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双雄会
燕国人来了。
乐毅用了三年时间逐个拿下了齐国的七十多座城池,每拿下一座城池,都会采取怀柔政策,待安定之后再攻打下一座城池。所以,燕军的进展不是很快。好在,齐国人已经不能组织有效的反击,乐毅可以从容地逐个解决。
终于,齐国只剩下了两座城池:莒和即墨。
这两座城池都属于齐国的五都,城厚墙高,粮草充足。
乐毅分兵两处攻打,结果一时间都无法拿下。
“停止攻城。”乐毅下令。
燕军停止攻城,在城外扎下军营,作出一副持久战的架势来。
为什么乐毅不攻城了?因为这两座城池确实不好攻,齐国那些不愿意投降的人最后都云集到了这里,并且一旦这里失守,就再也没有地方跑了。所以,这两座城池的防守都异常坚决。
最后啃的往往是最硬的骨头。
二十
对于乐毅来说,攻打齐国并不是因为他与齐国有仇,而是为了报答燕昭王的知遇之恩。所以,他并不想破坏齐国。甚至,他还希望能够用齐国的方式改造燕国。
在五国联合讨伐齐国之前,齐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为稷下先生们最近经常劝谏齐湣王要低调,齐湣王很不爽。齐湣王让人算了算成本,发现养着这些先生的成本几乎等于养一群老婆,顿时感觉很心疼。于是突然有一天,齐湣王宣布撤销稷下学宫,稷下先生统统自谋出路。
齐湣王的决定在齐国引起轩然大波,储子极力劝阻,怎奈齐湣王态度坚决。
于是,名闻天下的稷下学宫竟然作鸟兽散。作为齐国文化领先世界的标志,稷下学宫轰然倒下。
拿下临淄之后,乐毅决定恢复稷下学宫,可是他发现稷下学宫的先生们都已经不知去向,这让他感到十分失望。
乐毅听说稷下先生王蠋家住画邑后,下令燕军不得进入环画邑三十里内。之后,乐毅派人前往,请王蠋出山为燕国效力。
“多谢多谢,不过我不会为燕国效力的。”王蠋当场拒绝了。
“什么?给脸不要脸是吧?你要是胆敢不去,我们就把画邑所有人都给杀了。”乐毅派去的人是个二愣子,竟然当场威胁王蠋。
当天晚上,王蠋上吊自杀了。
王蠋的死让乐毅感到内疚,同时也很震撼。在齐国,固然人们对战争充满恐惧,可是人们的内心是骄傲的,特别是士大夫阶层,对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像王蠋这样的人还很多。如果使用高压政策,只能得到更强烈的反抗。
因此,怀柔才是征服齐国最可行的方式。
燕国军队没有继续攻城,他们只是在城外扎营,保持着对城里的威慑。之后,乐毅派人告诉城里人,城里百姓可以自由出入所有城门,商人可以继续经商,农民可以接着种地,燕国军队保证不会干扰他们,也不会趁机攻城。
总之,只要不是前来攻打燕国军队,城里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马照跑,舞照跳。
城里的人们一开始不信,之后有人畏畏缩缩地出来试探,结果发现燕国人说话算数。再后来,人们渐渐地开始自由出入了,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渐渐地开始无视城外的燕国军营。
再后来,燕国人甚至跟城里的商人做起了生意。
人们原本绷起来的神经渐渐地松弛下来,一些人则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
城里人的戒备心和战斗的意志在渐渐地消退。
乐毅耐心地等待着,他认为再用一年的时间就能不战而胜。
城里什么状况呢?
即墨城的主将名叫田单,他自然是齐国的王族,不过是个很远房的王族。从这个角度说,他有可能是田家门客所生儿子的后代。但是不管怎么说吧,他是王族。
田单原本是临淄的市掾,也就是管理市场的小官,相当于今天的工商局的科长。燕军攻打临淄的时候,田单是齐军的小军官,手下就是一帮小贩子。结果齐军战败,田单随着败军一步步败退下来,就到了即墨。
燕军攻打即墨的时候,即墨守将被冷箭射死了,一时间军无主将。于是,副将顶上,可是副将也被冷箭射死了,好在这个时候燕军后撤了。
主将副将都没了,谁来领军守城呢?
