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黄雀在后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
总之，这是一个好日子。
燕王哙在朝廷郑重宣布：“从今天起，寡人就不是寡人了，寡人让贤了。从今以后，这个国家的王就是子之了。”
众人一片欢呼。
子之微笑着走上前去，接过燕王哙手中的王冠。
燕王哙笑了，自己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圣人了。
当天，燕王哙搬出王宫，在东门外的一处民宿安身了。
当天晚上，子之搬进王宫，接收了里面的一切，包括燕王哙的老婆们。当然，孩子们就不接收了，都搬走了。
子之并不喜欢燕王哙的老婆们，他觉得自己应该在王宫的旁边也开设一家国家大妓院。
子之让人写了一些歌谣，用来歌颂燕王哙的圣明和子之的贤能。
卿大夫们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承受这个结果。
燕王哙的太子姬平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怀疑是子之暗杀了他，子之当然否认了。燕王哙倒并没有怀疑子之，因为姬平在得知父亲将要禅让的时候，就跟父亲说过自己要出国流亡。
事实上，子之确实没有暗杀他。
燕王哙从此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农民生活，每天种地打柴。有的时候，他也会去朝廷上看看子之，像所有的卿大夫一样向子之行礼，子之待他倒也蛮客气。
三
表面上看，燕国风平浪静。对于老百姓来说，其实谁当王都是一个样，只要不折腾老百姓，老百姓管他那些呢。
对于大多数卿大夫来说，只要不动到自己的利益，谁当王也都是一个样。
可是，对于公子们尤其是太子来说，事情就不太一样了。毕竟，王的儿子和农民的儿子是不一样的。
那么，太子平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太子平跑去了齐国。
太子平跟他的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事实上很多父子就像镜子的正反面一样截然不同。
太子平喜欢骄奢淫逸的生活，所以他对自己父亲的愚蠢行为恨之入骨。由于担心被子之清洗，他逃难到了齐国。按照最初的想法，他是准备去求见齐宣王，请齐国出兵讨伐子之，让自己当燕王。
等到太子平到了临淄，天色已经微暗，太子平在旅舍住下后，手下人有来过临淄的，就建议晚上不妨去国家大妓院放松一下，以解近日的苦闷和一路的劳顿。
就这样，太子平当晚就去了国家大妓院。谁知这一去就是十多天，太子平快乐得都忘了自己到齐国来是干什么的。
不要以为国家大妓院就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这里还是齐国的情报收集场所。原来，国家大妓院中常年云集各国权贵子弟和富商，因此这里常年布有齐国的眼线。其实，不仅仅是齐国，各国都有眼线布置在这里。
很快，太子平就被注意到了。
此时的齐国相国是储子，此人名叫储平安，此前是稷下学宫的先生，因此大家喜欢称呼他为储子。
储子得到一条报告，说是国家大妓院最近来了一伙燕国豪客，出手大方，日夜鏖战，为首的被称为衣锦夜行燕公子。经过摸底，储子发现他就是燕国太子姬平。
“太子平？”储子眼前一亮。
原来，齐宣王早就有吞并燕国的想法，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如今听说燕王哙禅位给子之，感觉这应该是个机会。可是，还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现在，太子平就在齐国，在他身上应该可以做些文章。
储子把情况向齐宣王作了汇报，齐宣王立即召见大夫田臣思和匡章，与储子一同商量。
“各位，燕王神经病发作，竟然禅位给了子之，他的儿子太子平如今逃到了我们这里，各位有什么想法？”齐宣王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王，这是天赐良机，我们不妨以帮助太子平夺回王位的名义，出兵讨伐子之，趁机灭掉燕国。”匡章说。说起来，尽管田臣思是齐国第一名将，可是毕竟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因此近年来的领军打仗都是匡章负责，他对自己的战斗力充满了自信。
齐宣王没有说话，而是看看田臣思。
“大王，如果以军事实力看，齐国自然比燕国强大。但是，这世界上并非只有齐国和燕国两个国家，各个国家之间相互掣肘，这才形成平衡，否则强国不是早就把弱国给灭亡干净了？当今天下，任何国家都不希望看到其他国家变得更强大，一旦我们攻打燕国，恐怕赵国首先就会援助燕国，楚国、魏国甚至秦国都有可能出手，到时候我们可就骑虎难下了。依我看，不可轻举妄动。”田臣思要老到得多，看问题要全面得多。
“相国，你怎么看？”齐宣王点点头，问储子。
“田将军说得有理，我们不如一边悄悄安顿太子平，一边静待时机，伺机而动。”储子同意田臣思的意见，或者说，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齐宣王最终采纳了田臣思的意见，储子则悄悄派人将太子平一行送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居住，承诺他将来送他回燕国当王。
