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黄金台



宋王偃“让宋国再次伟大”的计划正在一步步进行中，一切顺利，看上去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

“不行，我不能再称王了，我要称帝。”宋王偃现在已经不满足于跟其他国家一个地位，他想了想，觉得现在天下能够与宋国平起平坐的大概只有秦国了。

于是，宋王偃派人前往秦国，希望和秦国同时称帝，秦国为西帝，宋国为东帝。

秦国人笑了，然后没有搭理他们。

宋王偃感觉有些失落，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雄心勃勃的扩张计划，下一步他要向淮南进军，进而占领楚国的吴越地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是，后面的弹弓正瞄准着黄雀呢！

就在宋王偃做着大国梦的同时，齐国人已经开始悄悄地行动了。

就在齐国人将目光全部放在宋国人身上的时候，燕国人的复仇计划同时展开了。

燕国人有什么计划？

这要从赵武灵王的死开始说起。

十一

公子章发动政变失败，赵武灵王被饿死在沙丘别宫。

公子章的余党们于是面临被清洗的境地，其中一个人名叫乐毅。

乐毅是乐羊的后人，乐羊灭中山之后，被封在灵寿（今河北省灵寿县），所以乐家世代居住在这里。后来中山复国，乐家就迁居到了赵国。因为是名将世家，乐家有很多人在赵国担任大夫，成了赵国的一大家族。

乐毅与公子章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的军事才能一向受到公子章的推崇，甚至公子章在还没有被废除太子的时候，曾经当面承诺乐毅今后会任命他为赵国相国，主持与秦国人的战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公子章先是被废了太子，后来又作乱被杀。

尽管没有参与公子章的叛乱，乐毅还是感受到了自身的危险。于是，不等被清洗，他就离开赵国，投奔到了魏国。

魏昭王听说过乐毅，但是对他的才能并不是很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只是给了他一个大夫的职位。

不久，魏昭王派使者前往燕国，谁知使者在出发前跟人通奸被打折了腿，于是，魏昭王临时把这个活儿派给了乐毅。就这样，乐毅作为魏国使者前往燕国去了。

从魏国去燕国自然是要路过赵国的，赵国倒并没有为难乐毅。

来到燕国，乐毅见到了燕昭王。

令乐毅大为吃惊的是，燕昭王竟然以上卿的礼节接待他。

“大王，这样高的礼遇，乐毅实在配不上啊！”乐毅有些忐忑地说。一个人突然对你特别好，往往没什么好事。

“乐毅先生，就是这样的礼遇寡人都觉得低了，寡人实在应该与先生分庭抗礼才对啊！”燕昭王说。

“这……”

“乐毅先生，难道你忘了吗？如果没有你家兄弟二人，寡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饭吃呢！”

燕昭王说到这里，乐毅明白了。

原来，当初齐国灭燕，赵武灵王要帮助燕国复国，于是联络魏国和楚国一同讨伐齐国，魏国和楚国虽然也对齐国吞并燕国不满，可是西面秦国的压力太大，因此无意出兵。

就在赵武灵王无计可施的时候，乐毅给他出了个主意：“大王，咱们不妨明白告诉楚国和魏国，如果他们不肯出兵，我们就拿赵国东部的地盘跟齐国交换燕国，这样齐国和赵国都会实力大增。”

赵武灵王按照乐毅的建议去做，结果楚国和魏国很害怕齐国和赵国强大，于是答应与赵国组成联军迫使齐国从燕国撤军。也正是因为赵、魏、楚三国联合施加压力，齐国才不得不从燕国撤军。

之后，赵武灵王将公子职从韩国护送回燕国继位，就是燕昭王。而护送燕昭王回国的，就是乐毅的哥哥乐池。

所以，燕昭王说得不错，乐家兄弟是他的恩人。

“乐毅先生，寡人带你去见见我的老师。”燕昭王说。

燕昭王的老师名叫郭隗，住在燕国著名的观光名胜地——黄金台。

燕昭王和乐毅来到的时候，恰好是太阳落山之前，原本就有些发黄的夕阳照射在黄金台上，简直有“黄黄不可终日”的感觉。

“乐毅先生，你知道黄金台的来历吗？”燕昭王下了车，却没有急于进去。

“略有所闻，愿闻其详。”其实乐毅是知道的，但是既然燕昭王问起来，最好是给燕昭王一个发挥的机会。

“那寡人就给你说说。”燕昭王果然是很想说一说的。

于是，两人就站在离黄金台不远的地方，燕昭王开始讲起黄金台的故事来。

燕昭王其实很像他父亲的性格，很宽厚，很仁爱。他并不认为父亲当初禅让是件很愚蠢的事，他只是觉得子之并不是一个值得禅让的人。

从韩国回到燕国之后，燕昭王看着破败的王宫、损毁的城墙，听人们讲起齐国人怎样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抢走了燕国的国宝、奸淫了燕国的妇女，这些都让燕昭王感到深深的耻辱，激起他内心的仇恨。

