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火牛阵
冯富贵们走了一段时间了。
田单掐着指头算日子，时间一天天过去，可是没有冯富贵们的任何消息。田单知道，干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一蹴而就的，那些关于纵横家们一番话改变世界的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即墨城里的人心越来越躁动不安，田单除了督促守军不能放松警惕，并没有其他什么办法。渐渐地，一些人开始质疑田单的能力，田单原本就不够高的威信受到了挑战。
“怎么办？”田单感觉到恐慌，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管仲。
田单是学习过《管子》的人，从前学习，是为了管理好市场，如今面临这样的难局，难道《管子》里就没有答案吗？
田单绞尽脑汁地回想《管子》的内容，猛然，他眼前一亮。
二十二
田单下令城中的百姓每天晚饭的时候必须在家里的院子中祭祀祖先，说是这样可以获得祖先的保佑，击败燕国人。
城中百姓有信的有不信的，有遵守的有不遵守的，总之，还是有很多人这样做了。因为院子里有食物，就吸引了大量的鸟类前来。每天傍晚，即墨城上空百鸟云集，十分壮观。
燕国人感觉有些奇怪，齐国人也感觉有些奇怪。
“天降吉祥，将有神人出现。”田单动员了城里所有的算命先生四处传播，搞得齐国人和燕国人都有些将信将疑。
神人在哪里？街谈巷议的都是这个话题。
这一天，一个士兵突然发了羊角风，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束手无策。就在这个时候，田单来了，他推开众人来到抽风士兵身边，跪在地上，抡开了两个耳光打下去，打得士兵白沫横飞。
士兵悠悠醒转，睁开懵懂的双眼，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田单死死地盯住他，猛地站了起来。
“神人……神人附体了！”田单大声而激动地欢呼起来。
“神人？”围观的人们将信将疑。
“什么，我是神人？”抽风的士兵完全弄不清形势，挣扎着坐了起来。
田单弯下腰，揪住他的衣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对，你就是神人。”田单低沉而坚定地说。
“可……可是，我一点也不神啊！”抽风的士兵渐渐地恢复了神志，可是他感觉自己有些糊涂。
“等我把你扶上神坛，你就神了。现在开始，闭嘴！”田单低声喝令。
抽风士兵不敢再说话。
田单恭恭敬敬地亲自将抽风士兵扶上自己的车，一路吆喝着送去了将军府。
第二天，田单下令造神坛。三天之后，神坛竣工，田单将抽风士兵打扮得十分庄重，亲自扶上了神坛。
“从今天起，我们将会在神人的指引下，抵抗燕国人，驱逐燕国人。我们有神的护佑，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田单这么宣布。话不是这样的话，意思是这样的意思。
从那之后，神人就住在将军府里，需要的时候则登上神坛供人们参拜。
从那之后，田单的大事小情都假托是神人的指示。
从那之后，所有发生的奇异的事件都被归之于神人的力量。
只是，除了田单，从来没有人跟神人说过话。
人们在一开始将信将疑，但是满城的算命先生都在吹嘘神人的威力，太多的奇异现象似乎只有神人的威力可以解释。
所以，渐渐地，神人被人们所接受和膜拜。
借助神人，田单现在具有了绝对的权威。
而这些，都是田单从《管子》中的“御神用宝”得到的启发。
威信不够，神人来凑。
花开了。
花又落了。
花又开了。
花开的时候，田单的将军府里来了一个人。谁？冯富贵。
冯富贵比以前胖了，这说明他这一年多来过得不错。冯富贵风尘仆仆一脸疲倦，说明他有急事前来。
“富贵，你总算回来了。”田单一把抓住冯富贵的手，似乎是担心他跑掉。
“将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冯富贵低声说。
“什么好消息？你们搞定了燕王？”
“燕王死了。”
“死了？”
“好！太好了！”田单大喜，沉思片刻说，“富贵，你就住在将军府，记住，不要向任何人泄露这个消息。”
田单立即派人出城看燕国人的情况，发现燕国人没有任何变化。基本上可以判断，燕国人到现在还不知道燕王死的消息。
神人升坛。
这一次，神人竟然开口了。
“燕王已死，齐国之福。”神人大声说道。
“燕王死了？”人们都有些不敢相信。
“燕王已死，齐国光复在即。”神人又说了一句，然后，颓然倒地，抽起羊角风来。
整个即墨城立即传遍了这个消息。
第二天，燕军大营从齐国人口中听到了燕王死的消息，不过没有人相信。
田单在城头远远地观看燕军大营，一连三天，没有看见燕国来的报丧使者。
“看来，乐毅真要滚蛋了。”田单自言自语。
按照常理，燕王去世，而相国在外，应该派遣使者日夜兼程前来报丧。而事实上是，连冯富贵都到了三天，燕国使者却还不见踪影，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燕太子要对乐毅动手了。