“那……我还可以去国家大妓院吗？”太子平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不过要低调。”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太子平这三年吃喝不愁，可是玩乐受到限制，过得有些郁闷。
这一天，韩国使者来到。
通常，韩国很少会有使者来，因为韩国与齐国不相邻，没有什么可以联络的。所以，只要是韩国使者来，基本上就是来求救的。
果然，韩国使者就是来求救的。
原来，秦国联合了魏国攻打韩国，当然，魏国实际上并没有出兵，只是慑于秦国的军力，答应了秦国不会救援韩国。不仅没有出兵，魏国还悄悄地向韩国通风报信。韩国于是派出使者前往齐国和赵国求救，有可能出兵相救的也只有这两个国家了。
救不救？
“当然要救。”这是储子的意思。
“不能救。”这是匡章的意思。
按着通常的规律，应该是将军主战、相国主和的，怎么这一次相反了呢？很简单，匡章知道秦国人的厉害，心里没底。
齐宣王不知道该听谁的，于是去看田臣思。
“这是一个机会。机会来了。”田臣思看一眼储子，再看一眼匡章，最后对齐宣王说，“依我看，先听相国的，再听匡将军的。”
“什么机会？”齐宣王问。
“吞并燕国。”
田臣思是淡淡地说，其余三个人则是眼前一亮。
“我们不妨答应韩国人，这样韩国人认为有我们和赵国的援救，就可以对抗秦国。等秦国攻打韩国的时候，赵国一定会出兵相救。而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北上讨伐燕国了。秦国、韩国和赵国交兵，自然顾不过燕国来，没有外部救援，燕国就是我们碗里的肉了。”田臣思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就是要利用其他国家进行战争的机会吞并燕国。
“好主意！”齐宣王忍不住击掌叫好。
储子面露难色。
“田将军，如此一来，岂不是失信于韩国？”储子毕竟是稷下先生出身，对声誉看得较重。
“管他那些！”匡章应声说道。
齐宣王决定采纳田臣思的建议，只要能拿下燕国，管他失信不失信。
“那什么，我立即召集部队，准备出征，对外就说是要救援韩国。”匡章跃跃欲试。
田臣思没有搭匡章的茬，而是转头看储子。
“相国，现在用太子平的机会到了。”田臣思说。
“怎么用？”
四
太子平屁颠屁颠北上了。
齐国人答应帮助他夺取燕国的王位，不过条件是他必须要先回燕国。
“公子，因为燕国的情况比较特殊，毕竟你爹是主动让位的，如果齐国直接出兵的话，就成了粗暴干涉别国内政了，所以，你先回燕国，我们帮你发动政变，推翻子之。就算政变不成功，我们也有理由出兵帮你了。”这是临行前储子对太子平说的话。
太子平觉得储子的话有道理，并且齐国人确实已经给他安排了帮助他政变的人。所以，他放心地回国了。
太子平不知道的是，齐国人根本就不相信他的政变会成功，也绝不会让他的政变成功。
太子平更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子之的监控之下，他在国家大妓院的一个嫖友就是子之的人，子之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他的政变。
可怜的太子平。
帮助太子平政变的人是燕国将军市被。
市被原本是与子之齐名的燕国将军，他一向对子之不服气，可是最近这些年子之风头更盛，一直压着市被，这让市被更加不忿。
子之受让为燕王，市被只得忍气吞声。
后来，齐国人悄悄来找他，说太子平就在齐国，想要光复燕国，听说市被将军深明大义，大义凛然，等等，总之，可以共谋大事。一旦大事成功，就会任命他为相国之类。
总之，市被被说动了，决定跟着太子平干。
太子平回到燕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市被。其实，子之早就发现了他们。
“太子，总算盼到你了。”市被紧紧拉住太子平的手，就像地下党员终于联系上了组织。
“齐国人答应全力支持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吧！”太子平说。见到市被，太子平感觉信心大增。
按照齐国人给太子平的安排，在找到市被之后，他们要组织兵力攻打子之。
“燕国人民都是支持你们的，只要你们动手，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你们管了。”临行前储子这样叮嘱太子平，他说齐国大军就在后面，尽管大胆去干。
市被很受鼓舞，不过现实有点残酷，因为最近几年被子之压制得够呛，市被手中早已经没有实权，能够调动的军队只剩下自己的家兵，加起来不到一千人。
“我们有广大燕国人民的支持，不怕！”太子平给市被打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太子平和市被率领自己的人马浩浩荡荡进了蓟都，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上无人阻拦，就这样杀到了王宫，将王宫包围。
子之早已经洞察一切，在宫内布置了防守。不过，子之并不准备与太子平开战。
子之站在宫墙上，与太子平对话。
“太子，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子之气定神闲，毫不慌张。