“血债要用血来还。”燕昭王发誓要向齐国人报仇。

然而，以燕国的实力，谈报仇实在是不自量力。

燕昭王一面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亲近百姓，聚拢人心，一面搜求高人，希望得到一个管仲这样的人来辅佐自己，帮助燕国迅速强大起来，最后实现报仇的愿望。

可是，哪里去找高人呢？燕国并不是一个出产高人的地方。

燕昭王派人四处打听，也算是打听到一些名声不错的人。可是找来面谈之后发现都是有名无实，或者只是品德不错，能力不足。

直到有一天，一个手下推荐了一个名叫郭隗的人。此人就住在蓟的郊区，祖上从晋国移民到此，据说很有学问，而且很清高。

“找他来。”燕昭王下令。

于是，手下去了，临行的时候，燕昭王让他们客气一些。

出乎燕昭王意料的是，郭隗拒绝了他的邀请。

“哦？难道是因为我这样不够尊重他？”燕昭王想。想想也是，真正有能耐的人往往很高傲，一招就来的往往没什么用。

于是，燕昭王亲自前往了。

郭隗的家非常破旧。郭隗已经五十多岁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郭隗先生，听说您很有学问，寡人想向您请教富民强国的办法，想请您帮助寡人向齐国人复仇。不知先生何以教我？”燕昭王一副很谦恭的样子，说话也是通常的套路。

“大王，我要是有什么强国富民的办法，还能穷成这个样子吗？”郭隗笑着说。

燕昭王愣了一愣，郭隗说得有道理啊，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应该混成这个样子啊！连他自己都这么穷，又能有什么办法让国家富强呢！

想到这里，燕昭王一阵失望。不过，当他看到郭隗一脸笑容的时候，他又有些奇怪。

其他人总是千方百计想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去争取荣华富贵。可是，郭隗却直接拒绝了这样的机会。为什么？

“郭隗先生，至少，你是个诚实的人，我们至少能够做个朋友。”燕昭王说着，坐在了郭隗的破席子上，一点也不介意。

这下，轮到郭隗诧异了。

“郭隗先生，不管你有没有能力，但是你有很好的名声，这是为什么？”燕昭王问。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帮助别人。”郭隗想了想说。

“那你也可以帮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想办法找到贤能的人。”

郭隗笑了，他确实不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但他确实是个有想法的人。

“那大王需要怎样的人才呢？”

“这……”燕昭王一阵沉吟。是啊，自己到底需要怎样的人才呢？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好。或者，正是因为如此，自己始终找不到人才。

“大王，态度不同，得到的人才高下也就不同。想成就帝业的人对贤士像老师一般尊重，于是胜过自己百倍的人才就会到来；想成就王业的人对贤士像老朋友一般平等相处，于是胜过自己十倍的人才就会到来；想成就霸业的人对贤士像君臣一样和谐相处，和自己能力差不多的人才就会到来；但是如果一个人把贤士当作奴才一样蔑视，那么他能得到的也就只能是奴才了。总之，能够以贤者为师，虚心受教，才能招来贤者，这是自古以来的‘服道致士’的方法。”

“这么说，寡人的态度不到位？”

“不错，大王如果是真心要招纳贤士，我的意思是说招纳能够帮助燕国强国富民、向齐国报仇这样的贤士，就应该找一个现成的贤士，拜他为师，给他尊崇的地位，时常前往探望拜见。这样的话，大王所需要的贤士就会来到。”

“好，这是个好主意。那么，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寡人现在应该拜谁为师呢？”

郭隗看了看燕昭王，心说拜我老头子就好了，可是这样直白地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办呢？讲个故事作为铺垫吧。

“大王，我先给您讲个千里马的故事吧！”郭隗说。

“好。”

“话说从前有一个君主喜欢千里马，派人到处去找，结果找了三年也没找到。后来来了一个商人自告奋勇说帮他去找，于是国君给了他一千金去买。商人听说某地有一匹千里马，急忙赶去，可是千里马已经死了。商人于是用五百金买下千里马的马头带了回去。国君大怒，骂他是个混账骗子败家东西。”说到这里，郭隗故意顿了顿，问燕昭王，“大王，您怎么看呢？”

