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自带干粮的卧底
孟尝君回到了齐国。
“为什么我回到了齐国？因为我想念我的祖国，想念我的百姓，想念我的大王。”孟尝君当然不会说是被赶回来的，当然要把自己说得高尚一些。
孟尝君一走两年，这两年中，齐湣王还真有点想念孟尝君。人就是这样，在你眼前的时候看着讨厌，可是真看不到了，又觉得挺想念。
所以，当孟尝君回到齐国的时候，齐湣王依然任命他为齐国相国。
“还是齐国好啊，至少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至少大家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孟尝君深有感触地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秦国的两年令他印象深刻。
孟尝君对秦国充满了怨恨，一来，秦国是个没有人性的禽兽之国，二来，自己被秦王如此对待。
不管怎样，现在可以重新享受生活了。
可是，仅仅一年之后，来事了。
七
这一天，孟尝君见到了一个熟人。谁？郭三。
郭三是谁？郭三原本是齐国人，家里有点钱，常常去国家大妓院度日，结果在国家大妓院碰上了泾阳君，三来二去成了朋友。后来泾阳君回秦国，郭三就跟着去了，在泾阳君手下混，颇受重用。
孟尝君在秦国的时候，郭三经常来往于孟尝君和泾阳君之间，因此跟孟尝君非常熟。
“怎么你也逃回来了？”孟尝君问。
“虽然我也是逃回来的，不过我是来送情报的。”郭三说。
“情报？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卧底？”
“不错，不过，我是自带干粮的卧底。”
“那……你说说什么情报？”
“相国，你知道的，魏冉对被你取代了丞相职务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想重新当上丞相。”
“不错，这我知道，我在秦国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暗地里监视我，一直想赶走我。现在我走了，他如愿了。”
“他没有如愿，他傻眼了。秦王并没有让他当丞相，而是从赵国把楼缓请过去当丞相了。”
“哦？”孟尝君感到有些意外。
“相国你也知道，在秦国，魏冉的势力最强，秦国官场和军队一大半是魏冉的人。”说到这里，郭三看了看孟尝君。
孟尝君点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自己在秦国做丞相的时候，就被魏冉的人处处作梗。
“如今魏冉没能当回丞相，非常恼火，芈戎、向寿等人也都为他不平，再加上秦国扣押了楚王，楚国人在南面布置了重兵，可以说秦国已经陷入了内忧外患。当此之时，秦军无将可用，若是相国能联合韩国和魏国攻打秦国，一定能够取胜，齐国也就将一举称霸。”
孟尝君点点头，秦国的情况他是清楚的，魏冉把持军政多年，军中都是他的人，如果他不肯出力，那么秦军的战斗力确实会大打折扣。
孟尝君有些心动，但是却没有冲动，他要等待确切的消息。
没多久，齐国在秦国的卧底传来消息，证实郭三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老娘的，老子要出这口恶气了。”孟尝君下了决心，别人怕秦国，他不怕。
齐湣王早就有与秦国争霸的想法，因此全力支持孟尝君联合韩魏攻打秦国的建议。
但是，很多人反对攻打秦国。
“打秦国，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物产？秦国那点破东西没人看得上。土地？我们又不挨着秦国。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为什么要干？”这是稷下学宫的学者们的普遍论点。
对这种说法，孟尝君的回答是：“逛国家大妓院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还要花钱。你为什么还要去？因为你爽。打秦国，老子就是为了一个字：爽。”
孟尝君的说法令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唉，谁爽谁知道。”稷下学宫的学者们只能这样说了。