“子之，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骗走了我父王的王位，今天要让你还回来！”太子平厉声喝道。看见子之，太子平恨得牙痒痒。
“太子，你这就不对了，先王效仿尧舜让贤，光照千秋啊！我子之也并不是贪恋王位，实在是被先王所感动。如果先王说要要回王位，我立马交出。可是太子你？恕我直言，你还没有资格。”子之微笑着说。
“你……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太子平一时说不过子之，开始骂起来。
“公道自在人心，你骂也没用。”子之依然不生气，因为他掌控着一切。通常，一个人心平气和，是因为他掌控一切。
“好，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客气。”太子平急不可耐，转头对市被说，“将军，攻打吧！”
市被早就在等待太子平下令，此时一挥手中的宝剑，家兵们就要攻打王宫。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喊叫声，只见燕国的百姓们手中举着各种武器杀奔而来。
“太好了，百姓们都来帮我们了！”太子平兴奋地说。
“太子平，看看燕国人民的选择吧！”子之在宫墙上大声喊道。
那么，燕国百姓到底是来帮助谁的？
要弄明白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明白这些看上去是燕国百姓的人究竟是不是燕国百姓。答案是：他们都是演员。
假扮的燕国百姓们以非常专业的战斗技能围歼了市被和他的家兵，当然还有太子平。
“狗日的齐国人，你们在哪里啊？”不知道太子平临死前是不是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齐国人并没有骗他，因为齐国人早就说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太子平无理取闹，发动叛乱，子之百般忍让，路见不平的燕国百姓拔刀相助，歼灭了叛军。
基本上，市面上流传的就是这个通稿。
燕王哙在郊区的农舍里无所事事，终于，消息传到了他这里。
“什么，太子平回来了？什么，被愤怒的百姓杀了？”燕王哙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按理说，儿子被杀，是应该感到悲伤和愤怒的。可是，并不是子之杀死了太子平，而是愤怒的群众杀的。所以，这账还不能算在子之身上。
那么，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体现大义灭亲的精神呢？
燕王哙很纠结。
就在这个时候，潘寿来了。
自从燕王哙让位以来，子之就授意潘寿时常去探望燕王哙，继续忽悠，以免他心生反悔。所以，潘寿也算是燕王哙的常客了。
不过，忽悠燕王哙的时间长了，潘寿竟然也有些被自己忽悠了，渐渐地竟然良心发现。今天听说太子平被愤怒的百姓所杀，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子之设计好的假百姓，目的就是掩人耳目。这个时候他来看望燕王哙，实际上是想暗示燕王哙一切都是子之在搞鬼。
“听说太子平遇难了，大王节哀。”潘寿先安慰。这个时候他还称呼燕王哙为大王。
“唉，不肖子啊，还是忘不了功名利禄。”燕王哙叹口气，看见潘寿，他顿时有一种高尚的感觉，因为他与潘寿谈的都是圣贤之道，都不好意思谈父子家庭人性之类的俗道。
“据说，是被百姓所杀？”潘寿小心地问，想看看燕王哙的反应。
“可不是嘛，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啊！”燕王哙说。
“可是大王，有没有可能是子之……”说到这里，潘寿不再说下去，因为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燕王哙看看潘寿，显得有些吃惊。
“潘先生怎么能这么说？子之，啊不，燕王，是燕国少见的圣人哪，他怎么会杀我的儿子呢？不会的。”燕王哙一口咬定，很坚信的样子。
“不过，有传言……”
“既然是传言，信它干什么？”
潘寿不能再说更多了，当初是他忽悠燕王哙让位给子之的，如果此时再说子之的坏话，他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所以，话只能说到这里。
“那……大王多保重。”潘寿说完，告辞走了。
燕王哙看着潘寿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嘴上说得坚定，心里确实有很多疑问，只是潘寿是子之的人，他真的不敢表现出来。
夜已深。
燕王哙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于是干脆起身，来到屋外。
两个老婆都在呼呼大睡，睡得像死猪一样沉，因为她们白天干活太累了。
“难道我错了？难道我学习圣贤之道有什么不对？难道我被忽悠了？”燕王哙不住地问自己。
可是，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大姑娘已经成了小媳妇，现在就算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正在想不明白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