“富贵，如果燕太子要换乐毅，会派谁来？”田单问冯富贵。
“骑劫。”冯富贵肯定地说。
“骑劫？这人怎么样？”
“骑劫是个狄人，勇猛无比但是有勇无谋，从前是秦开的副将，秦开死后，主管北方防务，一直受太子赏识。”
“嗯。”田单点点头，然后沉思。
又过了两天，中午时分。
远处尘土飞扬，田单远远望去，只见三十多乘战车奔驰而来，之后进入燕军大营。
田单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什么。
不过半个时辰，只见一辆乘车从燕军大营出来，匆匆离去。
“乐毅走了？”田单问自己。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自己日夜盼望滚蛋的人就这样走了。
田单作了一个简单的推理。
燕王死后，使者迟迟不来，说明燕太子这段时间是在考虑怎样对付乐毅。
使者前来，原本应当是使用乘车，可是偏偏使用的是战车，说明来人是一员战将，并且特地以此向乐毅示威。按照冯富贵的推测，此人应该就是骑劫。
骑劫来到，自然是要接替乐毅，否则根本就不用派他。如果骑劫要继续沿用乐毅的策略，那么乐毅应该用一些时间向他作交接以及情况介绍，可是乐毅匆匆离去，首先说明乐毅的失望和恐慌，其次则说明骑劫根本不屑于听乐毅的介绍。
以此判断，燕国人的策略将要改变了。
“快，传我的将令，就说神人指示，要所有耕牛今天天黑之前务必进城，所有人在今天天黑之前必须进城。”田单下令。
天黑之前，居住在城里城外的人都到了城里。田单早已经搭建了临时住处给城外的人，生活用具一应齐全。
田单原本还想下令准备战斗，可是想想，不用了，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松懈过。
一切都应验了田单的推理。
燕昭王死得很突然，事先完全没有征兆。
太子继位，就是燕惠王。
按照规矩，应该立即通知相国乐毅。可是，燕惠王并没有派出使者通知乐毅，反而派出使者从北部边境召回了骑劫，然后命令他前往即墨替代乐毅。就因为这样，骑劫比冯富贵晚到了五天时间。
同样按照规矩，骑劫应该乘坐乘车前往，可是他嫌那样太麻烦，所以干脆乘坐战车前往，同时炫耀一下自己的威风。
而乐毅早几天就从齐国人那里听说了燕昭王去世的消息，不过他感觉这并不可信，多半是齐国人在造谣以动摇燕军军心。按照乐毅的看法，燕昭王不是骄奢淫逸的人，生活很有规律并且非常节制，生活方式非常健康，因此应该是一个长寿的人，不可能就这样死去。
可是，当骑劫来到的时候，乐毅心里咯噔一下，他意识到齐国人并没有造谣，而骑劫到来无疑是要取代自己。
“看来，人的寿命与是否好色没有什么关系啊！”乐毅自言自语。
骑劫完全无视乐毅，似乎他认为自己比乐毅要高明很多。
“大王请你回国去，这里交给我了。”骑劫的话简单到这一步。验证虎符后，骑劫下令各级军官前来受命。
乐毅原本还想把自己的策略向骑劫说一说，将齐国人的情况向他作一个简单介绍，不过到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切都没有必要了，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走人。
所以，乐毅什么也没有说，他带上自己的亲随，驱车出了大营，一路向西而去。乐毅几乎没有任何财物，他不是一个爱财的人，所以他走得如此轻松。
“去哪里？”乐毅一路上思索着。
回燕国是一个选择，但肯定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燕惠王不喜欢自己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不喜欢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所以，回到燕国，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告老还乡安度晚年了。至于最糟糕的结局，那就不知道了。
那么，不回燕国，去哪里呢？
回赵国。
为什么要回赵国呢？
首先，乐毅和李兑的关系不错，而且自己还曾经担任过赵国相国，在赵国也有广泛的人脉，所以回到赵国之后，至少可以安度晚年，如果想活动活动，也是完全可能的。
其次，回到赵国是对自己家人最好的保护。如果回到燕国，那么一旦自己倒霉，家人都会跟着倒霉。而如果去了赵国，燕惠王眼不见心不烦，就找不到借口迫害他的家人。
就这样，乐毅一路向西，去了赵国。
二十三
“你们都是他娘的软蛋！”骑劫以这样一句话开始了在齐国的统帅生涯，之后他开始讲述自己在北方与狄人的战斗中是如何英勇善战。
将士们听着，不过他们并没有兴趣。乐毅待他们很好，并且从来不会这样吹牛。对于乐毅的黯然离去，大家都感觉有些不公正。
“明天，我们就要攻占即墨，然后拿下莒，然后齐国就都是我们的了。”骑劫说完，哈哈大笑。
第二天，骑劫率领燕军攻城。在他看来，这么长时间不打仗，齐国人一定已经松懈得不得了，如今攻城，基本上应该可以一举拿下。