孟尝君立即派人前往韩国和魏国，将秦国的形势作了详尽说明，表示齐国愿意挑头联军讨伐秦国。
有这样的好事，韩国和魏国当然不会放过。于是，三国一拍即合，共推孟尝君为主帅，联军讨伐秦国。
孟尝君不知道的是，郭三并不是自带干粮的卧底，甚至不是泾阳君派他来的，而是魏冉派他来的。魏冉之所以要这样做，是要借孟尝君的手赶走楼缓。
秦昭王九年，齐、韩、魏三国联军讨伐秦国。三国联军并没有过多纠缠，而是一路杀到函谷关下，当年孟尝君门客学鸡叫的地方。
看见函谷关，孟尝君就来气。
秦昭王赶紧和丞相楼缓商量如何应对，决定派魏冉为主将迎击敌军。
“我最近四肢麻木，尿急尿频，伴有间歇性失忆，基本上就是半身不遂的症状了。”魏冉找了这么个借口，不肯出马，整天躺在床上装病。
魏冉不能出动，派谁？楼缓真不知道派谁，他本身不会打仗，而且根本不知道秦国军队谁能打。
派向寿？不管怎么说，向寿打过仗。可是向寿摔断了腿，这倒是真的。
派芈戎？芈戎这时候正在新城，回报说楚军大兵压境，不敢擅离。
怎么办？没办法，只能死守函谷关。
孟尝君率领的三国联军就停顿在函谷关前，秦军不出来迎战，联军也不主动进攻，就这样僵持着。
到这个时候，孟尝君其实是很想撤军的，因为不管怎么说，能够杀到函谷关前已经是个不错的战绩。可是，魏国和韩国不愿意撤，好不容易有齐国的帮忙杀到了这里，如果不能让秦国人认一次怂，那么撤军容易，秦国人追过来就难应付了。所以，魏国人和韩国人都请求孟尝君不要撤军。
“孟尝君啊，人要有始有终啊，当初组织联军的可是齐国啊，我们都是积极响应的。这如今要是半道扔下我们不管，那可不是您的风格啊！”魏国人和韩国人几乎是在哀求孟尝君。
说起来，当年六国联军讨伐秦国，结果其他三个国家先跑了，剩下三晋没处跑，被秦国人追出来杀了个无头尸体遍地。从这个角度说，魏国人和韩国人的担忧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那就跟他们耗，谁怕谁！”孟尝君是个性情中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哀求。
就这样，三国联军在函谷关外驻扎下来。
八
一转眼，两年多过去了。
孟尝君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就这么耗着。好在，他也是个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在军营里组织些斗鸡走狗的活动，大家过得也还有趣。
魏国人和韩国人当然不急，对他们来说，把秦国人堵在函谷关以内，总比把他们放出来要强过一百倍。掰起指头算一算，这几十年间，能够这样连续有两年的和平时期，那已经是奢望了。
函谷关外的人不急，咸阳城有人急了。
魏冉装病卧床，这一装就是两年，两年来，也没少安排人去秦昭王那里说楼缓的坏话，可秦昭王就是信任楼缓，而且秦昭王说了：“楼缓不行，谁行？魏冉啊？他行是行，可不是卧床不起吗？”
魏冉这时候进退两难：继续装病吧，难受；不再装病吧，秦昭王会说你从前是装病。
怎么办呢？
一不做，二不休。
郭三又来了，从秦国来。
“咦，函谷关两年没开关门，你怎么出来的？”孟尝君感觉有些奇怪。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郭三说。
原来，在联军讨伐秦国之前，郭三又去了秦国担任卧底。而此次前来，是因为他找到了一条翻越函谷关的小道。联军可以通过小道进入函谷关，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函谷关。
“真有这样的小道？”孟尝君半信半疑。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小道。”郭三说。
孟尝君觉得郭三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孟尝君召集了几个心腹门客来商议。这次出兵，孟尝君带了三百门客，都是勇猛善战之辈，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不过，真正能够出谋划策的，也就是那三五个。
几个人商量的结果，是不能派大军走小道，一来小道容不下大军，二来万一遇上埋伏，大军就完蛋了。所以，可行的办法是派一支百人小分队经由小道潜入函谷关，趁着黑夜打开关门，外面联军趁机杀入，里应外合，攻克函谷关。