“我也觉得他可能是个骗子。”燕昭王想了想说。

“商人对国君说：‘大王您错了，如今千里马的马头您都愿意出五百金，这事传扬出去，所有人都会为您寻找千里马，很快就会有人送上门来了。’果不其然，半年之内，国君得到了三匹千里马。”

“原来这竟是个绝妙的炒作，事件营销啊！”燕昭王点点头，表示佩服。

“如今大王要招徕贤士，不妨就让我这个老头子当这个马头。像我这样的人都能得到大王的尊重，何况更贤能的人呢？”到了这里，郭隗自我推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好主意！”燕昭王忍不住大声叫好。

从那之后，燕昭王拜郭隗为老师，为他建造了一座高台居住，台中放置千金，外墙涂成金黄色，将高台命名为黄金台。

黄金台成为燕国的地标建筑和名胜景点，燕昭王定期前往拜见老师，百姓也能到台外观赏，有时郭隗出来散步，也会与大家亲切交谈。

“后来，各国的人才都来了不少。”燕昭王对乐毅说。

正说到这里，郭隗出来了。

郭隗已经将近七十岁，看上去还是很精神，燕昭王向他行师礼，十分恭敬。

乐毅对郭隗是从内心里佩服的，人家凭这一个故事就获得了如此尊崇的地位，比苏秦张仪们绞尽脑汁费尽口舌去获取功名不是要高明得多？

三人在黄金台内分宾主而坐，燕昭王亲自给郭隗和乐毅倒酒，这让乐毅禁不住有些感动。

酒过三巡，渐渐地，乐毅也有些放开了。

谈着谈着，谈到了燕昭王向齐国复仇的事情。

“寡人准备出兵讨伐齐国，不知乐毅先生有何高见？”燕昭王问。

“大王凭什么认为燕国能够击败齐国呢？”乐毅反问。

“我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秦开，当初被寡人派往东胡做人质，结果他在东胡的几年摸清了东胡的山川、地形、风土人情，回来之后率兵偷袭东胡，一举歼灭东胡主力，使得燕国土地向东拓展两千里。随后又进击朝鲜，再次大胜，获得大量土地和人民。有这样的大将，先生觉得怎样？”燕昭王说起来，有些得意的样子。

东胡在今天的辽宁一带，燕将秦开也确实是一代名将，秦开驱逐东胡之后再胜朝鲜，将燕国的领土一直拓展到鸭绿江边。说起来，秦开也是中国历史上开疆拓土的有功之人。

“有此大将，当然是大王之福。不过，恕我直言，以燕国的实力，并不是齐国的对手，这并不会因为秦开一个人而改变。要向齐国报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联合其他国家共同讨伐齐国，搞新一轮的合纵，不过这一次目标不是秦国，而是齐国。”

“可是谈何容易，其他国家凭什么与我们合纵攻齐呢？”

“大王，俗话说得好：没趣都是自找的，灭亡都是自取的。其实，齐国正走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就看大王能不能看到这个机会。”

“哦？请先生指教。”

“对于当前的宋国，大王怎么看？”乐毅突然转换话题，说到了宋国。

“宋国？宋国最近这些年很牛啊，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宋国正走在亡国的道路上，而灭亡他们的将是齐国。”

“啊？”燕昭王瞪大了眼睛。

“宋国人四处挑战，背后都是齐国的纵容和支持。齐国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们最想看到的是宋国四处树敌，这样当他们灭亡宋国的时候，就不会有国家去救援宋国。”

“原来如此，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燕昭王恍然大悟。

“不过，宋国商业发达，人民富庶，绝不仅仅是齐国一个国家想吃掉他们。所以，一旦齐国吃掉宋国，只怕会让所有国家都感觉不舒服，赵国、魏国会强烈反对，而秦国目前以齐国为最大对手，自然不希望看到齐国扩张。因此，当齐国吃掉宋国的时候，也就是合纵伐齐的开始，这个机会，大王可以提前准备了。”乐毅一番话惊醒梦中人。

燕昭王眼前瞬间亮了三次，再看郭隗，已经开始哈哈大笑。

“老师，您笑什么？”燕昭王好奇地问。

“乐毅不来，我这黄金台恐怕就会成为千古笑话了。如今乐毅来了，黄金台可以成为千古传奇了。哈哈哈哈！”郭隗说完，哈哈大笑，不能停止。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过世了。

后人有许多吟诵黄金台的诗句，其中最著名的一首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