一时间闹闹哄哄,有的人想当,有的人想推举别人当,总之一片混乱,谁也不服谁。
就在这个时候,田单跳上了最高点,大吼一声:“谁再吵就罚谁的款。”
顿时,一片肃静。
为什么田单的这句话这么奏效?因为齐军主力基本被歼灭了,这时候的士兵主体就是小商小贩,他们最怕的一句话就是:罚款。
而田单作为一个工商管理人员,大杀器就是罚款。
所以,田单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众人则是条件反射地吓得不敢说话。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都是眼前一亮。
“就是你了。”众人齐声欢呼。
就这样,一个擅长罚款的人当上了即墨城的主将。
所以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田单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即墨城的守军主将,督促着大家守城。
可是,时间不久,田单就感觉大势有点不妙。原来,自从乐毅实行温水煮青蛙的策略之后,即墨城里的人们原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了,有的人开始享受,有的人开始做生意,有的人索性回临淄去了。
“人心要是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田单心想。
怎么应对呢?
主动出击与燕国人决战?田单算了算,从人数到装备到士兵的素养,哪一样都不是燕国人的对手,决战不就等于找死吗?
那么,偷袭?
田单早就注意到,燕国人的警惕性非常高,营寨扎得非常扎实,基本上没有偷袭的机会。
主动出击不行,被动防守不也等于等死吗?
实在没办法,田单下令关闭城门,城里人不得出城。
三天之后,城里闹翻了天,百姓们不干了。
田单知道,如果坚持下去,那自己就成了暴政,燕国人就成了仁义之师。不用半个月,不等燕国人来进攻,城里的百姓就会大开城门欢迎燕国解放军了。
没办法,田单下令打开城门,百姓可以随便出入。
“这可怎么办呢?”田单愁死了。
正发愁,老朋友来了。
老朋友名叫冯富贵,原本是临淄一个卖生鲜食品的商人,跟田单的关系一直不错,田单家的生鲜食品基本上由他供应。当然,田单也很照顾他。所以,田单成了即墨主将之后,就用他为谋士,平时出出主意,不用扛枪打仗。
“伙计,怎么办呢?这乐毅的招数太狠了,无解啊!”田单向冯富贵求教。
“谁说不是呢?这乐毅比起当初的匡章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唉,当初要是乐毅率领齐军占领燕国,那燕国现在不就是齐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吗?将军,说实话,我听说我家在临淄的店还好好的呢,我都在考虑要不要回去赚钱了。”冯富贵这样说,语气很是平和。对他来说,只要能赚钱能过好日子,谁当这个王跟他有鸟关系?
“就别说这个了,快给我想想办法,怎么破解他?”
冯富贵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似乎也不得要领。
“将军,你说我一个卖生鲜食品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冯富贵还是没想出来。
“唉,你经商的办法那么多,不能凑合一个?”
“经商?那跟打仗不一样啊!”冯富贵抠着头皮,使劲地想。
田单不再催他,他觉得冯富贵确实不会有什么办法。
可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抱有希望的时候,往往得到失望;当你不抱希望的时候,往往就能看到希望。
所以,冯富贵说话了。
“将军,你还记得你的前任是怎么被炒掉的吗?”冯富贵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不是因为贪污受贿吗?”
“其实不是,他只是喜欢白吃白拿而已。后来,我们凑了些钱,买通了临淄大夫的左右,由他们去说这个人贪污受贿,于是,临淄大夫就炒掉了他。”
“那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既然我们对付不了乐毅,那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换掉呢?”冯富贵露出奸诈的笑容。
田单眼前一亮,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那么,能够换掉乐毅的是谁呢?燕昭王。
“好主意,那事不宜迟,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今晚收拾些财宝,你挑三四个能说会道的兄弟,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燕国。”
“这个……我……”
“少废话,我告诉你,如果你的计策成功,我们能够光复齐国,我在临淄给你一条街的商铺,怎样?去不去?”
“我勒个去,我去!”