就这样，孟尝君并没有知会韩军和魏军，悄悄地派了一百名门客跟随郭三去了小道。临行，张二狗和卫斗鸡也要求前往，孟尝君答应了他们。
大致去了十余天，张二狗回来了。
“什么情况？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孟尝君急忙问。
“主公，小道是真的，我们的人已经进去了。三天之后，月圆夜开关门，以关上鸡鸣为号。”张二狗带来的是好消息。
“鸡鸣为号？”
郭三带领着百人小分队通过小道进入函谷关内，一行人就潜伏在函谷关附近的山林中。到了三更时分，卫斗鸡就潜往函谷关下，然后学鸡叫。之后，所有公鸡都跟着叫。
从前听见鸡叫就开关门，现在关门已经紧闭两年了，鸡再怎么叫也不会开了。不过，鸡叫之后，驻守的士兵们就要起来出操了。
“天怎么这么黑？”士兵们有些奇怪。没办法，天再黑也要起来操练，否则就要砍头。
今天的早操格外的长，因为天亮得很晚。当天，士兵们感觉疲乏和困顿。
接下来六七天都是这样，将士们都感觉有些受不了了。
“难道这些鸡都得神经病了？”将士们也发觉不对劲了，鸡们的生物钟显然已经乱了。
问题是，再这么下去，将士们就要得神经病了。
终于，一个军官想了一个好主意：杀掉所有的公鸡。
于是，函谷关的公鸡都被杀掉了，甚至连长得像公鸡的母鸡也被杀了。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将士们感到欣喜。
连续两天，大家都睡得很安稳。
第三天晚上，公鸡又叫了。不过，只有一只公鸡在叫。不过，将士们根本就听不到。因为，这只公鸡是在对着函谷关外叫。
百人小分队悄悄地攻占了关门，然后打开了关门。然后，公鸡叫起来，城外的三国联军则发起了攻击。
睡梦中的秦军被砍得七零八落，好在天还很黑，好在三国联军并不追求人头的数量，好在三国联军不会追赶败兵。
总之，函谷关失守了，秦军战败了，但是被杀死的秦军并不多。
齐、魏、韩三国攻破函谷关，整个秦国为之震动。
自从秦国建国以来，函谷关还从来没有失守过。不论是当年晋悼公的八国联军攻秦，还是公孙衍的六国联军攻秦，都没有能够攻克函谷关。如今孟尝君率领三国联军就攻克了函谷关，这孟尝君是不是也太厉害了？
“走眼了，走眼了。”秦昭王忙不迭地后悔，后悔当初放走了孟尝君，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孟尝君。
秦昭王急忙召见楼缓，商议对策。
“大王，怎么办？”没等秦昭王发话，楼缓反倒先问起来。按照惯例，应该是君主向臣子问计。
秦昭王一愣，怎么办？我要有办法，还找你来干什么？
“丞相，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啊！”因为楼缓当初送他回国，秦昭王对楼缓一向都很客气。
“敌强我弱，大王，要小心谨慎啊！”楼缓说了一句废话。他原本就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秦昭王其实很想亲自领军与联军决战，可是一旦战败，说不准自己这个王都当不上了。
“难道我秦国竟然要割地求和？”秦昭王自问。他很不甘心。
“大王，这个就不是我们这样的臣子应该出的主意了。那什么，我建议大王找公子池来商量。”楼缓不愿意承担责任，因此建议秦昭王找公子池来商量。
公子池是谁？秦昭王的哥哥。当初秦昭王与公子壮争立，一众兄弟们要么支持公子壮，要么中立，只有公子池支持秦昭王。所以，后来魏冉杀光了秦昭王的异母兄弟，只有公子池逃过一劫，并且与秦昭王的关系一向不错。
公子池来了，他和楼缓的关系很好，两人的性格很相近。
“那什么，王兄，如今三国联军攻克了函谷关，下一步就是进犯咸阳了。你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办？”秦昭王问。
“嗯，大王，您说怎么办？”公子池直接把问题给踢回去了。
整来整去，还是要秦昭王自己想办法。
“唉，寡人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就割地求和，你看怎么样？”秦昭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大王，我认为，割地求和，将来肯定后悔。”公子池说。
秦昭王心想，看来公子池是主战派。
可是，公子池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呢，如果不割地求和，将来也会后悔。”
