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生前身后名



孟尝君田文是一个人物，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他的身上既有贵族的气质，又带着浓重的痞子味道。他慷慨大方，而且来者不拒，愿意跟各类人交朋友打交道。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异类。

在此后的中国历史上，孟尝君成为慷慨大方解囊相助者的一个代名词。《说唐》里的秦琼，《水浒》中的柴进，都被比喻为孟尝君。

但是，孟尝君只有一个，没有人能够真正像他一样。

其实，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孟尝君是怎样成为这样一种人的？

从《史记》中我们知道，孟尝君从小并没有生活在父亲身边，那么，什么样的生活环境让他形成了这样的性格呢？

没有人告诉我们。

于是，我们只能进行合理的推测。

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往往是看穿人性、看透人生的人。从这个角度说，孟尝君在妓院长大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其实，在金庸《鹿鼎记》中韦小宝的身上，我们就能看到孟尝君的影子。

但是在中国历史上，孟尝君所得到的评价并不高。

十六

对孟尝君的差评主要是两个方面的。

第一是孟尝君并没有能够带领齐国走向强大，也没有发掘什么人才，似乎他整天就是在和门客们吹牛聊天，他的门客们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所以宋代的王安石就这样评价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什么意思？就是说孟尝君也就是偷鸡摸狗这类人的头目而已。基本上，就跟丐帮帮主一个意思。

而对孟尝君的第二个差评是他竟然率领魏军攻打自己的祖国，导致齐国几乎被灭亡。毕竟，不同于张仪、甘茂那样的人，他是齐国的王族。

既然如此，司马迁为什么要为他立传？

因为，孟尝君很特别。

孟尝君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他的眼中没有人的层级区别。孟尝君开拓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贵族生活方式，他完全无视社会等级，追求一种平等的人际关系。他将金钱看得极轻，愿意把钱花在别人身上。与那些拼命贪污，追求腐败生活，不仅自己疯狂敛财，还梦想留给子子孙孙的现代贪官相比，他们的区别不是天上地下吗？

而齐国的险些灭亡，与孟尝君并没有关系，完全是齐湣王自己的问题。即便孟尝君不是魏国相国，即便魏国不出兵，齐国的覆灭也是无法避免的。齐国的灭亡，不是因为实力的问题，而是因为自己策略的问题，外交的问题。

实际上，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司马迁没有告诉我们。

田甲劫王，这个事件直接导致孟尝君不得不出走魏国。按理说，这一定是当时很轰动的一件事情，可是历史记载中仅仅有“田甲劫王”四个字，其余一概欠奉，以至于田甲是个人，还是个群体，不知道；劫王是抢劫，还是劫持，不知道；是劫财，还是劫色，不知道；跟孟尝君有关系，还是没关系，不知道。

所以，我们又只好去猜测，推测，给出一个看上去最合理的解释。

孟尝君率领三国联军攻入函谷关就更加震惊世界了，因为当时各国都被秦国打得吐血，孟尝君竟然能够率领三国联军攻入函谷关，这简直就是奇迹，可想而知这是多么的振奋人心啊！

可是，关于这场战争，没有任何的细节记载。

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疑问，因为三国联军在实力上并不是秦军对手，而且函谷关易守难攻，三国联军怎么能够攻打进去？

如果三国联军能够攻进函谷关，那为什么不继续前进，攻打咸阳？即便是撤军，为什么不收复关外的大片土地，而仅仅是满足于象征性地收回武遂和封陵？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场经典的战争案例。可是，后人竟然没有传说，没有故事，更没有记载，为什么？

直觉告诉我们，这不是一场经典的战争，而是一场诡异的战争。结合当时秦国内部的权力斗争，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从头到尾都是魏冉在操纵，在暗中搞鬼。

奇迹的背后，往往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与孟尝君相比，魏冉的贪婪就更加凸显。

同样地，魏冉的身上也有很多未解之谜。

首先是他的身世。姐姐和弟弟都姓芈，而他姓魏。如果他是偷情的产物，那么他就不可能姓魏。

其次，魏冉在秦国是怎样一步步爬上去的，这个过程其实也很诡异。在春秋战国时期，外戚是很忌讳的一种存在，所以各国君主都不在本国娶夫人。魏冉能够爬上去，而且是在秦武王时期就已经爬上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魏冉能力超群？说明芈八子精明过人？说明秦武王大意疏忽？