二十一
冯富贵带着几个兄弟出发了,顺便去了一趟临淄。尽管乐毅下令不得扰民,不过燕国人的管理水平还是比齐国要差很多,再加上许多人逃亡了,临淄城里的繁华程度比从前低了不少,冯家的店也早已关张,老婆孩子们过得很拮据,小老婆则跟人跑了。
“唉。”冯富贵叹了一口气,看来不赶走燕国人是不行了。
冯富贵一行来到燕国的首都蓟,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好在几个人都是做生意的好手,再加上资金充足,索性就地开店做起了生意,一边打探消息积累人脉,一边伺机行动。
很快,冯富贵就探听到一个消息。原来,燕昭王的太子公子休早年和乐毅有过节,因此一直对乐毅心怀不满。
“就是他了。”冯富贵确定了主要目标,开始实施计划。
时间不长,冯富贵就弄清楚了太子的行动踪迹,有哪些朋友,亲随们喜欢去哪里活动,等等。再之后,找机会认识了太子身边的人,请他们吃喝玩乐,顺便说说乐毅的坏话。
所有的坏话都被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太子也有朋友,因此太子的朋友圈里都在说乐毅的坏话。
其实,就算冯富贵不说乐毅的坏话,也有很多人对乐毅羡慕嫉妒恨,说他坏话的人历来就不缺少。
基本上,冯富贵的主要任务不是说乐毅的坏话,而是创造性地说乐毅的坏话。
关于乐毅的坏话基本上分为以下几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说乐毅本可以拿下莒和即墨,可就是不肯拿下,为什么呢?因为他想在齐国积聚力量,伺机称王。
一个版本是说乐毅到处搜集宝物,大发其财。
一个版本是说乐毅养了很多女人,生活极其骄奢淫逸。
还有一个版本说乐毅是个同性恋,养了很多面首。
说什么的都有,而且越来越生动,各种细节描述得惟妙惟肖。
自然,这些坏话最终都传到了燕昭王耳朵里。
“没有乐毅,就没有燕国的今天。如果乐毅愿意做燕王的话,我今天就禅让。你给我滚!”燕昭王倒是态度坚决,任何关于乐毅的坏话在他这里得到的都是一顿臭骂。
对此,冯富贵们感到有些绝望。
派走了冯富贵,田单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不可能这么快,甚至能不能成功本身都是个问题。所以,眼前的事情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田单决定出城去看看。城外的市场很红火,据说燕国人和齐国人处得不错,完全看不出双方是在战争状态。
田单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商贩,挑了几双木屐去市场卖。
市场在城外五里,那里原本就是一个市场。每逢双日,这里就人头攒动,商贩云集。如今依然是这样的规矩,十分热闹。
田单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放下自己的担子,然后一边卖鞋,一边细细地观察周围。
市场里人来人往,不过并没有穿盔带甲携带武器的燕国士兵,偶尔有来买货的燕国人,也都是身穿便服规规矩矩,就算是讨价还价,也不会巧取豪夺。看上去,一切如常。
“嗯,燕国人若不是这样做,齐国人谁来这个市场?”田单想。不过眼看这里敌我不分,齐国百姓和燕国士兵和平相处,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在田单摊位旁是一个卖炊饼的大汉,炊饼烤得不错,不过一阵工夫就卖得七七八八。恰好在这个时候,来了两个燕国士兵,虽然穿着便服,听口音也知道是燕国人。
燕国士兵没有讨价还价,就将大汉的炊饼全部买下了,数了数个,就将大汉的炊饼都放进了口袋里。之后,两个燕国士兵只顾掏钱数钱,趁着这个机会,大汉偷偷地从口袋里拿出来两个炊饼,就要揣进自己袖子里。
田单一把将大汉手中的炊饼夺了下来,放回燕国士兵的口袋里。大汉有些惊诧,狠狠地瞪了田单一眼。
两个燕国士兵提着口袋走了,见他们走远了,大汉低声斥责田单:“你为什么要夺我的饼?”
“做生意讲究诚信,你这跟小偷有什么区别?”田单呵斥道,他最不怕的就是小商小贩。
“他们是燕国人,跟他们讲什么诚信?”大汉依然低声说,不过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那也不行,你要么不卖给他们,既然卖给他们,就要足斤足两。我们齐国人在战场上输了战争,在商场上不能输了诚信。”田单说着,不自觉地加大了声音。
大汉左右看看,不敢再说什么,收拾了东西,匆匆走了。
田单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也向周围看看。
不远处,一双眼睛正盯着田单。当田单扫视周围的时候,两人的眼光恰好对上。
那人的眼光十分犀利,让田单凛然一惊。不过,那人随后露出友好的微笑,田单也不自觉地对他笑笑。
直觉告诉田单,那人不是齐国人。不过从气质来看,似乎也不是燕国人。看上去,他并不是一个买东西的人,也不是一个卖东西的人。那么,他为什么在这里?
“难道这人就是乐毅?”田单暗想。想到这里,田单急忙收拾了担子,埋头离开。
田单的身后,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并且点了点头。
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乐毅。
乐毅早就注意到了田单,看见他呵斥卖炊饼的大汉,禁不住对他另眼相看。乐毅很想去问田单的姓名并且邀请他跟自己回去,最后因为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没有行动。不过,乐毅在内心里已经决定在攻破即墨之后一定要找到他,请他来帮助自己治理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