“为什么？”
“割地求和，丧权辱国，将来大王一定会心疼城池土地，所以一定会后悔。可是如果不割地求和，三国联军必然攻打咸阳，后果如何难以想象，说不定国家危亡，所以大王也会后悔。”
说来说去，球还在秦昭王这里，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唉，两害相权择其轻啊！”秦昭王不愿意冒险，所以决定干脆还是割地求和。
割哪里？
三人一商量，决定割让武遂给韩国，割让封陵给魏国。说是割让，其实只是归还而已，因为这两处原本就是韩国和魏国的。
为什么要割让这两处？因为这两处对秦国来说并不重要，但是对韩国和魏国来说则很重要。其中，武遂是韩国的祖墓所在地，封陵则是魏国的祖墓所在地。如果能够拿回这两处，韩国和魏国的自尊心将得到满足。
至于齐国，给什么？齐国与秦国并不接壤，实在不知道该给什么。
孟尝君有点进退两难。
孟尝君其实知道秦军的战斗力明显超过齐、韩、魏三国联军，此次若不是秦国内部矛盾，三国联军根本没有可能杀入函谷关。
如今，如果继续向咸阳进军，秦国人一定会全力反击，三国联军基本上没有胜算，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战败，而是送人头给秦国人了。可是，刚刚获得了一场胜利，主动撤军也说不过去。
怎么办？孟尝君真不知道怎么办。
不仅孟尝君不知道怎么办，韩国人和魏国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内心来说，他们当然希望乘胜进军，最好灭了秦国，永绝后患。可是他们自己也知道双方的实力对比，要是逼着秦国人绝地反击，到时候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就真不好说了。
怎么办？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就原地不动吧。
就这样，三国联军就在函谷关驻军。
三天之后，秦昭王的使者来了。
“我们愿意割让武遂给韩国，割让封陵给魏国，跟三国签署一万年不互相侵犯的和平条约。”秦国使者低声下气地传达了秦昭王割地求和的请求。
韩国人和魏国人感觉很解气。自从跟秦国人打交道以来，都是韩国人和魏国人低声下气，如今秦国人也落到如此境地，的确让韩国人和魏国人有从此站起来的感觉。
“怎么？两位怎么看？”孟尝君问韩国将军和魏国将军。
“那什么，您看怎么办？”两位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三个人的心里都在打算盘。孟尝君当然愿意接受这个条件，这样肯定算是胜利而归。韩国将军和魏国将军尽管有些不甘心，可是拿回这两处地方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那什么，你们等等，我去撒泡尿。”孟尝君说完，溜了出来。
孟尝君当然不是真的撒尿，而是去找郭三了。
“老郭，秦国人要割让武遂和封陵求和，你看我们要不要答应他们？”孟尝君问。
“如果是我，我就撤了。”郭三倒是个爽快的人，不像韩国将军和魏国将军那样没主意。
“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是个卧底。”郭三说。
“我知道你是个卧底啊！”
“可是，你不知道我是谁的卧底。”
“谁的卧底？”
“其实，我是魏冉的人，此前的一切都是魏冉的安排，目的就是要借助您的手赶走楼缓。如今，尽管楼缓还没有被免职，但是秦王已经不再信任他，魏冉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魏冉让我告诉您，如果三国联军继续向咸阳推进的话，他就不再装病了，到时候秦军主力尽出，相国您……”郭三的话没有说完，再看孟尝君，已经是憋得一脸通红了。
孟尝君是个聪明人，在这一刻，他明白不仅仅是这一次被魏冉利用了，上一次鸡鸣狗盗很可能也是上了魏冉的套。
“这么说来，我一直是在替魏冉作嫁衣？”
“可以这么说。”
孟尝君愣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
“唉。”孟尝君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