哈哈哈哈！”孟尝君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倒不是一个喜欢嫖的人，他只是认为有没有妓院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思维方式。

“嘿嘿，我也这么认为。”泾阳君挺高兴，这下不用自己去吓唬孟尝君了。

按理说，既然孟尝君已经拒绝了，泾阳君就该夹屁眼回秦国去了。可是他哪里舍得回去？他一屁股扎进国家大妓院，不能自拔。

泾阳君一口气在齐国扎了两年，结果就是当初的如狼似虎秦公子变成了骨瘦如柴秦公子。

终于，泾阳君熬不住了。于是，他去找孟尝君了。

实际上，这两年时间里，泾阳君隔三岔五就会去见孟尝君，他和孟尝君很谈得来，两人竟然成了朋友。

“我决定去秦国了。”孟尝君说。

“我决定回秦国了。”泾阳君说。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来，所以两人都吃了一惊。

“为什么？”两人同时问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