可是，事情大大出乎骑劫的意料，齐国人的防守不仅顽强而且聪明，根本不给燕国人半点机会。
连续三天攻城，城下燕军尸体堆积如山，城头齐军岿然不动。
骑劫傻眼了。
“齐国人都是他娘的软蛋，他们只敢守城，不敢跟我们决战。”骑劫现在换了一种说法。
燕军攻不下即墨，于是将即墨包围，禁止城中百姓进出。
这一天半夜，有人从城里爬了出来，之后求见骑劫。
“将军，城里快顶不住了，还闹内讧，那个神人也抽羊角风死了，总之，眼看就完蛋了。”来人说。
“嗯，我就说齐国人是软蛋嘛！”骑劫得意地说。
来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珠宝，献给骑劫。
“将军，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希望将军破城的时候，能够保全我家。”原来，来人是来行贿的。
骑劫把玩着珠宝，点点头：“嗯，没问题。”
“将军，您知道齐国人最怕什么吗？”来人还有话说。
“怕什么？”
“齐国人最怕割鼻子，您要是把那些齐国俘虏都割了鼻子给城里人看，城里人八成就崩溃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什么，要是攻破了即墨，能不能给我赏个官做？”
“没问题。”
第二天，骑劫下令把捉来的齐军俘虏都割了鼻子，押到城下给城里的齐国人看，结果果然城头一阵混乱，齐国人似乎有些慌乱。
“嗯，你的办法挺好，可是还不够啊，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骑劫问来人。
“我听说当年晋国攻打曹国，也是攻不下来，后来晋国人就挖曹国人的祖坟，曹国人就投降了。齐国人其实也一样，将军要是挖他们的祖坟，他们一定会疯掉的。”来人继续出主意，好像他的主意挺多。
“好主意。”骑劫说。
第二天，燕军进驻齐国人的坟地，将齐国人的祖坟抛开，焚骨扬灰。
果然，城内传来一阵阵号哭声。
“嘿嘿，看你们还能扛多久？”骑劫得意地说。
齐国人真的扛不了多久了，因为他们不打算再扛下去了。
其实，前往骑劫那里献计的就是冯富贵，之所以田单要让他出去献计，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城里的人，为最后的决战作准备。
被挖了祖坟的齐国人都哭着喊着要出去跟燕国人拼命，田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阻止了他们。
“别拦着我们，我们就是死，也要跟燕国人拼命。”人们纷纷这样说。
“燕国人比我们人多，我们打不过他们。”田单说。
“打不过也要打。”人们说。
“明天行不？”田单问。
“不行，我们一天也等不了。”
“那就今天晚上吧！”田单暗笑，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当晚，月亮很圆，照得大地如同白昼。
田单挑选了五千精锐，个个都是咬牙切齿要报仇的。不过，他们不是主力。
田单的主力是一千头耕牛，而且全部是公牛，田单只留下了十多头公牛供今后配种使用。
一千头公牛都披上了黑色的麻布，上面画上黄色的线条，看上去有老虎的感觉。然后，在每头公牛的尾巴上都绑上草，草上浇了蜡。
下半夜，田单下令悄悄打开城门，一千头公牛被赶了出去，就在城门外列了一个牛阵，两百头一排，合计排了五排。
公牛阵的后面，则是五千精锐，不用战车，都是步行，个个手持长刀。
火把准备好了。
“第一排点火。”田单下令。
几十个士兵手持火把，点燃了第一排公牛尾巴上的草。
公牛尾巴着火，痛得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自然，它们甩不掉自己的尾巴。
两百头公牛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燕军大营。
“什么人？”听到响声，骑劫从梦中醒来。
什么人也不是，是牛。
整个燕军大营被冲得七零八落。然而，这只是第一波。第二波的两百头公牛随后冲到了。
第三波。
第四波。
第五波。
第六波不再是公牛，而是红了眼的五千齐国士兵。
燕军完全崩溃了。
骑劫很勇猛，可是面对发疯一样的公牛，他就显得太弱小了。
当人们后来找到骑劫的时候，他正挂在一头公牛的牛角上。
燕军大败，主将阵亡。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火牛阵。
田单率领齐军乘胜追击，首先击败了包围莒的燕军，之后逐个收复被燕军占领的齐国城市。
由于骑劫阵亡，燕军主力溃不成军，驻扎在各地的燕军小股部队不等齐军杀到，就匆忙逃回燕国去了。因此，田单一路势如破竹，收复齐国全部失地，直到将燕国人全部驱逐出境。
只是原先齐国所占领的宋国领土都被楚国和魏国瓜分，田单知道无力收回了。
今剩叹先生作《卜算子》一篇，单咏火牛阵：
即墨城门边，武怒公牛燥。骈角披麻利刃寒，烈火连营捣。
滚滚五千兵，灼灼三年懊。剩勇长追七十城，卷荡闻嘷啸。