魏冉如何铲除公子壮等秦昭王的兄弟们也是一个谜团，这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行动，然而，并没有任何细节记载。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在这个过程中，魏冉的表现是多么冷血和坚决。

十七

历史记载，魏冉四次出任秦国丞相，四次被免。孟尝君三次出任齐国相国，三次被免。两人几乎同时执掌秦国和齐国的政坛，在政治上的遭遇惊人的相似。

两人都是王的亲戚，魏冉更近一些。魏冉凭借功劳上位，孟尝君凭借名望上位。但不论是哪一种方式，他们都受到君主的猜忌。

所以，无论是功劳大，还是名望高，都是很容易被猜忌的。越是关系亲近，就越是如此。

魏国的公子牟来秦国，魏冉和他很谈得来。到公子牟回魏国的时候，魏冉特地为他送行。

“先生就要离开了，难道没有什么要指教我的吗？”魏冉问。看得出来，他很尊敬公子牟。

“要不是丞相说，我几乎就忘了。丞相知道吗？当了官，即便你不追求权势，权势自然会到；有了权势，即便你不追求财富，财富自然会来；有了财富，即便你不追求地位，地位自然会来；有了地位，即便你不想骄横，骄横自然会滋生；有了骄横，即便你不想犯罪，罪行自然会来；有了罪行，即便你不想死，死也会找到你。”公子牟说。按照这样的推论，当官真的是很危险的一个职业。

“说得真好，魏冉牢记了。”魏冉说。

这段话的原文是以下这样的：

魏公子牟东行，穰侯送之，曰：“先生将去冉之山东矣，独无一言以教冉乎？”魏公子牟曰：“微君言之，牟几忘语君。君知夫官不与势期，而势自至乎？势不与富期，而富自至乎？富不与贵期，而贵自至乎？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乎？骄不与罪期，而罪自至乎？罪不与死期，而死自至乎？”穰侯曰：“善。敬受明教。”

公子牟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提醒魏冉要适可而止，如果自己不懂得节制，离死期就不远了。

魏冉是不是真的听从了公子牟的劝说呢？这已经无法考证了。不过，魏冉最后确实很危险。

孟尝君是一个游戏人生的人，对于功名他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名声让功名找到了他。从头到尾，我们几乎看不到他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或者有什么理想。从这个角度说，他对齐湣王没有任何的威胁可言。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被齐湣王所容。

根据记载，孟尝君死后，儿子们争夺继承权，因此薛地大乱，被齐国和魏国出兵所灭。由此可见，孟尝君甚至连继承人的问题都没有安排好。

魏冉和孟尝君，一个是殚精竭虑为子孙后代聚敛财产，一个是根本不管身后事，而他们子孙的命运却是一样的。

有人认为魏冉没有后代，因此断定魏冉受过宫刑，也就是魏冉是太监出身。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是不了解战国时期的后宫制度。那时候，贵族子弟在成年之前会在后宫服务，成年后就必须出宫。所以，不能说魏冉曾经在后宫服务就一定是太监。

事实上，魏冉有后代是可以肯定的，只是魏冉的后代并没有魏冉这样的名声。在魏冉死后，魏冉封地被收回，这个过程中，魏家一定遭受了剧烈的家变。试想，一个拥有如此多财富的家族，一旦失去了权势，会是怎样的结果？那就是老母猪被养肥之后的下场。

所以，魏冉的子孙如果没有被剥夺家产的话，一定会被盗贼抢劫一空。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骄奢淫逸的魏冉子孙如何适应新的生活呢？大概只能用悲惨来形容了。也许就在这个过程中，魏冉的子孙一个个死于非命了。

过度的财富，给子孙带来的往往是灾难。

四次秦廷丞立，三番齐国相居。年华锦瑟佐銮舆，广袖倾朝善舞。

多少功名水洗，几曾富贵云浮。上朝公子在江湖，回首已然陌路。

——《西江月·富贵陌路》（今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